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林伯厚为了粮食的事情多奔西跑,基本都吃了闭门羹,能见着面的都匆匆离开了,都还没开口谈正事就有事告辞的。
好像全城的粮商都在刻意避着自己一样,这几天劳累,晚上还睡不好,半百的头发差不多都白完了,一撮阴阳胡都快撤掉了。
林伯厚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酒坊里的粮食存库已经告急,再买不进粮食,酒坊可就要断粮停工了,新签下的订单如果不能供货,十倍赔偿,那数额就是把全家当卖了可都赔不起呀!
晚上林伯厚灰头土脸的回到家里,进了后院,脱下一身汗臭味的外衣,拿起茶壶就猛灌了一口,但不知茶壶里的是热水,一下就喷了出来,破口大骂道:“谁泡的热茶,想烫死老子了吗?”
“我泡的,有什么气冲我来。”门外传来清冷的一声,徐凤娇跨门而入。
林伯厚见是夫人,脸色一转,讪讪道:“夫人泡的好茶,好喝,不是很烫。”
“怎么,还找不到愿意出售粮食的吗?”徐凤娇收拾了他的脏衣服,然后倒出一杯热茶,吹了吹凉了一些再递给林伯厚。
林伯厚喝了茶,深叹一声说道:“是啊,听说最近杭州府那边闹匪患,各地都在征粮,桐庐的产粮本就不高,这附近的州县各个都等着卖给农民,几个大粮商原本约好要卖与为夫的粮食也都没了下文了,真是一群奸商!”
林伯厚气呼呼的模样,想摔杯子,但见夫人在旁边,手顿在空中,只能无奈放下。
“咱们的存库还能坚持几天?”徐凤娇问道。
“只,只剩半个月了…·”林伯厚有些吞吞吐吐的回到。
“跟酒楼的订单,交付时间还有多久?”徐凤娇继续问道。
“也是半个月…·”
“啪!”的一声响,徐凤娇抓起一个酒杯狠狠砸在地上,脸色冷若寒霜!
这个林家蒙上了一股巨大的阴霾,而林家别院则一派轻松惬意。
夜晚,林睿把摇椅搬到桂花树下,再摆上一张小桌子,摆上一壶桂花酒,点上一油灯,林睿躺在摇椅上面,趁着明亮的夜色,一边看书,一边自斟自饮,好不享受。
“少爷,天有夜色深了,别看了。”林清拿了一件外衣铺在林睿身上。
“不多看点,以后怎么考取功名,我还不累,今天正好是十五,月亮好大好圆。”林睿放下书,仰头看着犹如玉盘的月亮。
林清也仰头往上看,桂花树的花被摘完了,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尖尖刺刺的,好像要把月亮给刺破了。
“少爷,每个月只要天晴都会有月亮,我都看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林清仰着头看月亮,发现跟以往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便觉得无聊。
“你不觉得最近的月亮特别好看?”林睿拿起小酒壶,嘬了一口,闻着里面的桂花香问道。
“没什么奇怪的呀。”林清很是不解。
“小清,今天是什么日子?”林睿忽然问道。
“少爷,你是不是看书看糊涂了,今日是九月十五呢,过了中秋一个月了。”林清说道。
“是呀,九月十五了呢,应该快了。”林睿喝了口酒,眯着双眼自言自语说道。“今天的月亮特别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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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距离桐庐县五百多公里之外的杭州府,钱塘县外十公里外,钱塘江水流流入三座高山围成的一个口袋形的湖区,湖很大,有十数个独岛,独岛有大有小,小的有方圆几里,大的也有方圆数十里,向在湖里冒出的山头。
此刻湖面火光冲天,战舰如蜂,旌旗如林,把十数独岛团团围住,江浙路投入八万精兵在这里,就是要把青天教里一个大分支达摩坛乱匪全部歼灭在这里。
在三座山头中,最高的一座山峰上,搭着一批临时营帐,这里正是搭建的指挥阵地。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整个月亮湖全局,还可以防止有漏网之鱼,是最理想的指挥场所了。
在一处红顶大营帐里,一对父子正相对而坐,披甲青年正是何继东,而对面的老人,长着一张国字脸,头发已有些许花白,浓眉大眼的,一看就知道是武将出身,而他就是何继东的父亲,都指挥佥事何世饶。
两人面前桌上摆着一壶美酒,桂花香味在营帐内飘散。
“父亲,这酒确是不差吧?”何继东有些得意的再次给自己的父亲斟上美酒。
何世饶欣慰的点点头,端起酒杯,细细抿着,越喝眼睛越发明亮,感叹说道:“确实是一等一美酒,这桂花香浓而不烈,入口顺滑,回香盈口,你真是有心了。”
得到父亲夸赞,何继东满心欢喜,说道:“这是孩儿给您一点心意,您操劳久了,也没法好好给您操办大寿。”
“战事未平,做什么大寿。”何世饶板着脸说道。
“是是,是孩儿说错话了。”何继东连忙告错,随后又问道:“父亲,这仗都打了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把乱贼给平了?”
“你以为打仗是过家家呢,没那么简单,…··诶”何世饶说着忽然深深一叹。
“父亲为何叹气?”何继东问道。
“胡部堂谋划了这么久,就是指望这一次能把江浙青天乱贼中最大一支彻底歼灭,震慑余下群贼,谁想,圣上派田知美来督战。”何世饶话说一半,神思悠悠。
何继东听得出父亲话里的意思,问道:“五军都督府的指挥佥事田大人?”
何世饶瞟了一眼装糊涂的儿子,说道:“什么时候学会在为父面前耍心眼了?”
“孩儿不敢!”何继东连忙说道。
“田知美,哼,你想必也了解一二了,其中原因何必让为父来说,田知美在朝堂待久了,还懂打仗吗?”何世饶面容冷峻。
“天平三十年,跟北燕一战,田知美率领的左军贸然出击,被伏击了,要不是卓将军顺势合围,恐怕田大人也不在这了,而且他还是卓将军的人。”何继东接着父亲的话说道。
“这半个月的强攻,乱匪顽强抵御,久攻不克,将士用命,早已疲惫不堪了,他还打算用什么奇袭,谁来奇袭,是他还是他的扈从?”何世饶冷着脸说道。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何继东给父亲斟上美酒,再给自己倒上,举杯起来说道:“父亲无需太过忧虑,青天乱贼已经插翅难逃了,估计再过数日,里面没有东西吃了,他们自会投降。”
何世饶仰头一饮而尽,冷冷道:“恐怕那田大人等不及要那些人的人头了。”
话落,何世饶起身走出营帐外面,何继东也起身跟了出来。
父子俩一起走到山顶的边上,居高临下,俯视整个月亮湖,一轮圆月的倒影早已被火光所掩盖。
“梆梆!”两声响起,预示着现在已经两更天了。
忽然营帐的人开始四处忙碌奔走起来,高台上一个旗手打起了旗势,忽然战鼓“砰砰砰…·”的一声声响彻整个月亮湖,底下无数战舰爆发出冲天的呐喊,将士咆哮着驶着战船开往月亮湖十数独岛,一时间火光更声,厮杀声满天,传到了山顶。
“奇袭开始了,世上又多了许多孤儿寡母。”何世饶负手而立,感叹说道,何继东低下头一言不发。
“他们本不该死的。”清冷的月色映在何世饶充满寒意的脸上。
这一夜,有许多人无心睡眠,其中就包括林家老宅里的林睿的婶娘。
徐凤娇叫来了周管事,把酒坊和家里的财产都梳理一遍。
“目前咱们的库里存银还有多少?”徐凤娇问道。
周管事弯着腰恭敬回答道:“存银还有一万三千零四十一两,现银三千零四十一两,存在银庄的有一万两整。”
“夫君,酒坊库存还有多少酒?”徐凤娇翻着账本问道。
林伯厚如实说道:“没多少存货了,那些顾主都在催着要酒,特别是清风酒楼的徐掌故,一口气就先要去了二十罐,惹得其他掌柜的也跟我闹起来了,现在没法拿 出这么多现酒给他们,而且后续的粮食也还没着落,后三个月的订单,估计…··诶”
林伯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的。
徐凤娇皱了皱眉头,板着脸说道:“现在还没死呢,叹什么气。”
林伯厚心里一抖,连忙放开面容,让自己看着正常一些。
“如果延迟交货,违了契约,那可是…可是十倍的赔偿啊。”林伯厚支支吾吾的说道,最后再也忍不住了,重重的叹了声。
“订单有多少?”林凤娇仔细问道。
“总计,两…·两万多两…”林伯厚越说声音越弱。
“也就是我们如果违约的话,要倾家荡产了?”徐凤娇寒声说道。
一时间房内三人无言。
“现在怎么办?”在这个时候林伯厚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小主意捏不好,大主意也只能听夫人的。
“还能怎么办,这债我们可不能背。”徐凤娇忽然冷笑一声说道。
“这…这是咱们林家的产业啊!”林伯厚听不明白夫人的意思,以为她说胡话了呢。
周管事听了之后,默默点了点头,看向徐凤娇,貌似知道她的意思。
“夫人的意思是,这林家的产业,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周管事轻声解释道。
“不是我们的,难道还有…··难道,你是说睿儿?”林伯厚这才恍然大悟,但接着脸色一白,双手开始颤抖起来。
“你是想要睿儿来背?他,他是大哥唯一的儿子了啊,你,你这不是害了他吗!”林伯厚颤抖着声音说道,他实在没想到徐凤娇会是这样的打算。
“怎么,舍不得?难道你不想想我们娘俩吗?”徐凤娇一拍桌子,双目瞪向林伯厚。
看着夫人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林伯厚不敢与之对视,底下了头。
“只能为难睿儿了。”徐凤娇嘴角升起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