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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里梦外

01

大火似要将这荒原烧尽。

当狂风呼啸而过时,涣虞就站在这荒原中间,看从天而降的烈火,如暴雨一般摔打在这片土地上。

他没有笑,更没有哭。

他就笔直地站在荒原中间,一身黑袍,神色冰冷地看天地万物化为灰烬,看漫天风沙卷起残云。

对战还在继续,厮杀声、哭喊声、法术碰撞时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声声入心。

他站在这些声音的中心,没有动弹,就连眼皮都未曾眨过一下。

尸首从天而降,落到他的面前,落到他的结界之外。血液并没有溅到他的衣服上,也没有溅到他的鞋面上,他却依旧厌恶地转过了身,挥手将血肉模糊的残躯败骸化为灰烬。

此时,他手里黑色的青龙戟,戟牙上正泛着血光,戾气从青龙戟的身体里滚滚涌出,连同一起的,还有来自它体内的低鸣。

“瞿唐,你也等不及了,是吗?”

涣虞低头看向手中的青龙戟,嘴角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而他说话时,就像对一个多年的知己,对一个相恋多年的恋人那般,温柔而肯定。

青龙戟似乎听懂了涣虞的话,它浑身震动,体内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即将冲出,而它体里的低鸣也愈加刺耳,像是在回应刚刚涣虞的问话一般。

“好,别急,就要结束了。”

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涣虞的眼神变得狠戾起来。他望向荒原尽头,脸上的温柔已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可阻挡的杀气。

涣虞飞身到达荒原尽头,那里已多是残躯尸首,大火烧尽了这里的景色,火舌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焦黑。

白烟就在那片废墟里慢慢流窜,涣虞双目赤红地盯着半跪在不远处,浑身血痕的年轻男子,满面讥讽。可这讽刺到底是对自己?还是对他眼前那个身穿银色铠甲的老友?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彦青,这一战,我赢了。”

半跪在黑色焦土上的彦青,此时早已失去了他往日的神界天将之风采,他颓败地缓缓抬头,嘴角有一抹血液,赤如火焰。

“呵呵……呵呵……”彦青盯着涣虞,诡异地笑着,片刻后,他忽然举起手中的轩辕剑,猛地朝自己胸口刺去。

霎时,血如泉涌,真气尽散。

“我以神族的心脉血诅咒你,生生世世护我儿安好,永生永世被其折磨。”

话音震动了整片山河,可听见的,却只有涣虞一人。

他呆立在原地,嘴角讥讽的笑意早已不见,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彦青,恐惧将他全身包围。

诅咒在涣虞的耳边经久不消,一遍一遍,似要震破他的耳膜。

“不是,我不会留下她的,我不会留下她的!你妄想!你妄想!”

涣虞失神地反复念着这句话,好像这样就能稳定自己惶恐不安的心神。他手持青龙戟,飞天而上,挥手便卷起的狂风将陆地上的大火吹散。可见之处皆是一片火海,将整片苍穹照得瑰红。

忽然,火海之中传来一声哭泣,声音虽小,却直击涣虞心脏。

他停下,微愣了几秒,而后缓缓看向地面。与此同时,刚刚还在此起彼伏的战斗声全部消失不见,火海之中,只剩那婴孩一人。

哭声渐渐变大,婴孩也渐渐变成小女孩的模样,她面容清澈如水,眉眼温柔如月,只是那哭泣声,却从未停下。

涣虞开始心乱,他冲那小女孩俯身飞下,可就在他离那孩子还有一米之时,他却怎么也飞不动了。

他握紧青龙戟,斩天劈地,直冲那道将他隔在远处的无形结界,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再靠近她分毫。

“涣虞,救我……涣虞!救我!”

小女孩的哭泣随着她渐渐长大变为呼喊,涣虞也越发慌乱起来。他赤红了双眼,似要用尽所有将她救出火海,可是,他失败了。

青龙戟被他的内力震成两半,再也无法陪他威风凛凛驰骋天下,而他要去救的那个人,依旧没能救下。

“芷熹,你别怕,我来救你……你别怕……”

涣虞默默念着,准备逼出自己体内的蛟龙珠。然而就在他刚刚运气时,那个诅咒,又忽然回响在他耳畔。

“我以神族的心脉血诅咒你,生生世世护我儿安好,永生永世被其折磨。”

“我诅咒你!诅咒你!”

声音一遍又一遍,涣虞失了刚开始的风采,他就像疯子一般,在自我和决心上徘徊。

自我让他一定要救她出来。

决心却是让他绝不听从彦青的诅咒安排,护她安好。

两种声音,就像两条灵蛇,缠绕在涣虞的心间,他头痛欲裂,从半空狠狠摔下,他不甘地盯着不远处还在呼喊救命的小女孩,心如刀割。

“涣虞,救我!涣虞……”

小女孩的声音渐渐变小,涣虞看着她一点点消失,心里最后一丝理智,终于崩塌。

“我会救你的,你别怕……芷熹,我会救你的!”

默念着,涣虞重新起身,逼出体内蛟龙珠,释放自身所有魔域之力,他朝围困着小女孩的火海飞奔而去,可就在他就要成功将屏障碎掉的前一秒,小女孩忽然笑靥如花,被火海吞没,飞灰湮灭。

“涣芷熹!”

一声惊呼,将涣虞从梦中惊醒。

他看着绘着世间百态的金布殿顶,停顿了几秒之后,倏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梦啊,原来,只是梦。

这场梦,涣虞也记不得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次,可每一次的撕心裂肺,都让他刻骨铭心。

02

魔宫位于这块大陆的最南端,铁索系岛,飘于高山之上,终日被白云遮掩,林中雾气缠绕,丝毫不像世人口中那般阴暗污秽,更像是绝世独立的悠然地域。

此时的魔宫已临近黄昏,大片暖橘色的光晕正从地平线上晕染过来,可尽管屋外已近一片昏暗之色,修冥殿内却是亮如白昼,一片寂静。

“王,少主已经在门口跪了半日了。”瞿唐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修冥殿,他半跪在涣虞软榻前,神色担忧道。

榻上,涣虞一袭白衣,看上去如出尘仙子。长发随意散开,有几丝垂落在地。剑眉下的眼,深邃迷人,虽然瞳孔毫无焦点,略显慵懒迷离,可眼里的光,却又亮如星辰。

他的轮廓近乎完美,如果不是身处这样的位置,谁又能想到这副面孔下竟藏了那般狠戾的过去呢?

“不过跪上半日,有什么好说的,莫非,你是要帮她求情?”

“属下不敢。”

“叫她去惩戒狱领罚。”涣虞的语气平缓而淡然,叫人听不出任何言外之意,或许,他本就没有什么言外之意。

“是。”

瞿唐应着,就要告退,可这时,涣虞却忽然起身坐起道:“慢着。”

瞿唐停住脚步,等待涣虞开口。

他见涣虞缓缓从软榻上走下,几秒后,又听他淡淡道:“还是我去吧。”

瞿唐低头默认,跟在涣虞身后,一如千年之前,他还是那支青龙戟时的恭敬模样。可千年变幻,风霜洗礼,这份恭敬里,显然早就不仅仅只是服从了,更甚的是并肩作战,征战沙场时的兄弟情谊。

两人刚刚走到修冥殿的大门,便见一年轻女子跪在门前。她身着赤红色的广绣长裙,墨色的头发从身后倾泻了几缕落到胸前。清澈的眼里映满了委屈,甚至有些生气。她噘着嘴,不停揉着自己的手指,似要发泄怒火。

“你可知错?”

涣虞站在门口,正眼都不曾看她一眼,涣芷熹带着哭意哼哼着,嘴里囫囵地说:“知……错……”

“什么错?”

“我……我不该偷溜去人间……”

“还有呢?”

涣芷熹的眼眶渐渐盛满泪水,她双唇紧抿,鼻头通红:“还有……还有不该……插手人间之事……”

“还有呢?”

涣虞的询问,显然将涣芷熹的情绪逼到末路,她张嘴还未说出一句话,便见豆大的泪滴从眼眶落下,随后掉落在地,消失不见。

涣虞蹙眉,那眼里不知是不耐还是心疼,他摆摆手说:“罢了罢了,去惩戒狱领罚吧。”

“叔叔……”

见涣虞说着就要离开,涣芷熹焦急地抬头喊道。她直视着涣虞的双眼,泪滴一颗颗落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去吧,别让我送你。”涣虞轻描淡写地别过视线,不再看涣芷熹一眼,而涣芷熹那声叔叔,似已让他心尖儿发颤。

她永远只在认错的时候会喊他叔叔,平日里,都是涣虞涣虞地叫。对此他从未制止过,而身边的人见魔君自己都默许了,自然更不敢出面指正。

日子久了,他倒也习惯了她的直呼其名,可她此时委屈的模样,又让他差点再中了她的计。

“瞿唐,你送少主去惩戒狱。”涣虞说完就提步走出了屋。

他的衣袍从涣芷熹的指尖溜过,涣芷熹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现场,却没有办法阻拦。

“瞿唐……”见涣虞不吃自己这套,涣芷熹立马又改变了作战对象。她咬着下唇,任由眼里的泪水不停爆发,哭红了的鼻子,也显得尤为可人。

“好好好,你别哭了,我会跟烈吞太爷求情的。”瞿唐蹙眉,一把将涣芷熹从地上提起,他黝黑的面庞竟也可以看出些许红润。

“真的吗?那你得说话算话。”任由瞿唐拎着自己衣领,涣芷熹撇着小嘴,一副好不容易忍住哭意的模样。

瞿唐无奈地点了点头:“算话,一定算话。”

他话音刚落,涣芷熹挣脱了他的束缚,一把便将面上的泪水抹干净。她笑意然然地看着瞿唐,机灵道:“我就知道你不舍得让我吃苦,嘿嘿……”

“你……”

见涣芷熹又是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瞿唐气不打一处来,可他才刚刚准备发火,便见涣芷熹再次换上了刚刚那副楚楚可人的模样,他重叹一声,无奈地笑了笑,摇头道:“真是败给你了。”

惩戒狱是魔宫最为森严的地方,魔宫所有犯错的族民都会按照错误的轻重程度得到相应的惩罚。而惩戒狱的地魔烈吞更是掌管了这里上千年,在魔宫徒众的眼里,他是比魔君还要严厉的人。

不过他们这么想也不是因为他们单纯,而是涣虞近些年鲜有动静,再加上他儒雅的模样更不会让人觉得他有多狠戾,尽管他只是不想轻易出手。

但幸而涣虞的威名摆在这里,魔宫犯事的也大多是些小打小闹,没什么大碍,因而惩戒狱虽严厉,但也清闲,至少在这百年内需要烈吞亲自下令惩戒的,除了总被送来的涣芷熹以外便没有其他人。

惩戒狱共有十八层,每一层的惩罚方式都不同,涣芷熹虽闯祸无数,来了这里无数次,但终究只进到过石室。

而这次因在人间使用法术引起慌乱被瞿唐抓回来,显然也并不是她装装可怜就可以混过去的。

“烈吞太爷,我给您送来一个人。”瞿唐拎着涣芷熹的衣领,飞身进入了惩戒狱。

此时,惩戒狱内正有鬼哭狼嚎从地底不断传来,涣芷熹将瞿唐的衣袖抓得很紧,怎么也不肯走到烈吞面前。

见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就像螃蟹的爪子一般,掰也掰不动,瞿唐有些好笑,他抽搐着嘴角,隐忍笑意,朝坐在惩戒狱地魔之位的烈吞拱手行礼道:“少主偷溜去人间游玩,如何惩罚,就拜托太爷了。”

烈吞摸着自己下巴的长胡子,仰天长叹,好像对这样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朝瞿唐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走吧。”

瞿唐点头准备告辞,却见涣芷熹拉着自己衣袖死活不肯松手。

她盯着瞿唐的双眼,面容扭曲着不停摇头,此时,她还从嘴里小心翼翼地挤出三个字:“不……要……走……”

瞿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拍了拍涣芷熹的手背以示安慰,而后,又抬头朝烈吞道:“太爷,少主虽犯了错,魔君不得不惩罚,但少主好歹也是少主,希望太爷惩罚时还是手下留情些。”

烈吞似是知道瞿唐会说这话,对方话才刚说完,便不耐地摆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

瞿唐领会了烈吞的逐客之意,点了点头,掰开涣芷熹抓着他衣袖的手,飞身离去。

03

“嘿嘿……太爷。”

涣芷熹有些胆怯地看着烈吞笑着,烈吞瞥了她一眼,摸着自己下巴的长胡子,朝她走了过来。

“私闯人间,按魔界律法,先去赤焰阁领受三日灼心之痛,再去冰室静坐反思一年。”烈吞面无表情地背诵着熟记于心的惩戒法则。

他的声音有如风琴一般低沉,在这偌大的惩戒狱内森森地响起了一阵阵回声。

闻言,涣芷熹面色大变,惊道:“啊?”

烈吞故作无视地轻咳了两声,继续开口:“但念少主未伤及无辜……”

涣芷熹眼巴巴地盯着烈吞,似是欲哭。烈吞再次清了清嗓子,刚刚的严厉终于没能崩住。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急步走到涣芷熹面前,小声责怪道:“你这丫头怎么又闯祸了?你可以消停一会儿吗?”

涣芷熹见状连忙讨好地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学他一样小声说道:“太爷……我也不想啊。”

“你不想那还总是闯祸,闯祸就算了,还被魔君抓了正着!你说……我……”烈吞恨铁不成钢地甩了甩衣袖,心里万分为难。片刻后,他退后一步,瞟了眼四周,见周围的鬼兵都如石柱一般动也不动,才悠悠恢复正常声音道:“念在少主未伤及无辜,减轻惩罚。故去石室面壁,禁足三月,不可再犯!”

“三个月啊……”

“嗯?”烈吞警告似的看向涣芷熹说,“嫌少?”

“不不不!三个月就三个月!我现在就去石室。”

本要承受三日的灼心之痛,还要在冰室关满一年,现在换回只在石室禁足三个月,这样的买卖可划算得不能再划算了。

涣芷熹点头应好,说着就要往石室跑,可这时烈吞又喊住了她。

“等一下。”烈吞看了一眼四周,又对着一旁站着的鬼兵招了招手说,“你,送少主过去,别让那些小魔冲撞了她。”

“是。”一旁全身都被黑色盔甲包住,连脸都藏在其中的鬼兵应道。

涣芷熹蹙眉气道:“你是怕我欺负那些小魔吧?哼……”涣芷熹说着,甩了甩衣袖就朝石室飞去。

此时,烈吞见自己的顾虑被她看穿,有些尴尬地摸摸胡子,轻轻咳嗽两声,踱步回到主位之上。

石室其实不是一个封闭的房间,而是一片被火烧过的荒原。荒原之上,遍布着粗粗细细的黑色石粒,石粒之上又存有大大小小的雅丹。

干燥炙热的石室内,热气涌动。涣芷熹一进来便不悦地用手扇了扇风。

“三个月……怎么过啊?”涣芷熹仰天长呼,郁闷地朝石子地面狠狠踹了一脚。而后,她闷闷地往离自己最近的一块雅丹走去,在阴影之中坐下。

以前她也被关进过石室,只是每次都只过一两日便被放出去了。这次烈吞随口一说就是三个月,可见她此次犯错的重大性。

其实说来,她好像也没做什么。

只是那日她如往常一般偷溜去人间,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酒楼喝多了酒从阁楼之上摔下。当时他浑身抽搐,面色惨白,口中的鲜血汩汩流出,她一着急就施了法准备救人。

可就在她刚刚施法将那人救醒之时,便发现周围人看她的眼光都变了。

她知道,那是恐惧和慌张。

下一秒,她就被瞿唐抓回了魔宫。

她战战兢兢地在自己寝宫熹眀殿内躲了好几日,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涣虞却出了关,然后第一时间将她叫回了修冥殿。

再然后,她就如之前众人所知的那样,乖乖在修冥殿内罚跪了。

石室中,涣芷熹正独自忍受孤寂,魔宫里,涣虞却悠闲地和一美人下着棋。

这美人名叫巽扬子,乃灵界公主,平日里修身养性,从不过问世间事,唯独有一爱好,便是找涣虞下棋。

此时,她坐在魔殿的侧室之中,一袭白色衣裙悠然覆地,黑色的长发散着。她眉眼微笑,肌如凝脂,指尖轻轻夹着的白玉棋子,在棋盘之中缓缓落下。

“看来,这次我定是输了。”巽扬子轻启朱唇道,面上却无半点输家的失落,相反,还透露着点点喜悦。

涣虞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再落一子,说:“你何曾赢过?”

“总能赢的。”巽扬子微微一笑,看着棋局已定的棋盘淡然说道。

“最好如此。”

“此次闭关,可有收获?”巽扬子话锋一转。

涣虞挥动长袖,便见胜负已现,刚刚还定在棋盘之中的棋子立马消失不见。

他道:“没有。”

巽扬子浅笑,绕指从体内幻化出一颗鸽子蛋般的灵珠,而后缓缓朝涣虞推送过去:“百年之日就要到了,这颗灵珠可护你安好。这次……不要再拒绝了。”

那灵珠被灵气所绕,周身皆是水泄般的光芒。

涣虞随意瞥了一眼,说:“这是你毕生所炼之物,我不会要的,你拿回去吧。”

“今日我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它赠与你的,你不要也得要。”巽扬子依旧浅笑。

涣虞挑眉看了她一眼,冷冷冰冰,情绪毫无起伏。

“你就这般自信我会收下?”涣虞说。

“是的。”

“为何?今日打算要和我大战一场吗?”涣虞起身,踱步走到离巽扬子一米之外,背过身来,似有逐客之意。

巽扬子的笑容放大,她收回灵珠,走到涣虞身边说:“我可还想多活百年,和你动手,岂不是找死?”

“知道就好。”涣虞顿了顿,说,“天色已晚,回去吧。”

“除非你将它收下。”巽扬子再次递过灵珠。

涣虞沉默,走回软榻坐下。见状,巽扬子不急也不燥,似有和他继续耗下去的耐心,她也不言不语地重新在涣虞身边坐下。

就在二人持续僵持不下时,屋外传来瞿唐的通报。

涣虞再次起身:“我还有事要忙,你走吧。”说罢,便见他头也不回地朝魔殿正室之中走去。

魔殿正室,涣虞坐在主位上,看向半跪在大堂中的瞿唐问:“何事?”

“禀告魔君,杜若有事求见。”

涣虞当即便知这杜若所来为何,轻声道:“不见。”

“可是……”瞿唐似有难意,抬眼轻轻扫过从侧室之中踱步而出的巽扬子,继续说道,“可是杜若说,少主偷溜去人间一事是她指使,请求魔君网开一面,放过少主,她甘愿代替少主受罚。”

“你是觉得我现在对你们太松了,还是觉得我已经到了你们可以胡乱蒙骗的地步了?”涣虞面色不改,语气也是淡然。可此话一出,便可明显察觉到魔殿之中寒意陡生。

瞿唐微微蹙眉,立马低头说道:“属下不敢。”

“芷熹是怎样的你不是不知道,你认为就凭杜若能指使得动她?”

“不是。”

“那你还有其他的事吗?”

“没有,属下告退。”

瞿唐的到来让涣虞心中有所波动,可这小小的波动,却无人可知。

瞿唐离去之后,巽扬子再次来到涣虞面前,她依旧浅笑无言,只是重复着将灵珠拿出,朝他递去。

她以为涣虞依旧不会接受,下一秒,却见涣虞长袖一挥,将灵珠握在了自己手中。

“灵珠我收下了,谢谢你,你走吧。”

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巽扬子微微愣神。片刻后,她终于反应过来,面上浮现了浅浅晕红,开心笑道:“好,我这就走,你自己保重。”

来之前,巽扬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把握涣虞会收下灵珠,而她那般自信,也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因为这几百年来,她想过无数办法让涣虞接受这颗可以在他最虚弱时刻护他安好的灵珠,可涣虞的固执总让她无可奈何。

此刻,她满心欢喜地从魔宫离去,丝毫没有在意涣虞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04

在石室之中不知待了多久,涣芷熹无聊地拨动着藏身在砂砾中的蜥蜴,时间一长,她便觉得无聊至极,闷闷地靠在雅丹上睡了过去。

石室之中终日无夜,暴晒的地面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气。不到半日,涣芷熹便觉得口渴难耐。她在心中苦闷地叫嚷:我要出去,这里一点都不好玩儿。

可不管她再怎么大发脾气,这一望无尽的石室之中,无一人可安慰她。

烈吞亲自前来寻找她的时候,她刚睡了个饱觉。见到烈吞,她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欢快地蹦跳着,一把拉住烈吞的长袖。

“太爷,你终于来了,放我出去吧,我再也不敢了……”涣芷熹可怜兮兮地求饶着,话未说完却见烈吞面色沉重得可怕。

“魔君过来了,要见你,走吧。”烈吞的声音在这石室中低沉回荡。

涣芷熹听罢面色一改,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做错了事,就该在这里受罚,太爷你去禀告魔君,说我会乖乖在这里接受惩罚的。”

“跟我来。”烈吞沉声道,不管涣芷熹如何拒绝,决绝地带着她向惩戒狱正宫之中飞去。

涣芷熹抿嘴欲哭,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

刚进入正宫,涣芷熹便见坐在惩戒狱主位上的涣虞浑身散发着不可抗拒的怒火,瞿唐则一脸沉重地站在他身侧。见涣芷熹到来,瞿唐眼神似有波动,那是担忧。

面对如此肃穆的气氛,涣芷熹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她惴惴不安地在涣虞面前跪下,轻声喊道:“叔叔……”

“烈吞,惩戒法则上对于私闯人间,暴露身份,引起恐慌,是怎么处理的?”

涣虞话一出,烈吞也战抖着双腿乖乖跪下,道:“回魔君,惩戒法则上是说要将其扔进赤焰阁中受三日灼心之痛,再入冰室内,思过一年。”

“看来你是知道怎么办的,对吧?”涣虞淡淡道。

“是。”

“那现在涣芷熹为何出现在石室之中?”

“这……”烈吞面色不安,惶恐得连忙求饶,“属下知错。”

“那还不快去办?”涣虞眼中似有怒火,虽是波澜不惊地说话,却让瞿唐和涣芷熹面露惊恐。

瞿唐匆忙在涣虞身前跪下,说道:“魔君三思,少主向来身虚体弱,魔界的功法只有浅浅一层,对付凡人尚可自保,可您将她打入赤焰阁,承受烈焰之痛、椎心之苦,无疑是让她去送死啊!”

“怎么,现在我办事要轮到你来教了吗?”

“属下不敢。”瞿唐担忧地看了眼正一脸不敢相信的涣芷熹,迟疑着,继续道,“魔君,少……”

“够了。”涣虞怒声打断,随后望向烈吞,“烈吞,难道现在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属下知错。”烈吞战抖着身子,对一旁的鬼兵说道,“少主私闯人间,暴露身份,引起慌乱,现将其打入赤焰阁,三日之后,再送进冰室静坐思过。”

“是。”鬼兵听到命令,立马上前架住涣芷熹。

涣芷熹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哭喊道:“叔叔,芷熹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不要把我送去赤焰阁,我保证以后一定乖乖的,我错了……”

鬼兵顿住脚步,却见涣虞转过了身。

他摆了摆手,示意将涣芷熹带离。

瞿唐焦灼地喊道:“魔君!”

涣虞却像没听见任何声音似的。

涣芷熹被带往赤焰阁后,涣虞悠悠转身道:“烈吞枉顾惩戒法则,失职一罪难辞其咎,现命你去棍棒室内领五十大板,即刻执行。”

烈吞颤巍巍地说:“是。”

涣虞面不改色走下主位,飞身离去。

瞿唐重叹了一口气后,也立马跟随而去。

刚刚回到修冥殿,涣虞便见一女子在鎏金门前跪得笔直。她一身碧色衣裙,长发高高束在头顶,面色坚毅,眉头紧蹙,似有什么烦心之事。

涣虞不满地皱了皱眉,无声从她身边走过,不予理会。

此时,那女子却忽然跪着上前说道:“魔君,杜若甘愿替少主受罚。”

涣虞顿住脚步,转身挥手便将杜若掀翻在地。

杜若抿嘴,隐忍着胸口的疼痛。

“你当然要替她受罚。”涣虞厉声说道,“我将你收入魔宫之中,就是要你保护她,陪着她。现在她一人去了人间,暴露了身份,若她被众人打骂追杀,你第一个就难辞其咎!”

“杜若知错!”

此时的涣虞,丝毫不像刚刚对涣芷熹施以严惩时的模样。他不再淡然,也不再假装无所谓,而是眉头紧蹙,浑身散发着戾气。

“我现在不罚你,不代表你就逃过一劫,待芷熹从赤焰阁出来,你就直接去冰室代她受过吧。”涣虞眸中冷光一闪,又道,“你要记住,涣芷熹这次受过、受伤,都是因为你保护不力。”说罢,涣虞冷冷地甩了甩衣袖,大步走进修冥殿内。

杜若呆呆跪在原地,眼神中除了担忧,便只剩下担忧。

将她驱赶至石室还不够,竟然还将她送入赤焰阁吗?

杜若心慌地想着,却见刚刚跟随涣虞进门的瞿唐走了出来。

瞿唐将她扶起,沉声道:“魔君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再求情也没用。”

杜若双腿发抖地站起,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魔君这是送少主去死啊!”

瞿唐双拳紧握,声音也是不自觉地发抖:“现在只能祈祷少主自己挺过这一关了。”

“不行,我要去陪着她,少主一个人在那里肯定会害怕的。”杜若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瞿唐却一把拉住她,拦在她面前斥道:“陪着她又如何?和她一起受伤有什么意义?”

“我……”

“你以为魔君留你没让你进赤焰阁是因为其他吗?要是你也受伤了,等少主从里面出来谁来保护她?少主看见你受苦又会何等内疚?你这般莽撞难道还嫌不够乱吗?”

瞿唐的斥责让杜若猛地惊醒,她长呼一口气,握紧腰间的玲珑剑,冷声道:“我去赤焰阁外面等着她。”

夜,渐渐来袭。

魔宫之中除了惩戒狱的呜咽声愈发张狂之外,其他的地方皆是一片死寂。

此时,赤焰阁内涣芷熹正被悬浮于熔岩河流之上,熊熊烈火正疯狂地舔舐着她的肌肤。她从未领教过石室之外的惩罚,她害怕得连一句哭喊都喊不出,只能拼了命地扭动身体,可她越扭动,身体便会被束缚得越紧。

正当她觉得这就是赤焰阁的烈焰之痛时,却不想忽然就有一柄火剑噌地朝她飞来。她睁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那火剑刺向自己胸口,当即便像失去了呼吸。而在她痛得还未缓过气来的时候,另一柄剑又从她背后再次刺来。

她终于开口哭喊,哭喊的话却是:“涣虞,救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涣芷熹也不知被烈火灼烧了多久,也不知有多少柄火剑穿过了她心口。她在疼痛中昏迷,又在疼痛中苏醒,到最后,她嘴唇干裂,双眼赤红,泪水早已哭尽,力气也已抽光。

05

涣芷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修冥殿内。

软床之上尽是涣虞的气息,她细细地嗅着,像是终于回到了天堂。

原本,她的身体早已痛到无法动弹,现在却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流正在她体内缓缓流过,令她无比舒适与轻松。

“起来了?”涣虞端着一碗汤药走近床榻,面无表情地说。

涣芷熹怯怯道:“嗯。”

涣虞将手中的药碗放到床边一张矮桌上,而后又将涣芷熹从床上扶起,让她靠在床栏上。

“喝了。”涣虞递过药碗。

涣芷熹泪眼蒙眬地呜咽了一声,没有伸手。

涣虞无奈地轻呼一口气,坐到床边,一勺一勺将汤药喂予她喝。

涣芷熹乖乖张嘴,一口口咽下。

片刻后,她糯糯地说:“涣虞,我错了……”

“嗯。”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嗯。”

“疼……”

涣芷熹撇着小嘴,泪眼婆娑地盯着涣虞。

涣虞蹙眉,立马问道:“哪里疼?”

“哪里都疼。”

涣虞重叹一声,收回刚刚没有掩饰住的担忧,继续喂予汤药:“嗯,我知道了。”

涣芷熹只觉喉咙哽咽,连平日里最讨厌喝的汤药在此时也食不知味。因为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可比这汤药苦多了。

“我睡了多久了?”涣芷熹问道。

“半个月。”

“半个月?”涣芷熹惊道。

“嗯。”涣虞将喝完了的汤药碗放到矮桌上,而后又小心翼翼扶着涣芷熹躺下。

“我怎么睡这么久?”涣芷熹闷闷道。

“嗯,是很久了。”涣虞淡淡答道,“睡吧,你累了。”

涣虞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涣芷熹却连忙喊住他:“我不想睡了……”

涣虞微愣,转身问道:“要我陪你?”

听到涣虞终于有了些温度的回话,涣芷熹立马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她甜甜地笑着,说:“不用了,你忙你的,把杜若喊过来就好了,我要和她说话。”

此时,涣虞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更显冰冷,他说:“她替你受罚,去冰室静坐了。”

“啊?”

涣芷熹担心得连忙想要起身,见状涣虞立马又说:“只有一个月,以儆效尤。”

涣芷熹依旧担忧,可她想到只要不是赤焰阁,便松了口气:“那帮我把瞿唐喊过来吧,我有话和他说。”

涣虞转身,没有答话,只自顾自地朝门口走去。见状,涣芷熹悻悻地嘟囔着:“听到了没有啊……”

瞿唐站在门口,等待涣虞出来时却明显感觉到涣虞周身的温度又降了许多,他心中咯噔一下,心道:看来少主还是没醒啊。

“进去。”涣虞忽然开口说道。

见瞿唐愣在原地,他不悦地朝瞿唐瞟了一眼,又说:“她要见你。”

瞿唐紧抿双唇,隐忍激动说:“是。”

“等等。”瞿唐刚抬脚准备进门,涣虞却又喊住了他,“最多半炷香就出来,她需要休息。”

“是。”

瞿唐刚一进门,便见涣芷熹僵直地躺在床上,只有一颗头摆来摆去。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焦急地查探了一番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就这样,痛得动也不能动。”涣芷熹撇了撇嘴,又无所谓地摆了摆头,“好无聊啊……”

“你就消停会儿吧,难道这次的惩罚还不够?”瞿唐站在床边,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

见此,涣芷熹立马朝床沿努了努嘴,说:“坐啊坐啊,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瞿唐蹙眉,警惕地看着涣芷熹问道。

涣芷熹轻皱眉头:“我又不会吃了你,坐下。”

瞿唐乖乖坐下,涣芷熹问道:“我在赤焰阁待了几天?”

“两天。”

“不是三天吗?”

“到第三天的时候魔君亲自把你接出来了。那时候你已经人事不省了。”

“他把我抱回来的?”涣芷熹迟疑问道。

“嗯。”瞿唐答完,见涣芷熹面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不解地问,“受这么重的伤还这么开心?”

“嗯。”涣芷熹随口答道,而后见瞿唐面色怪异地看着自己,立马又叹了口气说,“赤焰阁真的好可怕啊,我当时以为自己快死了。就这儿,就我胸口这里……像刀绞、像油泼一样!当时要是把我开膛破腹,掏出来的肯定就是油淋心肺啊。”涣芷熹回忆着当时的痛苦,面色纠结地说道。

瞿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涣芷熹却当成没看见,继续说道:“幸好我命大,都那样了还没死。”涣芷熹说着,又自顾自地轻笑了起来。

瞿唐噌地从床边站起斥道:“还没死你就还不长记性吗?”

“长了啊。”瞿唐忽然的怒火让涣芷熹摸不着头脑,顿了几秒,她又说,“而且我现在不是没事儿嘛,涣虞不会让我死的。”

“你……”瞿唐愤愤地指着涣芷熹,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恨恨放下手,转身就要离开。

涣芷熹连忙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喂!你干吗走啊?陪我说话啊!这半个月都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啊!”

可无论涣芷熹怎么呼喊,瞿唐都头也不回,只冷声留下四个字:“一切太平。”

涣芷熹纳闷地看着瞿唐离开的背影,闷闷地呼了一口气。 hh5r81iESItATN+rkf9ncRiDppdVIw1cqvSwR6hcByPjTRcSRdgcVXIOV9eVfF9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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