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啦?”
房门重重关上的声音震动了整幢房子,玛尔特听到动静,跑来问我。
我说:“是啊!可算走了!”
上了年纪的女仆问道:“好吧,他吃午餐了吗?”
“他不吃午餐啦!”
“那晚餐呢?”
“他也不吃晚餐啦!”
“怎么回事?”玛尔特急得直搓手。
“不吃了,玛尔特嬷嬷,他不吃饭了,全家人谁也别吃了!李登布洛克叔叔说,我们全都不许吃饭,直到他破译出一份根本不可能被破译的古老文件为止!”
“老天爷啊!那我们只能等着活活饿死了!”
虽然我嘴上不敢承认,但是事实上,碰上我叔叔这样坚决的人,这样的结局简直是无法避免的宿命。
上了年纪的女仆如临大敌,哀叹着回到了厨房。
在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应该把这一切都告诉葛来芬。但是我怎么才能离开屋子呢?李登布洛克教授随时都可能回来,如果他来喊我怎么办?如果他又要开始以古希腊的俄狄浦斯为榜样,开始这场徒劳的字谜游戏怎么办?如果他来喊我的时候我却不在,那结果会怎么样呢?
最明智的选择是留在这里。正好,有一位矿物学家从法国贝藏松寄来了一批硅石晶洞标本,还没来得及分类保存。我便开始做这项工作,分类拣选,贴好标签,把这些中空的石块一件一件放进玻璃柜里,欣赏里面的晶石折射出的光彩。
然而,我无法全身心地投入这项工作。不知道为什么,那份古老的羊皮纸文稿始终让我感到不安。我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在湍急的浪涛中随波逐流。我有一种预感,大难就要临头了。
一小时之后,我的晶洞标本整理得井井有条。我一头倒在那张乌德勒支大扶手椅上,手臂垂在扶手外面,头靠着椅背。我点燃了自己的长烟斗,烟锅上雕刻着一位随意仰卧的水泽仙女。我饶有兴致地玩起了吐烟圈的游戏,一点点把我的水泽仙女熏得黝黑。我时不时竖起耳朵,听听楼梯上有没有传来脚步声,没有。我叔叔现在会在哪里?我仿佛看见他此刻站在阿尔托纳大道旁茂盛的大树下,激动地比比划划,用手杖戳着墙壁,猛烈地拍打草丛,削掉蓟的花冠,让高草深处休憩的鹳鸟不得安宁。
他会凯旋吗,还是失望而归?在他与“秘密”的较量中,谁会笑到最后呢?我一边琢磨,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起那张纸,打量着我亲手写下的一排排完全无意义的字母,机械地读着,心想: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试着把这些字母重新组合,拼成完整的一句话,根本办不到!不管是两个字母一组,三个、五个还是六个一组,根本拼不出一句让人看得明白的话。第一行的第十四个、第十五个和第十六个字母好像组成了英文单词“ice”,第九十四个、第九十五个和第九十六个字母似乎可以拼出英文单词“sir”,而在第二行和第三行的字母串里,我好像发现了“rota”“mutabile”“ira”“nec”“atra”这几个拉丁文单词。
看到后面这几个单词,我不禁想道:“哎哟,看来我叔叔对这份文件的语言的推断确实言之有理啊!而且第四行好像还有‘luco’这个词,意思是‘神木’。不错,第三行可以拼出‘tabiled’这个词,一看就是希伯来文。还有最后一行里,好像又能看出‘m er’‘a r c’‘ m ère’几个词,这又显然是法语。”
简直让人头晕眼花!一串句子里竟然同时存在四种文字的特征!结合这些单词的字面意思,冰、先生、愤怒、残忍、神木、流变、母亲、拱门和大海,它们之间又有怎样的联系呢?冰和大海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或许很好理解,在一份来自冰岛的文稿中,出现“冰海”之类的字眼一点儿也不奇怪。但是要解开字谜的其他部分,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无解的难题。绞尽脑汁的思考让我头疼,看着那张纸,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百三十二个字母好像飞了起来,仿佛飘浮在空中的银色泪滴,围着我打转。热血冲上脑门,我觉得头脑发热,昏昏沉沉。
我似乎陷入了幻觉,透不过气来。我需要新鲜空气。我下意识地拿起手中的纸,当作扇子扇了起来。纸张的正反面交替出现在我眼前。
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在纸张快速扇动交错时,某一个瞬间,纸的反面出现在我眼前,我发现自己突然可以读懂那些字母了,它们构成了语义明确的拉丁文,特别是“craterem”和“terrestre”这两个词,我看得清清楚楚!
一道灵光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这条小小的线索指引我揭开了谜底,我终于找到了破译这份密码的钥匙:要想解读这一串字母,奥秘就是从背面看!没错,就是这样,我听写下来的内容只需要这样做就完全可以拼读出来了。李登布洛克教授所有的天才推论都没有错。字母的排列顺序确实是他所说的那样,书写所使用的语言也的确是拉丁文!只需要再加把劲碰碰运气,就可以发现隐藏在其中的那句拉丁文了。然而机缘巧合的是,这份运气落到了我头上。
可以想象我有多么激动啊!我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看不清纸上的字。我把纸铺展在桌面上,再多看一眼,我就可以揭开谜底了。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按老习惯,我在房间里走了两个来回,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我又坐回到大扶手椅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我们来看看吧。”
我俯身凑到桌前,手指依次划过每一个字母,没有停顿,没有犹豫,流畅地高声念出了整个句子。
震惊和恐慌牢牢抓住了我!我呆在原地,就像吃了一记闷棍。我的天哪!我刚刚发现了一桩惊人的秘密!竟然有人做过这样大胆的事……
我写着写着,忍不住蹦了起来:“不行,不行!绝不能让我叔叔知道这件事!要是他知道有这样一场旅行,他绝不会罢休!他一定也会踏上旅途!对于他那样坚定的地质学家来说,任何事情都不可能阻止他!无论怎样他都一定会去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而且他还会带上我一起去,我们两个人都是有去无回!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我陷入了难以形容的激动情绪中。
“不行!不行!”我躁动不安地自言自语,“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要是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我叔叔想到破解密码的窍门就好了,我一定要阻止他。如果他也在翻来覆去研究的时候偶然发现了秘诀就糟了!我还是把它毁了吧。”
壁炉里还有一点点余火,除了听写字母的那张纸,我把萨克努森的羊皮纸也抓了过来。我的手抖个不停,我打算把它们都丢到炭火里,让危险的秘密永远消失,这时工作室的门突然开了。
叔叔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