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让开!让开!”
一队鲜衣怒马的轻骑兵在桐庐县主干道上呼喝奔驰而过,形色匆匆,惊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待队伍远离后留下一头雾水的行人。
在江南水乡的地界是很少看得到如此高大结实的战马和彪悍的骑兵,远远就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血腥气,十分恐怖。
桐庐卫所的战马大多是南马,低矮壮实,速度不快,胜在耐力不错,多用于驼货运输,但在战场冲锋陷阵就有些鸡肋了,跟刚刚的战马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江南多年无战事,为何会在桐庐出现这样的一队彪悍轻骑兵?
众人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好奇打听,才安稳了两年,可不想被官家的人当成细作抓了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骑兵铁蹄狂踏,穿县而过,途经正赶早市热闹起来的长兴街,领头一浓眉粗髯的魁梧将领惊叱喝道:“都让开!”
路人纷纷避让,但街头一家摆早食的摊口就遭殃了,战马撞断了支持篷布的木杆,篷布罩落,拍倒了滚烫的汤水,溅向四周。
“啊,烫死我了!”正巧路经此处的李癞子倒霉了,被滚烫的汤水溅了一身,当即跳脚起来,大呼小叫。
身材瘦得麻杆一样的李癞子,配上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此刻就像一只活蹦乱跳的猴子,逗人欢乐,一旁的人看到他的滑稽样,纷纷低笑起来。
“笑什么笑!有什么笑的?”李癞子怒瞪周围的人,顿时场面安静下来,不敢得罪这东城一霸,但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的,想笑又不能笑出来。
“这,这···李二爷,您,您没事吧?”一个驼背老头磕磕绊绊的紧张问道,他正是这个早食摊的摊主。
李癞子横眉竖目一把抓过他的衣领,怒吼道:“你看老子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驼背老头被他吓得脸都白了,这李癞子就是桐庐县东城的地头蛇,手底下有一票泼皮,平日里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平头百姓对他怕得紧,看到他最好是绕路走。
“王老头,你这汤水溅了我一身,不仅烫了老子,还把老子新置办的衣服都弄脏,你说该怎么办!”李癞子指了指身上被洗得发白的搭护,啐了一口,威胁道。
“我赔我赔。”王老头哭丧着脸,赶紧说道,迟一些恐怕会吃拳头,连忙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子。
谁想李癞子一下子把他手里的碎银夺了去说道:“多的就当孝敬老子了!以后给老子小心点!”瞪了王老头一眼,把他甩在地上,哼哼两声转身离去。
待李癞子走远后,丽春院的龟公把王老头扶起来,压着嗓门骂道“真他娘恁坏!”,其他人纷纷出声问候李癞子的祖上十八代。
李癞子丝毫不觉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数了又数手里的碎银子,一早就讹诈了点钱,心情还不错,正要往长兴街另一头的鸿兴赌坊走去,想要赌几手。
“李二爷,咱周管事的有请。”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李癞子回头看,是一个青衣小帽的护院小厮,小厮给他辑了一礼,作势请他。
“周管事?且带我去。”李癞子双眼一亮,高兴道。
两人前后进了一旁的小巷子,拐了几道,到了一个胡同口,那里站着一个身着灰质圆领长袍的老人,下巴留着一小撮胡子,长得细目薄唇,双眼里透着阴沉。
“哎呀,小的给周管事请安了。”李癞子装模作样的辑了一礼,便嬉皮笑脸的说道。
周管事挥挥手,让小厮退下把风,回过头有些愠恼地看着李癞子,低沉说道:“好你个李癞子,是不是想成心诳我?”
“周管事,这话咋讲啊?”李癞子诧异问道。
“说好了,事成之后提头来见,财货两清,但现在什么时辰了,你那恶虎山的兄弟该不会卷钱跑路了吧?”周管事阴恻恻的说道。
李癞子心里咯噔一下,但硬着头皮,信誓旦旦说道:“怎么可能?以恶虎山的名头,绝无可能!”
“哼,这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该如何解释,怎么给我家夫人一个交代?”周管事冷哼一声说道,语气冷厉。
李癞子心里一抖,听得出来周管事是动了真怒了,面对林家这样的当地有名望的士绅,捏死他简直易如反掌,随便出点钱就可以找人买了自己的性命,怎能不怕?
“请管事转告夫人,此事我定查个清楚明白,让夫人放心!”李癞子咬咬牙,狠声说道。
周管事直勾勾的盯着他,随后干枯的手掌拍拍他肩膀,靠近他的耳边,面无表情说道:“接下来该如何做,无需我多言,上次给过你一次机会,这次再办不好事儿,后果你是清楚的,咱林家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话落,便甩袖离开。
李癞子擦擦额头的汗,大大的吐了口气,冲周管事离开的方向暗骂道:“老不死的!”抠抠鼻子,转身便往鸿兴赌坊去。
周管事回到林府,径直走到后院主房,“笃笃笃”敲了敲房门:“夫人,老奴回来了。”。
过了片刻,屋内传来脚步声,门口打开,一个身材丰韵,雍容华贵的妇人出现,此人正是林睿的婶娘徐凤娇。
“进来说。”
周管事躬身进去,关上门,两人到了偏厅,徐凤娇低声问道:“事情可办成?”
“尚无消息,去的那人,没有回来。”周管事面带愧色说道。
“怎么回事?”徐凤娇丹凤眼一瞪。
“老奴一早便去接头地点,等那人交货,但直到天色大亮也未见到那人,照此情形,可能····”周管事沉声说道。
“啪!”
徐凤娇愤怒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说道:“早知不该信那瘪三,一点小事都做不成!”
“老奴已令他去查,如若他真想诳咱们,定让他付出代价,但此事若真的出了问题,两个绿林高手都莫名失手,其中必有蹊跷。”
“一个小小白痴孩童,能有何本事,定是那李癞子找了些下三滥的货色,光拿钱不办事,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徐凤娇狠声说道。
周管事低头应了声是,继而问道:“那别院那边该如何处置?”
徐凤娇沉吟一下,忽而轻笑一声说道:“此事还是要做,不过得要李癞子亲自去动手,然后再····”她单手虚空一划,杀意凛然。
“夫人妙计,老奴这就去办!”
“且慢,此事不可再轻举妄动,先让他们探查清楚其中蹊跷,再伺机动手,千万不可落人口实。”徐凤娇皱着眉头说道。
周管事躬身应是,这时门外忽然传出一声鸭叫般声音。
“娘,娘,那傻瓜的仆子又来了!”门忽然被推开,一个锦衣华服肚大腰圆的青年闯了进来,那张肥嘟嘟肉乎乎的脸看着还相当青涩,如果这是高老庄,定会有人惊呼天蓬元帅下凡了。
“鸿儿,你叫唤个啥,功课学得怎么样了?”徐凤娇看见儿子林鸿,重焕笑颜,双眼满是宠溺的目光。
林鸿带着满身颤动的波浪,蹦跳到自个儿娘亲身边,压着嗓子说道:“娘,您忘了今天该发例钱啦,我刚出门就碰到那傻子的仆子,这才想起娘今天要发例钱,娘多给我点嘛,上次跟二贵去斗鸡,几天就花光了。”
徐凤娇沉下脸,没好气道:“你呀,整天跟这些个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就不能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功名吗?”话不严厉,一副慈母模样,哪里能震得住林鸿。
林鸿一把挽过徐凤娇的手臂,用公鸭嗓叫道:“娘,我哪是读书的料啊?就想着往后等我再大一些,继承家业,好好经营,然后侍奉娘一辈子。”这话说的乖巧伶俐。
徐凤娇平日宠溺惯了,自家的独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在林鸿娇作下,也就不再责备。
“周叔,你领鸿儿取二十两例钱吧。”徐凤娇示意周管事说道,随后转头又对林鸿说道:“你呀,少花点钱,别跟他们到处厮混。”
“是,娘,您放心吧。”林鸿听到这二十两,比上个月多了一倍,心里乐开了花,随意应付了一声,扯着周管事往外走。
徐凤娇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眼中满是宠溺之色,这一份家业未来只有她儿子才能继承下来!
徐凤娇嫁入林家的时候,林家家底并不丰厚,刚开始只有一家工坊,自从林睿父母去世后,又林伯厚接管林家产业,徐凤娇为了这份家业,动用各种关系,甚至不惜相求娘家,在这个世上,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她肯落下身段,为的就是这份家业,好不容易把家业做大了,但只有林睿长大或恢复神智,这一切就要归林睿了,她绝不甘心!
“那傻子,一定要死!”
徐凤娇看着窗外的萧瑟秋风,眼中尽是寒意。
两人去账房取了银票,林大少爷笑嘻嘻的拿了钱,转头出了门,在门外还遇着来领例钱的林清,得意洋洋的炫耀一下手中的两张银票,趾高气扬的洒然离去。林清愣了一下,见他傻笑不停,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伯世虽然去世了,但遗言里家业还是属于林睿的,目前只是给林伯厚暂时打理,等林睿长大成人了,还是要交回给林睿的。林清是以每个月中旬过来领例钱,以供林大少爷日常开支。
周管事出了账房,看见林清正站在门外,嘴角不由得扯了扯,额头皱纹跟着牵动起来,对林清说道:“哟,清儿姑娘又来了吗?每个月可真准时。”
林清对周管事福了一福,说道:“见过周管事。”
周管事苦脸道:“这个月酒坊艰难,生活拮据,大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现在家里都降了例钱,你家少爷的月钱也该跟着降一降才行,这两贯钱就算是下个月的月例吧。”
林清年纪虽小,但还是个明事理的人,什么酒坊艰难,这借口上一年就已经用过了,酒坊困难了一年,还新开了一家工坊,然后把林家祖宅又重新修缮了一遍,已经“困难”到如此程度,林清自然心中有数,嘴里还说着是“你家少爷”,整个林家按道理都是少爷的,这老仆也是忒不要脸皮。
周管事拿了钱给她,林清接过两贯钱,并没有质问,而是说道:“少爷最近喜欢爬树,又喜欢在地上打滚,身上衣服都脏破了不少,要做几套新衣服,您看这例钱还能加一点吗?“
周管事轻笑道:“这可不好办呀,我看看库里还剩余那些衣料。”话落便进去拿了一匹散发腐朽气味的粗布出来。
“家里布匹所剩的都是些粗布,这是最好的一匹了,你且拿去给你家少爷做几套新衣吧。”周管事淡然说道。
林清默然接过布匹,忍者难闻的腐臭气味,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带着两贯钱和一匹粗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