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年6月18日,孙中山搭船抵达美国西岸旧金石埠。这是孙先生头一次到美国,当年美国的领土尚不及大清帝国之幅员辽阔,但是,孙先生从美国西海岸登陆以后,坐上前往纽约的火车,沿途景致让他深受感动,心想有朝一日,中国走上共和的道路,必可像美国一般建设成富强康乐的现代国家。在铁路沿线,只要有华侨的城镇,他必定停留盘桓,少则数日,多则十几天,孙先生尽量在华侨聚集的场合,登高演说,告诉侨民,祖国已经面临存亡绝续的危难关头,甲午之战,我国竟然败于东方蕞尔小邦,如果我们这一代的中国人不猛醒,坐令清政府继续腐败无能,让中国成为各国的殖民地,中国就有亡国灭种的危险。孙先生告诉华侨,要让国家富强,只有改革一途,而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尤为不二良方。但是尽管孙先生讲得舌敝唇焦,能够对孙先生的革命主张产生共鸣者,每个城市少则几个人,多则10多人。
双方初次接触,华侨社会对孙先生的革命主张反响不大,一时之间很难改变此种现实。然而,在国内曾与他关系密切的洪门,在美国也有洪门组织叫“致公堂”,孙先生基于“同门之谊”必去拜会,但美国的洪门“致公堂”与孙中山的初体验,明显并未投射较大的温情。当然,孙中山向“致公堂”宣传革命,要求他们赞助经费,得到的回响更不会热烈。久居异邦,大家面对的是如何在国外讨生活,所谓“反清复明”,对他们来说也是早已十分淡薄的前尘往事了。孙先生日后在讲述三民主义时,亦曾举例洪门丧失民族主义,结果反被清朝异族利用的故事,以此来说明当初他在奔走革命时,唤醒洪门弟兄民族思想遭逢的艰难。
孙先生在讲述三民主义说过一个不胜感慨的掌故:“到了清朝中叶以后,会党中有民族思想的,只有洪门会党。当洪秀全起义之时,洪门会党多来相应,民族主义就复兴起来。须注意:洪门不是由洪秀全而得此称;当是由朱洪武或朱洪祝(康熙时有人奉朱洪祝起义)而得此称谓,亦未可定。洪秀全失败以后,民族主义流传到游民,那时的军队如湘军、淮军多属会党,即如今日青帮、红帮等名目,也是由军队流传而来,明朝遗老宣传民族主义到下流社会里头,但是下流社会的知识太幼稚,不知道自己来利用这种主义,反为人所利用。比方在洪秀全时代,反清复明的思想已经传到了军队里头,但因洪门子弟不能利用他们,故他们仍然是清兵。又有一段故事,也可以引来证明。当时左宗棠带兵去征新疆,由汉口起程到西安,带了许多湘军、淮军,经过长江。那时会党散在珠江流域的叫作三合会,散在长江的叫作哥老会。哥老会的头目,叫作‘大龙头’。有一位大龙头在长江下游犯了法,逃到汉口,那时清朝的驿站通消息固然很快,但是哥老会的马头通消息更快。左宗棠在途上,有一天忽然看见他的军队自己移动集中起来。排起十几里的长队,便觉得非常诧异。不久接到一件两江总督的文书,说有一个很著名的匪首,由汉口逃往西安,请他拿办。左宗棠当时无从拿办,只算是官样文章,把这件事搁起来。后来看见他的军队移动得更厉害,排的队更长,个个兵士都说去欢迎大龙头,他还莫名其妙。后来知道了是兵士要去欢迎的大龙头,就是两江总督要他拿办的匪首,他便慌了起来。当时问他的幕客某人说:‘什么是哥老会呢?哥老会的大龙头和这个匪首有什么关系呢?’幕客便说:‘我们军中自兵士以至将官,都是哥老会。那位拿办的大龙头,就是我们军中哥老会的首领。’左宗棠:‘如果这样,我们的军队怎样可以维持呢?’幕客说:‘如果要维持这些军队便要请大帅去做大龙头。大帅如果不肯做大龙头,我们便不能出新疆。’左宗棠想不到别的方法,又要利用那些军队,所以便赞成幕客的主张,也去开山堂做起大龙头,把那些会党都收为部下。由此便可见左宗棠后来能够平定新疆,并不是利用清朝的威风,还是利用明朝遗老的主义,中国的民族主义,自清初以来保存了很久。从左宗棠做了大龙头之后,他知道其中的详情,就把马头破坏了会党的各机关都消灭了。所以到我们革命的时候,便无机关可用。这个洪门会党都被人利用了,所以中国的民族主义,真是老早亡了。”
在美国盘桓了3个多月,1896年8月17日,搭乘“麦竭斯底”号轮船从纽约前往英国利物浦,并转往伦敦。但是孙先生的行踪已经完全被清政府驻美国官员掌握,并且电报英国的清政府大使龚照瑗,而龚照瑗为了了解孙先生到英国的全盘动态,命令清政府驻伦敦的英国籍二等参赞马格里爵士,由马氏委托了司赖特侦探社,全程跟监孙中山在英国期间的动态,从孙先生登岸,乘火车前往伦敦,即一路紧跟不舍。
到了英国首都伦敦,孙先生安顿好旅馆住宿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昔日香港西医书院的老师康德黎。康氏为孙中山另外安排了一个与自家较近的住处,一处位于伦敦葛兰法学协会场八号宝勒特小姐开设的私人公寓。孙先生在旅馆住了一晚之后,第二天就搬到这处私人公寓。
康德黎是外国友人中与孙先生最亲近者,所以彼此一直维系着不错的亦师亦友的关系。刚到伦敦的那几天,孙先生每天必定到康宅报到,在康宅吃饭,与康老师聊天,闲话家常。吃饭时,康德黎夫人告诫孙先生:“你信不信,你们中国驻伦敦公使馆的人要是认出你来,他们可是会把你解送回中国的。”孙先生听了这番话,不禁开怀大笑。
不久,孙先生去访晤西医书院时期的英国老师孟生博士,孟生也告诉孙先生同样的话,提醒他千万要提高警觉。可见孙先生的朋友都比他着急,希望他绝对不可掉以轻心。从孙先生刚到伦敦,竟然连中国公使馆位于哪里都不清楚,可知这时期的孙先生的确欠缺警觉心,更危险的是,孙先生对自己已经身陷危境,竟毫无所知。
我们举孙先生到伦敦后第10天,1896年10月10日这天为例。当年31岁的孙先生,初来乍到,除了去康德黎家和孟生家之外,不是去伦敦大英博物馆参观,便是遍访各处名胜古迹。10月10日这天,孙先生选择去英国国会上下两院参观,盘桓逗留了两个多钟头。当天其他的时间,便是在一处公园闲逛,并且游历了动物园和植物园,然后就回到住的私人公寓休息。与此同时,清廷驻英国公使龚照瑗拍发了一通密电给他的同僚,电文内容称:“孙文已到英,外部以此间无交犯约,不能代拿。闻将往法,现派人密尾。”这封密电透露,清廷正密切注意孙中山的动态,派人悄悄跟监,而孙先生本人却无警觉心。另外一个重要的资讯是,清廷虽然积极争取英国当局协助缉捕孙中山,但英国当年和清廷没有“交犯约”——也就是没有订定犯人引渡条约,因此英国拒绝清廷在英国境内抓捕清廷的钦命要犯。
就在孙先生欠缺危机意识的情况下,10月11日这一天,孙先生出事了。
这是一个星期天,孙先生早上8点起床,用过早餐之后,于10点半钟离开住的葛兰旅店。他打算和康德黎一家同去覃文省街的礼拜堂做礼拜,刚步行到波德广场附近时,一名黄皮肤东方人悄悄出现在他身后,这是孙先生到伦敦之后第一次见到东方面孔,他起先有些惊讶。那个人走到孙先生身旁,用英文问孙先生:“你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孙先生回答:“我是中国人。”这人又问孙先生你是哪里人?孙先生直接回答:“广东。”而且互报姓氏,孙先生直接说我姓孙,那人说他姓邓。孙先生便与这人攀谈起来,问起伦敦有多少中国人,邓某答称伦敦中国人很多。孙先生不疑有他,还问邓某住哪里,邓某指着远处,我住那块。他们一边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迎面又走过来一个中国人,邓某为孙先生介绍,还彼此握了握手。这两个中国人便坚持说他乡遇中国人,到我住处去坐坐吧,大家喝个茶吃个点心聊聊。
孙先生这时似乎意识到如此唐突去陌生人住处不妥,借故推辞,便站在路边的石阶梯上礼貌客套一番,正待结束这次的“不期而遇”,这时身边又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了一个中国人,加入了交谈,这时孙先生可能发觉情况有些诡异了,怎么伦敦的中国人全聚到一块儿来了呢?就在孙先生正琢磨着如何脱身,说时迟那时快,姓邓的那人忽然一声不吭扬长而去,留下孙先生和另两个中国人,这两人就不像姓邓的那么斯文了,边拉边推,硬要逼着孙先生往一旁的房里走去,但脸上还是带着装出来的笑容,等到一步步靠近一幢房子的大门口,那两人根本不让孙先生有挣脱的机会,一把揪住孙先生就往屋里推去:“让我们都进屋里说话吧!”
进了房门,走在后面的那个中国人把门锁上了,直到这个时候,孙先生都还不知道这屋子就是清廷驻英国公使馆所在地,所以,还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他只担心,来这里和两个陌生中国人谈天,不免要耽误和康德黎老师一家上教堂的时间。正在焦躁之间,那两个中国人邀请孙先生上二楼,这时孙中山发觉情况越来越不对劲,就问两人,刚才那位邓先生怎么不见他来?“你别啰唆,上楼就是!”两人说话的口气已经从原先的友好礼貌,变成命令胁迫。孙先生又问他们:“要我上楼究竟是为了何事?”“你尽管上楼,别问了。”上了二楼,只见到那里又有两个中国人交头接耳,状甚神秘,这两人见到孙中山,停止了交谈,以挟持的手段把孙先生拉到一间屋里,叫他坐下。
孙中山在那儿忐忑不安地坐着苦等,过了一会儿,走进来一个英国人,自称叫马格里,进了房间就问孙先生:“你就是孙文吗?”孙先生不否认,回答:“我姓孙。”马格里这时言归正传:“我们得到中国使臣从华盛顿发来的电报,说孙文乘‘麦竭斯底’号轮船来英国。”马格里告诉孙先生:“你之前上书总理衙门的政策很好,但目前总理衙门急着要找你,你必须在这里等候,我们正在等待命令。”孙先生问:“你们需要多久才可以让我走?”马格里说:“需要18个小时。”孙中山说这么久,那必须把行李取来,我请我的朋友孟生博士,请他为我提取行李。马格里答应了孙中山的请求,差人拿纸笔给孙先生写信,他在信纸上写了一句:“我被监禁在中国公使馆。”马格里见到便说:“我不希望你用‘监禁’两字。请你只要告诉他代为把行李取来便可以了。”孙中山只好另外写一张字条:“我现在在中国公使馆,请你代为将我的行李取来。”马格里看过字条之后说:“这字条还得公使同意之后才可发出。”说完便把字条取走。马格里关上门,上了锁之后便离去,到整个事件结束,他再也不曾出现。
房间陷入深深的幽暗之中,孙先生此刻确认自己是被清廷公使馆关押了。几分钟后,他听见门外有人钉钉打打的声响,研判应该是公使馆请了工匠加固门锁。门外有两个壮汉守候,一个中国人,一个英国人。
孙先生焦急地盘算着,该用什么方法逃离虎口。第二天,先后有两名仆人打扮的英国人进来房间,送饭及为壁炉添煤。孙先生分别请两人递送名片给康德黎。其中一名仆役告诉孙中山,你的名片已经送出去了。但是,另一个叫柯尔的仆人比较老实诚恳,他说,今天都还没空出公使馆,有空一定为你送出去。
到了第三天,原本在街头借故与孙先生搭讪、把他诱骗到公使馆的那个姓邓的人出现了,此刻姓邓的告诉孙中山他的名字叫邓廷铿。邓在孙先生房间里以威胁的语气说,公使馆已经在雇船,准备把你孙某送回国内行刑,面露得意之色。孙中山回答邓某:“依据国际法,公使馆没有这种权力。”实际上,清廷公使馆哪里会理睬什么国际法,公使龚照瑗拍了一通电报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希望雇商船把孙中山押解到广州,但电报是用暗语说:“现在正在设法买商品,直接送往广东,中间不停泊英国口岸,万无一失。”
孙先生被关押的第六天,北京回复公使馆的电报称,你们正买东西直接送往广东的法子很好,请照办即可,运费要7000英镑,不用担心这个数目,请在汇丰银行暂行拨用。危机深重的情况下,出现了一线微弱的光线,公使馆有一名英国籍的女管家霍维太太,虽然不认识孙先生是何人,但见到公使馆的中国官员鬼鬼祟祟,把一个中国绅士关押在房内,这肯定不是干好事,便劝仆人柯尔,应该为孙先生传递信件给外头的朋友。后来,柯尔告诉这位霍维太太,自己处在天人交战,被关押的这个中国人(孙先生)央求他传信出去给朋友。霍维太太问他是怎么一回事,柯尔说,这位被关押的中国人用英文告诉他,中国的皇帝极端仇视基督徒,所以想要拘捕我送我回国杀害,我就是一个中国的基督徒,而且还极力主张改革中国的内政,如果我的情况被英国人民知道了,必定会同情我的际遇。我如今的命运完全靠你是否肯出手搭救,如果你能为我送出这封信,我就可以逃过一死,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请你三思,你到底是忠于上帝比较重要,还是忠于雇主比较重要。
柯尔便把孙先生告诉他的事情,跟霍维太太说了。当下,霍维太太就告诉柯尔,显然中国公使馆是要诱捕这个可怜的中国基督徒,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应该帮助人家,我如果是你,我一定帮这个忙。柯尔被霍维太太说动之后说:“对,这位孙先生不过是写了几行字给康德黎博士,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为他送信,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第二天晚上,柯尔为孙先生写了一封求救信,但他不敢去投信,而请霍维太太趁着夜色和伦敦的大雾,塞到康德黎家的信箱里。夜里11点,心神不宁的康德黎,在自家信箱里发现一张字条,上头写着:“你有一个朋友,从上个礼拜天就被关押在中国公使馆里,他们打算把他送回中国。如果送回去,肯定会被杀死,这个可怜人的下场将极其悲惨,请你立刻想想办法,如果他被押解离开英国,是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不能在这封信上签署任何名字,但请相信这封信内容的真实性。希望你能尽一切可能的力量,再晚就来不及了,你的朋友的英文名字叫Sin yen sen(按:事实上柯尔把孙中山的英文名字拼错了字)。”
投信之后的第二天早晨,柯尔和霍维太太再见面,霍维太太表示,昨晚已将信投至康宅信箱,霍维太太鼓励柯尔能亲自去见康德黎,好人做到底。柯尔正面回应了霍维太太的建议,他决心拯救孙先生。柯尔趁着上午要为孙先生送煤炭的机会,在纸篓里丟了一张纸片,柯尔指了指纸篓,随即离开房间。孙先生在柯尔走后从纸篓里取阅那张字条。只见上头写着:“我会为你递送书信给朋友,但是你写信时千万不要在书桌前写,因为守卫从外头的房门钥匙孔可以窥见你的动静,希望你千万记得必须伏趴在床上写信,这样你的动静才不会被窥伺。”孙先生赶忙取出自己的名片,面对着墙壁,伏在床上,振笔疾书,一共写了两页纸。到了那天中午,柯尔假借送饭的机会,来为孙中山取信,孙先生送给了柯尔20英镑酬谢。
话说,康德黎得到第一天柯尔写的字条之后,知道孙先生这几天失去踪影的原因,竟然是被清廷驻伦敦使馆绑架了,即刻开始展开营救行动。但是,事出突然,康德黎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他首先驱车到哈兰场三号,探访马格里——那天在清使馆和孙先生谈话的那位英国籍二等参事,但是康德黎没见着马格里。康德黎情急之下,又赶到公使馆附近找警察局,向梅尔蓬巷的警察局报案,再到苏格兰场见了一位探长,但因涉及外交使节的层级,相关人等都没有办法处理。到了第二天早上,康德黎又去会晤孟生教授,巧的是,在孟生家门口遇到正从孟生家走出的柯尔,柯尔刚和孟生见过面,也是来谈孙先生被绑架的事件,遇到康德黎,柯尔从口袋里出示了孙先生写的一张名片,并且提醒康德黎勿被在清廷使馆工作的马格里骗。
康德黎接到柯尔的示警以后,更加惊恐,连忙与孟生博士联袂造访了苏格兰场的总警察厅,要求英国警方能出面干涉清廷公使馆的这种绑架行为。之后,还去了英国外交部,但是仍然束手无策。
康德黎与孟生突生一计,由孟生单枪匹马一个人跑到清廷驻英使馆,直捣龙门,孟生开门见山就说,中国公使馆以绑架的手法挟持了孙逸仙大夫,这事已经被英国方面知悉了,意思是要清廷公使馆有所收敛。哪里晓得清廷公使馆由邓廷铿出面,向孟生博士狡辩澄清并无此事,抵死不承认,中国公使馆绝对没有绑架孙中山。孟生和康德黎拿邓廷铿一点办法儿都没有。下下之策,只有去雇了一位私家侦探,在清廷公使馆门口24小时守候,严防清廷把孙先生转移到其他地方。另外,两人通过和新闻界的关系,把此内幕透露给了《泰晤士报》的新闻记者,但《泰晤士报》表示此事如果无从查证其为真实,他们也不能做猜测性的报道。
又过了一天,事情出现了峰回路转的转机。10月19日,已是孙中山被囚禁的第9天。康德黎这天一早增加聘请了一位私家侦探,守候在清廷公使馆门口,防止孙先生被挟持偷运出境。康德黎写了一封信给英国外交部,收信人是英国外长沙里士堡侯爵。随即,英国政府也有了动作,竟由英国外交部主动聘请了6位私家侦探,在清廷公使馆门口看守。外交部做出这个动作之后,继而又由英国外交部次长山德森,写信给清廷公使馆的马格里爵士,山德森正告马格里,下令马格里前往英国外交部汇报,澄清外界的质疑。山德森告诉马格里,如果在英国境内公然逮捕及囚禁政治人犯,这已经不属于外交豁免权的范围,英国外交将采取干涉行动。
然而,事件急转直下的关键点,不仅止于此。在英国外交部对清廷公使馆采取行动的同时,康德黎也把整起事件的经过内幕,透露给英国另一家报纸《地球报》知悉,《地球报》总编辑知道这则消息之后,立刻要求康德黎接受记者专访。当天下午,《地球报》的新闻记者访晤了康德黎,康德黎把他所知道的清廷公使馆在英国领土上非法绑架、囚禁中国革命党人孙中山的来龙去脉,做了详尽解说。第二天《地球报》以醒目而惊悚的标题报道:“令人震惊的新闻”“中国革命党人孙中山在伦敦街头被公然诱捕”“公使馆内囚禁孙中山”。当天报纸揭露了这则消息后,整个英国朝野炸了锅,伦敦舆论大哗。康德黎的寓所门口来来往往的访客络绎不绝。
英国的新闻记者也是得理不饶人,为了跑得最新的进展消息,无不铆足全力,想尽各种手段采访最新的消息动态。有两家英国报社《中央新闻》 《每日邮报》记者竟直接跑到清廷公使馆,按门铃指名要探访被囚禁中的孙先生。搞得清廷公使馆人员头皮发麻,不知如何打发这些难缠的记者,只好再由馆员邓廷铿出面挡人,并且狡赖说公使馆里没有孙某这个人。无奈,新闻记者就是不相信。《中央新闻》的记者告诉邓廷铿,你不必掩饰了,孙某被你们囚禁,如果不马上释放他,我们的新闻见报之后,明天早上会有数以千计的市民来包围使馆,你们如果激怒了伦敦市民,这后果不是你们收拾得了的。邓廷铿吓得不敢出声。
果然,清廷公使馆终因非法拘捕孙先生,遭遇到了空前的大麻烦。孙先生的囚室也因而照进了13天来第一道曙光。10月23日,英国外交部部长沙里士堡侯爵接到了康德黎的信函,又有鉴于英国各大报纸报道孙中山被囚禁消息后市民群情激愤,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随即向清廷公使馆提交了外交照会,要求清廷公使馆应该尽速释放孙中山。不光如此,英国外交部特地派遣专人,偕同苏格兰场的警察、侦探长,并邀请了康德黎博士,联袂到清廷公使馆。如此阵仗,浩浩荡荡,吓得清廷公使馆上上下下一时慌了手脚。出于无奈,公使龚照瑗在极其困窘尴尬的情势下,最后终于决定释放孙中山。清廷公使馆中国籍官员没有颜面面对孙中山,乃由马格里出来向孙中山宣布:“你已经恢复自由了。”
孙中山走出清廷公使馆的时候,屋外有好多伦敦市民好奇围观,新闻记者簇拥而来,都想来一睹中国革命党领袖庐山真面目。马格里陪着孙先生走出清廷公使馆的侧门,孙中山面露微笑和市民握手,人们都想争睹中国革命领袖的丰采。侦探长急忙拥着孙中山走进一部马车,车厢里等候着的是他的老师,10天来拯救他脱险的幕后英雄康德黎博士,正要陪同他一块儿去苏格兰警场结案。
孙先生重获自由之后,他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成为在英国家喻户晓的人物。我们知道,孙先生在第一次革命,1895年广州起义失败之后,浪迹日本,当他从香港辗转坐船前往日本神户之日,日本当地报纸报道称“支那革命党孙文抵日”,大约是从这个时期,“孙文”的名号才在国际上为人所知,但毕竟“孙文”之名,日文报纸是以汉字日文印行,西方人对孙先生还是比较缺乏认识的。但是,自从伦敦被清廷公使馆绑架事件爆发后,孙先生不但在东瀛小有知名度,在欧美世界也渐渐打开了知名度,成为一名颇受众人关注的中国革命者了。
这也是孙先生在伦敦饱尝13天囚禁煎熬之苦后,所得到的一种“报偿”。
重获自由之后,孙先生开始以英文潜心写作一本《伦敦蒙难记》,这本书在英国出版,孙先生益发成为英国知名人物。写完这本《伦敦蒙难记》,孙先生继续留在英国,花了5个月时间夜以继日在图书馆和“大英博物院”看书,研读各种著作。而就在这一阶段,孙先生的思想也发生了巨大的蜕变。当年,西方列强每每以结合武力与经济力量形成之殖民帝国主义,侵略世界各落后地区之国家与民族,但是,这些专门以侵略别的国家为能事的西方列强,它们自己国家内部,却先后发生了因为资本主义发达而产生的社会不安现象。诸如此类的资本主义国家的种种弊病,孙先生也希望采取挽救与预防的手段。这也是孙先生的政治思想,在民族、民权思想发展的过程中,也希望把民生主义同时解决,形成了孙先生独特的三民主义思想体系。
在说明伦敦蒙难后英国学习岁月的思想变化过程时,孙先生是这么解释整个发展经过的:“伦敦脱险后,则暂留欧洲,以实行考察其政治风俗,并结交其朝野贤豪。两年之中,所见所闻,殊多心得,始知徒致国家富强,民权发达,如欧洲列强者,犹未能登斯民于极乐之乡也。予欲为一劳永逸之计,乃采取民生主义,以与民族、民权问题同时解决,此三民主义之主张所由完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