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院校教育与师承教育话成长——我的学医心路
《伤寒论》是广州中医药大学博士班开设的唯一经典课程,也是临床型专业学位研究生之必选。本人自2000年担任博士班《伤寒论》课程主讲已16年。由于伤寒团队教学任务重,加之病区医疗工作繁忙,往往采取分片主讲包干制,博士班课程自然由本人全力担纲。关于博士班30学时课程设计,原来多是专题讲座+探讨自学,后来《伤寒论》渐受博士生重视,选此课程人数越来越多。学员背景各不相同,部分还未曾接触或未系统学习过《伤寒论》,听课时也遇到不少困难,为了在已学和未学者之间平衡,又不失《伤寒论》系统性、完整性,后改为以《伤寒论》温习为轴线,融个人临床经验和体会,进一步提炼其临床运用思路和技巧,并加上部分专题讲座,大受欢迎。
本书稿即是由团队拍摄博士班《伤寒论》授课全过程,并根据视频翻录整理而成的。共十次课组成十讲。其中授课内容由魏德全、刘煜洲、李日东等博士拍摄,邓烨博士组织学生团队进行文字翻录,由王慧峰、邹若思博士协助统稿整理,最后由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刘观涛主任严格把关指导。此书历经三载,终于面世,是集体智慧和团队共同协作的结果。正值本书出版之际,谨向各位贡献者致以衷心感谢和敬意!
回想本人学医成长之路,启蒙老师应是我的外婆。由于父母工作忙,我出生8个月后就由外婆“领养”。幼时身体弱,几乎小朋友患的病我都“体验”过,如麻疹、水痘、百日咳、急性肾炎等。除急性肾炎,当时注射过1周青霉素外,其余疾病都是中医“土办法”解决的。如百日咳用鸡胆炖冰糖治愈;麻疹、水痘,则注意护理,避风,服中药透疹;患脓疱疮疖,用生甘草、金银花煮水服,脓溃时用麻线搓拿出脓头引流;消化不良用鸡内金焙黄研末煮粥。当地有“三月三,荠菜煮鸡蛋”,“五月五,饮雄黄、大蒜酒败毒”,冬月狗肉煲桂皮、附片,夏月六一散、人中黄冲泡当茶饮,还有金银花煮甘草、蚕豆、黄豆治疮疖,蒿叶饼醒胃助消化,皮肤痒用枫球艾叶煮水洗澡,补钙用鱼骨头焙焦黄食用,小儿腹痛用荷叶蒂炖水鱼肠;小儿发烧,将白酒点燃,直接将火苗引入局部皮肤,全身揉搓擦抹,并捂被发汗退烧;夏天用马齿苋煮菜治腹泻,或生大蒜子捣烂加醋,直接食用。平日常看到外婆治头痛脑热及目赤肿痒,用石膏块在火上烧热,入盛于清水的铜制面盆中,并加适量醋,头盖青布进行熏蒸。诸多“土方法”不但解决了大问题,也让儿时的我耳濡目染了中医。还记得外婆患风湿病,服了舅舅在外购买的中药“十滴酒”,因多用了1滴出现中毒昏迷,还在上幼儿园的我急呼邻居叔叔帮忙救治的情形,因而了解了中药过量可中毒。
从事会计工作的父亲,在新中国成立前曾在中药店当过学徒,所以识药也懂些中药材加工炮制。外婆带孙儿辛苦,父亲常配些阿胶、鹿胶给老人家补养身体。我在外婆家长大,与父亲老家亲戚接触不多。考上了中医学院,得知父亲的叔父也是当地一位老中医,曾去拜访过老人家。毕业后因工作在外地,与叔公联系不多,听说叔公曾留了一套陈修园《医学三字经》给我作纪念,并存放在老家。大概这些就是我与中医的早期结缘吧。
1977年恢复高考后,正值我应届高中毕业,十分幸运参加了首届高考并中榜,被湖南中医学院(现湖南中医药大学)录取,在医疗系本科学习。由于十年未举行过“国考”,当时百废待兴。首届高考生背景和年龄相差悬殊。当时入学的应届生属“稀有群体”,不到百分之几,绝大部分是老三届生。他们上山下乡,或招工入职,或已是医务工作者,部分还有“卫校”或“七二一大学”学习经历,其社会与人生阅历十分丰富,上大学只是再提高阶段。而我们这些刚出高中校门的应届生,则显得稚嫩和浅薄,但我们记忆力强,刻苦好学,不懂就问,常与师兄师姐结对子,互补助学,其乐融融。
刚入学,《中医学基础》《中医诊断学》《中药学》《方剂学》等课程打基础,强调理解+背诵,但学到经典课程,如《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尚难一时理解。记得老师曾说,能理解的要背,不能理解的也要背,我觉得有些苦恼。当时就不停画示意图,帮助理解和记忆。晨读和晚自习,也少不了背诵,考试还常能获高分,也算班上的小小学霸,其实能理解的内容确实不多,毕竟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未接触过太多的中国古代文化,几乎连繁体字都不认识,也不愿意看竖排的文章。当时也懂得,中医许多理论可能要到临床时才能慢慢参透,先背着,像牛吃草一样,先吃,然后再“反刍”消化。现在看来,这种学习方法是可行的。一方面,学中医强调“童子功”,即背诵、印记,积累知识;另一方面,学中医又十分重视临床经验积累和悟性,即知识活用与临床思辨性。只理解而不记忆,则根基不牢,无物可用;只记忆而不理解,则知识不活,难以变通。理解与记忆,相辅相成,理解的知识掌握更牢,记忆加理解的知识掌握更深。
由于老师严格要求,在本科阶段打下了良好的中医根基。进入实习阶段则来了一次飞跃。当时我中医实习在长沙市中医院,西医实习在长沙市三医院。在中医院,内科张志强主任对我们病房查房、病例讨论及病历书写要求十分严格。尤其记得儿科实习跟诊的石老医师身材高大,面善眉慈,年近八旬仍坚持每天出诊,老人家身边常围坐着几位徒弟抄方。亲眼见石老诊治儿科常见病,如感冒发热、肺炎咳喘、麻疹、水痘、湿疹、痄腮及小儿消化不良。尤其新生儿先天胆道闭锁症,用纯中医中药,益气健脾,利湿退黄,取得显著疗效。患者很多由西医院介绍而来。部分治疗经验由其徒弟整理发表在《上海中医药杂志》,令人十分敬佩!当时石老对我们说了一句话“不要吹毛求疵”,非常不能理解。后来慢慢领悟到,作为临床医师,一辈子能积累一点经验,或提出一点学术见解,或在某病治疗方面有一些特殊疗效,实属不易,中医理论博大精深,后学对先贤前辈应心怀敬意!也说明中医成才、成就之不易!这些体会和感悟是我后来逐步认识到的。常言“初生牛犊不怕虎”,敢想敢干敢挑战,年轻气盛,有时也是浅薄的表现。
1982年底,我大学毕业,有幸分配到衡阳市中医院工作。1981年全国中医卫生工作会议现场会就在该院召开,可见其实力与影响力非同一般。衡阳市中医院以中医特色突出、名中医众多、中医实力强为口碑,吸引了近20名本科同学“落户”。作为恢复高考后毕业的首届大学生,医院寄予极大期盼,并实施“师带徒”培养模式,以科主任、名中医为指导团队,不同专科、定点培养。本人十分有幸受教于内科曾自豪主任,重点做中医内科急症临床研究。记得当时参编的《中医内科急症手册》作为中医内科急症诊疗规范,荣获衡阳市科技进步三等奖,也算是不小的鼓励。医院强调能中不西,先中后西。如急诊高热病人先用三棱针针刺十宣穴放血,病房遇高热病人,先用中医中药,若用抗生素需经科主任签字方可想起近30年来从抗生素滥用,多强调预防性用药,到近年强调严控抗生素的理念,当时是何等高明和不易。曾主任治咳嗽有高招,我侍诊学习了两招:一是用止嗽散治疗支气管扩张咯血,二是治咳善养阴。我从模仿到临床运用,慢慢体会到止嗽散治咯血,意在镇咳以止血,如唐容川之用大黄黄连泻心汤治火热迫血妄行,提出止血必降气,降气必降火之重病因源头治疗,如出一辙;治咳宜养阴,仿增液承气汤之增水行舟,意在排痰以止咳。临床干咳最辛苦,一般由干咳少痰转变为痰多,痰由黄稠转清稀痰滑易咳则是邪有出路,痰尽咳自止。看似化痰与养阴有相悖之理,实则相反相成。非临床独立思考,此法难以合一。我在儿科轮科也学习了齐利辉老师治疗小儿消化不良善用乌梅,一是酸甘养胃阴助消化,同时乌梅安蛔抗敏止腹痛。工作期间,我作为湖南中医学院衡阳函授站指导老师,担任方剂学和《内经》教学。在师资培训期间得到了熊继柏教授指导,深深爱上了《内经》,喜欢熊老师从案例入手的教学方法。
1985年9月我考入湖南中医学院(现湖南中医药大学)温病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师承李培荫教授,开展中医辨治乙型病毒性肝炎临床研究进行中医辨证与辨病不同治法疗效比较,并运用肝血流图、血液流变学等观察指标,阐述病机与治疗机制。提出急性病毒性肝炎血瘀证存在和佐用活血化瘀法的优势。相关论文在《中医杂志》等核心期刊发表,并译成日文版。临床中对温肾解毒法治疗乙型病毒性肝炎及温阳退黄法治疗瘀胆型肝炎有了新的认识上的提升。李老师对慢性结肠炎及慢性细菌性痢疾运用寒温并用法取得很好疗效。
1988年7月研究生毕业,我留在湖南中医学院(现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肝病科(传染科)工作,并兼肝病重点学科秘书,担任部分温病学课堂教学与临床带教。当时还参加了由北京302医院汪承柏教授主持的国家“八五”攻关课题,即中西医结合治疗慢性重症肝炎研究。记得科室每周1次的教授指导查房获益匪浅。谌宁生主任、李培荫教授、刘伟士教授经常针对临床疑难病进行会诊讨论,尤其将温病之湿热瘀毒理论贯穿于肝病诊治全程。如对于淤胆型肝炎,重用活血化瘀、清热利湿疗效不显时,佐用少量辛温之品,即能迅速退黄,就是在讨论过程中迸发的思维火花。
1994年3月我调入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加入熊曼琪教授引领的伤寒论国家中医药管理局重点学科团队,并担任学科秘书。熊教授施教有方,压担子,给平台,先从临床锻炼入手,再到教学培养,干中学,学中干,贡献、分享、成长。熊教授打造的学科平台,包括病区、教研室、实验室一体化伤寒论团队建设模式,及关于桃核承气汤治疗糖尿病理论与临床、实验创新思维与成果,使我的视野和思维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尽管当时困难不少,如由温病转为伤寒教学,临床由肝病转为内分泌糖尿病,但在熊曼琪教授、林安钟教授关心指导和团队鼓励下,我勇于挑战,迎难而上,较快适应了新环境,并步入良好的发展态势。1997年接任伤寒论教研室主任,秉承前辈团结、拼搏、创新的优良传统,教研室各项工作始终保持稳步、持续发展。1998年我入选广东省“千百十”人才工程省级培养骨干,熊曼琪教授担任指导老师。2002年我考入广州中医药大学温病学博士研究生,师承林培政教授,重点研究从湿热病机探讨2型糖尿病临床辨治规律,2005年获博士学位。
2004年至2007年我入选全国首批优秀中医临床人才研修项目,并获优秀学员称号(当时全国入选215名,结业时30名学员获优秀称号),仿佛进入师承教育巅峰期。由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组织的3年学习,每年4次全国集中培训,全程12次培训项目,一半研修经典,一半研修临床。当时入选的学员多数已是当地名医。入选条件也十分严格,包括年龄不超过50岁,正高职称,临床工作15年以上,由单位推荐,经各地市、省级考试,最后参加全国统考,成绩由高到低排序,录取前215名。十分难得当时授课专家都是全国相关专业领域顶级教授,我们亲身聆听了首批国医大师王绵之、任继学、朱良春、张琪、张学文、何任、周仲瑛、郭子光等面授,谆谆教诲,语重心长,激动而幸福的场景仍历历在目!第二届国医大师孙光荣担任我们班班主任。目前全国优才班已主办了三届。我受孙光荣教授推荐,担任第二届、第三届全国优才班《伤寒论》主讲老师。孙老说:你是我们首届全国优才班推出的第一位老师,希望给大家争气,以便推出更多优秀学员担纲全国优才班授课。我记住了孙老的话!
受熊曼琪教授推举,我担任全国仲景学说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及广东省第二届、第三届仲景学说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从协助主持全国经方班工作到2010年创办国际经方班,至今已举办全国经方班共16期,国际经方班共6届,并适时创建经方班全国移动及跨境、跨国推广的广州新模式,受到海内外经方爱好者广泛关注并积极响应参与,成为享誉海内外继续教育品牌项目。其坚持不懈的强大精神动力是源自对中医、经典、经方、经验的追求、热爱和感动!搭建国际经方班平台,海纳百川,荟萃名家,实现学经典、拜名师、重实践、求创新的目标理念,实施过程所带来的惊喜和震撼,以及我参与授课之输出,听课之输入,共分享、伴成长是主持经方班最大的收获!
2005~2013年,我主持《伤寒论》专科病区教学查房,每周1次疑难病讨论,连续8年的查房视频拍摄;2013~2016年进行了我的门诊全程录像。从专注于经典与临床,从糖尿病、心脏病变研究深化,从“湿热”向“火热”辨治思路转变与疗效提升,由专科向全科发展的历程,即由内分泌代谢病(糖尿病、甲状腺功能亢进症、代谢综合征)向咳嗽、风湿病、肝病、情志病、不孕症、肿瘤、皮肤病等拓展研修,突出“伤寒诠百病”理念,渐入一种佳境、一种状态,多了一份中医自信、疗效自信、文化自信。
疗效就是话语权!而今教学、临床与科研三结合,三不误。从临床疗效进一步探索作用机制,反思中医病机理论,并反哺中医教学。尤其运用纯中医中药方案治疗早中期2型糖尿病取得临床疗效,令人倍感欣慰和惊喜,因而有了专利申请,有了知识产权保护,进而期待高水平论文问世,希望更多同道分享经验,让更多糖友们分享中医方案所带来的良好效果,指导研究生和师承弟子们将《伤寒论》、经方种子播撒海内外……于是就有了将讲稿整理分享的初衷和冲动,以及不亦乐乎的“忙碌”……
中医强,中国强,中国人更强!谨以此为志为序,共勉之!
李赛美
2016年12月1日于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