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回到别院时,看这清爽的天气,万里无云,就知道今天又该把被子衣物拿出来晒一晒了l,这是少爷定的规矩,自从他不再是白痴后,提出来的奇怪说法,说是要保持干净卫生。
林清身材娇小,手里抱着一匹近乎有她身高的粗布,跨进后院,就看到林睿正坐在桂花树底下,看书晒太阳,一副青衫读书郎模样,感觉有些懒洋洋的。
林清把粗布抱回房内,随手一甩,扭头出来站到林睿面前,双手叉腰,生气说道:“少爷,这个月只有两贯钱,还有一匹烂布,你说他们是不是越来越小气了。”
林睿放下手中书籍,打了个哈欠说道:“我那婶娘是白痴,以为能在钱上面为难我们,两贯就两贯,咱们有的是钱花,来,帮我按按肩,这读书可真累人。“
林清走到他身后,轻重自如的按着他的肩膀,显然已经熟悉掌握了力道,林睿很受用的眯着眼睛享受起来。
林清捏着他的肩膀说道:“少爷自从你病好了,人也聪明了,但为什么总喜欢喊别人白痴,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也是个白痴。”
林睿诧异的扭过头看着她一脸严肃认真的俏脸,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白痴,你只是笨,不是白痴。”
“有区别嘛?”
“有区别。”
林清停了手上的动作,想了想,没想出这两词的区别,便自觉放弃了,说道:“那少爷觉得谁聪明?”
林睿很认真的思考起来,良久,说道:“这世上聪明人也不多,大概也就是咱们大楚皇帝,还有朝堂里的张相公那些人了,对了,还有迎春街书铺的玉老头,虽然不笨,但也谈不上多聪明。”
林睿这次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是十分认真的回答,但这么说估计身后的小萝莉也肯定听不懂,也懒得继续解释下去。
林清停下手说道:“玉掌柜哪里比得了朝堂里的相公,少爷你又胡说了,不过少爷今天不去书铺吗?”
“去,等会儿就去。”
“那少爷先帮我把需要晾晒的被子和衣服搬出来吧。”
林睿有些意兴阑珊,懒洋洋的爬起来,帮着小侍女从房里扛出棉被和一堆衣物放在椅子上晾晒,两个人忙碌起来,就像平常人家一样。
终于做完了事,院内摆起了椅子阵,椅子上架着竹竿,竹竿上挂着衣服,被子直接堆在拼合的椅子上,占了院子大半个地方,这一周一次的晾晒确实挺累人的,林睿想着以后赚了大钱了,一定要买十个八个奴仆来做这些事,再娶七八个美女,当个富家翁,这就是人生目标了。
媳妇嘛,目前倒是有一个,只是眼前的小萝莉年纪还太小,虽然十三岁在这世道也可以谈婚论嫁了,可林睿自然接受不了,还是等她长大点再说吧。
小萝莉感受到他的目光,一回头,发现自家少爷正看着自己发呆,还以为他想要偷懒,便说道:“少爷,还有几件衣服,你晾完就可以出去了。”
林睿垮下了脸,难道自己这含情脉脉的目光她没看懂?
林睿失望的放下心思,晾晒完衣物,说道:“今日我可能会在书铺待很久,晚上你就不用等我了,自己做点东西吃吧。”
林清手上忙碌着,随口应是,林睿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走进柴房,柴房里稀稀疏疏的一些木材,盖满了灰尘,只见最里边的地板却是干净的。
他掀开那片木板,下面露出一个地窖,一股桂花酒香便散出来,这是平常人家用来窖藏粮食的地方,地窖里藏着几个大缸,本来是用来储存腌菜的,但林睿却用来装酒。
林睿拿了一个青花瓷壶,把酒装满,大约两斤左右,酒香浓烈,一闻便知是四五十度的高度烈酒。这是他开始想赚些钱后捣鼓出来的桂花酒,取了个自己极满意的名字,叫满堂香,这才像美酒的名头,寻常叫桂花酒的大多是劣质酒,他自己是受不了的。
林睿提了一壶酒上来,随后找了一块粗布将它包紧裹实,就像怀抱一团衣物一样,把头发稍微弄乱,衣服随意扯扯,显得凌乱些,便走向院门。
“少爷!”
林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林清手里捧了件外套过来,说道:“天气有些转凉了,这件衣服你带给玉掌柜吧”
林睿接过衣服搭在肩上,点了点头,推门出去。
他到了门外蹦蹦跳跳的,怀里抱着一团脏兮兮的衣物晃悠,脸上还挂着痴痴傻傻的笑容,十足一个傻子模样,这演技足可骗了街头卖梨卖菜的大婶们一把同情目光。
别院离东城不远,有小半个时辰路程,进了东城还得到迎春街里,与长兴街店铺集市不同,是一块烟花酒楼之地,桐庐县最大的温柔乡丽春院就坐落这里,四周还有不少暗娼。
这里酒楼客栈云集,每日都会看到在酒楼里乞讨的乞儿被掌柜大声呵斥驱赶,白衣飘飘的书生秀才凭栏坐望,读书人吟诗作对,声音稍大便引来对面丽春院的姑娘在叽叽喳喳的笑谈,半遮窗户,望着对面文采士子,品头论足,暗送秋波。
临近响午,街上人来人往,经常会看到三五书生好友结伴同行,衣着华丽的豪商跨马而过,一个痴傻儿虽然与之有些格格不入,但这里的本地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偶然有外地来客关注几眼,倒是丽春院的姑娘或是俏丽少妇见着林睿清秀可人,会生几分怜惜,以前有时拦下林睿送一些小吃食,然后便摇头叹息,可怜的俊俏小后生。
林睿今天没有遇到同情心泛滥的妇女,很快就到了街尾,站在一个破烂的牌匾写着“玉记书铺”的店门前,看门面都显得有些寒碜。
书铺门户半开,看不到掌柜身影,柜后一排排书籍随意排列,东倒西歪,看样子也是不常整理。书铺藏在这烟花之地,生意惨淡,门槛都积起了灰尘,偶有书生进门,看这模样,估计也没了买书的兴致。
林睿跨门而入,一股腐朽的纸墨味扑面而来,大堂内摆着书架,陈列了不少书籍,但多是布满灰尘。林睿收起笑脸,喊道:“玉掌柜在吗?”
昏暗的店内空荡荡没个回声,林睿又喊了一声,这时内门里才传来脚步声,门帘掀开,一个精瘦的小老头走了出来,一身洗的发灰的黑色广袖服,身材不高,一张黑脸皱纹纵横,头发花白,双眼浑浊,下巴还有一小撮阴阳胡,看着年逾古稀的模样。
小老头大大咧咧说道:“小子叫唤啥,今日你带酒来了,难不成我还不在?”
林睿把酒放在柜台上,对玉掌柜施了一礼说道:“玉掌柜,七日不见您老,如隔二十一秋啊。”
玉掌柜笑骂道:“你这小子少来给我拽寒酸文,还不快快带酒进来。”
林睿拿起酒跟着玉掌柜走进内房,内房原本是一间会客用的房间,但成了玉掌柜起居的地方,里面只有简朴的家具,还有堆在角落里的一箱箱书籍,除此以外就别无他物了。
“你先把酒给满上,我去把店门关了。”玉掌柜说道,便转身离了房间,林睿把衣服叠好放在床上,然后熟练的从窗边的柜子里拿出酒壶酒杯,摆好斟满,酒一倒出,屋内便飘满了酒香。
“好酒啊,这次怎么不多带一壶过来?”玉掌柜掀帘进来,闻到酒香,眼角的皱纹绽放开来,随后一屁股坐下,笑眯眯说道。
“掌柜的,我明天还得拿两罐酒去卖,酒已不多了,今儿个就少喝点吧。”林睿说道。
这玉掌柜是个嗜酒之人,自从四年前认识他以来,每隔七天便会带上美酒跟他换书,这四年他喝了不少酒,自己也得益于看了不少书。
“要我说卖个屁,那些草包书生,铜臭奸商哪懂品尝美酒?给他们喝,简直糟蹋了!”玉掌柜骂骂咧咧道。
林睿微笑道:“这世上有钱便是爷,不卖他们难不成还卖给您老?您老要是拿出个百十两银子,我也不用费那么多功夫拿去醉仙楼卖不是?”
玉掌柜听了这话,仰头便喝了一杯酒,瞪了一眼林睿说道:“我兜里都没几个铜板,除了书还是书,少拿这话揶揄我。”
“不敢不敢,您不给钱,我也得供着酒给您。”林睿嘿嘿笑道,自己与他关系笃深,交情并不简单。
“哼,谅你也不敢。”玉掌柜自个斟酒,高高抬起酒壶,酒从壶嘴倒出,如倒油一般,落在杯中不起水花,随后仰头饮尽,一脸沉醉的神情。
林睿看到这一幕,嘴角抽了抽,忙笑道:“惹谁,我也不敢惹您啊。”
林睿指了指床上那衣服,有些谄媚的说道:“您看,这是小清特意给您挑选的外衣,这不天气转凉了嘛,怕您冷着了。”
玉掌柜含笑抚须说道:“还是清丫头最惦记老夫了,你小子在家里可别欺负她,要是让我知道了,非把你屁股打开花。”
闻言,林睿屁股发凉,浑身都起鸡皮,他可相信这老头能做得出来的,只能干笑道:“哪能,我和小清从小相依为命,互相照顾,当她是个未来的婆娘,疼着咧,可不会欺负她。”
玉掌柜瞥了他一眼,神色悠然,林睿干笑两声。这老头跟小清的关系也是极好,当年在家里休养的时候,小清每天给他做好吃的,服侍周到,一老一小关系便开始熟络起来,这老头还给小清雕了些木头玩意儿,给她当玩具,算是答谢之意,还偶尔坐在门头跟小清讲些莫名其妙的故事,小清还真挺乖巧的安静坐一旁听他说,那段时间里,倒是把林睿冷落一旁。
这老头如此跟小清亲近,倒像是一个晚年无依的老人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慰藉,而小清从小除了林睿一个亲近的人外,也别无其他亲人,所以两人颇合得来。
林睿见玉掌柜心情极好,便拱手说道:“掌柜的,我前年杀了第一个人,今早又杀了一个,是用棍子敲死的,头骨都被我敲碎了,要不是托了您的福,我可能也活不到今天。”
玉掌柜立马吹胡子瞪眼说道:“干我何事?小小年纪真是作孽啊!”
林睿看着他一脸正色模样,心里知道他并不是责备自己,厚脸皮说道:“您以前就说过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偶尔作孽应该不碍事。”
玉掌柜把酒杯放唇边抿了一口,揶揄道:“你小子就那点儿心机,嫩得很,胆子又小,成不了大事。”
林睿毫不在意说道:“我是胆子小,最是贪生怕死,哪里肯跟人拼命,更何况我想挣一笔家业,娶上几房媳妇,给林家传宗接代呢。”
“你就这点出息!”
林睿嘿嘿一笑,说道:“如有可能,我当然想做个一朝相公,光宗耀祖,发扬门楣,但事不可为的话我更乐意做个富家翁。”
玉掌柜抬手又饮了一口杯中美酒,说道:“自打你我有了联系,安稳的富家翁可做不了咯,你不找事儿,但事儿会找你,朝堂里总有一些宵小作祟,北边又开始不得安宁,我才休养几年,不想卷进里面,但世事难料,我难以脱身,往后可能还会连累你。”
林睿见他情真意切,正色说道:“谈何连累,之前我把您从水沟里捞出来,早已无法脱身,之后您老待我不薄,又有天大的恩情,如果您不嫌我本事低微,林睿必定会全力相助,我是怕死,但不怕事儿,更何况天下朗朗,还是有许多慷慨正直之士的,北边有赵都督坐镇,朝堂里张相公还能压一压,暂时翻不出什么波浪。”
玉掌柜说道:“张庸也算有些能耐,但天下也不像前两年那样安宁,邪教肆虐四方,扰乱众生,朝堂里又有那些腌臜事,着是让人恼火。”
林睿给他斟满酒杯,玉掌柜端起就一口闷,继而说道:“这几年难得清静,时常又有美酒,我管这些事干啥,罢了,不说了,摆上棋盘,我们来杀几盘。”
“您是关心天下事。“林睿笑道,说完便从床底下拿出了象棋盘。
“去他娘的天下事!”玉掌柜大骂一声,唾沫星子乱飞。
林睿无奈的摇摇,摆上棋盘,这是他为了陪玉掌柜喝酒消遣所用,前两年特地用桂花树木所制,教了他那个时期的规则,一老一少在喝酒时免不了玩上几盘。
两人摆明车马,分列楚汉,杀得不亦乐乎,但玉掌柜棋力不行,前面总会被杀得丢盔卸甲。林睿有意放水,让形势变得胶着,尔后林睿下了几步妙棋才堪堪把他将死,让玉掌柜气得直叫唤,最后几盘林睿装着失误才让玉掌柜抓住了机会赢了几盘,他高兴得眉开眼笑的。
伴随着落棋声,时间流逝,转眼太阳西落,两人午饭不吃,光喝酒配点腌菜了事,林睿对下棋输赢不当回事,但玉掌柜却痴迷得很,兴致起来后,连连摆盘,不好打断,这才下到现在。
随着落棋声,玉掌柜横眉怒目,大喝道:“将!”,车马同夹,断了活路,林睿这才弃盘投降,玉掌柜爽朗一笑,抚须弄眉,俨然一副棋神再世无敌手模样。
林睿连连告输,捧着玉掌柜的臭棋,说成棋艺大家,让玉掌柜好不飘然,还恬不知耻的赞同点头。
夕阳西下,金黄的光芒斜照透窗而入,一老一少相互敬酒一杯,道一声快活,林睿酒量不行,这两斤高度酒,自己喝了七八两已经微醺,便要起身告辞。
玉掌柜把酒喝完,双眼还是清明,没有丝毫醉意,见林睿转身要走,伸手在他后背一拍,林睿便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这身体还是不够强啊。”玉掌柜看着倒在地上的林睿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