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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使

绿色军装,

Chapter 2

从N市回来,夏初正式成为军区总院的一名心外科医生。肩膀上扛着的不只是军衔,更是责任,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学员,而是一名陆军少校,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这个时代的军人形象。她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约束自己的言行。

穿上军装时,夏初是一位出色的军人,可是脱了军装后,她就是她自己,不代表国家,不代表任何人。在家里,她穿得随意,一件宽大的T恤当裙子,或者短T恤配短裤,怎么舒服怎么来。

梁牧泽自从上次回来,到现在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再出现过。夏初开始慢慢忘记这个人,依旧征用着主卫的大浴缸,小日子美美的。

下班时间一过,没什么事情的夏初跟同事打了招呼后匆匆往家赶。回到家,换掉一身军绿,一字领雪纺衫配牛仔热裤,一双10厘米高的裸色一字带高跟鞋,将她修长笔直的双腿显露无遗,中长的黑亮长发披在肩上,发梢微微卷翘,镜中的人,娇俏美丽,哪里还是那个扎着马尾的军妹妹?

夏初平时很注意休息和吃饭,所以肤色白皙,面色红润,连粉底都可以省掉,稍稍刷一下睫毛、涂一点儿唇彩,整个人看起来就亮靓丽又精神。她很满意自己的样子,甩甩头发,拎起包包走出房间。

等电梯的时候,她把电梯门当作镜子,左右打量镜中的自己,臭美得不得了。此时,电梯门突然打开,电梯内外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梁牧泽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夏初整张脸几乎皱在一起,她琢磨着,如果装作不认识,可不可以?

可是行动已经先她的思维一步,她伸出手,特傻地和梁牧泽打了个招呼:“嗨,你回来了!”夏初后来想想当时的自己,脸上的笑肯定比哭还难看,真想捏死自己。

梁牧泽“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走出电梯:“要出去?”

“对,我要出去一下,我先……”夏初尽可能和他保持最大的距离,侧着身子横着挪进电梯,快速摁下关门键,“先走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梁牧泽一直正对着电梯站着,盯着电梯里的她。夏初被他看得直冒冷汗,生怕他换掉门锁,把她逐出家门,怕他觉得自己败坏了他的名声。

电梯门终于关上,夏初趴在电梯内墙上,真想哭一会儿,一定是与他八字相克,为什么她那些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样子,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曝光在他面前?

米谷在商场的咖啡厅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杂志,一边等夏初。她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一起逛街了,夏初选择来G市工作,米谷原以为她们可以有更多机会见面,然而“忙”却是她们最大的障碍。

米谷来早了,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时,见夏初推门进来,米谷对她招了招手。看着夏初笑吟吟地走近,米谷撑着下巴琢磨——她看起来是多么乖的一个好孩子啊,可是,偏偏骨子里不是安分的人。

夏初在米谷对面坐下,米谷收起杂志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么穿才像你,天天套着军装,搞得我都不敢跟你走太近,怕人家说我挖军人家的后院,贿赂国家干部。”

夏初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不搭她话茬,说道:“准备请我吃什么啊大编辑?”

米谷一脸惊讶:“不是你请我吗?你是东道主。”

“上次已经请过了呀,地主之谊也尽到了,该轮到你意思意思了吧。”夏初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好吧,”米谷咬咬牙说:“请你吃好的,开水泡馍,馍自备。”

夏初笑着嗔她:“真抠门。”

天色渐晚,她们挑了一家西餐厅。上次是中餐,味道好而且便宜,夏初掏钱,今天是西餐,环境优美,味道中上,价钱更好看,当然,是米谷出钱。

夏初头头是道地说:“你知道我挣钱多不容易吗?要跟着主任坐诊,查房,还要值班,黑白颠倒没有周末,每个月捧着微薄的工资苟延残喘地生活。而且,这个月的工资还在空中飘着呢。明说吧,今天出门我只带了一张嘴,要钱没有。”

米谷这次来G市是出公差,有个重要人物要采访,可以多停留几天。夏初很想邀请她回去和自己住,可是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她生生吞进肚子里。

米谷看着她,故意扯着嗓子不满地说:“什么嘛,不想让我去就明说。”

“没有,梁牧泽回来了。”夏初本来不想说的,她努力让自己忽略家里那个存在,可是一想到回去要面对他,她就觉得有些气馁。

“哦……原来如此,”米谷奸笑着,“怕我去影响你们的奸情发展?没关系,我理解,非常理解,你能早点找到合适的人家我们也早点放心嘛。”

夏初侧着脸眯着眼睛看米谷,狭长的眼睛在唰唰地放冷箭,好像要将米谷万箭穿心一样。

米谷忍不住赞叹:“别说,你妈这步棋走得真好,一举两得,既让你有了地方可以落脚,也顺便给你相了一个好老公。”

夏初冷眼威胁:“这话如果让我爸听见,你猜他会不会毙了你?”

“会,你毙我,我更相信。”米谷点头,表示同意。

晚饭之后,米谷一定要散步,夏初只能踩着高跟鞋陪着她。她们迎着来往拥挤的人群,手挽着手,有说有笑,仿佛回到了十几岁那个没有烦恼的年纪。

米谷像是有目的地,拉着夏初东拐西拐,终于停在一个门店前。她碰碰夏初的肩膀,眨着眼睛说:“进去坐坐。”

这是一家贵到离谱的夜总会,一楼有一个硕大的舞池,DJ台上的主持人卖力地将氛围推上一浪又一浪的高潮。她们在靠近大门的角落选了位置坐下,进出往来的人都能看清楚。

米谷点了两杯果汁和果盘,她们两个老老实实地坐着,在这妖孽横生的氛围中,尤显突兀。夏初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大声问米谷:“说吧,你来这里到底什么目的?”

米谷一副这都被你看出来的表情,笑嘻嘻地说:“上面给我派了任务让我采访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我登门预约好多次,都被以‘没空’给堵了回来。昨天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这位重要的先生偶尔会来这家夜总会,所以我今天就来碰碰运气。”

夏初了然:“像你说的这种大人物,应该是直接进包房的吧,我刚刚进门前,看到有直梯,可以直接进房间的。”

米谷诧异:“真的?”

“嗯。”夏初点头。军校读了这么多年,侦查察课虽然只是选修,却也培养了夏初善于观察的习惯。

米谷觉得夏初说得很有道理,人家有身份有地位,肯定是超级VIP,不太会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出现。虽然她们很可能遇不到大人物,不过既然来了,就不要浪费,干脆又点了两瓶酒,打算好好畅饮一番。

10点之后,夜店到了上客时间,气氛也开始High起来。来往的女人们个个浓妆艳抹,迷你裙、黑丝长腿,一片“波”澜壮阔。

夏初毫不避讳地盯着一个个在昏暗灯光下皮肤白皙的帅哥,心里琢磨着,帅是帅,但是太瘦太弱不禁风,看着就是一副任人蹂躏的样子。可梁牧泽也不胖,为什么看起来却那么结实?

想至此,夏初猛地摇头,怎么又想起他?

当一个穿着纯白抹胸和白色迷你裙、戴着半截白色羽毛面具的女人出现在中央舞台上的时候,气氛渐渐攀上顶点。一根钢管矗立在舞台中央,女子的长腿缠绕在管子之上,腰如水蛇一般柔软妖娆。

夏初和米谷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攀在钢管上的女人,她丰满、性感,嘴角挑着一丝妩媚的笑,半遮的脸不仅没有减掉她的性感与妩媚,反倒多了一丝神秘,让人看着血脉贲张。

米谷忽然趴在夏初耳朵上说:“去试试啊,你转得比她好。”

夏初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解释她为什么要学钢管舞。她那从小跳民族舞换来的舞蹈底子,在她日渐忘记傣族舞的三道弯和藏族舞的长跨后,忽然就指引她开始接触那种妖艳性感的舞蹈。她甚至在一个暑假偷偷报了钢管舞蹈班,却告诉兰梓玉说她去参加了医学观摩课程。

如今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跳过,都不敢肯定自己还能不能攀上那根钢管,但是,心底忽然莫名其妙冒出一股强大的推力,推着她去试试。

夏初有些犹豫又有些兴奋地说:“要不,试试?”

米谷兴奋地点头,手指着烟雾缭绕中的钢管,特豪气地说:“她跳完了,你去覆盖她!”

周围的叫好声和越来越震动耳膜的音乐,仿佛在夏初身上注了一管鸡血,她兴奋,甚至开始有点儿迫不及待,可是迈向舞台的脚步,却像上刑场一样沉重。

夏初深呼吸一下,甩了甩头发,走上舞台,台下的人并不知道她上去干什么。DJ看见夏初走到钢管前,马上心领神会,用音乐将场内的氛围又一次推高。

一众的叫好声和着节奏强劲的音乐,夏初开始慢慢绕着钢管转圈,甚至不需要任何热身动作,她的脚离开地面,双腿微曲,借着双手的力量在钢管上连转了三圈。

简单的旋转后,夏初开始加高难度。攀上钢管的最顶端,双腿钩住钢管,整个身子向后下,直到接近垂直于地面,双手握住钢管,双腿分开,一个180度的空中劈叉。她的腿笔直修长,在妖娆的灯光下闪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整个吧里的气氛High翻了,玩色子猜拳的人们停下手中的娱乐,鼓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夏初很瘦,相比起来,她比钢管舞女郎少了些风情,多了一丝清新。

她的头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动作连贯且灵活,全部是在钢管上完成的。最后一个动作,双腿钩管,身体翻转呈一个半圆弧度,转了三圈后稳稳落地。手掌被磨得通红,可她觉得很过瘾,好久没有跳过了,原来这些动作她还可以做出来。

一直专注着自己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从管子上摔下来丢人现眼,此时夏初才听见台下的欢呼声。众人的热情反应,让她很不好意思,快速走下台。

冷静之后她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居然在公众场合跳钢管舞!太冲动了,万一这里有熟人什么的,回去向她爸妈告状,那她真的死翘翘了。或者有好事者把刚刚的一段录下来传网上,她死得更惨……

一路低着头回到米谷身边,米谷的脸上泛着红光,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夸她跳得好,不露肉不扭腰,照样可以虏获这么多人的掌声。

夏初狠掐了一下她的腰,都怪她一味怂恿,自己也没把持住疯狂了一把,现在想想真有点小后悔。

周围的人投过来各种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像被扒光接受众人审讯一样,此地不敢多留,她拉起米谷想赶紧离开。

这时一个满脸油光的胖大叔忽然堵住了她们,还没开口,一股子浓浓的酒味已扑鼻而来。他的小眼睛中闪烁着猥琐的光芒,用调戏的口吻说:“妹妹跳舞真棒,到哥哥那桌坐坐,咱们好好聊一聊。”

夏初和米谷都被这人吓了一跳,他紧紧拽着夏初的手腕,夏初咬着牙好不容易才甩开他的钳制。

那人不怒反笑:“没想到妹妹力气还挺大。”说完,又要去拉夏初,米谷赶紧在旁边用力推了那人一下,毫不客气地说:“好狗不挡路。”

周围很多人在看,那人一看这状况,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了。这时,他身后又过来两三个人,几个男人挡在那里。夏初虽然有点儿害怕,但是紧紧握住米谷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人的脸颊上有一个穴位叫耳门穴,快速击打后,会让人头晕目眩晕倒在地。夏初知道这个穴位,却从未试过,更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效果。若是真的能放倒为首的胖子,他后面那几个估计多少也会有所顾忌。这当然是下下策,她更希望保安能尽快赶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哪个老板愿意让顾客在自己的场子里出事的。

那人已经收起猥琐的笑,面目狰狞:“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作势要去拽夏初,可是手臂却忽然被拉住。

米谷和夏初不约而同看过去,目光从胖子的手臂一路往上,看到一张男士面孔。场内光线暗淡,偶尔有照灯扫过,将他的面容照得清晰无比。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面容,侧面看过去,鼻梁硬挺,下腭线精致如雕塑。他唇角噙着一丝笑意,看起来丝毫未用力气,猥琐男的脸却疼得扭曲起来。

“这位先生,既然来了就是图个开心,何必伤了大家兴致。”虽然很嘈杂,他的声调不高,却是掷地有声。

那人龇牙咧嘴的根本说不出话,他身后的人对视一眼,忙不迭上前说好话。待夜总会经理带着保安赶到时,那几个人已经互相搀扶着离开。经理看到来人,点头哈腰:“不知道裴先生来了,让裴先生受惊,实在是抱歉。”

“受惊的不是我,”被称作裴先生的人看向夏初和米谷,“二位可无恙?”

米谷愣愣的,夏初看了看她,摇头道:“我们没事,多谢这位先生。”

“没事就好。”他微笑着看着夏初。说罢,在经理的陪同下转身离开。

人已经走远,夏初似乎还听到他对经理说:“今天可是你的失职,没有出事是你运气好。”

经理说了什么,夏初听不到,只是看到经理忙不迭地点头,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直到这时,夏初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不敢再作半秒停留,赶紧拽着米谷的手离开。

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夏初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但不免仍然有些后怕。米谷还有些犯愣,夏初担心她被吓到,有点儿担心地摸摸她的脸:“米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夏初,”她轻唤,缓缓回头,看着夏初,“刚刚那位,就是裴俞。”

夏初疑惑:“谁?”

米谷说:“我要采访的那位,重要得不得了的大人物。”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刚刚应该拦住他呀。”

是应该这样没错。可是米谷这次只是碰碰运气,真的没想到能遇见他,又是在那种环境之下,坦白说她也不太想亮明身份。

夏初看出了米谷的顾虑,也不再说什么。不过看米谷的样子,似乎又后悔了,毕竟好不容易见到了人,到手的鱼又丢了,还是有点儿不甘心。她们站在路边等计程车,说话间,夏初无意瞟见了一个身影,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看正说着话的夏初忽然噤声,米谷不解,问道:“怎么了?”

夏初的嘴角动了动,半晌才喃喃念出一个名字:“卓然。”

米谷有点不敢相信,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果然看见不远处的身影,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影影绰绰有些看不清表情,但,确是卓然无疑。

夏初的呼吸有些急促,看着那个身影一步一步朝自己迈近,她的身子越来越僵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米谷看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卓然走近,目光如炬,脸上表情复杂,还混着一丝怒气。他和夏初互相看着对方,却一句话不说。

米谷笑着打破尴尬:“卓然,好久不见。”

卓然看向米谷:“能不能让我和夏初单独说句话?”

米谷询问似的看了看夏初,感觉到手上蓦地一阵紧缩,她了然地笑笑:“你们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夏初还要早点儿回去呢。”

卓然不再要求,看着夏初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要那样?”

夏初不解,心想,我哪样了?五年没见面,结果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哪样啊?

这句话同样让米谷觉得不舒服,她扯掉勉强维持的“友好”,脸一翻,正声道:“卓然,这么长时间没见,一见面就对人兴师问罪?什么叫那样?夏初怎样了?还有没有别的话说,没有就让她走,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着。”

夏初意识到了卓然所指的“那样”是什么,不急不躁,无所谓地开口道:“没有为什么,想跳而已,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这时,正好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身旁,夏初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卓然想去拦,可是被米谷一把拽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计程车消失在夜色中。

车已走远,米谷松开卓然,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说:“夏初现在过得很好,我希望你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

卓然有些愤怒地看着米谷,半晌后,才咬牙切齿地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堕落而无动于衷?”

米谷觉得不可思议,高声问道:“谁堕落?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我能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完全是看在夏初的面子上,我可没她那么好的脾气。我警告你卓然,有些话你最好先打个腹稿再说出口。”

米谷狠狠瞪了他一眼,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

卓然望着计程车离开的方向,缠在眉心的情绪久久不散。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座城市遇到夏初,更想不到是在……这样的地方。

此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低头看看屏幕,滑动接通电话,声音变得低沉恭敬:“遇到熟人,这就上去。”

梁牧泽坐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二喵缩成毛球,团坐在他胸前,眯着眼睛,一副好不享受的样子。梁牧泽手里拿的是一本火影漫画,津津有味的样子。

玄关传来一阵动静,梁牧泽不为所动,继续看他的漫画,二喵倒是很激动,灵巧地从他身上一跃而下,蹶着屁股跑到夏初脚边,仰着脑袋看主人,一副讨喜的小模样。

夏初弯下腰抱起它,有气无力地走到沙发前,盘腿坐下。她此时心情不好,所以决定忽略家里还有梁牧泽这个大活人这件事。

梁牧泽从漫画挪开眼光,看了眼霜打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的夏初,沉着声音问:“去哪儿了?”

“不用你管。”夏初没好气地回答。

“我答应过你妈,好好照顾你。”

“我妈?”夏初有些吃惊,“我妈什么时候找过你?”

梁牧泽不回话,探着身子伸长胳膊,一把拎起趴在夏初腿上的猫咪,提到自己眼前。二喵四肢耷拉在空中,可怜兮兮地喵喵叫着。

夏初见状心下不悦,皱眉说:“你别那样拎它。”

“它叫什么名字?”梁牧泽发现,这猫其实挺可爱的,不闹也不乱,很温顺,也不怕生。他坐在躺椅上看漫画,它就一直卧在他身上,偶尔喵喵叫两声,声音小小、软软,特别讨人喜欢。

“二喵。”夏初回答。

梁牧泽的目光从二喵身上移到夏初身上,嘴角竟微微有些弧度,他不明白,好好的一只猫,为什么起一个这么二的名字?梁牧泽试着开口:“二……”

“喵。”夏初接着说。她说“喵”的时候,声音温柔,似猫一样慵懒。

“二喵,”梁牧泽看着二喵,叫它的名字,果不其然,二喵“喵喵”了两声,“因为它总是喵喵叫吗?”

“对。”夏初接过二喵,低着头一下一下抚着它茸茸的毛,看它小小的耳朵趴在脑袋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样子。她想,如果自己可以变成一只猫,那该多好?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无忧无虑,不为任何人伤心,也不为任何人哭泣。

梁牧泽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大喵。”

夏初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到梁牧泽脸上浮现出笑意,听到他说:“这名字不错。”

“什么?”夏初惊讶于他为什么会叫大喵,更惊讶于,他居然笑了,不是嘴角勉强地扯出弧度,而是真的笑。眼里闪烁着笑意,嘴巴不吝啬地大幅度挑起。这还是夏初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怎么说呢,让人有点儿挪不开视线,尤其在这么莫名其妙的情境下,夏初目瞪口呆。

梁牧泽不在意她的惊讶,拿起手中的漫画问夏初:“这个应该不止一本吧?”

夏初的嘴巴张得更大,愣愣地点头。梁牧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眼里闪着光芒:“把其他的也给我。”

夏初咽了咽口水问道:“你看漫画?”

梁牧泽挑眉看她,似是在说:你有意见吗?

夏初赶忙说:“这个目前连载,还没有结局。”

梁牧泽点点头,从躺椅上站起来,朝着卧室走去。夏初还在沙发上愣神,梁牧泽却又折回来,指着夏初的头说:“大喵,女孩子不要去不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有,你的睫毛掉了。”

夏初感觉像一个惊雷忽然劈在自己头上,整个人被劈得外焦里嫩。大喵,是在叫她吗?而他所谓不安全的地方……难道他知道她去夜总会?震惊之余,她不忘抬手摸摸眼睛,手指上一片黑乎乎的。

夏初这一夜睡得特别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梦里出现了那个有着春风般笑容的少年,弯着眼睛对她笑,绾起她额前的碎发,叫她初初,说喜欢她。可是瞬间风云突变,乌云遮住天空,少年收起笑容,脸上表情冷若寒霜,一言不发。她用尽全力挣扎,想抓住他的手,可是手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想喊他,嗓子似是被什么堵住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个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阴霾中,梦中开始电闪雷鸣……

夏初噌地从床上坐起来,圆睁着双眼,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在做梦。夏初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再睡去却是无梦。当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夏初皱着眉头苏醒,有些不悦。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夏初懒懒地应了一声,在床头柜与枕头下摸了一遍,最后在床脚找到了手机。打开屏幕一看,整个人立刻像装了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拉开房门就往外冲。

居然已经7点30分,比平时足足晚起了30分钟。迟到,恐怕是必然!

夏初用五分钟光速刷牙、洗脸,对着镜子把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收拾利落才发现,身上只穿了一件可以遮住臀部的大T恤,两条长腿光溜溜地裸露在空气中。夏初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才慢慢梳理思绪,努力回想刚刚的一切。

她拉开房间门,直冲卫生间,慌乱中,似乎看到穿着军装的梁牧泽站在沙发前翻报纸。所以,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她很纠结,十分纠结。

夏初对着镜子长长吐一口气,好吧,不管怎样,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差不多也被他看全了,就硬着头皮再冲回去好了。

夏初稍稍拉开一条门缝,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可疑目标,深呼吸一下,拉开大门加足马力,一溜烟跑回次卧,再次“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梁牧泽坐在餐桌前,看着报纸,自始至终,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再出来时,夏初已经变身衣着周正、干练的女军官,谁也没法将她与早上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联系在一起,更别说昨晚那个妖媚的钢管舞娘了。

夏初闷闷地嘟囔一句:“我先走了。”

梁牧泽没有抬头,指指对面的位置说:“喝杯牛奶再走。”

语气不容有一点儿反驳。夏初很没脾气地过去端起杯子,豪迈地将牛奶一口气喝光,抽了纸巾擦嘴:“走了。”

梁牧泽放下报纸,拿起提包和车钥匙:“我送你。”

夏初一愣,随即拒绝:“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你不是要迟到了吗?”梁牧泽一语点中夏初的死穴。

一路无话,梁牧泽在军区医院门口把夏初放下,看着她的身影走入医院大门。他又直行了200米左右到了一扇雄伟的大门前,车子拐进去,他降下车窗亮明身份,门口的哨兵对着他敬礼。

他忘了告诉夏初,他要来军区参加全军区后备干部培训,为期二十天。应该会打破她的生活习惯吧。她的习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或许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些抓狂。想至此,梁牧泽弯了弯唇。

夏初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下眼皮有着重重的阴影,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睡不好的后遗症非常明显。

想起卓然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个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中,笑容仿佛可以将她融化的男生,他伸出右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握住她的手说:“你好,我叫卓然,多多关照。”

穿着西服的最佳辩手,谈吐得体、机智而风趣,让夏初所在的队伍一败涂地。她没敢告诉任何人,面对卓然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办法把话说完整。

“呦,小夏,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和夏初同科室的林大夫看着夏初托着脑袋一副沉思的样子,忍不住说。

夏初连忙换个姿势,笑笑说:“没什么,在想我家猫有没有好好吃饭。”

“你养猫啊?”

“对啊,”夏初点头,“怎么了?”

林大夫苦笑说:“我女儿也想在家里养一只猫,但是我不喜欢小动物,总觉得它毛茸茸的,藏了不少细菌和病毒。”

“不会啊,只要注意卫生,不让它出去乱跑就行。我一个人住太无聊,它还可以陪陪我。其实以前我妈也不让我养,现在终于脱离她的爪牙,必须要养一只来过过瘾。”

林大夫听闻这话,叹气说:“你们年轻人,是不是个个都恨不得早日脱离父母?”

夏初的笑僵住,有些不自然地说:“不会啊,和父母在一起,生活无忧。”

林大夫继续叹气:“我真怕我女儿长大之后,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

夏初诧异:“怎么会呢?就算您的女儿暂时离开家,也只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绝对不会忘记生她养她的父母,更别说再也不回来了。”

林大夫仍然一副愁绪满怀的样子,夏初好像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了人家的心伤,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还好有人喊林大夫过去帮忙,这个话题才暂告一段落。

梁牧泽昨天出现在家,夏初潜意识里觉得他今天肯定已经回部队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又一次失算了。

下班回来的夏初煮了粥,吃了简单的晚饭,开着电视,趴在沙发上看时尚杂志,看到兴致高涨的时候,两条笔直纤细的小腿跷起来,在空中晃悠着。二喵趴在她的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的小帅哥和小美女打KISS。

色猫!夏初一边翻着杂志,一边好笑地想。

忽然间,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夏初猛然抬头。她仍然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是自己听错了,耳朵却不由得竖了起来,胳膊撑起身子,向远离沙发的方向尽可能地伸出身子,抻着脖子张望着玄关处。

当一抹绿色飘入视线的时候,夏初“砰”的一声,从沙发上摔了下来,脑门磕在茶几上,发出“嗷”的一声惨叫。

就在夏初摔下沙发的一瞬间,二喵使出凌波微步,踩着她的背跳向茶几,免于被她压在身下的惨剧。

梁牧泽不动声色地走进客厅,看着惨剧现场,没有把夏初从地上拉起来的准备,也没有嘲笑她的意思。

夏初揉着脑袋懊恼地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瞪了一眼二喵,二喵正无辜地看着她。夏初最讨厌它落井下石之后还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伸出手一巴掌把它从茶几上拍下来。

梁牧泽放下公文包和车钥匙,看到夏初拿二喵出气,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一口喝下之后向夏初宣布:“军区要组织后备干部培训。”

夏初心里一哆嗦,该不会……

“为期二十天,这二十天我会一直住在家里。”

夏初别过脸,那个表情,挨千刀都没有她看起来痛苦。她在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朝夕相处”吗?她在他面前丢人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再处下去,只会更丢人吧。

等不到她的回应,梁牧泽轻唤:“夏初。”

夏初扭过头,特别温柔娴静地笑着答道:“好啊没问题啊,就是多一双碗筷嘛,以后我做饭一定记得给你留一份,呵呵。”可是只有她知道,这笑脸背后是如何五味杂陈。

对于她的表现,梁牧泽挑眉,冷笑了一下走回卧室。夏初也不遑对着他的背影撇撇嘴,学他抽动着嘴角冷笑。

二十天,将近一个月了,这要怎么过?这样的日子一点儿也不自在,还不如在家里来得舒坦,起码没有一个肌肉发达的面瘫冰山在眼前晃来晃去。

从主卧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夏初闻及更是悲从中来,她要正式和她的大浴缸Say bye了!

电视里的偶像剧结束,接着是一档犯罪心理剖析的节目,今天的案件是——数十位未成年少女被奸杀并抛尸野外。

奸杀、分尸、抛尸野外。夏初觉得从脚底板蹿上一股凉气,让她直冒冷汗。虽然,她已经平安地和梁牧泽在这栋房子里度过了两个晚上,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时间长了,他兽性大发呢?而且他常年在部队,那个连医生都是男人的地方,长年累月见不到女人,万一……怎么办怎么办?

夏初咬着手指,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打转,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二喵卧在茶几上,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身影,脑袋随着她的身子转动。

梁牧泽洗完澡出来,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慷慨激昂地唾弃罪犯惨无人道的罪行,而夏初在落地窗边来来回回地转悠着,焦虑尽显。他不是普通人,是有着极强的逻辑推理能力和洞察力的特种军官,一眼就能看透夏初脑子里的弯弯道道。

梁牧泽薄唇翕动:“夏初。”

夏初正沉浸在自己将被如何迫害的幻想里不能自拔,听见梁牧泽叫她的名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上半身紧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眼神中有着显而易见的防备。

梁牧泽无奈。他可是陆军少校,被人幻想为变态色情狂,说实话,他心里有些郁闷。

“夏初,我是军人。”他的声音很严肃,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抓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又将遥控器扔回沙发,转身回卧房。就连二喵,也跟着梁牧泽走了。

客厅里留下夏初一个人,几乎郁结致死。就在这时,茶几上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米谷。夏初捞起电话接通,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米谷听闻这个声音,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因为卓然,夏初才会如此,于是小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

“哦,昨天,睡得好吗?”

昨天,夏初想,睡得不好,做了一夜自己被抛弃的梦,泪湿了一枕头,还差点儿迟到,但是她不打算说这些。避重就轻地回答:“还好吧,你不用担心我。你呢?怎么样,累不累?”

说起这个米谷就有说不完的心酸,哑声抱怨:“累死了,腿都跑断了,我真是后悔昨天把裴俞放走了,到手的机会却稀里糊涂地被我放走了,真是要命啊!现在总编就会催催催,自己没别的办法就一个劲儿对我施压,裴氏又一直拿总裁没时间搪塞我。其实裴氏旗下一家投资公司近期刚好要做一个比较重大的项目,这么好的曝光机会,换成别人肯定巴不得被报道呢,结果到他们这儿生生地往外推媒体。”

“人家低调,不屑这点儿曝光机会吧。”

米谷叹气道:“是啊,谁让人家财大气粗呢。”米谷停顿片刻,换上轻快的语调说,“我就是担心你,所以打个电话,到最后却变成我倒苦水。不说了,我去洗澡睡觉了,这一天天的快累死我了。”

“嗯,好好休息。”夏初看着电话,直到屏幕慢慢暗掉,叹了口气。

夏初躺在床上,抱着电脑上了一会儿网。登录QQ,一个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头像亮着,仿佛在等她一样,她刚上线,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夏初,我回来了。听说你来了G市,所以我就来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我唯一确定的是,我想见到你。”

夏初没有回复,关掉消息框,合上电脑翻身睡觉,嘴里还嘀嘀咕咕:“你说见就见?凭什么?我又不是你家二喵,对吧二喵?”

二喵很配合地喵喵叫了两声。

夏初没有让自己的情绪持续低落,用一天的时间来缅怀已经够了,过去的已经过去,她不能一直活在回忆里。卓然留下的伤疤已经痊愈,不会再疼,只留下一条不痛不痒的痕迹罢了。这些年来她一直过得不错,她昨日的低落,只是因为他的忽然出现,让她有点儿无所适从,更何况这重逢还是在酒吧里跳了“艳舞”之后。

第二日一早,夏初按时起床、洗漱,并且做了简单的早餐,一式两份。

夏初以为梁牧泽好不容易离开部队,应该会抓紧机会无组织无纪律地睡大头觉,刚想咣咣敲他的房门,却见那家伙穿着运动T恤、运动裤拉开大门从外面回来,夏初的手就那样“滞留”在空中。

他的脸上有未擦干的汗水,短发上挂着水珠,在朝阳中微微闪着光,应该运动量不小,但是脸上却没有一点儿剧烈运动后的样子,呼吸也很平缓。这是让夏初嫉妒的地方,她每次跑完3公里回来,感觉像整个胸腔里的氧气都被抽干一样,满脸通红、腿脚发软,这么多年了,她跑步一如当年的菜鸟新兵一样逊色。

夏初收回手臂,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我以为你还在睡觉,早饭做好了。”

“嗯。”梁牧泽简单应了一声,走回卧室。

夏初给二喵做了“早饭”,接着回房间换衣服。

梁牧泽冲了凉水澡,换了军装到餐厅吃饭。土司、煎蛋、火腿,进了部队之后再也没有吃过这些东西,梁牧泽虽然不喜欢,也没有说什么,毕竟自己没有动手,就没有挑剔的权利。对于她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朋友,他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二喵撇下自己的早餐,灵巧地爬上餐桌,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梁牧泽,他咬一口,它就喵一声,声音可怜无力,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梁牧泽抬头看着二喵,和它眼神交流,但是丝毫没有把自己早餐让给它的意思,听着二喵越来越绝望的“喵”声,梁牧泽吃掉最后一口面包,喝掉最后一口牛奶。

二喵呜咽了一声跳下桌子,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的早餐前。

夏初换完衣服出来,看见二喵还在跟自己的食物作斗争,走过去摁摁它的小脑袋说:“二喵,你怎么这么不爱吃饭?”

“它想吃肉。”梁牧泽说。

夏初说:“它没吃过肉。”

“所以它想。”

夏初眯着眼睛斜视梁牧泽:“你喂它火腿了?”

梁牧泽耸肩摇头,表示没有。

夏初转头对着二喵,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色猫,没见过男人吃东西啊,盯着人家看你都不会害羞吗?看我做什么?快点吃饭,不然不管你了,让你自己在家,狠狠饿你一天。”

军区大院和军区总院是连在一起的,这就意味着,今后的二十天中,夏初可以每天早上搭顺风车,其实她很想问他晚上几点可以回来,她想顺便把回来的地铁钱也省了。不过,她还是脸皮薄,没好意思开口。

梁牧泽参加的是整个G军区的后备干部培训,这是为下一次的升职做基础。大队通知他来参加培训的时候,他其实很不想来,搞什么培训、学习,煞有介事的样子,其实虚得很,谁升职、谁原地踏步、谁转业回地方,领导心里都有一张图,所谓培训其实也就是走个过程,不具任何参考性。

但是培训名单已经下发到各个军、师、团,就算是走过程,他梁牧泽也得过来,毕竟军令如山。

全军区一共102个名额,全是少校,也就是说,下一次少校转中校的升职干部中,必须出自这次培训的人员。来了就有可能升职,不来,有机会等下一批,没机会的只能转业。

这102个人分成三个班,占了三个大会议室,梁牧泽在第一会议室。这一百多号人里有不少是他认识的,更多是认识他的。梁牧泽,军中有名的铁血战士,他的名气,全是用真枪实弹换回来的。

梁牧泽少年得志,这里一大部分人曾经比他军衔高,而如今却平起平坐,但是大家伙都对他心服口服,就算有人说什么酸话,那也都是玩笑话,用来过嘴瘾的。

梁牧泽军校毕业后,去了某团的侦察连,他那时候是中尉,连长就是如今和他一起参加培训的周伟。梁牧泽虽然平时不爱说话,但是无论到哪个连队都能交下一群生死兄弟。周伟从没觉得梁牧泽如今和他一样是少校让他脸上无光,他觉得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梁牧泽,所以心里骄傲着呢,不管别人怎么起哄,他就是不生气。

这不,一群人闲着没事,又来“煽风点火”。

空降师的老段首先发难:“不行啦老周,你手下的兵都骑到你头上了,就差拉屎撒尿了,这口气你怎么咽得下?”

“老梁,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免得老周给你小鞋穿。”防化团的老姚也跟着煽呼。

不多会儿,他们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都是多日不见,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培训,逮着机会就扎堆凑一块儿。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来两天了,见面没别的话,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能不能说点儿新鲜的?”周伟忍不住开口,嘴里的烟全喷他俩脸上。

老段扇了扇脸前的空气,撇着嘴对梁牧泽说:“听见没有,你的老连长快扛不住了,狐狸尾巴快露出来了,早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憋着气呢!”

老姚跟着就扯开嗓子吆喝:“开赌局了啊,听者有份,押老梁还是老周都说清楚了啊,免得打架。”

周伟嫌弃地看着老姚说:“瞧你那点儿出息,多大点儿事儿啊还开赌局,不说别的,我就先问问你们,谁手下带出来过少校?”说这话时,周伟眼睛里洋溢着得意,他扭着脖子看了一圈,挺直腰板特别豪气地说:“都没有吧?老子带出来了!”

一群人不屑一顾,周伟才不管,晃着二郎腿继续骄傲地说:“你们谁带出特种兵了?是你们空降师?防化团?还是二炮?没有吧,还是老子!老子就是跟你们不一样,老子不生气,老子得意着呢。”

老段拍着周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老周,不要为难自己,笑不出来就别笑,跟哭似的。”

“我抽你!”周伟说着,一巴掌掴在老段后脑勺上,看似力道很大,其实一点儿都不疼。

梁牧泽不再保持沉默,清咳了一声对周伟说:“看来,这些人不看咱俩来场比试是不会罢休的。”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围成一圈儿的人们情绪更加高涨了。老姚又开始吆喝:“开赌局,都利索点儿赶紧押钱,过期不候。”

周伟挑眉,防备地看着梁牧泽说:“小子你想怎么着?”

梁牧泽问:“连长,您觉得丢人吗?”

“狗屁,从小不知道丢人是干吗的。”周伟说。

“是啊,我们连长都不觉得丢人,你们起什么劲儿?”梁牧泽眯着眼睛,冷笑着说,“是不是你们觉得我这个后生和你们坐一起,让你们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让我们连长给你们长长脸?”

梁牧泽从小在京城长大,不爱说话,不代表不说话,他要是真说起来,能把人噎死。

周伟一巴掌拍向脑门,恍然大悟道:“哎哟喂,你说我这直脑子,怎么就没想到!让我帮你们出气这没意思,自己来才爽快,你们几个就和他比试比试吧!”

老段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连忙推脱道:“这怎么行,传出去多没面子,欺负年轻人。”

“你是怕输了传出去丢人吧?”周伟笑得不怀好意,跟着朗声道,“今天下午靶场一较高下,在场的各位听者有份,谁输谁请客,今晚咱们敞开了吃。”

本来挑拨梁牧泽和周伟的就那两三个人,剩下的全是看笑话的,如今听到谁输谁请客,这些人更起劲儿了,气氛也越来越高涨,恨不得掀翻房顶,就连隔壁班的人都纷纷来凑热闹。

老段和老姚几个人看着情况直转而下,对自己明显不利,可是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上又不能回头,明知道跟梁牧泽比,无论从格斗、越野、射击、潜水、攀岩,没一项占优的,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反正输了也不算丢人,要是人人都跟梁牧泽似的,那么贝雷帽就没有传说中那样吸引人了。

一屋子气氛正HIGH,给他们授课的中年上校端着杯子夹着书走进会议室。有几个眼尖的先看到他,赶紧就位坐好,跟着大家纷纷安静下来,作鸟兽散,闭紧嘴收起笑坐回自己的位置。

上校扫了一眼,吹着杯中的茶叶末;“说什么呢这么起劲儿?”

见没人吱声,上校微微抬起眼皮儿:“怎么都成哑巴了?刚刚不是说得挺过瘾的,整一个培训楼都是你们的声音,都讨论什么了说来听听。”

“报告,我们在讨论下午军事训练的问题。”

“哦?”上校挑眉,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继续。”

周伟站起来,有些得意地说:“有些不服气特种大队的同志,说要比试比试。”

“这样啊,那就比比好了,”上校一眼就看见在人群里分外显眼的梁牧泽,语重心长道,“小梁啊,都是自己人,对待自己的同志要如春天般温暖,别下手太重,明天还要上课呢。”

上校说得很正经,但是会议室的人却哄堂大笑,梁牧泽的眼睛里也满是笑意。

老段站起来,煞有介事地说:“报告上校同志,不能偏心。”

上校若有所思,微皱眉问:“我偏了吗?那好,同志们不要灰心,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的伙食好得跟军犬似的,咱普通人不能跟人家比。”

气氛在上校的一言一句中,更加活跃,上校同志拍拍桌子说:“下午的事情下午解决,别搞得整个培训楼都是你们的咋呼声,万一把首长们招过来,下午我也得跟着你们负重5公里,不划算。刚才讲到哪儿了?”

“报告,负重5公里,不划算。”仿佛是知道上校好脾气一样,还是有人忍不住开玩笑。

“胡闹。”上校瞪了他一眼,大家再度哄笑起来。

午后灼热的阳光把每一寸土地都晒得苍白,仿佛要将大地蒸发掉一般。过了午休时间,老兵油子们换上迷彩,喊着口号,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入训练场。

说是军事训练,其实也只是走走形式,集体围着训练场跑10圈后便解散自由活动。得了空闲的人们多半在树荫下躲太阳,小半人跑到靶场看热闹。

靶场上,靶子、步枪、手枪、子弹,甚至是空啤酒瓶,一应俱全,有几个战士守在靶场,以备不时之需。

周伟仿佛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笑得合不拢嘴,大声嚷道:“打算怎么比?”

“老姚,上。”老段推了一把毫无防备的老姚,自己却往后退了两步。

毫无准备的老姚被推了一个踉跄,虽然有些不爽,但是他已经被推出来,不可能再退回去,军人的骄傲不允许他在这种时刻举手投降。

周伟嘴里叼着一片柳叶,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老段没好气儿地说:“再笑脸上的褶子可以夹死一头牛了!”

周伟挑眉,仰着下巴说:“老子乐意。”

老姚正在校对枪支,神色严峻。而梁牧泽居然没有一丁点儿紧张的意思,坐在树荫下乘凉。

周伟心情大好,碰了碰他的肩膀提醒道:“你好歹做做准备工作,给人家留点儿面子。”

梁牧泽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看天空,不说话。

周伟继续说:“小子,不能眼高手低,我可是押了大本,万一你输了,你嫂子能把我皮扒了!这些人,他们不是人,是牲口你知道吗!逮着不要钱的东西还不得玩命儿吃啊。”

梁牧泽扬起头,眯眼缓缓吐出两个字:“有风。”

周伟眯眼看着被风吹动的树枝,不解地问:“风碍着你打枪了?”

梁牧泽对着认真检查枪支的老姚扬了扬下巴:“怕他们手生,把我当靶子。”

旁边坐着的乘凉的人开始笑,周伟听闻也咧着嘴巴乐起来,心里那叫一个美啊。梁牧泽拉拉头上迷彩帽,拍拍大腿站起来,走到靶场中间,拿起一把03式自动步枪,装好子弹,又将一把07式手枪卡在腰间的枪套上。

围观的各位也纷纷安静下来,两人面对面站着,老姚率先打破沉默:“幼为先。”

梁牧泽对此并无异议,举步走到起点线。看热闹的诸位纷纷站了起来,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不错过一点儿细枝末节。

梁牧泽拎着枪站得笔直,却没有一点儿准备姿势。小战士旗子举起来,又放下,对梁牧泽说:“首长,您不做准备啊?”

“发令吧。”

小战士吞了吞口水,点头,举旗,下令。

旗落瞬间,梁牧泽快速端枪丝毫不用瞄准连射三枪,接着向前快速移动,一个前扑倒地再度射击,他利落地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端着枪跑动着射击,这些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快到让人应接不暇。最后,他向前翻滚后稳稳地起身,单膝跪地一只手托枪,连开三枪。

速射,其实是侦察部队的必备科目,这些对梁牧泽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他的动作标准,身手利落反应迅速,围在场边的诸位都看愣了,因为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梁牧泽将手枪放回枪套,单手拎着步枪走回起点。两个战士跑步到靶子前,登记结果。

大家都翘首等着结果,周伟尤其迫切,等不及地大喊:“孵蛋呢?快点儿啊!”

两个战士对视了一眼,跑过来敬礼,两人都面露难色,其中一个战士不确定地说:“报告,只中一枪。”

听了这句话,周伟立马傻眼,等着结果的众位也都蒙了,大名鼎鼎的神枪手,怎么可能只中一枪。唯有老段和老姚瞬间轻松了许多,但是又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毕竟落井下石的事情,不能明着干。

梁牧泽却丝毫不在意结果似的,自顾自放下枪,取出子弹,仿佛“只中一枪”的不是他。

周伟“呸”的一声,吐了嘴里噙着的柳条,不相信地亲自跑向靶子,这一看,他就惊了!好家伙!可不就是这一个窟窿!子弹全从这一个窟窿里穿过去了!

周伟立刻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老段,妈了个巴子的请老子吃饭!在场的听者有份啊。”

老姚和老段都是一愣,笑容僵在脸上,放下枪赶紧跑过去,围观的人们也迅速朝靶子移动。一会儿工夫,靶子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周伟甚是得意,仿佛自己是神枪手一般,叉着腰得意扬扬:“怎么着?比还是不比了?”

“还比什么比啊,不是一个段数。”老姚认命地摘下手套,脸上虽然有些挂不住,但是愿赌服输。

老段也不再戗戗什么,说道:“行了,哥们儿输了,今晚做东,大家愿意给面子的都过来,人多热闹,馒头管够。”其实他原本就没有恶意,本来应该会枯燥无味的军事训练,被他们这么一煽呼,不是挺有意思,气氛挺高涨的吗?

军区副司令和几个军区直属单位的领导们一起开会,分别谈了谈各个部队的训练计划和所面临的一些问题,副司令又向大家传达了军区和国家的一些精神。特种大队也是军区直属,所以董志刚大队长也在其中。

往常到军区开会,都是李政委的工作,董志刚觉得一群人坐在一起开会,死气沉沉的,太无聊。耗费大半天时间开会,该解决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等于把有限的时间投入无限的浪费生命中去。不科学!

副司令看着每次都是李政委来开会,就知道董志刚肠子里的那些弯弯道道,于是上次会议结束之后,提名点姓地让董志刚下次无论如何也要过来,就是五花大绑,也要绑过来,他就不信治不了一个董志刚!

从会议开始,董大队长就开始打瞌睡,完全提不起任何精神,好不容易熬到枯燥的会议结束,本以为煎熬到此为止,结果副司令还不放人。

副司令说:“这两天军区的后备干部培训,听说他们下午有比赛。”

董志刚打了个哈欠,能比什么赛?无非就是射击、障碍、越野、擒拿,都是大队里玩剩下的项目。

副司令继续说:“你们各位不赶时间吧?跟我一起看看去。”

赶时间也不敢拒绝啊,大领导都发话了,他们只能纷纷附和。董志刚垂着脑袋,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

炮兵团的孟团长在门外等着董志刚,看着他哈欠连天地走出来,失笑着说:“好不容易见着你来开一次会,还跟吃了安眠药似的。”

董志刚伸了伸懒腰,撇嘴道:“太乏味,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没意思。”

两个人跟神游似的,慢悠悠地往前走。各部队的车子已经备好在等着,副司令也上了最前面的那辆奥迪。老孟赶紧往前跑几步,抓紧时间上车,可是董志刚还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磨磨叽叽地上了车。

领导们到达训练场的时候,正赶上梁牧泽射击完毕,大家兴奋地围在靶子周围有说有笑。守在训练场门口的小战士看见多位将校大领导,赶紧立正敬礼。

副司令背着手,眯着眼睛看着训练场,问小战士说:“里面干吗呢?”

“报告副司令,他们在比赛。”

副司令来了兴致:“谁和谁比赛啊?”

“梁营长和姚营长。”

“哦,”副司令点头,“谁赢了?”

“梁营长赢了,每发子弹都射在同一个位置,靶子上只有一个洞。”靶场里的动静,小战士可是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呢,能把速射射到这么出神入化的地步,真是太神了!

副司令听闻挑了挑眉,回过头找人:“董志刚呢?”

“到,”董志刚从最后面小跑到副司令面前,“什么事儿?”

副司令黑着脸瞪他:“没听他说吗?你的兵赢了。”

“嗨,赢就赢吧……”董志军刚想说:这有什么,要是连这帮子人都赢不了,那梁牧泽也不用在特种大队待着了,直接滚回家种地!但是看着副司令的样子,再想想身后的一群人,靶场里有不少是出自他的部队,要真这么说的话太不给人家面子了。于是口气软了很多:“侥幸,侥幸。”

副司令看着他冷笑:“哼,你小子也会谦虚?这牛都会说话了,进去瞧瞧去。”

董志刚沉默地跟在副司令后面,此刻他谨记着老李一再重复的话。即便是心里再不服气,嘴上也不能说,这样可以省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知是谁先看见了领导们,喊了一句“副司令”,其他的人,乘凉的、说话的,赶紧跑步集合在一起。梁牧泽像是和董志刚有着同样的心思,站在了不起眼的最后一排。

负责人整队完毕,向副司令敬礼。副司令回礼:“稍息。”

“是。”

百十号人,穿着同样的迷彩服、戴着相同的迷彩帽,要想从这里面找一个人,还真有点儿不容易。副司令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到梁牧泽。

副司令侧头,对董志刚说:“哎,你的一营长呢?”

“那儿,”董志刚给副司令指了指,“最后一排。”

副司令讽刺地说:“不愧是你董志刚带出的兵啊,都喜欢躲在角落里。怎么着?以为这样干了坏事就没人知道了?”

董志刚的黑脸上夹着绿,无言以对。

“梁牧泽。”副司令忽然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到。”

“跑步出列。”

“是。”梁牧泽从列队后面,跑到领导面前,立正敬礼,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副司令上下打量着梁牧泽:“听说今天射击表现很好?”

梁牧泽不动声色地汇报:“报告副司令,侥幸而已。”

副司令指着梁牧泽对董志刚说:“一看就是你的兵,跟你一个狗德行,嘴上说着软话,口气一点儿都不软,你们特种大队的眼里还能容得下谁?”

各部队的领导们,听了这番话都有点儿得意,一直被特种大队压在头上,装备、伙食、待遇样样不如人家,表彰旗奖杯回回都被特种大队领回去,心里就算是服气也多少有点儿情绪,今天可算是出了口气。

“哈哈这话怎么说的,您是大领导,再怎么说也得把副司令您放在眼里啊。”董志刚就会在这种事情上打马虎眼,他可不能太过分,惹到了直属领导,弊端那是“立竿见影”的。

“行了,就你那点儿花花肠子,不用来忽悠我。”副司令又转过话锋对梁牧泽说,“你说你赢是因为侥幸?”

“是。”梁牧泽不卑不亢地说。

“好,那就让我看看,是怎么个侥幸法。”

领导发话了,他一个小少校只能服从。副司令一行人来到树荫下站好,在太阳的威力下,纷纷眯起眼睛,认真看着靶场中间的梁牧泽。

董志刚招手喊来几个小战士,对他们耳语几句,小战士们又迅速分散跑开。

大家都在琢磨董志刚想干什么,都以为梁牧泽会重复刚刚的速射神枪法,没想到,在董志刚的布置下,竟然变成了另一番震撼。

董志刚让两个战士一人抱来一箱空的啤酒瓶子,背对背站好。发令旗挥出后,他们两个人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抛空瓶子,连续不间断。因为两个人抛的方向不同,瓶子会在空中拉出很大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梁牧泽反应稍慢,或者准头稍差,就会顾此失彼,一步跟不上就会步步跟不上。

从头至尾,梁牧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任由董志刚给他出难题,而且统统照单全收。战士们就位后,他装好子弹,上膛,一手拎着步枪,左手垂在一侧,腰间插着手枪,还是没有一点儿的准备动作。

董志刚看了看,一切就位,走到梁牧泽身边拍着他的背沉声道:“老子的脸全在你手上握着呢,要是敢把老子的脸摔地上,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挂腰带上当钥匙链!”

大队长的威胁对梁牧泽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作用,梁牧泽自顾自地矫正枪支,压根没有看他一眼。

正前方是两个战士,但是他记得,老董喊来的是四个人,而不是两个。看来,他是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就过关。

不容他再多想,发令旗已下。两个战士毫不含糊地往空中抛瓶子,左右手并用,一个连着一个,在天上画出圆弧抛物线。

梁牧泽举枪,似是不用瞄准,伴随着枪声响起的,是瓶子在空中碎裂的声音,瓶子化成碎片,在空中像礼花般“绽放”。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梁牧泽精神高度集中于眼前飞舞的瓶子,余光还在扫描着自己周围。

果不其然,他左侧50米半空中,忽然横空飞出几个瓶子,早有准备的梁牧泽丝毫不犹豫,右手仍托着步枪,左手已经掏出手枪,举起,开枪,一气呵成。

当一切归于平静,战士们的瓶子扔完了,还傻傻地看着半空。靶场的所有人,都看愣了,都在回味刚刚的一幕。

梁牧泽则站在靶场中间,一动不动,微低着头,眉头紧蹙,似是在等什么,又似是在听什么。

他忽然间抬头转身,身子还没有完全转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左手高举,众人跟着他的动作一起回头,只看到半空中绿色的玻璃碎片飞舞着落下。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靶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梁牧泽的动作标准,反应迅速,并且弹无虚发,大家对他心服口服。副司令也和大家一起鼓掌,并发出爽朗的笑声。军区多年来重点培养这支特种部队,在他们身上花费的精力和财力并没有白白浪费。虽然中国的特种部队作战起步比国外要晚很多年,但是他始终坚信,中国的特种部队,早晚有一天可以称霸世界。

董志刚仍然不动声色地站在副司令身边,其实他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只是装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

与此同时,夏初和医院药房的医生一起来给师部配备常规药品。点查完毕后,师部医疗站的医生特别热情,坚持要送他们到大门口,并邀请他们参观师部大院。夏初心里头其实哀怨极了,大热的天,有车子不坐非要走路,头上顶着烈日,脚下的土地几乎能穿过鞋底把脚蒸熟。参观?这不是纯受罪吗?

路经靶场,百无聊赖的夏初看见靶场上浩浩荡荡的人马,统一着迷彩作训服,看见其中一个身影,伫立在靶场中央,将四方飞舞的酒瓶子打得稀里哗啦的,整个人彻底被出神入化的枪法震惊了,彻底看傻了。

在部队的人不可能不摸枪,但是这样玩枪的倒是第一次看见。因为距离有些远,她只能看见那个人的大致轮廓,根本看不清长相。

被震惊的人不止她一个,身边另外两个医生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师部的医生声音游离般说道:“这位应该就是梁牧泽。”

啊?夏初的脑子瞬间卡壳了,只能把眼睛越睁越大,她试图看清那个人的脸,但是距离太远,太阳太毒,他身上又似晕着光圈一样,让她看不真切。倒是他身上的那股气场还挺像梁牧泽的,疏离、冰冷。她忽然觉得,站他身边一定很凉快。

梁牧泽和夏初已经安然地相处了几天,还好夏初及时找回人品,再也没有发生让她抬不起头的事情。

“同居”的第二天,夏初煮粥时,特意多添了一碗水,但是那位冰山面瘫同学,不回家吃饭,也没有打任何招呼,白白浪费了粮食。在这之后夏初就声明,不回家吃饭最好打个电话,免得浪费。

梁牧泽赢了赌局,训练一结束就被拉走,不回家吃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明明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硬生生挤在同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别扭总是有的。比如,夏初再也不能随随便便只穿一件大T恤穿梭在家里的每一个房间,还要时刻确定自己穿得是不是得体,免得落下话柄。

米谷约夏初一起吃晚餐,这算是离别宴,米谷需要暂时放下G市的工作回S市。这顿饭,夏初彻底沦为米谷的垃圾桶,让她倒出心里的诸多不满,作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夏初很尽责地给米谷安慰,为她打气。

吐完苦水一身舒爽的米谷,忽然反应过来,这一整晚夏初完全没提起过一星一点和梁牧泽有关的事情,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世界上没有这么一个人让她每日生活在拘谨当中。

米谷对此颇为奇怪:“为什么你一个晚上都不提‘同居人’?”

“为什么要提他?”

米谷托着下巴,用很探究的眼光看着夏初:“不对啊,换成以前,不顺心的事情你会对着我balabala说个不停啊,莫非,你已经习惯了?”

夏初摇了摇指头,纠正道:“NO,不是习惯,是当他不存在。”

“是吗?”米谷笑得很暧昧,“我看不像。”

夏初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我如果一个晚上句句不离梁牧泽,你会说我整个心思全扑在他身上,不是对他有意思就是对他图谋不轨。现在呢,我不提梁牧泽,你又说我已经习惯了他。”她翻了翻眼皮,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人家还不是关心你嘛,怕你和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住在一起,会把持不住……”迫于夏初的眼威,米谷赶紧改口,“不对不对,说错了,是怕他对你图谋不轨……”

夏初无奈地摇头:“快点吃饭,再说下去当心赶不上高铁了。”

谷米忸怩着说:“赶不上就赶不上喽,大不了你养着我。”

“养不起,没钱。”

“抠门,”米谷瞪了夏初一眼,用筷子捣着自己的盘子,“养得起梁牧泽却养不起我,不只是抠门,还见色忘义。”

夏初再次用高压电般的眼神,狠狠地杀死米谷N次。她养梁牧泽?哈,这话倒也不错,毕竟家里的一切东西,都是她花钱买的。只不过,如果这话落在梁牧泽耳朵里,他会不会提着她衣领把她扔出去?

这晚,梁牧泽喝了差不多有一斤白酒。大家纷纷说今天他是主角,接茬不断地往他杯子里倒酒。部队出来的人,喝酒特别实在,给多少就喝多少,他们一直奉行的一句话就是:感情深一口闷。

梁牧泽的爷爷是军人出身,每顿饭都要自饮自酌一番,自小就跟在爷爷身边长大的他,多少受到耳濡目染。除此之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他也没少跟着发小们偷酒喝。所以酒量还是有的,此刻虽然脑袋有些晕,但是意识还很清醒。

夏初送完米谷回家,差不多10点30分,家里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二喵,也没有梁牧泽。他俩之前就商定好的,谁先回家谁去把二喵带回来。其实不算商定,是夏初厚着脸皮要求的。

等她赶过去接二喵,她的二喵正隔着宠物中心的玻璃可怜兮兮地望着窗外。夏初一进门,宠物中心的中年阿姨立刻笑着招呼:“你们两口子今天都很忙啊,这么晚才来接二喵。”

两口子?谁?她和梁牧泽?别搞笑了。夏初笑着解释:“您别误会,我们不是两口子。”

阿姨微讶:“不是吗?我看你们两个都是军人,长得还真有夫妻相呢。”

“真不是,就是合租房子的,哈哈,您想多了,哈哈……”夏初尴尬地回应。

抱着二喵出了宠物中心,夏初回想着刚刚说的话,也真是觉得够傻的。谁会相信在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小区,和别人一起合租房子?有那个钱,在别的小区能租一个三居室了好不好!

夏初多日来一直安慰自己,他们两个只是住在一起的陌生人而已,别人合租房子也有男女住一套房子的啊。可是,原来外人真的不是这么想的……

回到家后,夏初脱下军装,换上家居服,抱起二喵。它伏在夏初胸前,小小的、茸茸的,懒洋洋地舔着爪子。夏初轻轻顺着它的绒毛:“二喵,我们一起洗澡吧?”

“喵喵……”

得到二喵的回应,夏初撩起一捧水洒在二喵身上,有些失落地叹气道:“二喵本来咱俩可以一起泡鸳鸯浴的。主卫的浴缸咱俩可以一起扑腾,你说是不是?”夏初停顿了一下,“都是那个面瘫,好好的部队营房不住,偏跑回来参加什么培训,占了我的山寨,霸了我的浴缸,还全面征用我的躺椅,二喵,你说他是不是很讨厌?”

二喵浑身的毛湿答答贴在身上,眼珠子左看右看,贱贱的贼贼的,就是不看她。夏初立刻变脸:“怎么着?你也叛变?色猫,白对你这么好,白给你洗澡了。”夏初捧起水拍在二喵的脸上,咬牙切齿地重复,“让你叛变叛变叛变……”

二喵伸着前爪不停挥舞着,抵挡着飞来的水珠,眼睛紧紧闭着,喵喵地呜咽着。

“就会装可怜,别以为你可怜我就不办你,叛变的家伙,待会儿拔了你的毛炖肉汤喝。走,出锅。”说完,将二喵从水里湿答答地捞出来,用它的专用毛巾包着擦干,把它放在洗手台上,拿出电吹风。

夏初阴险地冷笑:“哼哼,知道这是什么吗?”

二喵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很快又把眼睛瞥向一边。

夏初咬着牙威胁:“别一副不屑的神态,这东西跟以前的不一样,以前你是我的猫,用的是电吹风,可是现在你叛变了,我决定废了你,这东西是褪毛用的,知道吗?也就是说,用了它,你身上就没毛了,我再给你开膛破肚之后,扔进锅里……”

“猫肉不能吃。”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卫生间门口传过来。

夏初正沉浸在自己的YY中不能自拔,于是接言反驳道:“谁说不能吃?我偏……”夏初忽然噤声回头,看到梁牧泽,两个人隔着卫生间的门框“遥望”,她瞬间觉得窘极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自己无聊到威胁一只猫的丢脸场面全被他看见了?会不会……刚刚说他的坏话也被他听到了?

夏初有些心虚地说:“你回来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是你太专心。”梁牧泽揉揉眉心,不再说什么,大步走向客厅。

空气中,有股浓浓的酒精味道,夏初皱起眉头,简单给二喵吹干,抱着它从卫生间走出来。

梁牧泽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眼睛紧闭,古铜色的脸颊上泛着红光,喝了酒的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夏初把二喵放在地上,那家伙一落地,撒丫子开始跑,“嗖”地就没了踪影。

梁牧泽的脑子里像是同时开着八台发电机一样,嗡嗡响个不停,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不停地转啊转。他已经好长时间不喝酒了,在特种大队是绝对禁酒的,虽然他酒量还可以,但是再锋利的剑,长期不用不见血,还是会生锈的。

“喂。”夏初推他。

梁牧泽闷哼了一声。

夏初递过去一个杯子:“把这杯蜂蜜水喝了,解酒的。”

梁牧泽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刚刚还拎着一台电吹风色厉内荏地威胁一只弱小的猫咪、认为它投敌叛国的夏初。

“谢谢。”梁牧泽接过杯子,握在手里把玩着。杯中淡淡浅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呈半透明状。其实,他不喜欢吃甜的。

“喝吧,不甜。”夏初知道,他不喜欢吃甜的,家里任何和糖沾边的东西,他一概不碰。

“嗯。”梁牧泽端着杯子,盯着看了半天,最终将整杯蜂蜜水一饮而尽。水温适中,味道的确不是很甜腻,入口的蜂蜜水丝滑,顺着喉咙一直滑进胃里,胃部火辣辣的感觉果然好了很多。

夏初想起冰箱里还有半个昨天剩下的西瓜,好像听说,喝多了酒的人,都想吃点儿凉凉的东西。好吧,她是个好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她将西瓜上的保鲜膜去掉,用刀子去掉西瓜最上面失去水分的一层,然后切开,小心翼翼地分成小三角,边分西瓜,边捏起来往嘴里塞,舔舔手指。

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发现沙发上已经没了人影。主卧的房间门虚掩着,夏初轻轻地推门进去。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梁牧泽此时很没形象地趴在床上,绿色的军装在他身上不规则地扭曲着,这和下午那位神枪手根本不是一个人嘛!

夏初撇撇嘴,走进去把西瓜放在床头,拉开被子给他盖上,又悄无声息地退出来,轻轻关上房门。

卓然辗转得知了夏初工作的医院和住的地址,医院毕竟是紧张严肃的地方,他不敢随便去打扰她,只能守在她家的小区外,等着与她“偶遇”。

夏初按时下班,出了地铁后,顺便去超市买了些菜和水果。走到小区大门,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夏初闻声回头,看到走近的卓然,惊讶不已:“你怎么在这里?”

卓然停在她面前,全然无那日咄咄逼人的气势,声音有些微哑:“我在等你。”

卓然的目光紧紧盯着夏初,眉眼间少了年少时的意气,多了一丝稳重。热切的眼光让周围热气蒸腾,在夏初的额头和手掌涔出细细的汗水。

“有事吗?”夏初调整好情绪,对他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卓然眉头微蹙着:“夏初,我一直在找你。”

夏初继续浅笑:“找我干什么?”

卓然垂眸,低声道:“对不起。”

若刚刚的微笑只是礼貌,那么此刻,夏初是真的想笑。她觉得卓然的道歉非常没有必要,不管是因为被他甩,还是因为那天晚上对她的呵斥,他都没有必要跟她道歉。他不欠她的,更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原谅我好吗?”卓然的眼眶发红,语气透着浓浓的哀求。

夏初说:“卓然你别这样,都过去了,我已经忘了,更谈不上原不原谅的。”

卓然脸上闪过焦急和心痛,上前抓住夏初的手,死死地攥着,不管夏初怎么挣扎都不肯放开:“原谅我夏初,我真是浑蛋,求求你,别把我忘了好吗?”

“你放手。”夏初越挣扎,他攥得越紧,她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感觉透不过气来。

“过去的就真的过去了,就算此刻我说原谅了你,也不代表一切可以重新来过。”不再挣扎的夏初,任由他抓着手,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表情漠然,语调冷到让卓然不敢相信。那个曾经对他笑得无比灿烂的美丽女孩子,居然可以对他如此冷漠。

“夏初……”卓然的声音颤抖着。与她分别这么多年以来,他没有一分一秒忘记过她,心心念念的全是她,只有她。

忽然,一辆黑色越野停下,恰好停在夏初和卓然旁边。车窗降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梁牧泽看了看卓然,目光掠过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最后落在夏初脸上,沉声问:“怎么回事?”

夏初愣愣地看着梁牧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夏初?”卓然询问似的开口。他有些紧张,这个人的眼光犀利,仿佛能将人看穿一样,他也穿着军装,又和夏初认识,某种可能性让他瞬间在心里垒砌出一道防线。

夏初简单解释说:“他是我的战友。”

卓然刚要开口说什么,梁牧泽却打断了他,直接将他忽略,继续问夏初:“你没事吧?”

这种男男女女的事情,梁牧泽本来没准备过问,可是他看到夏初脸上那别扭的表情,似是有着无奈,还有心痛,还有,她被紧攥着的手似乎一直在挣扎。看在那晚的蜂蜜水和多天来她给他做早餐、晚餐的面子上,他决定不能“见死不救”。

夏初趁着卓然晃神儿的时候,甩开他的手:“卓然,我们一直都两不相欠,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想必你也不是想来和我做朋友的,我也是,今后如果没什么事,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见了。”说完,她转身打开越野车副驾驶的门坐进去,顺手系上安全带,不再看卓然一眼。

梁牧泽的车开得很慢,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个人颓然的样子,双手垂在身侧,整个灵魂仿佛都被抽走了,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子。

进了家门,夏初只扔下一句“心情不好,晚饭自行解决”,便钻进卧室,并且“砰”地关上了房门。

梁牧泽放下二喵,二喵对着他的手掌又是舔又是蹭的,梁牧泽蹲下来,唇角微勾:“饿了?”

“喵喵。”

“没听见吗?晚饭自行解决。”梁牧泽脸色忽变,站起来回卧室,留下二喵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无辜表情。

夏初呈“大”字形趴在床上,心里难受又憋屈。道歉?道歉有啥用?当初是你拍拍屁股转身交流出国,还用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不想耽误我。好啊,既然都走了,既然怕耽误我,现在又何必请求原谅?你既然那么决然地离开了,肯定觉得自己没有错,现在道哪门子歉?

时间不会给任何人后悔的机会,也许,曾经的夏初确实盼望过卓然回来,希望可以回到过去,但时过境迁,如今的夏初只想忘了他重新开始。她在努力,如果不是他的贸然出现,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想起这个人。

但是,他还是出现了,用无比哀求的口气请求她的原谅,要她不要忘记他。虽然她仍然会心痛,仍然想落泪,可是她很坚定。既然卓然当初选择了放弃她,证明爱得不够深,她也绝对不会等他,绝对不会!

门外传来一阵有序的敲门声,跟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道:“吃饭。”

夏初的头埋在枕头下,发出两个闷闷的音节:“不饿。”

外面的人似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敲门。夏初一下子坐了起来,声音高了一个八度:“我说我不饿!”

“砰,砰,砰。”连敲门的节奏都没有变,完全把夏初的话当作耳旁风,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夏初有些气恼,翻身下床,猛地拉开大门,气呼呼地看着门外的人。

梁牧泽居然抱着二喵站在门外,二喵的猫眼圆溜溜地注视着她,那萌萌的小表情让夏初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她睁着一双跟二喵很像的杏眼,和二喵大眼瞪小眼。

“它吃东西了吗?”夏初接过二喵,抱在怀里。

梁牧泽说:“没有。”

夏初心疼地揉着二喵的脑袋:“它都饿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不喂它吃东西?”

“我没吃饭。”首长的意思是,我也没吃饭,它凭什么吃饭?

夏初愕然。一个一米八多的糙汉子,浑身腱子肉的特种军官,竟然跟一个只有一公斤重的小猫咪较劲儿,有意思吗?可是,心底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他其实是在变相逼你吃饭。

这个想法让夏初有些触动,她妥协了,和梁牧泽一起在餐桌边就座,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小菜,白粥,简单的晚餐,却让她觉得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会做饭,自己还瞎积极什么,全让他做好了。

“小区外买的。”

梁牧泽冷声打碎了夏初的幻想,就在这一瞬间,夏初咬到了舌头,钻心地疼,把眼泪都给疼出来了。

饭后,梁牧泽津津有味地捧着火影的漫画书看,双腿叠在一起放在茶几上,穿着拖鞋的双脚还不时地晃啊晃的,好不自在。

躺椅终于从某人的手中抢夺回来,夏初抱着二喵毫不犹豫地躺上去,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被抢走。

窗外的夜色朦胧,星星点点的灯火散落得到处都是。这座南方城市,商贸发达,经济先进,卓然出国学的是管理,现在回来,应该可以找一份很好的工作吧?他说她太优秀,说她的家庭太显赫,说他不敢奢望她等他。原来,这些也可以变成她被抛弃的理由,真是好笑。

“西瓜。”

夏初应声回头,看见一盘子形状不明的西瓜东倒西歪地趴在盘子里。

“没拿刀切过西瓜。”梁牧泽说得还挺理直气壮。

“那你切过什么?”夏初接过盘子,随口问了一句。

梁牧泽坐回沙发,一只手捧着一盘子西瓜,目不转睛地盯着另一只手里的漫画,很淡定地回答说:“人。”

“咳、咳……”夏初被呛得咳嗽,好半晌才终于平静了下来。夏初咬了咬唇,轻唤一声:“梁牧泽。”

“嗯。”梁牧泽应声。

夏初用手捏掉西瓜籽,一口一口细细地咬着:“商量个事情呗。”

“说。”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漫画,声音很小,却让人坚信,他在听。

“我做一次知心姐姐,你做一次知心哥哥,咱俩唠唠心里话?”

梁牧泽终于抬起他价值连城的头,看向夏初,她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眼神干净极了,让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说:“你说吧,我听着。”

夏初杏眼圆睁着:“只有我说吗?那你呢?”

梁牧泽耸肩:“我没什么可说的,勉为其难做你的垃圾桶,说吧。”

夏初的脸上泛起尴尬之色,她的确想找个人,把这么多年对卓然的心心念念全部倒出来,清空硬盘,安装新的软件,迎接新的明天。这些话,她不想说给米谷听,她想说给一个对自己来说完全无关紧要的人听,或者陌生人。就像那句话描述的那样:我们用假名字在网上说真话,用真名字在现实说假话。

夏初晃着摇椅,不在意梁牧泽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说起了那段往事。

“他叫卓然,就是今天小区外面的那个人。”

“嗯。”

夏初舔舔手指上的西瓜汁,继续说:“我们俩是中学时参加校际辩论赛认识的,那时候的他很阳光,口才很棒,辩论赛上简直叱咤风云。我们学校毫无意外地输了,其实我没敢告诉任何人,我从看见他起就心跳加速,准备好的词完全想不起来,更别说临场发挥了。比赛结束后,他过来和我们打招呼……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笑?梁牧泽扯扯嘴角。

“牙齿白亮。”

牙齿?梁牧泽用舌头舔舔自己的牙齿。

夏初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丝毫没有注意梁牧泽这些小动作。她以为他看漫画看得入迷,没心思听她说那些往事,所以说得更加声情并茂:“他走过来和我打招呼,他说,你好,我叫卓然,卓尔不凡的卓,自然的然。声音很好听,没有赛场上的咄咄逼人,暖暖的,像春天的风。”

声音?梁牧泽轻咳了一声。夏初从回忆中跳出来,回头问:“怎么了?”

“继续说。”梁牧泽不自然地翻着漫画,头也不抬地说道。

“后来,我们在书店偶遇,他的英文很好,而英语是我的死角,他答应帮我补习,帮我挑了很多提高英语的书。从那之后,我们经常一起去图书馆学习,我们不同校,家也住在不同的方向,他总是骑着车子先把我送回家,再穿过整个城市回家。我想,他那个时候一定是喜欢我的。”

“他考上了N大,一个分数高到变态的学校,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选和他同一所学校。但是高考之后,我爸强烈反对我报考N大,而且背着我把我的志愿改成了军医大。”

“为什么不反抗?”梁牧泽问。

夏初叹气:“没你胆子大咯。那个时候我是个软柿子,任人随便捏。我想,就算不在同一所大学,最起码还在同一座城市,这就很好。大一的时候,我告诉我妈说我有男朋友了,我妈很开心。大二的时候,我告诉爸妈要把男朋友介绍给他们。可是第二天,卓然却告诉我,学校有交流美国的名额,他被选中,他要出国。”

梁牧泽将眼光从漫画书上移开,果不其然,刚刚那个沉浸在回忆中面带微笑的小女人此刻已经一脸怨妇相。

“他告诉我说:夏初,你太优秀,我不敢让你等我,你会遇到更好的。”夏初揉揉酸涩的眼睛,她已经可以不流眼泪地说这些事情,是真的可以放下了吧,“然后他走了,迅速消失,没有一点儿音讯。我想,他肯定不够爱我,不然不会这么不信任我,不相信我会等他回来。”

“他放弃了我,让我不用等他,好,那我就不等。可如今他回来,又说让我原谅他,要我不要忘记他,真可笑,他当我是什么?真以为我夏初这么好欺负吗?”夏初侧着头,问梁牧泽,“我这么做是不是挺帅气?”

梁牧泽点头的同时,顺便把抽纸盒递过去。夏初无力地抽出一张纸,糊在自己的脸上,瞬间,眼泪便浸透了薄薄的纸张。

“而且,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他看见我,在那种地方,被荒唐地围堵,他明明看到了却无动于衷,后来又跟出来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夏初笑着摇摇头,带着一点悲凉。也许,这是最最直接的原因,一个不敢出面保护自己的男人,她宁肯不要。

那晚之后,两个人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夏初的一番“真心话”,仿佛那晚上的一切都不存在。既没有遇见卓然,也没有夏初声泪俱下的诉说,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逝去了,夏初不哭不闹不挣扎不执着,挥手说再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夏初和梁牧泽的“同居”生活在慢慢适应彼此的过程中,一天一天过去。已经习惯这种生活的夏初每日穿梭在屋子里也不再觉得有多么尴尬,反正梁牧泽一天到头说不了两句话,就当作是木桩子,大不了就是能喘气儿而已。

梁牧泽对于家务完全不在行,不仅十指不沾阳春水,还心安理得享受着夏初的“伺候”。从另一方面来说,梁牧泽的到来倒真的让夏初的厨艺长进了不少。

其实,两个人住在一起还是很容易引起外人误会的,已经不止一个人以为他们是夫妻。夏初只能一遍一遍地解释,他们不是一家的,甚至为了避嫌,把梁牧泽描述为自己的远房亲戚。

他们两个每天早上一起出门,同穿军装,同为少校,一个温婉,一个健硕;一个清新漂亮,一个英气逼人。怎么看怎么般配!所以任凭夏初怎么解释,外人对她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lyzW/hTLukgii6j+SL4vx7hFj6KUmFmDJep2Yim3H5afGL1pUc0Cf0hS/meHOb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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