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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头名状元

明朝嘉靖年间,在安徽合肥有两个读书人,一个叫吴情,另一个叫黄统。吴情家境贫寒,有学问,是当地一位有名的才子。黄统家里有钱,是个阔少,不学无术,而且他笨得出奇,念了三年的书,连一个字儿都没记住;最后,他父亲觉得没必要再浪费钱财,就想把先生辞了。

“哎呀,先生,这孩子太笨啦,我看您别费这份儿劲啦。”

先生还不死心,就说:

“老员外,您别着急呀,慢慢来嘛。”

他爸爸一听,想了想,说道:

“这么办吧,您再教一个月,我也不求多,能让他认识一个字,我就知足了。如果他认识一个字,我就奉送您五十两银子,怎么样?”

“行,您放心。”

老员外走了。先生开始琢磨:一个月的期限,教他一个什么字呢?嗯……教个笔画少的……哎,姓丁的丁字,一共才两笔,一横,一竖钩儿,对!就教他这个“丁”字。

“过来,黄统,先生教你认个字,你看这个字,念丁!”

“哎,念丁。”

“丁!”

“丁!”

“丁,丁!”

“丁,丁!”

“丁,丁,丁!”

“丁丁丁,丁丁当,丁当丁!”

先生听后,满心不是滋味,于是对黄统说道:

“行了,行了,单个念吧,丁!”

“丁!”

“对了,那边念去吧。”

自此以后,黄统每天吃饱了就念这个“丁”,一连念了二十九天。

到了第三十天的这天早晨,先生心想:今天够一个月了,他要是能认识这个字,五十两银子就是我的了,嗯,我先考考他。

“黄统,过来,我考你个字。”

先生随手写了个丁字:“这念什么呀?”

黄统一看:“先生,这字我认识。”

先生一听他说认识,感到特别高兴,心说:行了!乐呵呵地问道:“认识,它念什么呀?”

“我瞧着它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它不是……大概……反正您一说我就知道了!”

先生的那份高兴劲全没了,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这么笨呀,这不是念丁吗?!”

“对,对,念丁。怎么样,您一说,我就知道吧!”

先生为了得到那五十两银子,绞尽脑汁,最后,他想了个办法,从墙上拔下个小钉子来,就搁在黄统手心里了,交待他说:

“你攥着这个钉子,待会儿你爸爸来考你一个字,就是这个字。我问你念什么?你就说念丁!要是实在想不起来的话,你就张开手,看看手里这颗钉子,就会想起来了。

刚嘱咐完,老员外就来了,进门儿就问:“先生,这孩子怎么样啊?”

“挺好的,您看我考他一个字。黄统,过来,你看这字念什么?”先生说完,随手在纸上写了个丁字。

黄统过来一看,毫不犹豫地说:“先生,这字我认识。”

“好,认识,说吧,念什么?”

“我瞧它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先生一听,心想:要麻烦。赶紧提醒他:

“你手里是什么呀?”

黄统张手一看:“手里……噢,铁!”

先生听罢,气得浑身发抖,赌气不教回家了。自此以后,黄统更得意,吃喝玩乐,整天胡混……

几年过去了,正赶上科考,天下的举子都要进京会试。吴情家里穷,当了点东西,凑了点儿钱,背着行李进京赶考去了。黄统一看吴情去了,他也要去!别看他没学问,他可有钱,带俩家丁挑着银子,骑着高头大马,也进京赶考去了。

当时,考场就设在崇文门里泡子河。门口有三座汉白玉的石头牌坊,左边写着“明群取士”,右边写着“为国求贤”,当中是“榜求俊逸”。考场上有三道门——龙门、内龙门、三龙门。

考场前面有条胡同,叫“鲤鱼胡同”,意喻鲤鱼跳龙门。在龙门有副对联,上联:“铁砚磨穿五百白丁争羞耻”,下联:“寒袍刺破三千浪里占鳌头”。横披:“天开文运”。内龙门也有一副对联,上联:“禹门三级浪”;下联:“平地一声雷”。再往里走就是“致公堂”、“魁星阁”、“明渊楼”,左右两边是考棚,是按《千字文》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编的号,一间挨一间……远一看就跟马蜂窝似的。

黄统刚到龙门,过来四个人,两个“搜检”,两个“巡衙”,把他拦住了。这是例行检查,怕考生夹带书卷,暗打小抄。刚一检查,黄统就把十两银子递过去了。别瞧他认字不行,干这手儿可机灵着呢!银子一递过去,搜检也不检查了,冲里边喊道:

“搜过,什么也没有,入场!”

后边吴情来了,身上衣衫褴褛,又没递银子,检查得就特别仔细,除了一张当票,什么也没插到,搜检高声喊道:

“不准入场——搜当票一张!”

“啊?”吴情一想:千里迢迢进京赶考,就为这张当票吹啦,太不值了。他一咬牙,把仅有的五两银子递过去了,搜检马上就改口气了:

“……搜出当票一张……当票上没字儿,白纸……什么也没有,入场!”

到了考棚里边儿,吴情进的是“天”字号,黄统进的是“地”字号。等试卷发下来,吴情一看是以《四书》拟的题,内带成文《四书》三篇,《五经》四篇。对吴情来说,这根本是小菜一碟,他略加思索,提笔就写,凤舞龙飞,行似游云,速如闪电,挥毫而就,交上去了。

黄统他连题纸上的字都认不下来,吃饱就睡,根本没提笔;可他心里有谱,就算一个字儿不写,交上白卷,他也得中,因为主考官是他舅舅。

果然,三场以后,吴情中了头名,黄统来了个第二名。这是他舅舅留了个心眼儿:这头名状元树大招风,回头皇上还要在金殿上御试,就黄统这学问非出娄子不可!

得中以后,皇上果然在金殿亲自出题考试,也就是所谓的“殿试”。到了这天,应中的举子,聚集朝房。就听奏事处太监传旨:

“圣上有旨,宣天字号举子进殿见驾!”

吴情一听,赶紧来到金殿,三拜九叩已毕,跪在丹墀。

皇上说:“天字号举子,朕出个上联,你来对个下联如何?”

吴情跪奏:“微臣才疏学浅,恐出言不周,冒渎天颜,祈万岁恕罪。”

皇上说:“听题:雪地鸦飞白纸乱涂几点墨。”

意思就是在雪地上头有几只乌鸦在那儿飞,如同一张白纸上滴了几个墨点子似的,这就叫“雪地鸦飞白纸乱涂几点墨。

吴情才气确实不同凡响,张嘴就来,对的是:霞天雁过锦笺斜写数行书。

皇上高兴了:“哎呀,真乃奇才!……哦,爱卿,你叫什么名字?”

“臣叫吴情。”

皇上一听:什么?吴情!无情者必然无义,像这等无情无义之人,岂能忠君报国?

“来呀,锦衣卫,将他赶出殿外,终身不得再入考场!”

吴情就这样被轰了出去。

接着奏事处太监又喊道:

“宣地字号举子上殿!”

黄统进来磕完头,跪在那儿东张西望,正在寻找他的舅舅呢。

皇上说:“地字号举子听题:一行征雁向南飞。”

黄统张口说道:“两只烤鸭往北走。”

“啊!这是什么对子?”

黄统还在强词夺理:“你出一行征雁,我对两只烤鸭。”

“混帐!朕说征雁乃出征的征。”

“没错啊,我对烤鸭乃火烤之烤。您那蒸雁是熟的,我这烤鸭也是熟的,来瓶二锅头,咱们是又吃又喝!”

皇上一听,怒火万丈:

“住口!金殿之上,信口开河,分明是欺君犯上,哼!锦衣卫,推出午门,开刀问斩!”

此时黄统他舅舅,吓得汗如雨下。因为他是主考官,皇上要是追究起来,他有失职之罪。赶紧跪下,开口奏道:

“臣启禀万岁,念其黄统年幼无知,一时失口,冒污天颜,还望看在老臣面上饶他一死吧!”

皇上一听:“嗯……爱卿,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姓黄名统,黄——统!”

皇上高兴了:“哎呀,老爱卿,你怎么不早说呀!黄统这个名字太好了,这是朕的内侍呀。险些错斩了有用之臣,锦衣卫,快快松绑!就冲这个名字,朕要御笔亲点:黄统为头名状元并赐琼林宴!”

文武百官都愣住了,一齐拱手:“启禀万岁,黄统有什么用啊?”

皇上用手一指黄统,说:“黄统,皇宫里正缺一个马桶!”

自食恶果

在清朝中期,北京城附近的一个县,新来了一位县官。在过去有这么一句话,叫“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般的县官上任,总要催逼三班衙役替他抓差办案,好显示他的官威。可是这个县官很奇怪,他没叫抓差办案,而是叫三班衙役给找三个人来。这三个人一个急性子,一个慢性子,另外一个爱小便宜。三天期限,找着有赏,找不着每人打四十大板。

衙门的两个班头,一个姓张,一个姓李,两个人一下堂,张班头就跟李班头说:

“李大哥,这位老爷可不错,也不让咱们抓差办案,就找这么仨人,好办。”

李班头一听就急了:“你别糊涂了,这还好办?还不如叫咱们抓差办案呢!有在街上骂人的,逮着他,咱们就说他是小偷儿;半夜里走黑道儿的,咱们给捆上就说是土匪,这多好办。急性子、慢性子、爱小便宜的,你上哪儿找去?你随便给抓一个来,告诉老爷说他是急性子,到堂上一回话,他是慢性子,咱们如何收摊呀!再说这也没法问,走在街上:‘先生,您是急性子吗?’那位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急性子?’‘要么您是慢性子?’‘你才是慢性子哪!’‘我知道您是爱小便宜的。’‘你才爱占小便宜哪!’如果这样,非得打起来不可。”

“那怎么办?”

“咱干脆给他来个不找。”

“那咱们就开开心,听戏去吧!”

二位班头出了衙门,就进了戏园子,找了两个座位,往那儿一坐,台上正演《玉堂春》。在他们前边坐着一个人,这个听戏的有点儿特别:台上大声唱,他小声唱,并且摇头晃脑,手里还拍板,高兴之处还要带点儿身肺。

正在这时,从外边跑进一个小孩,东张西望,就来到这个人跟前:

“爸爸,咱们家着火啦!”

听见的人都吓了一跳。只见那人不慌不忙,摇头晃脑地念着戏韵:“唔,着火了,着火了——”大伙一瞧,心想:这人是什么毛病?

小孩说:“我妈叫您赶快回去!”

“哎——是——刚着的,还是早着的呀?”

“着半天啦,您快回家去吧!”

“哼,那么——火着得大不大呢?”

“大!”小孩说,“我妈叫您赶快回去!”

“行。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妈,就说我正在这儿听戏哪,反正也没多大工夫,现在是《起解》,等《会审》完了,我去洗个澡,然后就准备……。”

在他旁边坐着个黑大个,没等那人把话说完,抢圆了胳膊就给那人一个大嘴巴。挨了这一巴掌,他才慢慢悠悠地站起来:

“哎,你怎么打人?”

“我打你有错吗?你看你刚才说的话多可气。孩子叫你回家救火,你却不走,还问刚着早着,火大不大,听完戏还要洗个澡再回家。那我还不揍你?”

“按理说你管不着,我是天生的慢性子人。”

二位头儿一听:好呀,你在这儿哪!一抖锁链子,哗楞,嗄本儿!给锁上啦。

那人问道:

“二位,为什么锁我呀?”

“甭问了,你犯了罪啦。”

“没关系,犯了罪我吃官司,可是他凭什么打我呀?”

二位一琢磨,就埋怨那个人:

“你为什么打人?”

“方才你们二位没听见?他家着火了,他还在这儿穷磨蹭。那我还不揍他!”

“那你也不能打人家,你不会跟他说理吗?”

“没什么可说的,二位有所不知,我是生来的急性子!”

二位头儿一听:噢,敢情急性子也在这儿哪!一抖锁链子,哗楞,嗄本儿,也给锁上啦。二位班头把这俩人带回县衙门,押在班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张头儿说:“急性子、慢性子都有了,就差一个爱小便宜的了。今天天也晚啦,我是又渴又饿,干脆,咱们到对过茶楼叫点儿点心,喝点儿茶,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二位头儿出了县衙门,就奔对过儿茶楼。刚一上楼,掌柜的过来了:“二位头儿受累,您给管管吧,那边儿打起来啦。”二位头儿过去一瞧,有两个人,一个端着一屉包子,一个端着一笸箩烧饼。有个喝茶的坐在那儿低着头。那两个人直冲他嚷嚷:“你不吃也得给钱,我这包子馅哪儿去啦?!”那个说:“我这烧饼上的芝麻也全没啦!”

二位班头儿过来一问,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人来喝茶,人家卖包子的过来了,他说,我来一碟,卖包子的给搁桌上一碟。他等人家卖包子的走了,拿指甲把包子底划开了,把馅儿倒出来吃了,一碟五个包子,他吃了仨馅儿,然后把皮吹鼓了,又摆在碟子里啦。等卖包子的走过来,他说:“这都是回屉的,我不要了,拿走吧。”卖包子的拿回去往笼屉里一搁:“哟!怎么有三个没馅?”也不好意思来问他。再说,问他他也不会承认。

一会儿来了个卖烧饼的。卖包子的告诉他:“别上那儿卖去,刚才他把我包子馅儿吃了又不要啦。”

这卖烧饼的名号叫二愣子:“啊?我非去不可!”

走到那人跟前:“哎!吃烧饼吗?”

“撂下两碟,一会儿拿钱。”

“您吃着,我在这儿待会儿。”

那人一看卖烧饼的不走,拿起烧饼来就掂量:

“这——烧饼多重?”

“二两。”

“够吗?”他又搓一下,“不够吧?”又掂了一下,芝麻掉下来了。他又换一个:“这个更不够分量了。”连搓带掂又狠摇了两下。

他掂完一个又一个,桌上全是芝麻了。卖烧饼的冲他直瞪眼,心说:你吃我一颗芝麻粒儿也得给钱!我看着你。桌上这芝麻,我看你怎么吃!

这家伙也真有主意,跟他一张桌上坐着一个人,他跟人家并不认识,硬跟人家说话:

“大哥,我现在买所房子,这所房子太便宜啦。”

同桌这人不好不答腔,问道:“一共几间哪?”

他说:“我跟您说不清楚,干脆,画个图得啦。”说着,手指尖往舌头上一蘸,往桌上一划:“您看,正房三间。”芝麻全沾起来了,再往舌头上一放,芝麻全到嘴里了。“这是东厢房,这是西厢房。”他把桌上的芝麻全吃了。

卖烧饼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这烧饼还要不要?”

“拿走吧,不要了。”

“不要啦?给钱吧!”

“我没吃啊!”

“是啊,吃一颗芝麻算一个烧饼钱!”

“你这不是讹人吗?”

“讹人?你还得给包子钱呢!”卖包子的把那仨皮儿拿来,“今儿不给钱,你就别想走!”

俩人一嚷嚷,茶楼上的闲客都围过来了,这时候二位班头也过来了。大伙儿说:“二位头儿给评评理吧。”二班头儿说:“别吵,怎么回事?”卖烧饼的说:“您二位要给我们做主呀。人家卖包子的过来,他要一碟包子,顺手挖仨包子馅儿吃了,把包子皮儿吹鼓了,摆在碟里,然后说不要了。我端着烧饼过来,他说来两碟,拿起烧饼硬说不够分量,一个一个地掂,芝麻掉了这么一桌子,他把芝麻吃完了,又告诉我不要了。难道我们找他要钱要错了吗?”

二位头儿说:“你这人太不对了,怎么吃人家的包子馅儿呢?不要人家的烧饼,又干吗吃人家的芝麻呢?”

这人说:“这也不能怨我……嘿嘿……我这个人生来就好占小便宜儿。”

二位头儿一听,放怀大笑:“哈哈,你在这儿哪!”

掏出锁链来,哗楞,嘎本儿!也给锁上啦。

“哎,二位,怎么锁人哪?”

“你是爱占小便宜吗?”

“有这么一点儿。”

“那就没冤枉你。走吧!”他也被带走了。二位班头心里这份儿高兴劲就别提了。

俩人把他带到了县衙门,仨人都找到了,知县立刻升堂。一问,这个急性子听戏的时候给人家一个大嘴巴;又问,这慢性子家里着了火,还打算听完《玉堂春》再回家;问到爱占小便宜的,他就说怎么抠包子馅,怎么掂烧饼,说到往嘴里沾芝麻的时候,连县官都乐了。他说:

“你们仨人认打还是认罚?”

“老爷,认打怎么讲?”

“认打是每人打八十板子,充军发配。”

“哎哟,那受不了!老爷,我们认罚行吧?”

“认罚好办:罚你们仨人在我这儿白当三年差。是认打认罚?”

“老爷,我们认罚。”

二位班头听着心里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啊?就算不花钱,也不用这样整人哪!他们哪知道县官的想法,知县把这仨人留下都有用处。县官让急性子给他当跟班儿的,他说派急性子办点事,马上去马上来,一点儿不会误事。那么他要个慢性子干吗呀?他让慢性子给他看孩子——这县官有俩孩子,大儿子七岁,小儿子三岁。他说慢性子脾气好,孩子怎么磨他,他也不着急。那么他让这个爱小便宜的干什么呢?知县留他在衙门里当个采买。他说这个爱占小便宜的,买东西准能赚点儿——敢情这县官也爱占小便宜儿!知县想得还真好,谁知道他倒霉就倒在这仨人的身上啦!

县官上任第三天,省里头派来一个大官到这县里视察。按照规矩,县官得出城几十里地去迎接上司。知县就叫急性子:“急性子,外厢备马顺轿,跟我去迎接上差大人,越快越好。”急性子答应一声撒腿就跑,知县在里边换官衣,衣服还没穿好,急性子推门就进来了:“回老爷话:外头都准备好了。”县官一听:“喝!太好了,到底是急性子呀!”

县官出门上了轿,急性子上了马,头前引路,轰散闲人,一会儿的工夫就出了城了。一出城,糟啦!城外有条护城河,河上有桥,那天正赶上是集,出城进城的车马挺多,桥上卡着车了,得半天才能疏散开。知县从轿子里往外一看:“哎呀,这么多车?这得多半天才能过去呀,讨厌!”急性子一听,老爷在轿子里发脾气了,一声没言语,翻身下马,靴子脱下来,袜子扒了,长袍往起一掖:

“老爷,您下轿!”

“干吗呀?”

“咱们别等了,干脆我背您过河。”

“行吗?”

“老爷您来吧,没错儿!”

县官也怕误了公事,背就背吧!急性子把县官往起一背,嘴里还说句吉祥话:“请老爷高升!”唏哩哗啦下了河。越往当中走水越深,急性子还怕老爷这两只靴子沾上水:“请老爷再高升。”他使劲一颠,再往前走。“请老爷还得高升。”又用力一颠,县官骑在他脖子上了。急性子倒高兴了:“老爷,您瞧这多好啊,不但靴子湿不了,而且更稳当了,不扶着也能走啊。”

走来走去走到水深的地方了,县官拍着急性子的脑袋说:“急性子真有用,回头迎接完了上差,一点儿事不误,回衙我赏你二两银子。”

“谢谢老爷!”这一谢不要紧,咕咚把县官给扔河去了。县官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顺着脑袋往下流水,差点儿淹死。

“急性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谢赏啊。您不知道我是急性子吗?”

“就是急性子,也没有这么急的呀!你等过了河再谢嘛!”

“是啊,您不会过了河再赏吗!?”

“得啦,别费话啦!都成水耗子啦,怎么迎接上差呀?赶紧回衙门换衣吧!”

“老爷,我再把您背过去。”

“全湿啦,还背什么劲儿啊!干脆,咱俩儿一块儿过去吧!”唏哩哗啦,县官自己回去啦!

知县回到衙门时,一进门吓了一跳,只见慢性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愣。赶紧过去问:

“慢性子,你在这儿干吗哪?”

“哎——没干吗,我在这儿想事哪。”

“你想什么事呢?怎么不哄着少爷玩啊?少爷呢?”

“少爷啊?您问哪个啦。”

“问哪个,大少爷呢?”

“大少爷呀,上学去啦。”

“二少爷呢?”

“二少爷呀,别提啦。”

“怎么啦?”

“掉井里头啦。”

“啊!掉井里你怎么不赶快去捞啊?”

“还捞什么劲儿啊!已经半天啦。”

“啊!快捞,快捞!”

等把孩子捞上来一瞧,已成大肚子蝈蝈了!县官急得直跺脚:“真倒霉!我们怎么单用你们这号人呢?用个急性子,为谢赏把我扔河里头;用了慢性子,少爷掉井里半天啦,他还跟我闷着呢!别愣着啦,账房来人哪!拿五两银子快给二少爷买棺材去。”

买棺材谁去呀?也就剩下那个爱占小便宜的了。爱占小便宜的过来讨好地说:“老爷,这个差使该我去了,我买东西准便宜。”

“甭费话!人都死了,还讲什么便宜!快去!”

爱小便宜的拿着五两银子直奔棺材铺,一进门,大声问道:“掌柜的,你们这棺材怎么卖呀?”

掌柜的走过来很客气地答道:“您要多大尺寸的?”

“小的。”

“小的您瞧这个,三尺六的卖三两五,这二尺九的三两。”

爱小便宜的不解地问道:

“掌柜的:三尺六的三两五,二尺九的怎么卖三两?你是不是记错了,应当二两九吧!”

“棺材铺让大不让小。”

“给二两行吗?”

“棺材铺不还价儿。”

“不还价儿,谁花钱买小的呀?小的没有大的上算。”买棺材还想着上算呢!

掌柜的说:“图上算您就买大的。”

“当然买大的。多花五钱银子,还多着好些木料哪!给你五两银子,找钱。”

掌柜的接过银子去找钱。古时候找钱很麻烦:掌柜的得上柜房开银柜,用戥子称,才能找钱。掌柜的一进柜房,爱占小便宜的一看四下无人,把那个三尺六的盖打开了,拿过一个二尺九的放在里边了——大棺材装小棺材——然后把盖儿盖上,站在一边,没事似的等着找钱。

掌柜的把钱找回来:“我打发伙计给您送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吧。”爱占小便宜的不敢让别人送,因为里边有个小的,怕露了馅儿,自己背起棺材走啦。

回到县衙,把棺材往地上一放:

“老爷,您看这个怎么样?才三两五,您说便宜不便宜?”

县官这份儿气呀,心说:人都死了,还在乎便宜不便宜!一瞧这口棺材就一皱眉:“唉!你真废物,买这么大的棺材干吗呀?”

“老爷,您说这口棺材个儿大呀?不要紧,这里边还有口小个儿的哪。”他打开大棺材盖,把小棺材拿了出来。

县老爷更火儿啦:“你干吗买两口棺材?”

“老爷,这小的不是买的,是我偷来的。”

“混帐!你偷这个来干什么用?”

“老爷,这叫作‘闲了置,忙了用’,您别看现在没用,等大少爷死了,咱们就省得再买啦!”

借火儿

解放前,在北京城外河边有一棵小歪脖儿树,有一个人上吊自杀了。在那个年头儿,是人吃人的社会,一团黑暗,倒真是鬼世界。这个人生活困难,借了一点儿高利贷,利滚利越来越多,还不了。债主找他逼命。白天债主对他说:“你穷骨头打算赖账啊?甭说你活着,你就算死了,连你的魂儿都得还我的账!”这个人被债主逼得实在没路可走,就在河边儿上吊自杀了。

这天天快黑了,官府准备第二天摘下来验尸,验尸以前应该是死尸不离寸地,这天晚上就归打更的王三看管。王三想:我得想个法子,别让走路的不留神给撞下来。他就在附近的杂货铺儿要了一根鞭,一根香,点着以后给死人插到手里,心说:这回就没关系了,谁走到这儿一瞧,这儿有火亮儿,就不往他身上撞啦。王三自己弄了点儿酒,在对过儿一个大门道的台阶上一坐,手拿着酒壶自言自语:“我说兄弟,咱们素常都不错,有什么事找找穷哥儿们哪,能叫你难住吗?你这么一来,谁心里好受?这才叫酒入愁肠啊!”吱,喝了一口。“你喝这个。啊,你不喝?我替你喝。”吱!又一口。王三把酒喝完了,也搭着心里烦,打上盹儿啦。

从那边走来一个人,想抽烟,一摸,没带火柴。正好走到河边歪脖子儿树跟前,看见火亮儿,他想跟这个人借个火儿使使。但是,借火儿抽烟也有个规矩。比方说,要跟对方借火儿,先不瞧对方这人,等对着了以后,拿烟让人,这才瞧对方:“您抽我这个?”这个人也一样,他先没抬头,直奔火亮儿走过来。他当时也蒙住了,谁黑更半夜的拿着香头儿在这儿站着?“行个方便,我使使您的火儿。您抽我这个……啊?!”心说:是你呀!一看那个人,敢情吊着哪。当时他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就大啦,头发刷地一下子就立起来啦,两腿一下子就直啦。为什么把他吓得这么厉害哪?原来这小子就是那放印子钱的。心想:哎呀!他真让我给逼死了,这他还能饶得了我呀!他把烟也扔啦!但拿香的手却攥死把了。敢情人要是真害了怕,你要跑都跑不动了,腿自然而然就沉了。他举着香噔、噔、噔往前走,这时候打更的王三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瞧,香火头儿突、突、突直往前走,心里说:哟!走了?你走了我怎么交差啊!这可不行。死尸不离寸地,你跑哪儿去我也得把你弄回来。王三就在后头追,又正赶上他趿拉着两只鞋,在后边踢啦趿啦,前头那个一听,更害怕啦,心想:我的妈呀!他下来啦!原来他以为上吊的那个人下来了,更跑不动啦。王三追到这个人身后,一伸手,抓住他的脖子。前间这位“呕”的一声被吓死了!王三把他往回一带,这手一托他后腰,把他举起来啦:“好小子,你跑到哪儿去我也得把你弄回来,等着明天验尸,死尸不离寸地嘛!我还给挂这儿。噢?这儿还有一个哪?!”

巧嘴媒婆

说媒的嘴特别会说,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死汉子能说翻了身,老年间是包办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媒婆也不能白说,等到婚礼停当之后,白吃白喝不算,还外送四对猪腿、四对羊腿。因为媒婆为人说亲一回,腿都跑细了,所以吃羊腿猪腿补她的腿。

当媒婆儿的一年能肥肥实实吃十个多月!只有一个来月差点,就是由腊月初直到正月十六。因为旧社会有这么个讲法:“正不娶,腊不定。”那么这一个来月没地方说媒就挨饿吗?不!这一个来月吃得更肥实。人家家里有几个媳妇,有几个闺女,全仗这一个多月的收入换季呢!媒婆就下这么一块来钱的本儿买点儿东西就得,买条红带子,剪成一骨节儿一骨节儿的,再买点儿花生、栗子、小枣,一过腊月二十三她就出来啦,直到正月十六。哪都去!穿着新蓝布褂儿,没有新蓝布褂儿,把旧的洗洗。不管认得不认得就上人家院里去,愣拉门,愣往屋里去,进屋抓把红带子、花生、小枣、栗子,往炕上一洒!图吉庆!花生、小枣、栗子,搁在一块儿好听啊!枣儿跟栗子叫“早立子”,早养儿子早得济。花生就更好啦!净得儿了想姑娘,净得姑娘啊想小子,她这一把全包括——花生、枣儿、栗子,姑娘小子全养。兜这么一兜,进门就唱:

“给你个栗子,给你个枣儿哇,明年来一个大胖小儿哇!”唱完往炕上洒这么一把花生、枣儿、栗子唔的!两块现大洋归了腰包。

当媒婆没有不骗人的,她要是受谁的贿赂就帮着谁骗人!男的给点儿贿赂她就骗女的,女的给点儿贿赂她就骗男的!有这么个媒婆儿,姓酸,叫酸梅,两片子嘴跟小刀子似的!本地有个大地主,家里财产非厚,这老太太六十来岁,没有儿子,就一个闺女,这姑娘二十一岁,这姑娘要嫁谁呀,这份财产就跟着过去!打十多岁就给这位姑娘说亲,直到二十一岁还没人要,因为如果这姑娘把手搁在鼻子底下一瞧,一百八二分人材!这手一抬开再瞧,其实是豁嘴儿子。老太太疼姑娘,给找女婿,年纪得相当,相貌得好,有一点儿毛病她还不给,让媒婆给说去,说停当了,许给媒婆儿一所四合房儿、五千块现大洋。酸媒婆儿贪这个就满市街说,跟谁说谁摇头,说了半年多没一个成的!后来她遇见一个小伙儿,这小伙儿也让媒婆儿给说门亲事,说停当了也有重谢。这小伙儿要漂亮人,有残疾的不要。这小伙儿可也有残疾,没鼻子。两边儿都是同样条件,这头儿有残疾的不给,这头儿有残疾的不要。虽说两边都有残疾,媒婆儿还真给说停当了!要不怎么管媒婆儿叫“撮合山”——两个山头儿她都能给捏合到一块儿去!而且她把豁嘴儿、没鼻子说到前头,不说到前头,瞒着盖着不好结尾。她跟男的说:

“大爷,这门亲事说停当了,往后后半辈子什么也不用干啦,您娶的这位大奶奶,娘家老太太跟前就这一位闺女,明儿这份儿财产您全接受,别的不用说,就这姑娘本人的储蓄,您四辈子也花不完!”

这小伙儿说:

“我告诉你,她六个金山我不爱,别看我没有鼻子,这姑娘有点儿毛病,不要,你千万给说清楚!”

“要不要在你呀,我瞧着都好。要是瞒你,往后不是落埋怨吗!这姑娘没别的毛病,就是嘴不好!”

“噢,那倒不在乎!嘴不好不算毛病,慢慢儿劝说她吧!”

这头儿说成了,上那头儿说去。

“老太太,跑了半年多这才相当啊!这小伙儿比您小姐大两岁,身量儿、长相儿哪儿都好,这个亲事要是还不适当啊,您小姐后半辈子甭出阁啦!”

老太太说:“可是这么着,你也别瞒着,我们姑娘是有点残疾,这男的要是有一点残疾我不给,你别瞒着,别盖着!”

“老太太,甭说您还许我那么些钱,还有房子;这是您小姐一辈子大事,我不能缺德,您就算是一个钱不花,我也不能做那缺德事。小伙子哪儿都挺好,就是眼下没什么!”

“那不算毛病啊,怕什么啊,我陪送得多,再说往后过着过着不就过有啦!我这儿富裕,我添补。”

都说妥了,但是两家却要求相看相看,没办法,媒婆又接着说:

“你相可不好,人家是老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瞧瞧相片儿,我把相片给你拿来,合适或你把相片留下,不合适退给人家,别耽误人家事,往后娶过来不是本人儿,算我骗你,你到法院告我去!”

跟姑娘也是这话:

“男的没在本地,在外省哪!事太忙,人家不能告假,人家来了要不成那就耽误人家事啦。您瞧瞧相片儿得啦!”

瞧相片儿吧!两头儿都有残疾,这相片儿怎么照哇?最后,男方照相,女的照相,都由媒婆带着照去,到那儿她给摆弄。男的不是没鼻子吗?她要一个花园儿的布景——远景,近景是假山石头上头搁花盆儿,花盆儿里有芍药花儿,这尺寸跟小伙身量拉好了,让他站在花盆边儿拿着那花朵闻花儿,就仿佛逛花园儿瞧见芍药。他一闻,这花儿就把没鼻子的缺陷挡住了,女方她叫打电话!话筒往嘴前一挡,豁嘴就挡住了。

办完了这桩亲事,酸媒婆又马不停蹄地去说另一桩。

这两边也是都有残疾,有残疾的不娶,有残疾的不嫁,还是相对相对,男的是瘸子,他要说个漂亮人,有点儿毛病的不要!女的是一只眼!瞧什么得吊线,也要嫁个漂亮人!媒婆给两边儿说停当啦!最后对相啦!定规好啦!姑娘站大门口跟媒人说闲话儿,好像往外送串门儿的人,又留这儿说两句闲话儿似的;叫男的打女的门口走一趟,男的不认得女的,瞧谁跟媒人在一块儿站谁就是,女的不认得男的,媒婆儿跟她嘀咕:

“瞧,来啦,进口儿啦,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帽子,瞧瞧成不,不成作为罢论,成就放定。”

媒婆儿这回主意更高,她叫男的骑着马,男的不是瘸子吗?他骑着马,手里拿着马鞭儿,打门口儿一过,一瞧媒婆儿跟谁站在一块儿谁就是:

“嗯,行!”

女方,怎么办呢?在门口里头站,开一扇门关一扇门,使门掩上半边脸,这点儿毛病就全挡上啦!

相停当以后,放定,过礼。拜天地的时候女的盖着盖头,新娘也瞧不见他是瘸子,新郎也瞧不见新娘是一只眼。一入洞房,打起来啦!怎么回事?原来入洞房以后盖头一撤,新郎一走道儿,俩人都吓了一跳:

“哟!你怎么是瘸子?你骗人是怎么着!我相你的时候不瘸,这会儿怎么瘸啦?说实话!”

男的会解释——媒婆儿早教给他啦:

“是呀,相的时候不瘸!不是骑着马哪嘛,刚出你们胡同,洋车放炮,声音挺大,马惊啦,跑出十几里地把我摔下来啦,腿也摔瘸啦!先前不瘸,这腿是摔瘸的!你这一只眼怎么回事?说实话!”

女的也会说:

“是呀,我听说你摔瘸啦,我一着急,把这只眼也哭瞎啦!”

瘸子巧进门

很久以前,有一个老头,有三个闺女,大姑娘二十二,二姑娘二十,三姑娘十八,挨肩儿的亲姐儿仨,这姐儿仨感情很好,不愿意出阁。因为一出阁就各奔东西了。内中如果要有位外省人,就很难回家,姐妹见面的时候就少啦!

后来姐儿仨一合计,嫁也成,但须嫁亲哥儿仨,错了亲哥儿仨不嫁。这就难啦!亲哥儿俩不成,亲哥儿四个也不成!为什么?因为姐儿仨嫁给老大、老二、老三,剩下老四不还得再娶一个吗?娶一个妯娌就有外性,锅沿一碰马勺,不还得分家?故此哥儿四个也不成。

旧社会都讲:“门当户对”。要是嫁给穷人好办,亲哥儿仨二十多岁没有成家的有的是!可是不嫁给穷人,得跟她家财产相当,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让媒人给说,要说停当了谢两千块现大洋。这媒人姓酸,叫酸梅。这酸梅满市街给找主儿,过了半年也没合适的!有一天酸梅住娘家去,她娘家表嫂也是个媒婆儿,叫烟儿梅。烟儿梅那村儿离酸梅那村儿五十多里地,这村儿有亲哥儿仨,家里是财主,开着烧锅、木匠铺、大粮行。大爷二十三,二爷二十一,三爷十九,年岁相当,财产相当,这哥儿仨还都是念书的人;女方这老头,是个进士,这不是门当户对,挺好嘛!但有一点麻烦,这哥儿仨都有点残疾。哥儿仨都是瘸子!

这哥儿仨还是三样儿瘸!大爷是抽筋儿腿。走道时有条腿迈不出去,他得把浑身力量使到腿上往外抢,抢出去画半拉圈儿再落地。二爷这病在脚面上,脚尖儿立着,一走高起一块来。而三爷这瘸,瘸得寒碜。三爷这病在大胯骨上,走着道儿这腿抬不起来,拉拉着,拖着走!

这酸梅、烟儿梅一想:错过这哥儿仨还找不着合格的,于是就领着老头去了。这哥儿仨在柜台里瞧着帐,旁边搁着算盘,大爷喝着茶,二爷点着烟卷儿,三爷瞧着报,老头儿由酸梅、烟儿梅领着进来一一给引见:

“这是某某老先生,这是三位东家,大爷、二爷、三爷。”

哥儿仨站起来一抱拳:

“老伯,请坐请坐。”

老头儿坐下了,他们也坐下一齐谈话。老头儿一听:

“好学问,好谈吐!”

临走时,他们站起来装着要往外送,老头儿一说“留步”,这哥儿仨说:

“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您慢慢走。”

然后坐下了,老先生什么毛病没瞧出来。

这门亲事老头愿意,回来跟老婆一说,老婆不放心,要亲自相相这三位爷。这麻烦啦,这三位姑爷离这儿好几十里地,老婆不能上烧锅去,又不好意思让那哥儿仨上这儿来,怎么办呢?老婆出了个主意,老头不是个进士吗?让老头儿立即回诗社,出帖请些年轻学生,把这哥儿仨也请到里头,拿别的学生衬着这仨人,老头当社长出题,让大家来篇文章,一来看看这哥儿仨的相貌,二来也试试这哥儿仨的才学。这哥儿仨接到请贴也知道是为了这档子事,就是不能来,为什么?一来肯定露馅。大爷抽筋儿腿,二爷踮脚,三爷拉拉胯。可娶媳妇儿心盛,不来也不行啊!怎么办哪?酸梅、烟儿梅又出了个好主意!这酸梅跟着一块儿来,烟儿梅在女家这头儿等着,这哥儿仨特意迟到一个来钟头,哥儿仨来的时候坐一辆车,坐着一对菊花青骡子拉着的轿车,大爷坐在前边,二爷坐在大爷脊梁后头,三爷在尽里头。烟儿梅在这儿等着,酸梅骑着驴跟着轿车。

到村口这酸梅先进村儿,车慢慢走,到门口,酸梅冲里头一嚷:

“老太爷、老太太,人家可来了啊,迎接迎接!”

亲友都在这儿,一听说新亲来啦,都想看看,就全出来啦,门里门外,台阶上都站满啦,要瞧瞧这仨人什么模样儿!

这仨人到门口儿下不来车,一下车这瘸子就露啦!车一到,烟儿梅又想出个办法。烟儿梅说:“哟,大爷,二爷,这会儿才来呀,人家亲友早就到了,连我们也来了半天啦!回头我们得开开眼,老太爷出题,大家作文,我们也没念过书,不懂什么叫文,回头我们得看看,见识见识。”

这位大爷还跨在车沿上,不能下来,一下来腿就露啦!冲老头儿一抱拳:

“哎呀,老伯,您可千万不要听烟儿梅的话,作文我可实在作不好,我写几个字还能勉强凑合,正、草、隶、魏碑、蝌蚪文都能写,不但双手能写,连我的脚都能写,今天众位亲友到这里赏光,我要献献丑,我把袜子扒了,取文房四宝,找纸!”

说话就解腿带儿,要扒袜子!其实他写不了!烟儿梅赶紧跑过来:

“大爷,您先别忙,您写得多好哇,我们没念过书,也不懂,也就请老太爷给指点指点,再说,大街上扒袜子,当这些人多不好看,您既能写,写地下就成啦!我搀着您下来。”

烟儿梅、酸梅把大爷一架就下来了。

“好好,那么我就不用啦,恭敬不如从命,写几个字众位给指点指点,众位,我可要献丑啦,哈哈哈哈,写几个篆字!”说完,抢着腿就蹦进去啦,一百多口子愣没瞧出来。这老头儿注意瞧着地,理着胡子:“哎呀,我怎么不认得哪?”

酸梅、烟儿梅又把二爷搀下来!二爷下车不说别的话,往地下一看:

“众位众位,您看我哥哥这一笔多好,这么多笔中,最好的是这一笔……”

他用脚尖点了几点地,也进去了。

俩媒婆又把三爷搀下来,三爷站在车旁边跟大哥嚷:

“大哥大哥,哎呀,这什么道理!您怎么把字写在地下让人踩着,这不是毁谤圣贤吗?岂有此理!我给您都划拉了吧!”

三爷边说边拉拉着胯往前走,就这么着,三爷也进去了。 JORytww14pks7iNNT8cohHGXIRCIA/YeotURAZ6JiUkaGMAfSexqNJlEvXmxpzi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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