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66年,清同治五年,公历11月12日,一位改变中国近代史最重要的人物,孙中山先生诞生了。
诚所谓地灵人杰,孙中山先生诞生的家乡,广东省香山县翠亨村,正是一处佳景天成,宛若图画的世外桃源。这里三面环海,背负犁头山,山澄水碧,树木苍翠,风景极为秀丽。翠亨村距离县城54里地,距离澳门74里地,交通非常便利。翠亨村当地有五大家族,分别是孙家、杨家、陆家、何家和冯家。由于翠亨村的土壤耕作条件较贫瘠,属于沙碛地,种庄稼比较困难,所以早年地方上的农业不发达,原本100多户居民当中,多半是靠打鱼或者经商维生,也有不少村民到外地做生意。历经各代,地方上盛行着一股外出冒险的风气,稍微有点办法的,都到外地谋生,向来是南洋和海外著名的侨乡。村民外出赚了钱就回家乡盖大房子,广州、澳门的一些富豪人家,也都看好翠亨村的风景秀丽,纷纷到这里建别墅。这种外出涉险、衣锦荣归的风气,早在清朝末年就很盛行。孙先生早年倡导革命,出生入死、不屈不挠,这种坚忍不拔、百折不悔的革命精神,应该是受老家热爱冒险的风气之影响。
孙中山小的时候受祖母黄氏的影响很深。黄太夫人很爱讲故事,以激发儿童内心的志趣,所以孙中山幼年深受其启迪。孙中山4岁那年,黄太夫人去世,小小的孙中山非常悲痛。起初家人抱着他送殡,但孙中山竟坚持要走路为祖母送殡。
孙中山7岁开始读《三字经》《千字文》,他的记忆力很好,诵读两次就可以背下来了,但是毕竟无法意会字句当中的意思,所以幼时并不喜好读这些古文。年纪虽然小,身体也不是很强壮,但孙先生自幼任侠仗义,只要见到玩伴被人欺侮,就会为他们打抱不平,奋不顾身。即使不是对手,经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他也毫不退让。为此,常被他的母亲杨老夫人责骂。
孙中山的父亲孙达成因为收入有限,没钱给孙中山启蒙就学,直到10岁才让孙中山上学,读私塾。私塾设在翠亨村的陆家,也就是陆皓东的家里。私塾先生姓王,乡人称为“蟝王”,教学非常严谨,开始教大家四书五经。孙中山虽然年纪比其他的孩子大,但他读书非常用功,进步神速。王先生曾经告诉孙达成,你的孩子孙帝象(孙中山小时候上学的学名),如果长大成人了,一定可以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因为我从这孩子的个性看得出来,他不屑做小事,认为做了也无益。如果他能再追随我读书三年,我保证他可以不同凡响。
翠亨村有一家三兄弟,和孙家关系不错,他们勤俭致富,家里环境不错,孙中山放学后经常去三兄弟家里游玩。可是不知何故,有一天,官府派了大批衙役士兵,把三兄弟的家团团围住,并且把他们抓了起来。三兄弟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法,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抓走了,其中一个还被处死,另外两个被判刑。仅10岁的孙中山很为他们打抱不平,挺身而出,诘问官吏以什么罪名要抓捕三兄弟。官吏见这孩子出言不逊,拿起刀子就往孙中山身上刺来,幸亏孙中山躲得快,没被刺伤。从此孙中山对清政府没有好感,种下了日后革命的种子。
又有一天,孙中山在私塾读书,忽然听说有土匪打劫村里的有钱人,村民听说这个消息,个个惊惶不安,纷纷逃离家园。孙中山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想去旁观这帮土匪到底是怎么打劫的,但孙中山晚了一步,土匪早就先一步劫财而逃。有钱人被劫走了钱财,心里非常难过,向村民哭诉说:“以前我们到海外打工或者经商赚钱,在当地还有法律保护我们,免受盗匪的侵害,没有想到我们回到自己国家,竟被土匪抢劫一空,为何祖国如此毫无法纪?”村里的老人家反而说,这盗匪就和蝗虫天灾是一样不可避免的。孙中山听了非常不以为然,他问村里的长者:“国家不就应该保护每个老百姓吗?”
就读私塾的附近,和乡里之间,经常有些参加过太平天国起义的老兵,喜欢畅谈过去的往事逸闻。孙中山从这些老兵嘴里,慢慢知道了明朝兴亡,清朝灭明朝的故事,听久了之后,如数家珍,也因而兴起了“光复”汉民族思想。孙中山从11岁就认定,洪秀全是一介平民百姓,却有志驱逐满洲异族。虽然最后失败了,如果不以成败论英雄,是值得钦佩的一号人物。
厌恶清吏欺压良善,喜闻洪、杨起义感人故事,各种反清革命思潮深植年幼的孙中山内心。与此同时,孙中山的兄长孙德彰,在孙中山先生12岁那年远赴夏威夷打工。孙家有了第一个漂洋过海到海外的亲人。孙德彰到了夏威夷之后,起初是为有钱人当帮佣,之后积攒了一些钱,向夏威夷政府租了一块土地开垦,经过几年的打拼,又在夏威夷茂宜岛海边买了一块地,从事畜牧事业,赚了一些钱。孙德彰有空经常写信向老家的父母报平安。从大哥的信中,孙中山也得知夏威夷这个海外之地,政治清明,民风善良,土地肥沃,是一个值得发展的世外桃源。受到大哥的影响,孙中山从小就想到海外一窥沧海之阔,看看外面的世界。
到了孙中山13岁那年,孙德彰终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从夏威夷回到翠亨村。25岁的孙德彰回乡是奉父亲孙达成的命令,要他回乡和谭氏结婚。士别三日,教人刮目相看。这时的孙德彰已经是一个小有积蓄的生意人了,而且孙德彰的学识丰富,尤其对西方科学文明有深刻的认识。在和家人团圆的时候,孙德彰不免要说说这些年浪迹海外的经历。孙德彰说,夏威夷的沙滩是金黄色的,海水特别靛蓝,青山绿水,沃野百里,一般老百姓只要稍微辛勤一点儿,不论是垦荒或种地,人人都可以致富。这趟孙德彰回乡,还负有一项任务,因为夏威夷政府认为孙德彰工作勤奋,也有意招募一些华人去夏威夷进一步开垦。孙德彰想配合夏威夷政府的政策,招募乡里的青年到夏威夷闯天下。孙德彰回来的这段日子,便在翠亨村附近创立了移民事务所,并且和朋友合股接管了一艘海船,作为日后载运华工之用。经营了几个月之后,已经有好几百名香山县的青年移民夏威夷。
在私塾读完了四书五经,孙先生已经是一个13岁的大孩子了,传统的经书已经无法满足他对世界的好奇心。他听邻里间谈到,隔壁乡镇上有一位洋教牧师,他的家里挂着一幅世界地图,这在翠亨村的村民眼中,是一件“稀世珍宝”,只知道许多乡亲到南洋和海外打工赚钱,但是南洋和西洋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地图是不是可以解开他们的迷惑呢?孙中山也想有朝一日能看看这幅地图。从这时起,他对历史、地理、政治等各种社会科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13岁的孙中山,是一个正义感强烈的少年。某日,他看见有一个叫杨帝卓的大哥哥,喜欢和友人在路边聚赌,所谓十赌九输,孙中山曾经屡次劝他。有一天杨帝卓又在路边赌钱,刚开始还赢了钱,孙中山路过,发现杨帝卓赌得入神,就扯了扯杨帝卓的辫子,意思叫他适可而止,别再赌了。哪知道杨帝卓那把竟然输了钱,反身过来,一把揪住孙中山,怪罪孙中山扯他的发辫,让他的好赌运走了。杨帝卓痛殴孙中山,而且还扯住孙中山的辫子,抓住他的头去撞墙,孙中山当场昏倒。其他的赌客见杨帝卓闯了大祸,赶忙为孙中山敷药,孙中山过了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
又有一天,翠亨村隔邻村子有个卖炸豆腐的贩子,人称“豆腐秀”,平日挑着一只大瓦锅叫卖油炸豆腐。孙中山和一个姓杨的小朋友隔着一道竹篱,观看“豆腐秀”叫卖,哪知道这“豆腐秀”发现有小孩儿窥探他,很不开心,就舀了一勺滚烫的油,朝竹篱泼来,杨姓小朋友被当场烫伤。孙中山当时十分生气,心想,杨姓小朋友并没有做什么错事,“豆腐秀”竟然泼烫油伤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于是拾起路旁一块石头,朝“豆腐秀”的油锅砸去,飞石砸破了油锅。“豆腐秀”气冲冲端着那只破锅子,找孙家大人理论,孙中山的母亲杨老夫人正准备骂孙中山,孙中山连忙把经过情形详细说清楚,“豆腐秀”自知理亏,只好悻悻然退出孙家。
清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6月,刚好有一条英国轮船“格兰诺克”号,要从澳门启程前往夏威夷。孙中山的母亲杨老夫人想去探视孙德彰,孙中山一直以来不断向父亲孙达成要求出国闯天下,这次父亲索性让孙中山陪着母亲一块去夏威夷。孙中山多年的心愿终于如愿以偿,他在自己的自述中提及:“十三岁随母往夏威仁岛,始见轮舟之奇,沧海之阔,自是有慕西学之心,穷天地之想。是年母复回华,文遂留岛依兄,入英监督所掌之书院,肄业英文三年后再入美人所设之书院肄业,初拟在此满业耶,往美国入大书院。”
换言之,孙中山陪同母亲一块去了夏威夷以后,待了一阵子,母亲先回中国老家,孙中山留下来学习。起初,孙中山在孙德彰于夏威夷爱槐镇开设的一家“德隆昌米店”当店员,同时学习夏威夷当地方言和中国式记账方法、打算盘。孙中山对这些杂务毫无兴趣,觉得这不是他漂洋过海到国外的目的。经过与兄长商议,非常体念弟弟爱好的孙德彰就让孙中山就读檀香山的意奥兰尼书院。孙中山入学时的中国名字为孙帝象,同校的中国同学有唐雄、李弼、钟工宇三人。刚开始,孙中山不会听、讲英文,夏威夷籍教师所罗门美厚拉氏(Solomon Meheula)要孙中山先在一旁见习10天,然后再教他从英文字母、拼音、造句逐步学习起,孙中山很聪明,很快就上手了。
除了语文的精进,孙中山特别喜欢阅读英文版的历史类书籍,尤其景仰华盛顿、林肯等美国开国元勋的传记故事。据同学唐雄回忆,孙中山不爱和同学游玩浪掷时间,却好写文章。时常看见孙中山一个人静静坐在屋子的角落,读中国古文,有时候在纸上起草稿写文章,文章写好了便把草稿揉作一团。
孙中山和几位中国同学,上学时穿着中式长袍马褂,身后还拖着一条长辫子,因而时常成为洋同学取笑狎侮的对象。洋同学欺人太甚者甚至拉扯孙先生的辫子,拉他的长袍。孙先生起初一再隐忍,被捉弄了几次之后,实在忍无可忍,便勇敢抵抗,他像是一个会武功的拳脚师父,对欺人太甚的洋同学报以拳脚,从此洋同学再也不敢轻侮他。即便如此,孙先生对一般年幼弱小的同学却分外礼让尊重,所谓济弱扶倾的革命思想,是他从实践中培养出来的。这段时间,有洋同学曾经问孙先生,你们中国同学为何不剪掉辫子。孙中山回答,留辫子的习俗是清政府强迫我们的,这必须等我们全体国民有志一同,大家一块革命这个陋习,不然我们少数人剪去辫子,对我们国家整体毫无意义可言。
孙中山在夏威夷时期,当地人民因为受到英国、美国殖民主义的压迫,与英、美人士之间不时发生种族摩擦,滋生种族不平等的问题。孙中山看在眼里,也因而产生中国革命运动的初念。
经过了3年学习,公元1882年7月27日,孙中山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夏威夷意奥兰尼书院。孙先生在毕业典礼上获得了“英文法”第二名的奖赏。毕业之后,孙先生在兄长孙德彰开设的商店中又帮忙了半年,之后,在第二年的春天进入夏威夷的欧胡学院(Oahu College)。孙中山原本的打算,是想从欧胡学院毕业之后,再到美国留学。但是,兄长孙德彰发现孙先生那时对基督教产生了兴趣,唯恐弟弟成为基督徒,会被父母亲责骂他没有管束好弟弟,而且孙德彰认为弟弟的西洋学问已经达到一定程度,何必再花时间锦上添花,便反对孙中山继续去美国深造,同时,他命孙中山停学,直接回广东家乡,补修传统中国国学,以后再考虑是否留学。
孙中山遵从兄长的建议,即束装返国,孙德彰也尽到了兄长的职责和情分,还从财产中拨付了一部分钱财,供孙中山日后再进修的束脩之用。
回到家乡,孙中山发觉故乡景物依旧,村民和过去一样保守安命,即使饱受地方官的欺凌,也是无怨无悔。私塾学堂里实施的教育,依旧是着重背诵强记,除了四书五经,没有任何启发式的教材。孙先生认为,社会国家像一潭死水,如何能应对世界的新潮流呢?他大胆地在香山县城市集人多的地方,登高一呼,告诉地方乡亲,清朝官吏只知道向我们巧取豪夺,苛捐杂税让我们喘不过气来,清政府的官僚什么时候为百姓设想过?一个国家,没有学校,没有桥梁道路设施,公共建设完全缺乏,这样的朝廷完全不顾国计民生,只知道皇帝一家一姓的福祉,政治黑暗,金融混乱,把老百姓放在什么地方?……尽管孙中山讲得理直气壮,慷慨激昂,可是讲了半天,也没人理会他。
回老家的日子,与过去儿时的小朋友碰头,是孙中山最开心的事。幼时就结交成密友的陆皓东,是孙先生儿时的莫逆之交,两人一向很谈得来。陆皓东是一位十分聪明的年轻人,国学底子深厚。孙中山和陆皓东两人时常邀聚一帮年轻朋友,成天讲述太平天国起义的故事,法国拿破仑、美国华盛顿革命的事迹。
和老朋友如此群居终日,倒也相安无事,但接下来发生的一桩大事,却让孙中山无法见容于乡里,被迫离家前往香港继续读书。
事情缘由是这样的,孙中山返乡之后,他的父亲孙达成曾经三番五次告诫他,即使你不相信神祇,但你绝对不要做出冒犯神明的事,以免招致众怒。孙达成这番劝诫,不可不谓是“知子莫若父”,他非常清楚自己儿子叛逆的个性,拿不准迟早要出个大事。果然,某日,孙中山和他的一群朋友以及侄子们出游,路过翠亨村当地知名的北帝庙,庙里供奉乡人笃信的玄天上帝,孙中山见到乡人香客颇多,一群群信众跪在地上膜拜,便告诉侄儿说:“你们相信这偶像吗?如果这偶像真有血有肉,我才相信,否则便是造假,欺骗世人的。”孙中山教小侄子扯断北帝庙供奉的玄天上帝神明的一只膀子,仔细打量一番,便扬长而去。
又过了几天,孙中山又拿着一把小刀子,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前往北帝庙,将玄天上帝神像一旁的金花夫人手指割断,还把断指带回了家,拿给二婶看,吓得二婶脸色大变。不久,此事被乡民察觉,纷纷鸣锣示警,要乡民集合起来,找孙中山的父亲孙达成算账。乡人聚集在孙家厅堂前大吵大闹:“孙文这孩子难道是疯了吗?怎么会做出这种触犯神明、大逆不道的大禁忌?这必定是中了洋人教育的邪毒,这种亵渎神明的大罪,必然给村民带来厄运,孙达成一定要给我们村民一个交代。”此时,不但孙中山躲了起来,孙达成也仓皇逃跑不知去向,所幸孙中山的母亲杨老夫人不断向愤怒的村民赔不是,不停地安抚村民,最后达成协议,答应赔偿纹银10两,并且再为庙里建醮做法事,向神明请罪,也向村民赔不是。好不容易安抚好村民,杨老夫人当然对孙中山这儿子莫可奈何,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让儿子不在跟前,少惹些“麻烦”,只好叫孙中山到香港再读书去了。由于早先孙德彰曾经送给孙中山一笔私产,这笔钱让孙中山可以再到香港付学费读书。
18岁的孙中山进入香港拔萃书院读英文。同年,他和陆皓东在美国籍牧师喜嘉理的介绍之下,在香港美国纲慎会礼拜堂受洗为基督徒。同时,在香港修习国学的伦敦会长教区凤墀,为孙中山取了一个名号叫“逸仙”。在此期间,一度接到兄长孙德彰从夏威夷来信,孙中山再度去了一趟夏威夷,因毁损庙宇导致家乡父老不谅解之事,受到了孙德彰的严厉责备,并以断绝经济支助为要挟。孙中山负气离开夏威夷,孙德彰再来信宽慰,兄弟情感如昔,兄长继续给予中山先生就学援助,使他没有后顾之忧。
孙先生晚年时期经常对人说:“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这个说法和公元1885年有非常密切的关联。因为,就在这一年,爆发了中法战争,清廷屈辱地与法国订立《天津条约》,原属我国的藩属越南遂成为法国殖民地。孙中山认为,如果要解救中国积弱不振沦为各国殖民地的危难,只有推翻清朝,建立民国。所以,1885年这年,不光是孙先生个人命运的一个转折点,更是我们中华民族一个命运的拐点。从这年起,孙先生矢志革命志业,从这时起,孙先生把救国的工作,当成他毕生的职志。
再从夏威夷回到香港,孙中山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决心为他的革命事业找寻一个新的出路。原本,孙中山一度有意投考陆军或海军学校,或者学习法律。最后他认为学习医学,是掩护他的革命事业非常好的一门专门技能。因为,将来从事医学工作,既可以悬壶济世,又可以广泛结交朋友,对日后的革命志业,有绝大的帮助。于是,21岁的孙先生考进了广州博济医院的附设医科学校就读。这是一所由美国籍嘉约翰担任院长的医科学校。孙中山第一年交了20元学费,住在学校宿舍哥利支堂十号。根据当年同学事后追述,孙中山在学校平常很少讲话,但若遇到有重要事件发生,他便开始雄辩滔滔。孙中山读书广博,有同学见他的宿舍里摆了一套二十四史,同学笑他,医学功课那么忙,我就不相信你有时间看二十四史。有一位叫何允文的同学半信半疑,随意抽出一本二十四史,询问孙中山知不知道某件史事,孙中山竟然对答如流,让何允文大为叹服,认为孙中山是一个好学不倦、有远大抱负的人。
在广州博济医科学校,孙中山结交了一位最特殊的同学——郑士良。在所有的同学当中,绝大多数人对孙中山整天高谈阔论救国良方缺乏兴趣,郑士良是少数知音之一。郑士良,广东归善人,在就读博济之前,曾经就读于德国礼贤会学校,是一名基督徒。郑士良是孙中山认识的朋友当中的第一位“洪门”成员。孙先生结交会党人士的人脉,有许多是郑士良引介的。郑士良与三合会,也就是天地会,有很密切的渊源,由于郑士良的关系,孙中山结识了不少两广秘密会社的人物。孙先生日后号召同志起义,这些秘密会社的成员,是组织群众,联系地方,非常重要的骨干力量。
除了郑士良,孙先生在这期间也结识了另一位同志好友——尢烈。话说某日孙先生和郑士良、邓景晖等几位朋友到街上闲逛。街边小摊贩售的荔枝十分新鲜,令人垂涎欲滴。孙先生想买些尝尝,却不巧身上的钱刚才逛街用完了,就和摊贩商量,叫小贩明晨到学校取款,水果摊子老板不同意。这时,尢烈和本家的族人尢裕堂打旁边经过,一看是孙中山要买荔枝没钱,尢烈和孙中山本不太熟,尢裕堂很大方地代付了荔枝钱,便与孙中山、郑士良彼此一番客套,从此三人因为荔枝结缘,成了莫逆之交。
为了方便宣传革命,孙中山认为香港可能较广州更适宜。那时香港开设了一家以英文教学的香港雅丽氏医院附设之西医书院,孙先生认为,这所学校比广州博济医院医科学校素质更好,因此,孙先生又从广州转学到香港。从这个时候起,孙先生为宣传革命,经常往来于香港、澳门之间,利用这两个外国人占领的口岸,大力宣传革命。在这所学校里,孙先生遇到了影响其一生的英国老师康德黎博士(Dr. James Cantlie),他是雅丽氏医院附设西医书院的外科主任。和其他学生相较,由于孙先生在博济医院医科学校学习过一年,他在学科上的表现,尤其优异突出。
孙中山在繁忙的课余之暇,经常研究中国的历史地理。他在自己房间的墙上挂了一幅中国地图,每当读书读累的时候,孙先生便注视着地图,暗想什么地方应适合守应该怎么守,什么地方适合攻怎么攻。偶有朋友进他房间,和他闲聊,孙中山总是看着地图不断慨叹:“我们中国有这么美好的江山,处处受到异族的欺凌,我们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在西医书院就读的这段时间,孙先生又认识了另外一位革命伙伴陈少白。陈少白是广东新会人,原本就读于广东英华学堂。孙中山将陈少白引荐给他的老师康德黎。陈少白也成为西医书院的同学,从此更是朝夕共处。此阶段,与孙中山要好的同学有杨鹤龄、尢烈、王孟琴、何隆简、杨迺安、关景良等人,而孙先生尤其与陈少白、杨鹤龄、尢烈交游最称密切,四人之间以兄弟相待,在西医书院共处一室,又经常聚在一起集会,谈论起革命大业,更是慷慨激昂。日久之后,其他同学就以“四大寇”称呼孙、陈、杨、尢四人。
同学关景良的母亲因在西医书院担任英文译员,有一次她邀请孙中山等人到家里吃饭喝茶,听到孙中山不断谈论中国革命等事,就打趣问孙中山:“听你一天到晚都在议论国家大事,难不成你以后要当广东制台的官吗?”孙中山说:“不是。”关母又说:“难道你是要做钦差大人?”孙中山说:
“不是。”关母又问:“难不成你想当皇帝?”孙中山正色回答:“关老师,我什么官位都不想做,我的理想是要推翻清政府,恢复我们华夏的正统,让我们中国人不受外国人的欺凌。”关景良的母亲睁大眼睛望着孙中山,说:“你简直就是孙悟空!”
1891年6月,经过5年的求学,孙中山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于香港西医书院。在成绩表现上,他在产科、外科及医学等三种专门考试中,以平均分73分考了第一名。在第五学年考试完成之后,再举行毕业考试,共考12科,包括植物学、化学、普通解剖学、骨学、生理学、药物学、病理学、法医学、公众卫生、产科、医科、外科等。应考的12科学科里,孙先生有10科获得“荣誉成绩”,也就是最优异的评分,另外两科获得“及格”成绩。
医学院毕业之后,即被准许执业从医。孙先生选择澳门作为行医的第一站。澳门距离孙先生的故里翠亨村很近,和香港、广州之间也有畅通的水路运输,交通便利,也适合孙先生从事革命活动。选择澳门行医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机缘。澳门有两位当地的士绅叫曹子基、何穗田,他们家人生病,看医生看了很久都治不好,经过孙先生诊治之后,吃一服药就治好了。曹子基和何穗田两人在孙先生毕业后,为感谢孙中山的医术,特地找朋友募款,设立了一个“中西药局”。孙先生从此开始他的行医生涯。此外,孙中山亦在镜湖医院执业,为民众义务诊治。他最擅长外科手术和助产两项,还曾经为患者割除肾脏结石,最大的肾结石有如鸡蛋大小的,重量达一两七钱多。每次施行大手术时,孙中山的老师康德黎会特地从香港赶到澳门协助工作,每次都称赞孙先生医术高明,手术技巧稳健熟练。
然而,孙中山在澳门行医的消息,对当地医界而言则是一个“侵门踏户”的坏消息,同行相忌,这是放诸天下皆准的道理。孙中山在澳门行医不过几个月,澳门当地的葡萄牙医生就想方设法加以阻抗。他们所持的理由相当冠冕堂皇:孙中山没有葡萄牙国核发的行医执照,按规定是不能在澳门行医治病的。当地医生联合抵制,而且通令各个药局不准为他国医生配药方。这么一来,等于是掐住了孙中山的脖子,没法再在澳门行医了,所以,孙中山只好迁往广州行医。
和一般的医生不同的是,孙中山为人看病开药,不是为了发财,而是为了一边开业问诊,一边倡导革命事业,因此,他为人治病赚来的钱财,都用在结交朋友上了。行医不过一年工夫,随着革命事业的日趋紧急,孙中山索性暂时放下了医务,专心干起革命事业来了。
在广州,广雅书局的南园抗风轩,是孙先生与初期一班革命同志议事救国的场所。那时和孙先生一道的同志,有郑士良、陆皓东、尢烈、陈少白、周昭岳、魏友琴、程耀宸、程奎光等人。广雅书局这个地方比较隐蔽,可以避开清廷官方的爪牙。
头几天,革命同志之间的看法各不相同,但多能秉持同甘共苦之精神,坦诚相谈。比如,陆皓东和孙先生的革命手段就不尽相同,陆皓东认为,当前革命的形势是必须先抵御外侮,孙中山则主张,革命的首要工作就是推翻清朝,这才是治本之道。两方意见不同,孙中山与陆皓东辩论了好几天,最后众人都被孙中山说服,大家看法终归一致,认同了革命的首要目标便是倾覆清朝。
孙先生和同志们议论着:在革命运动的初期,该如何壮大革命团队的人数呢?郑士良以他与会党之间的紧密结合,他主张初期可以广纳会党人士,以帮会现成的组织系统及人脉背景作为基础,发展我们革命的组织,壮大我们的群众基础。其次,可以在清政府的防营军队里发展革命组织,联络同情革命的清军,发展他们慢慢成为我们的同盟力量。如此一来,以会党为根本,以发展清军内部组织为进阶,革命的力量便可与日壮大。
孙中山以行医为掩护,便利革命大业争取同志,初期得到不少成果。例如,清廷海军官员程璧光的弟弟程奎光,因为患了胃病,找上孙中山看病。孙先生知道程奎光的兄长是清廷海军官员,便极力争取程奎光成为革命伙伴。孙中山告诉程奎光,你这个胃病,光是吃药不管用,最好能够每天抽时间到野外散步,多呼吸新鲜空气,身体有了适当运动,好好调理之后,你的胃病自然会有所改善,甚至痊愈。孙中山表示,我若有空闲很愿意陪你走走,因为我也需要锻炼一下身子。于是,孙先生便经常借机与程奎光散步,趁着和程奎光一同散步,四下清静无人的机会,向他讲述革命的道理,令程奎光颇为动容。某日,孙先生便带领程奎光到一处河边古庙,参与了同志们的秘密集会,听过孙先生讲述革命的道理,参与了革命同志的集会讨论,程奎光便自愿成为革命党的一员。
在以武装革命手段着手倾覆清朝之前,孙先生也曾经审慎思考过,是否能以说服与提出建言的方法,说动清廷大员力行改革时政呢?他的想法是,如果可以说动清廷大员改革朝政,那将省却很多力气,也可以不必动枪动刀,兵不血刃而富国强兵。这自然是孙中山起初一厢情愿或者是另一种“先礼后兵”的想法。孙先生的目标锁定在清朝推动洋务运动最积极的李鸿章身上(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之所以选定李鸿章,是因为认定李鸿章毕竟是清廷大员当中见过世面,与东西方列强折冲经验丰富,最明确中国的世界形势地位的一个重要人物。此外,也是因为因缘际会。有一次孙先生在前往上海的路上,遇到了一位香山同乡郑观应,郑氏以有办法通过王韬的介绍,与李鸿章的幕僚罗丰禄联系上。孙先生因而意欲循着这样一条间接的人脉系统,可以和李鸿章建立互动渠道。所以,他借此机会写了一封信给李鸿章。此时,为公元1894年6月间。
这一份以孙文署名,将近8000字的上李鸿章书是这么写的:
官太傅爵中堂钧座:敬禀者:窃文籍隶粵东,世居香邑。曾于香港考授英国医士。幼尝游学外洋,于泰西之语言文字、政治礼俗,与夫天算、舆地之学,格物化学之理,皆略有所窥;而尤留心于其富国强兵之道,化民成俗之规。至于时局变迁之故,睦邻交际之宜,辄能洞其阃奥。当今光(风)气日开,四方毕集,正值国家励精图治之时,朝廷勤求政理之日,每欲以管见所知,指陈时事,上诸当道,以备刍荛之采。嗣以人微言轻,未敢遽达。比见国家奋筹富强之术,月异日新,不遗余力,骎骎乎将与欧洲并驾矣。快舰、飞车、电邮、火械,昔日西人之所恃以凌我者,我今亦已有之;其他新法,亦接踵举行。则凡所以安内攘外之大经,富国强兵之远略,在当局诸公,已筹之稔矣。又有轺车四出,则外国之一举一动,亦无不周知。草野小民,生逢盛世,惟有逖听欢呼,闻风鼓舞而已,夫复何所指陈?然而犹有所言者,正欲乘可为之时,以竭其愚夫之千虑,仰赞高深于万一也。
窃尝深维欧洲富强之本,不尽在于船坚炮利,垒固兵强;而在于“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此四事者,富强之大经,治国之大本也。我国家欲恢扩宏图,勤求远略,仿行西法,以筹自强,而不急于此四者,徒惟坚船利炮之是务,是舍本而图末也。
所谓人能尽其才者,在教养有道,鼓励以方,任使得法也。
夫人不能生而知,必待学而后知;人不能皆好学,必待教而后学。故“作之君,作之师”,所以教养之也。自古教养之道,莫备于中华;惜日久废弛,庠序亦仅存其名而已。泰西诸邦,崛起近世,深得三代之遗风。庠序学校,遍布国中;人无贵贱,皆奋于学。凡天地万物之理,人生日用之事,皆列于学之中;使通国之人,童而习之。各就性质之所近而肆力焉。又各设有专师,津津启道,虽理至幽微,事至奥妙,持能有法以晓喻之,有器以窥测之。其所学由浅而深,自简及繁,故人之灵明日廓,智慧日积也。质有愚智,非学无以别其才;才有全偏,非学无以成其用。有学校以陶冶之,则智者进焉,愚者止焉;偏才者专焉,全才者普焉。盖贤才之生,或千百里而儿一,或千万人而有一;若非随人随地而施教之,则贤才亦以无学而自废,以至于湮没而不彰。泰西人才之众多者,有此教养之道也。
且人之才智不一,其上焉者,有不徒苟生于世之心,则虽处布衣而以天下为己任。此其人必能发奋为雄,卓异自立,无待乎勋勉也;所谓“豪杰之士,不待文王而犹兴”也。至中焉者,端赖乎鼓励以方。故泰西之士,虽一才一艺之微,而国家必宠以科名;是故人能自奋,士不虚生。逮至学成名立之余,出而用世,则又有学会以资其博,学报以进其益;萃全国学者之能,日稽考于古人之所已知,推求乎今人之所不逮,翻陈出新,开世人无限之灵机,阐天地无穷之奥理;则士处其间,岂复有孤陋寡闻者哉?又学者倘能穷一新理,创一新器,必邀国家之上赏;则其国之士,岂有不专心致志者哉?此泰西各种学问所以日新月异,而岁不同,几于夺造化而疑鬼神者,有此鼓励之方也。
今使人于所习非所用,所用非所长,则虽智者无以称其职,而巧者易以饰其非。如此用人,必致野有遗贤,朝多幸进。泰西治国之规,大有唐、虞之用意;其用人也,务取所长而久其职。故为文官者,其途必由仕学院;为武官者,其途必由武学堂。若其他文学渊博者为士师,农学熟悉者为农长,工学练达者为监工,商情习谙者为商董,皆就少年所学而任其职。总之,凡学堂课此一业,则国家有此一官;幼而学者;即壮之所行。其学而优者则能仕,且恪守一途,有升迁而无更调,夫久任则阅历深,习惯则智巧出;加之厚其养廉,永其俸禄,则无瞻顾之心,而能专一其志。此泰西之官无苟且,吏尽勤劳者,有此任使之法也。
故教养有道,则天无枉生之才;鼓励有方,则野无郁抑之士;任使得法,则朝无幸进之徒;斯三者不失其序,则人能尽其才矣。人既尽其才,则百事俱举;百事举矣,则富强不足谋也。秉国钧者,盍于此留意哉?
所谓地能尽其利者,在农政有官,农务有学,耕耨有器也。夫地利者,生民之命脉。自后稷教民稼穑,我中华之农政,古有专官。乃后世之为民牧者,以为三代以上,民间养生之事未备,故能生民能养民者为善政;三代以下,民间养生之事已备,故听民自生自养而不再扰之,便为善政,此中国今日农政之所以日就废弛也。农民只知恒守古法,不思变通,垦荒不力,水利不修,遂致劳多而获少,民食日艰。水道河渠,昔之所以利农田者,今转而为农田之害矣。如北之黄河,固无论矣,即如广东之东、西、北三江,于古未尝有患,今则为患,年甚一年。推之他省,亦比比如是。此由于无专责之农官以理之;农民虽患之而无如何,欲修之而力不逮,不得不付之于茫茫之定数而已。年中失时伤稼,通国计之,其数不知几千亿兆。此其耗于水者,固如此其多矣;其他荒地之不辟,山泽之不治,每年遗利,又不知凡几。所谓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如此而欲致富,不亦难乎?泰西国家深明致富之大源,在于无遗地利,无失农时;故特设专官,经略其事;凡有利于农田者无不兴,有害于农田者无不除。如印度之恒河,美国之密士,在昔泛滥之患,初亦不亚于黄河;而卒能治平之者,人事未始不可以补天工也。有国家者,可不急设农官以劝其民哉?
水患平矣,水利兴矣,荒土辟矣,而犹不能谓之地无遗利,而生民养民之事备也;盖人民则日有加多,而土地不能以日广也。倘不日求进益,日出新法,则荒土既垦之后,人民之溢于地者,不将又有饥馑之患乎?是在急兴农学,讲求树畜,速其长植,倍其繁衍,以弥此憾也。夫天生人为万物之灵,故备万物为之用;而万物固无穷也。在人之灵能取之用之而已。夫人不能以土养,而土可以生五谷百果以养人;人不能以草食,而草可长六畜以为人食。夫土也、草也,固取不尽而用不竭者也;是在人能考土性之所宜,别土质之美劣而已。倘若明其理法,则能反硗土为沃壤,化瘠土为良田,此农家之地学、化学也。别种类之生机,分结实之厚薄,察草木之性质,明六畜之生理,则繁衍可期,而人事得操其权,此农家之植物学、动物学也。日光能助农物之生长,电力能速农物之成熟,此又农家之格物学也。蠹蚀宜防,疫疠宜避,此又农家之医学也。农学既明,则能使同等之田,产数倍之物;是无异将一亩之田,变为数亩之用。即无异将一国之地,广为数国之大也。如此,则民虽增数倍,可无饥馑之忧矣,此农政学堂所宜亟设也。
农官既设,农学既兴,则非有巧机,无以节其劳,非有灵器,无以速其事,此农器宜讲求也。自古深耕易耨,皆借牛马之劳,乃近世制器日精,多以器代牛马之用,以其费力少而成功多也。如犁田,则一器能作数百牛马之工;起水,则一器能溉千顷之田;收获,则一器能当数百人之刈。他如凿井、浚河,非机无以济其事;垦荒、伐木,有器易以收其功。机器之于农,其用亦大矣哉!故泰西创器之家,日竭灵思,孜孜不已;则异日农器之精,当又有过于此时者矣。我中国宜购其器而仿制之。
故农政有官,则百姓勤;农务有学,则树畜精;耕耨有器,则人力省;此三者,我国所当仿效以收其地利也。
所谓物能尽其用者,在穷理日精,机器日巧,不作无益以害有益也。
泰西之儒,以格致为生民根木之务,舍此则无以生物利民;由是孜孜然,日以穷理致用为事。如化学精,凡动植矿质之物,昔人已知其用者,固能广而用之;昔人未知其用者,今亦考出以为用。火油也,昔日弃置如遗,今为日用之需要,每年入口为洋货之一大宗。煤液也,昔日视为无用,今可炼为药品,炼为颜料。又煮砂以作玻璃,化土以取矾精,炼石以为田料;诸如此类,不胜缕书:此皆从化学之理而得收物之用,年中不知裕几许财源。我国傥能推而效之,亦致富之一大经也。格致之学明,则电、风、水、火皆为我用。以风动轮而代人工,以水冲机而省煤力;压力相吸而升水,电性相感而生光,此犹其小焉者也。至于水,作汽以运舟车,虽万马所不能及,风潮所不能当;电气傅邮,顷刻万里;此其用为何如哉!然而物之用,更有不止于此者,在人能穷求其理,理愈明而用愈广。如电,无形无质,似物非物,其气附于万物之中,运乎六合之内;其为用较万物为最广而又最灵;可以作烛,可以传邮,可以运机,可以毓物,可以开矿。顾作烛、传邮已大行于宇内;而运机之用,近始知之,将来必尽弃煤机而用电力也。毓物开矿之功尚未大明,将来亦必有智者究其理,则生五谷、长万物、取五金,不待天工而由人事也。然而取电必资乎力,而发力必借乎煤。近又有人想出新法,用瀑布之水力以生电,以器蓄之,可待不时之用,可供随地之需;此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者也。由此而推,用物愈求精,则人力愈省,将来必至人只用心,不事劳人力而全役物力矣。此理有固然,事所必至也。
机器巧,则百艺兴,制作盛;上而军国要需,下而民生日用,皆能日就精良而省财力;故作人力所不作之工,成人事所不成之物。如五金之矿,有机器以开,则碎坚石如齑粉,透深井以吸泉,得以辟天地之宝藏矣,织造有机,则千万人所作之工,半日可就。至缫废丝、织绒呢,则化无用为有用矣。机器之大用,不能遍举。我中国地大物博,无所不具,倘能推广机器之用,刚开矿、治河,易收成效;纺纱、织布,有以裕民。不然,则大地之宝藏,全国之材物,多有废弃于无用者;每年之耗,不知凡几。如是,国安得不贫,而民安得不瘠哉?谋富国者,可不讲求机器之用欤?
物理讲矣,机器精矣,若不节惜物力,亦无以固国本而裕民生也。故泰西之民,鲜作无益。我中国之民,俗尚鬼神,年中迎神赛会之举,化箔烧纸之资,全国计之,每年当在数千万。此以有用之财,作无益之事;以有用之物,作无用之施。此冥冥一大漏卮,其数较鸦片为尤甚,亦有国者所当并禁也。
夫物也者,有天生之物,有地产之物,有人成之物。天生之物,如光、热、电者,各国之所共有,在穷理之浅深,以为取用之多少,地产者,如五金、百谷,各国所自有,在能善取而善用之也。人成之物,则系于机器之灵笨与人力之勤惰。故穷理日精,则物用呈;机器日巧,则成物多;不作无益,则物力节;是亦开财源节财流之一大端也。
所谓货能畅其流者,在关卡之无阻难,保商之有善法,多轮船铁道之载运也。
夫百货者,成之农工,而运于商旅,以此地之赢余,济彼方之不足,其功亦不亚于生物成物也。故泰西各国,体恤商情,只抽海口之税,只设入国之关。货之为民生日用所不急者重其税,货之为民生日用所必须者轻其敛。入口抽税之外,则全国运行,无所阻滞,无再纳之征,无再过之卡。此其百货畅流,商贾云集,财源日裕,国势日强也,中国则不然,过省有关,越境有卡,海口完纳,又有补抽,处处敛征,节节阻滞;是奚异遍地风波,满天荆棘,商贾为之裹足,负贩从而怨嗟。如此,而欲百货畅流也,岂不难乎?夫贩运者,亦百姓生财之一大道也。“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以今日关卡之滥征,吏胥之多弊,商贾之怨毒,诚不能以此终古也。徒削平民之脂膏,于国计民生,初无所裨!谋富强者,宜急为留意于斯,则天下幸甚。
夫商贾逐什一之利,别父母,离乡井,多为饥寒所驱,经商异地,情至苦,事至艰也。若国家不为体恤,不为保护,则小者无以觅蝇头微利,大者无以展鸿业远图,故泰西之民,出外经商,国家必设兵船、领事,为之护卫;而商亦自设保局、银行,相与倚恃。国政与商政并兴,兵饷以商财为表里。故英之能倾印度,扼南洋,夺非洲,并澳土者,商力为之也。盖兵无饷则不行,饷非商则不集。西人之虎视寰区,凭陵中夏者,亦商为之也。是故商者,亦一国富强之所关也。我中国自与西人互市以来,利权皆为所夺者,其故何哉?以彼能保商,我不能保商,而反剥损遏抑之也。商不见保,则货物不流;货物不流,则财源不聚;是虽地大物博,无益也。以其天生之材为废材,人成之物为废物,则更何贵于多也?数百年前,美洲之地,犹今之地,何以今富而昔贫?是贵有商焉为之经营,为之转运也。商之能转运者,有国家为之维持保护也。谋富强者,可不急于保商哉?
夫商务之能兴,又全恃舟车之利便,故西人于水,则轮船无所不通;五洋四海,恍若户庭;万国九洲,俨同阛阓。辟穷荒之绝岛,以利商廛;求上国之名都,以为租界,集殊方之货宝,聚列国之商氓。此通商之埠所以贸易繁兴,财货山积者,有轮船为之运载也。于陆,则铁道纵横,四通八达;凡轮船所不至,有轮车以济之,其利较轮船为尤溥,以无波涛之险,无礁石之虞。数十年来,泰西各国,虽山僻之区,亦行铁轨;故其货物能转输利便,运接灵速。遇一方困乏,四境济之;虽有荒旱之灾,而无饥馑之患。故凡有铁路之邦,则全国四通八达,流行无滞;无铁路之国,动辄掣肘,比之瘫痪不仁。地球各邦,今已视铁路为命脉矣,岂特便商贾之载运而已哉?我国家亦恍然于轮船铁路之益矣;故沿海则设招商之轮船,于陆则兴官商之铁路。但轮船只行于沿海大江,虽足与西人颉颃而收我利权,然不多设于支河内港,亦不能畅我货流,便我商运也。铁路先通于关外,而不急于繁富之区,则无以收一时之利,而为后日推广之图。必也设于繁富之区,如粵、港、苏、沪、津、通等处;路一成而效立见,可以利转运,可以励富户。则继之以推广者,商股必多,而国家亦易为力。试观南洋英属诸埠,其筑路之资,大半为华商集股,利之所在,人共趋之。华商何厚于英属,而薄于宗邦?是在谋国者,有以乘势而利道之而已。此招商兴路之扼要也。
故无关卡之阻难,则商贾愿出于其市;有保商之善法,则殷富亦乐于贸迁;多轮船铁路之载运,则货物之盘费轻。如此,而货有不畅其流者乎?货流既畅,财源自足矣。筹富国者,当以商务收其效也。不然,徒以聚敛为工,捐纳为计,吾未见其能富也。
夫人能尽其才,则百事兴;地能尽其利,则民食足;物能尽其用,则财力丰;货能畅其流,则财源裕。故曰:此四者富强之大经,治国之大本也。四者既得,然后修我政理,宏我规模,治我军实,保我番邦,欧洲其能匹哉?
顾我中国仿效西法,于今已三十年。育人才,则有同文,方言各馆,水师、武备诸学堂;裕财源,则辟煤金之矿,立纺织制造之局;兴商务,则招商轮船,开平铁路,已先后辉映矣。而犹不能与欧洲颉颃者,其故何哉?以不能举此四大纲,而举国并行之也。间尝统筹全局,窃以中国之人民财力,而能步武泰西,参行新法,其时不过二十年,必能驾欧洲而上之,盖谓此也。试观日本一国,与西人通商后于我,仿效西法亦后于我,其维新之政,为日几何?而今日成效,已大有可观;以能举此四大纲,举国行之,而无一人阻之。夫天下之事,不患不能行,而患无行之人。方今中国之不振,固患于能行之人少,而尤患于不知之人多。夫能行之人少,尚可借材异国,似代为之行;不知之人多,则虽有人能代行,而不知之辈,必竭力以阻挠。此昔日国家每举一事,非格于成例,辄阻于群议,此中国之极大病原也。
窃尝闻之:昔我中堂经营乎海军铁路也,尝唇为之焦,舌为之敝,苦心劳思数十余年,然后成此北洋之一军,津关之一路。夫以中堂之勋名功业,任寄股肱,而又和易同众,行之尚如此其艰,其他可知矣。中国有此膏肓之病,而不能除,则虽尧、舜复生,禹、皋佐治,无能为也;更何期其效于二十年哉?此志士之所以灰心,豪杰之所以扼腕,文昔日所以欲捐其学,而匿迹于医术者,殆为此也。然而天道循环,无往不复,人事否泰,穷极则通。猛剂遽投,膏肓渐愈。逮乎法衅告平之后,士大夫多喜谈洋务矣。而拘迂自囿之辈,亦颇欲驰域外之观,此风气之变革,亦强弱之转机,近年以来,一切新政,次第施行。虽四大之纲,不能齐举,然而为之以渐,其发轫于斯乎?此文今日之所以望风而兴起也。
窃维我中堂,自中兴而后,经略南北洋,孜孜然以培育人才为急务。建学堂,招俊秀。聘西师而督课之,费巨款而不惜。遇一艺之成,一技之巧,则奖励倍加,如获异宝。诚以治国经邦,人才为急,心至苦而事至盛也。尝以无缘沾雨露之濡,叨桃李之植,深用为憾!顾文之生,二十有八年矣。自成童就傅,以至于今,未尝离学;虽未能为八股以博科名,工章句以邀时誉;然于圣贤六经之旨,国家治乱之源,生民根本之计,则无时不往复于胸中。于今之所谓西学者,概已有所涉猎。而所谓专门之学,亦已穷求其一矣。推中堂育才爱士之心,揆国家时事当务之急,如文者亦当在陶冶收用之列,故不自知其驽下,而敬求知于左右者,盖有慨乎大局,蒿目时艰,而不敢以巖穴自居也。所谓乘可为之时,以竭愚夫之千虑,用以仰赞高深;非欲徒撰空言,以渎清听,自附于干谒者流,盖欲躬行而实践之。必求泽沛乎万民也。
窃维今日之急务,固无逾于此四大端。然而条目工夫,不能造次,举措施布,各有缓急。虽首在陶冶人才,而举国并兴学校,非十年无以致其功,时势之危急,恐不能少待。何也?盖今日之中国,已大有人满之患矣,其势已岌岌不可终日。上则仕途壅塞,下则游手而嬉;嗷嗷之众,何以安此?明之闯贼,近之发匪,皆乘饥馑之余,因人满之势,遂至溃裂四出,为毒天下。方今伏莽时闻,灾荒频见。完善之地,已形觅食之艰,凶侵之区,难免流离之祸;是丰年不免于冻馁。而荒岁必至于死亡。由斯而往,其势必至日甚一日,不急挽救,岂能无忧?夫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不足食,胡以养民?胡以立国?是在先养而后教,此农政之兴,尤为今可之急务也。且农为我中国自古之大政,故天子有亲耕之典,以励万民,今欲振兴农务,亦不过广我旧规,参行新法而已。民习于所知,虽有更革,必无惊骇,成效一见,争相乐从。虽举国遍行,为力尚易,为时亦速也。且令天下之人,皆知新法之益。如此,则踵行他政,必无挠格之虞,其益固不止一端也。
窃以我国自欲行西法以来,惟农政一事,未闻仿效,派往外洋肄业学生,亦未闻有入农政学堂者;而所聘西儒,亦未见有一农学之师;此亦筹富强之一憾事也。文游学之余,兼涉树艺,泰西农学之书,闲尝观览,于考地质、察物理之法,略有所知。每与乡间各农谈论耕植,尝教之选种之理,粪溉之法,多有成效,文乡居香山之东,负山濒海,地多沙碛,土质硗劣,不宜于耕。故乡之人,多游贾于四方,通商之后,颇称富饶。近年以美洲逐客,檀岛禁工,各口茶商,又多亏折,乡间景况,大逊前时,觅食农民,尤为不易。文思所以广其农利,欲去禾而树桑,迨为考核地质,知其颇不宜于种桑,而甚宜于波毕。近以愤于英人禁烟之议难成,遂劝农人栽鸦片,旧岁于农隙试之,其浆果与印度公土无异,每亩可获利数十金。现已群相仿效,户户欲栽,今冬农隙所种必广。此无碍于农田而有补于漏卮,亦一时权宜之计也。他日盛行,必能尽夺印烟之利,盖其气味较公土为尤佳,迥非川滇各土之可比。去冬所产数斤,凡嗜阿芙蓉之癖者争相购吸,以此决其能夺印烟之利也必矣。印烟之利既夺,英人可不勉而自禁,英人既禁,我可不栽,此时而申禁吸之令,则百年大患可崇朝而灭矣。劝种罂粟,实禁鸦片之权舆也。由栽烟一事观之,则知农民之见利必趋,群相仿效,到处皆然,是则农政之兴,甚易措手。其法先设农政学堂一所,选好学博物之士课之,三年有成,然后派往各省,分设学堂,以课农家聪颖子弟。又每省设立农艺博览会一所,与学堂相表里,广集各方之物产,时与老农互相考证。此办法之纲领也,至其详细节目,当另着他编,条分缕析,可以坐言而起行。所谓非欲徒托空言者,此也。文之先人,躬耕数代,又于树艺牧畜诸端耳濡目染,洞悉奥窍,泰西理法,亦颇有心得。至各国土地之所宜,种类之佳劣,非遍历其境,末易周知。文今年拟有法国之行,从游其国之蚕学名家,考究蚕桑新法,医治蚕病,并拟顺道往游环球各邦,观其农事。如中堂有意以兴农政,则文于回华后,可再行游历内地新疆、关外等处,察看情形,何处宜耕,何处宜牧,何处宜蚕,详明利益,尽仿西法,招民开垦,集商举辨。此于国计民生,大有裨益。所谓欲躬行实践,必求泽之沾沛乎万民者,此也。惟深望我中堂有以玉成其志而已。
伏维我中堂佐治以来,无利不兴,无弊不革,艰巨险阻,犹所不辞。如筹海军、铁路之难,尚毅然而成之;况于农桑之大政,为生民命脉之所关,且无行之之难,又有行之之人,岂尚有不为者乎?用敢不辞冒昧,侃侃而谈,为生民请命。伏祈采择施行,天下幸甚,肃此具禀,恭叩钧绥,伏维垂鉴!文谨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