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夺下来的堂口其实就在飘街与犄角街的夹峙地段。
飘街与犄角街把这堂口像珠子一样的围在蚌壳里。以前,他们都没对这块地方的五虎打过主意,因为,他们两人都情愿有它隔着,可以避免直接冲突。
Chris的作风一向是自行其事,虽活在十九区,但除了飘街的事,他很少管。
可能因为他的为人与他的相貌,别人也很少来骚扰他。牯子则混在犄角街,也从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今天,老大叫他们把这个堂口拿下。所以,他们就拿下了。
这还是他们两人之间第一次正式见面。可见面后的感觉居然是:投缘。
一片细碎的脚步声传来,Chris与牯子一齐抬头望去,却见到三四十个小孩子正惊慌地跑来。他们一个个面色苍白。这街上有股浓重的铁腥味儿——十九区里到处都是金属的气息,那气息能刺激起人的饥饿感,同时也刺激得人们变得更加残暴。
那些小孩子一个个都像是流浪儿,衣服里发出浓重的馊臭味儿。他们身后跟着一个成年人,那就是老大。老大是个身材普通的汉子,光看身材,看不出他最善长的格斗方式是什么。可Chris每次看到他,都最先注意到他的拳。老大的拳头总是半捏着的,且两只手,都出奇的大,手指背面的汗毛浓重,那手上的疤痕是累累叠加的。
老大似乎已受了伤,走路的姿式都显得别扭。那些小孩子被他指挥着往这面赶,Chris与牯子放那批孩子进了身后的堂口,就听走在最后的老大说了声:“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踪。”
说完,他就倒了下来。
他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了油腻腻的街面上。
Chris与牯子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静了静,都没有上前搀扶。
只见Chris突然兔子一样的窜起,飞快地窜出堂口在飘街巡视了一道。飘街与犄角街是进出他们现在堂口必经的两条路,除了这两条街,原来的五虎堂这一块地方,只有背后一扇暗门,跟外部世界相连。
飘街上没有什么人,可夜寂中,Chris却听到犄角街那边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他的动作疾快,直接扑了过去。
这还是他头一次进入犄角街。在十九区,混到他和牯子这样地位的人物,是不能随意出入对方的地盘的。
可他听到了拳脚响在牯子厚实的皮肉上的声音。他人还没赶到,就先看到地上的影子。围着牯子的有街灯投下的三条影子,那三个影子抱在街灯竿子暂歇,适时狠戾地向牯子飞踹。牯子像一头蛮牛一样地在地上喘着,他在找机会,要把对方抱住。
Chris稍稍犹豫了下,他还不习惯跟人并肩作战。可这时,牯子又中了一腿,正要顺手把那条腿就此抱住,却又有一双腿来踹他的腰眼。
眼看牯子拚命的想忍住那一腿,也要抱住先踢来那人的双腿。Chris一扫眼,忽见到,原来在犄角街肮脏的街角,居然伏着三个孩子的尸体!他的眼角不由就一跳:原来这批人一直跟踪着老大,还一路伏击追杀着!然后,Chris脑中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身子飞起,一腿硬碰硬地封住了那人伏击牯子的腿,两人的腿上几乎都传来咯吧一声轻响,但Chris已用双腿把对方的腿绞住,绞住后,在空中就是一旋,他清楚地听见那人腰椎在空中碎裂的声音。
牯子抱住敌人的腿后,也硬生生把他墩到了地面,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就断了气。
——这里是十九区,人命从来都是轻的。
但,街灯竿子上,还有第三个人,Chris身形飞起,在路灯昏暗的灯光下与他在空中对踹。两个人都很敏捷,可这时,Chris这边以二对一,占尽上风,只要把那个人踹得位置低了,就会跌入牯子那力大势猛的抱摔中。
果然,那人一觉出不对,拔腿就跑。
牯子刚要拦,Chris咬着嘴唇低叫了声:
“别!”
牯子一怔。
却见Chris冷狠已极地说:“叫他跑,把他背后的同伙叫来,到时好一个一个收拾痛快。”
他们两人都下意识地不去看街上那几个孩子的尸体。在十九区,人命从来都是轻的,何况是孩子。可他们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样屡受污辱,好容易在打杀中拚出来的童年。
Chris上前去抱起一个孩子:那么柔软的,还没来得及僵硬的腰,就这么柔软地搭在自己的手里。Chris硬绷着自己的神经,跟五虎堂比拚时腿上受的伤却让他趔趄了下,几乎没有摔倒。
却见牯子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把剩下的两个孩子的尸体已一左一右地搭在自己双肩上,这时抢过Chris手里的孩子,一个铁塔似的,抱着三个孩子,就往前面走了。
他们眼神交会的那一刹那,让Chris觉得,如果自己伤得倒地不起了,牯子也会这样不发一言地赶上前,二话不说,挟起自己就走,无论对方共有多少敌人。
他跟牯子都还不习惯这样的感受,所以一路上默默无语。快走回到堂口时,就看见老大还在地上躺着,身边围了几十个孩子。那些孩子像围着个神似的把老大围在中间,小的只有三四岁,大的将近十一二岁,却都噤着自己一声不出。
牯子与Chris看到后,不约而同地对看一眼,悄悄地趁那些孩子还没发觉,就带着那三个孩子的尸体走入阴影里。
然后,在那废弃的旧工厂里,Chris看着牯子打着旋,急乱地寻找东西。他找来了一口大箱子,那是个粗糙笨重的木头包装箱,可牯子尽了他所有的细心,在脏乱的厂里找到了尽可能干净的白纸条,几近温柔地将之垫衬在箱子底。然后,他把那三个孩子装了进去。
接下来,Chris空睁着眼,倚在一根柱子坐着,伸展开他那条受伤的腿,听牯子闷声的,一下一下钉着箱子盖。
Chris不敢发出一声响动,他知道,当牯子那莽牛样的身体里也裹挟起了柔情,任何一声轻微的响动,只怕都会激怒得他暴跳如雷的。
他在默默地想着此时正躺在外面街上受伤的老大。
原来,自己跟牯子最终选择跟上了他,可能不是因为他对自己两人的痛打,不是为了那个—— 一战即败后,不死不休的勇气他跟牯子两人从不缺乏。可在那人的眼神里,他们觉得,他有可能赋予他们的生命以意义。
没错……意义。
在十九区,人活着,最缺的就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