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五虎堂口,有一种让人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块地面,已被打扫得很干净……本来,只有老大一个人动手。
老大虽然是老大,但他从不轻易发布命令。他只是一早上起来,捂了会腰,打坐之后,就跳起身来打扫。
一开始,Chris与牯子还只是在旁边干坐着。Chris从不打扫房间,他只收拾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的人从来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本能地让自己干净起来,用这种干净来反衬身外这个世界,他觉得那是他对这狰狞世界的狰狞嘲笑。
牯子从小在犄角街长大,几乎从来不知道打扫是什么含义。
可老大默不作声地忙了一会儿后,牯子就开始动手,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扫。
五虎堂的堂口本是个废弃的剧场,只是里面已没有椅子,椅子早被不知哪一代的移民抢先搬回家里去了。
牯子虽不善打扫,却善于拆,他把一切狼亢的、多余的笨重家伙要么用拳头打断,要么用铁凿凿断,搬到后院里去。又过了一会儿,Chris坐不住了,也跳起身来。要说,三个人里,还数他最会打扫,只见他绑了一把扫帚,就开始扫天上地下的灰。他身形灵便,无论多高的地方,哪怕是天花板,只要有柱子,就难不倒他。
一开始,他还只是打扫。可满天的灰尘,积年累月的灰尘突然扬起时,竟渐渐让他有一种放烟花式的快感。外面的阳光渲泄进这五虎堂里来,那么多灰尘,被阳光照得透彻了,在阳光里面飞……等它们消停了,该会是个明净爽利的天。
快乐是可以感染的,虽然他们三个都不说话。可渐渐的,Chris感到有醒过来的孩子在看自己,他们分明在羡慕着自己灵便的身形。他本来不喜欢小孩子,觉得他们不过是做孽的人们在人世间多留的一份孽障。可今天,阳光如注,灰尘蓬飞,可灰尘也遮不住小孩儿们那么清亮的眼。不一会儿,Chris几乎有生以来头一次怀着一种表演的快感,只见他把身法全套的施展开来,飞腾,空翻,燕子小翻……这样一路跟头把式的翻翻滚滚的扫地,却也真让那些孩子们大开眼界。
其实不只那些孩子,连牯子,如果不是强绷着,只怕脸上都会带着善意的笑了。
接下来,那些孩子也开始动了起来。
地方虽大,有这么些人一起动手,居然弄干净得很快。
孩子们的快乐是在老大打开了外面尘封已久的消防水龙头,一天水珠在漫天阳光下飞溅时,暴发出来的。
老大要给他们洗澡。
清一色的男孩子,从三岁到十一、二岁,清一色地扒光了衣服,光着屁股,在一天阳光与水珠里打闹着。孩子的皮肤原来天生可以强调出阳光的质感。开始老大还认真地给他们擦肥皂,可泡沫涌起时,那些孩子的快乐就高高的暴涨了。老大强忍着给那些孩子擦完肥皂,为了躲避他们过于兴奋的快乐,只好跟牯子和Chris远远地避开。
他们坐在堂口一根雅典式废柱的阴影里,默默地远看着。
好久,Chris问:“他们都是什么人?”
老大半天不开口,最后才答道:“废品!”
——废品?
Chris脑中忍不住跳出个疑问,怎么能叫这些孩子废品?
老大似乎在想着要不要跟他说,说到什么程度:Chris是个聪明人,要做自己的事,瞒他,总是瞒不住的吧?
只听老大缓缓开口:“你觉得你们是什么人?”
Chris愣了愣。
“不要以为你们是平常人。你应该从来没有到十九区外面的世界看过。其实,在外面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有你和牯子这样身手高超的好手?像你那样强烈的弹跳力,空中控制身形的能力,与飞劈的力量,还有像牯子这样可以手断钢条的力道,你以为在外部世界中也会存在吗?”
老大定定地望着Chris,似乎怕他控制不住,冷静地说:“其实,你们都不是常人,而是试验品。”
……我……试验品?
Chris几乎要忍不住大笑,那是什么样的失败的造物主才会有这样失败的试验品?
可老大冷静已极地说:“我不是从哲学或神学的角度来讲什么人就是试验品,我只是从现实的技术化、工厂化的角度来讲。”
“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十九区从明城隔绝出来吗?对外宣称是要隔绝移民,其实,正是这数也数不清的种族复杂的移民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试验条件。简单的讲,你跟牯子,跟所有能在十九区里称霸一方的霸主们一样,都做过了基因突变干预。只是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其实,你们早在娘胎里就已遭到了篡改。”
“比如说你的脸,多么精致?我几乎很少在这世上的人脸上看到你一样俊秀的脸。那可能是出于某一个女基因师的梦想。你弹跳起来能跳到多高?跟只跳蚤一样,早超过羚羊的弹跳力!不要以为人人天生就可如此,那是精密的基因干预计划的成果。”
说着,老大的脸阴沉了下来。
“这是一个无比严密的计划。隔离十九区,隔离出这么多种族的移民,同时也秘密隔离开了他们的‘天演’试验。他们的试验室就在十九区里,没有人敢深入这个地方。可惜,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找出它的位置。这已不是我第一次进入十九区了,知道为什么我跟你第一次会面会在那样的半夜里游荡?我到处找,可惜还是找不到那个试验室的所在。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动用那么多金钱来养活这个十九区吗?——你有没有想过,在十九区里,除了零星的商业,几乎没有什么工业,更别说农业,除了制造冷兵器的手工业。这里的人们只有很少比例在从事生产。那是谁养活了这里?就是他们!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慈善。他们要养活这里,但从不肯让这里很好的活下去。这样,才能刺激出一茬一又茬街头霸主的出现。也只有在这样贫穷无望的环境里,一条街一条街的霸主们,才会像野兽一样的不断互相搏杀撕打。”
“而正是这种对搏,产生了对他们对试验结果的淘汰效力。”
“你们看似精彩、血腥的拚杀。在你们来讲,是为了生存。而在他们,只是游戏,是一场游戏规则内优胜劣汰的基因淘汰。”
一天的阳光似乎一刹那间哑了。
Chris愕然望着老大,难不成,他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已感觉到这一切都该是真的,要不,不会这么合理。可他还是忍不住忿然叫道:“我不是什么人的棋子!我的人生也不是他妈的什么其它人的游戏!”
老大只是宽容地看着他。知道一时半会儿Chris是消化不了这个严酷的现实的。这时牯子回过头来——听到Chris的怒喝他才回过头,原来刚才的话他都没听见。
“你们、在说什么?”
他的表情还没从远看那些孩子戏水的快乐中回过神来。
Chris脸上难看已极地笑了笑:“科学。”
牯子脸上一片茫然,马上不感兴趣了。
却见Chris恶毒地笑了笑,冲着那些孩子的方向。
“还有,他们要杀这些孩子。”
牯子一下就激动起来,只见肾上腺素似乎一下涌上了他的头,他虽然动也没动,可一个本来就粗壮的脖子,更加发红的粗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