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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裴明淮也早在思忖姜亮的话,姜亮对卓子青似乎是恨之切齿,又口口声声说自己“眼瞎糊涂”,这么说,姜明与卓子青有奸情,恐怕是实。这姜亮醉酒之后,口不择言,且又极是冲动,若说他因此愤而杀妻杀兄,似也不无可能。当下道:“若是这姜亮昨夜只独自一人,那便十分可疑。还有谁会比姜家人更熟悉姜家?”

洪响拍手道:“裴公子,你说的是。我跟姜家可说是极熟了,也是常常来此,我进出仍是要人带路的,从不敢自己乱走。要说是外面来的人把姜家人杀了,我还真是不信,压根就没那么想过!”说着又摇头道,“但我跟姜家几兄弟都熟得很,若说他们手足相残,我倒也不怎么信。”

裴明淮回思自己与姜明姜亮见面的情状,他跟二人接触甚少,只是寥寥数面而已。姜明粗豪爽快,姜亮却甚谨慎细致。当下问道:“我跟姜家的老大不曾谋面,不知他是个何等样人?……”

洪响脸上忽然现出了恐惧之色,对着裴明淮凝望了半晌,方道:“裴公子,姜大爷已经身故了。”他见裴明淮脸上殊无惊讶之色,奇道,“裴公子已经知道了?您……您的消息可真灵通。”

裴明淮道:“是姜姑娘告诉我的。他又是什么样的人?”

洪响略一迟疑,道:“姜峰年过四十,素来不喜说话,天天抱着书看。我跟他,也没什么聊得来的。哦,他精通医理,跟秦苦最谈得来。”

裴明淮道:“他没娶妻?”

洪响道:“妻子早丧,好像是病故的。”

裴明淮道:“洪大哥,姜峰身死之时,也是你来查验尸体的?”

“是我。”洪响苦笑道,“我说过了,这方圆百里,管这些杀人越货的事儿的就是我。哦,裴公子,我可不是在你面前吹嘘——这也实在没啥好吹嘘的。也有一阵子了,我反正是一点线索也找不到,一筹莫展。唉,说他平白无故地上吊自尽,谁也是不信的!何况……何况……”

裴明淮道:“何况什么?”

洪响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是说不尽的怪异。“裴公子,他死的时候悬在房梁之上,摇摇晃晃。可是,可是,他脚下,却没有凳子之类的物事!”

裴明淮脸色也随之一变,继而又笑道:“或者是这姜峰轻功不弱,跃上一手搭住房梁,将白绫打结,再将头穿过?”

“裴公子,姜峰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姜家就他不好武。”洪响道,“他只喜读书写字,都说什么书生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姜峰就是那种人!他能跃上房梁?不可能!”

裴明淮道:“若是有人将他吊至房梁呢?一个好手,定能办到。”

洪响又瞅了他一眼。“裴公子,这又回到我们刚才说的那话上了。姜家庄不是人人都可进来的。”

裴明淮皱眉,他心知洪响所说不假。这么说,杀姜家人的,就只能是他们姜家人自己了?他正要说话,忽听到姜优的声音响起,清脆明亮。“洪大哥,我也有很多疑团,一直不解。我姜家此次起祸,乃是由姜优而起,自当由我一人承担,累及家人,姜优心中不安至极。”

洪响叫了一声:“姜姑娘……”却又说不下去了。

姜优手中握了一枝那优昙钵罗,花丝垂缕。她神情十分宁静,一双漆黑如星的眸子凝视着手里那花,幽幽道:“鬼王要找的是我,只要我去了,姜家便安宁了,这一方也可保太平。”

洪响急得满脸通红,一纵身便上前,扯住姜优衣袖,叫道:“姜姑娘,这可万万不能!你去了……你去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更何况,你们姜家已经违逆了鬼王,就算你去,恐怕也……你忘了阿蓉了?还有,还有,这次替你上去的那位吕姑娘,也遭了不测啊!”

裴明淮也道:“姜姑娘,你留在此处,我等自当全力保护,必不让鬼王有机可乘。”

姜优轻轻一笑,朝洪响和裴明淮施了一礼。“多谢二位。但一切由我而起,才会造成如今这等局面……”

裴明淮凝视她道:“姜姑娘,你真想以身涉险?我们都不知道那鬼王究竟是人是鬼,若是鬼,我们自然无法对付他,若是人,也必是个极其厉害之人……”

姜优又是一笑。“裴公子,你也是行家,你自然早看出我会武了。裴公子长年江湖行走,所见高手甚多,不知觉得姜优这身功夫如何?”

裴明淮听她语气里颇多自恃之意,脸上微带倨傲之色,真如云中冷月,其艳逼人。姜优说话一向温柔,这般语调他还是初次自姜优口里听到。但他扪心自问,姜优自傲也是完全有理由的。想了一想,方道:“在下也算见过些高手,若论起来,还真未见过比姜姑娘更强的。”这话确不是虚语,轻功也罢了,但姜优那一拂里的内力,裴明淮还真没见过比她更强的。姜优就算打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也不过二十余年。

姜优笑道:“裴公子既然也如此认为,那就不必替姜优担心了。”

裴明淮道:“姜姑娘,此事须当斟酌。你武功虽高,但此次可是投到人家的老巢里。凤仪山一带本是这鬼王的巢穴,必定是机关重重,你孤身一个女子前去,未免太冒险了,是断断不能的。”

洪响听姜优说要孤身前往,早就急得跺脚冒汗,此时更是一叠连声地道:“对对对!裴公子说得大大有理,姜姑娘,你可别乱来啊!你再出了事,我……我怎么交待啊!”

姜优眉梢轻扬,道:“洪大哥,你这话说得!你要向谁交待啊?”

洪响黑红脸膛更红了,回不出话来。姜优却微微仰头,二人随她目光望去,只见姜优眼神微带空茫,遥遥地望着那苍翠连绵的凤仪山,秀发在风中飘拂,风姿如仙。她眼神中,倒似有什么解不开的疑虑似的。

裴明淮忍不住问道:“姜姑娘,若你有何难解之事,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

姜优回头,微微一笑,笑容却极是茫然。“世间之事,便如棋局一般,实在难解。解不开……也就罢了。”

她手指张开,轻轻一拂,手中那枝优昙钵罗,白色花朵纷纷坠地,只余了光秃秃的枝干。

裴明淮见她露了这一手内力,神定气闲,花瓣如利刃削落,花枝却无丝毫损伤,更是暗暗喝彩。

姜优已转过身去,缓缓道:“秦世伯在等二位。”

秦苦一人坐于堂屋之中,手里端着一碗茶,茶却已经冷透了。他灰白的眉毛皱作一团,仿佛心里有解不开的结似的。明珠一把他们领进去,便垂手站在一侧,倒似个泥塑木雕一般。

洪响一进门,便道:“秦大夫,那些轿夫都平安回来了?”

“自然。都酒足饭饱,还得了赏钱。”秦苦把茶碗放下,脸现苦笑。“只有老邓出了事,别人都无恙。唉……早知道,就不该让老邓扮轿夫上去了,累得他损了一双眼睛……”

裴明淮问道:“老邓?”

“是吕家的仆人,玲珑唤他邓叔叔,这次陪着她一同带她兄长棺木来的。”秦苦笑得更苦,“那鬼王真是有火眼金睛啊,一认便认出来了,那老邓不是轿夫。”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昨夜姜家出事,老二惨死,老三如今醉得不省人事,姜家无人主持。姑娘又一心想上山……现在老夫也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裴明淮想了一想,道:“好像是,吕谯家里是有个姓邓的仆人。你可问了他当时的情形?”

“邓豪已醒。”秦苦道,“你二位可要自己去问?”

这正中裴明淮下怀。他二人随着洪响到了厢房之中,果然见着那自凤仪山上仓惶逃下之人,躺于榻上,眼上蒙着白布。裴明淮走近了两步,低声道:“邓大哥,我姓裴,是吕谯的朋友。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邓豪一惊,道:“你是裴三公子?”

裴明淮点头道:“正是。邓大哥,你和吕姑娘对吕谯的死有疑问,我也一样。她为何要来此处,你可知道?”

邓豪茫然摇头道:“裴公子,这我可真是不知道了。我家姑娘执意要来此地,我问她,她也不说,只叫我一直赶路……”

裴明淮道:“她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邓豪道:“不曾。”

裴明淮问不出个究竟,只得道:“邓大哥能否将昨夜之事说上一说?”

邓豪浑身起了一阵颤栗,过了半日,方道:“……我上山之后,听见乐声,看见鬼灯,因已听姜明他们说过,也并不惧怕。我等顺着鬼灯的方向一路上去,到了一处平地,轿夫们将轿舆放下了,我家姑娘就从里面钻了出来,笑着说道:这鬼王在哪里呢?怎么还不出来呢?……我刚想搭话,就闻到一阵香风,然后就不省人事了……当我醒来时,我只觉得两眼剧痛,脸上湿润,伸手一摸,才知道两颗眼珠子已经被挖出来了!……”

几人都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寒意,洪响问道:“那,你醒来的时候,是在哪里?”

邓豪苦笑一声,笑声甚觉凄凉。“我那时双目已盲,哪里还知道身在何处?我眼里剧痛,神智不清,只是乱跑……最后,我一头栽倒,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苦叹了口气,道:“邓老弟还是好好将息的好,二位,你们如果没什么要问的,就先请吧。”

裴明淮跟洪响一道出来,洪响道:“裴公子,您刚才问的那位……吕什么,是谁?”

“是我的一个朋友,跟姜家没什么关系。”裴明淮心不在焉地说。洪响似乎还想问,却又不敢多说,又道:“裴公子,今夜我预备住在姜家,以防不测,您看呢?”

裴明淮自然不能说不,他又不是姜家人。

洪响拉着明珠,在姜家庄东晃西逛了一日,也不知在“查”些什么。好不容易天黑回来了,裴明淮本有心想向洪响打听一番,但洪响喝了几杯酒,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鼾声大作。裴明淮看着洪响摊手摊脚四平八叉躺在榻上,把整张榻都给占住了,除了叹气也无话可说了。

他本也毫无睡意,见窗外月明如水,便披了外衣,走了出去。院落里极之安静,一树木芙蓉,在月色下溶溶如雪,一阵风吹来如雪飘散。裴明淮目光投注在精舍门口所悬的那块匾上,喃喃道:“好一个散霰阁。”

此时姜家庄园里悄无声息,就如头晚一般,非但不闻人声,连鸡鸣狗叫之声也不闻。裴明淮记起今日吃的食物,若非茹素,便是熏腊之物居多,难道这姜家是不养猪羊鸡鸭的?只是姜家的熏腊食物,着实鲜美,裴明淮想着居然觉得有几分饿了。大概是晚间被洪响拖着喝酒,酒多喝了几杯,饭菜却没吃上几口。

裴明淮望了正中那座八卦塔一眼,他一直觉得这八卦塔令人见之不愉,只看了一眼便想移开目光。就在这时候,只见那八卦塔的塔身,自上而下,一层层地亮了起来。那亮光色呈鲜红,顿时整座八卦塔里血光闪烁,此刻正好一阵风吹过,吹得那株木芙蓉上白色花朵四处乱飘,也吹得裴明淮背上一阵发冷。

他站在原地等了半晌,那八卦塔却再无了动静,突然听得一阵琴声响起。这夜半琴音,本该是动人清雅,却不知是那弹琴之人心绪极乱,还是琴技太差,实在是难听得紧,听得裴明淮皱起了眉。

那琴音越来越高,铮铮铮几响,突然消失。裴明淮自然知道,琴弦已断,一时间不知所以,怔在那里。

他忽见白色花瓣飞舞,一团团地飘了过来,伸手接住几瓣,不由得一凛。那花哪里是风吹落的,必定是被剑气削落的!

难不成那弹琴之人,这时却在舞剑了?裴明淮凝神听去,却全无兵刃之声。他好奇心更浓,又听洪响鼾声更响,知道他一时三刻也不会醒转,身形一动,已没入了夜色里。他早知姜家庄园诸多古怪,但他已走过数次八卦塔与散霰阁那段路,因为对八卦塔十分好奇,每次都在默默暗记。按理说,八卦塔在正中,而散霰阁就在旁边,他只需要正对着八卦塔的方向走便是,那一路上只有些山石花木,绝无房屋挡路。但不论是碧玉带路,还是姜优带路,都是走得曲曲弯弯,本来片刻便能走完的路,硬生生地多走了一倍时间。

一抬头,八卦塔已在面前。裴明淮松了口气,他对五行之术实在只知皮毛,凭这点皮毛和记忆能走这么一小段,他都有点佩服自己了,只是心里也明白,再要多走几步,怕也不得了。靠近看时,那悬在东南西北四面的姜黄色灯笼,在夜风里摇摇荡荡,更增诡秘之意。裴明淮藏身在一块太湖石之后,定睛看去,只见一个男子从北面而来,步伐极快,进了塔内。裴明淮虽只见到他背影,看身材装束,知道这人乃是姜亮。

姜亮进去了约摸小半个时辰,仍然不见出来。塔里血光映着月光,银白鲜红,却是一点动静也无。裴明淮再也忍耐不住,一纵身,自一块大石后窜出,人已落到了塔内。

这还是他初次看到塔内景象。塔里除了一张极大的黑漆供桌外,空无一物。供桌上供着数十个牌位,裴明淮一眼望去,皆是姜姓。他心里略觉歉疚,暗道秦苦所言无虚,这里确是姜家供奉祖宗牌位的所在,自己擅自闯来,着实不敬。

他又一转念,这塔高七层,上面不知是些什么?正望着旁边楼梯犹豫,忽听到杏黄帐幔后略有响动,忙隐身到一根柱子之后的角落。

只见帐幔一动,走出来的,却是姜亮。牌位之后,本是塔壁,这姜亮就像是从墙里平空钻出来的一般。白烛下裴明淮见到他的脸,烛光摇曳中,姜亮脸上却像戴了个面具一样,平平板板,一无表情。他更未留意到角落里的裴明淮,大步地便走了出去。

裴明淮见他走远,忙至杏黄帐幔之后一看,地上果然有道暗门。姜亮匆忙之中,连暗门都敞了一道缝。裴明淮哪里抵挡得了好奇心,轻轻将那暗门移开,只见下面透出微光,一路尽是石阶,煞是幽深。

他轻轻拾级而下,越往前走,越是明亮。待到眼前猛然一亮之时,裴明淮却陡然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原来这地下暗室里,密密麻麻放的,都是黑漆棺材。裴明淮这时只骂自己呆,秦苦早已说过姜家素来把死者尸体停放塔中,而非埋葬,自然是放在地室了。他正欲往回走,忽然见到一具棺材未曾合拢,再一瞟间,只见棺材上的名牌写着“姜峰”二字,心中一凛,慢慢地走到了那具棺材边上。

棺材盖甚是厚重,裴明淮伸掌运力,将那棺材盖缓缓推开了半边。他知道这姜峰已身亡月余,又是酷暑之际,心里也早已有所准备,见到怎样一具尸身也只索罢了。但棺材盖一推开,裴明淮却怔在那里。里面哪里有尸体,却满是黄金明珠之属,耀得人眼睛发花。

裴明淮呆了片刻,转身去推旁边一具棺材盖,上面写着“谢晴”之名,乃是姜峰之妻。里面也全是珍珠宝贝。他一连看了数具棺材,都是一般无二。裴明淮还从未遇到这等怪事,棺材不装死人装财物,一面慢慢地将棺材盖推回原处,心里却是一片空白,想不出个究竟。

他在地室里面也再寻不出什么,便极小心地把暗门轻轻移开,一闪身便自地室里跃了出来。

上了楼,却只见杏黄帷帘重重,满室里一股闷塞香气,熏得裴明淮头晕。那重重黄帘无风自动,裴明淮定睛细看,不由得心下生了诧异。那杏黄帷帘上,以金线绣着符文,在烛火下闪闪生光。

他掀起一重杏黄帷帘,那帷帘是以质地极佳的绸缎制成,但却是真真上了年岁,裴明淮一触便觉着生脆,生怕用力一扯便会碎掉。

这塔中的种种物事,看起来都极是古旧,虽然打扫得纤尘不染,但却有种驱之不散的阴森之气盘旋不去。

裴明淮又揭起了一重杏黄帷帘,他双眼睁大,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手上使力,那帘子竟被他拽了一角下来。

原来这塔室里西壁之前,八仙案旁两张黑檀木椅,一张空着,另一张上却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男子,正朝裴明淮抬头而视。裴明淮一时心绪纷乱,他已侧耳细听了半日,十分确定这塔室内决无他人,若有人,又岂会不闻呼吸之声?但这端坐的,又是何方高人?

裴明淮定了定神,躬身施了一礼,道:“在下偶闯贵处,实属僭越,盼主人勿要见怪。”他说完此话,等了片刻,面前那人却无丝毫反应。裴明淮心下疑虑,又待了片时,方抬起头来。

这一细看,裴明淮险些失笑出声。那哪是什么男子?只是个蜡像罢了。只是这蜡像做得十分逼真,衣履精雅。这男子大约六十来岁,身材魁梧,满头银发,胡须却是漆黑,烛火下看来实与真人头发色泽无异。除了肤色惨白之外,真是如活人一般,连眼角的一丝丝皱纹都看得分明。尤其是他的眼珠,黝黑发亮,便如活人的眼珠一般,裴明淮方才也正是因为这人的眼睛精光灼人,才误以为是活人坐在此处。

“我今天还真是出丑了,幸好还没人看见。”裴明淮喃喃地说,话未落音,便听得不远处一个略带嘲弄的声音笑道,“裴公子,出丑是真,没人看见是假。在下不才,偏偏跟在后面,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看见啦。”

裴明淮回过头来,只见卓子玉仍披着那件极暖和的貂皮大氅,手里抱着个白铜手炉,斜靠在木柱之前,一脸讥笑的神气。裴明淮却丝毫未露出吃惊的神色,只淡淡笑道:“阁下也跟在下一样,睡不着么?”

卓子玉一笑,他脸色极其苍白,隐隐透着蜡黄之色,任谁看见,也会觉得他是病入膏肓了。“说起来,在下也是好意,见裴兄半夜里独自一人出来,去向却又是这八卦塔,怕裴兄有所闪失,才随后赶来一看的。”

裴明淮也是一笑,望着那个蜡像,道:“在下也正想请教,秦苦说这姜家特异独行,难道就是指的……他们只设空棺,却供奉这蜡像?”

蜡像之后的壁龛里,供着牌位。牌位上一书“姜源”,另一牌位却是空着的。

卓子玉却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塔内,煞是阴森。“裴兄,这你却错了。从古至今,岂有供奉先人蜡像的道理?”他大步上前,把那些飘飘荡荡的杏黄帷帘一一撩开,裴明淮在旁看着,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原来这塔室内沿墙一圈,皆是蜡像,或站或坐,形容如生,个个穿的都是丝绸锦缎的衣衫,虽说这些衣衫至少都有数十年了,但仍是鲜艳如新。这些蜡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年长的坐在椅里,年少的侍立身后,或持扇,或捧茶,个个形容如生,仿佛随时会走会动似的。

裴明淮只觉阴风阵阵,勉强笑道:“这可真算是个大家族了。”

“那是自然。”卓子玉冷冷地道,“这塔里层层如此,地儿够大。姜家人死一个,这里便多一个蜡像,这段时日,可是一连多了数个!”

裴明淮细嚼他这话的意思,更是打了个冷颤。“……你这话……”

“我都说得够清楚了,裴兄还不懂?”卓子玉讥刺地道,“好罢,那我便再说得明白些。这些蜡像,是蜡像,也不是蜡像。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姜家的腌腊东西可不能随便吃的。腊肉腌得好,这人肉蜡像自然也做得好!”

裴明淮其实也已隐约猜到,但自卓子玉口中说出,仍是惊悸不已。“卓兄,你的意思是……楼下石棺之所以没有尸体,都是因为……因为他们……他们……”

“裴兄怎么就说不出口呢?”卓子玉冷笑,“姜家人死了,都是把尸体制成蜡像,置于塔内!嘿嘿,裴兄,你如今明白了吧,你要看姜家老大的尸体,秦苦却是支支吾吾?他怎敢给你看?那尸体早风干了吧,要给你看,还不吓死人!棺材里面,是姜家历年来的积蓄,不是一般的丰厚哪!”

裴明淮实是找不到话来回答,只道:“姜家怎会有这等……奇怪风俗?”

“那我怎么知道?”卓子玉道,“我只知道,凡入了姜家门的人,哪怕是媳妇,像我姊姊,死了都得做成蜡像,放在这塔里。”他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边笑又边咳,“想来这段时日,姜家人也忙得紧吧,死人不断,蜡像还得日夜赶工!”

裴明淮朝前走了两步,盯着靠西首的蜡像。烛火虽暗,却仍可看出这人的衣饰与其余的蜡像大大不同,色泽光艳十分鲜亮。裴明淮又再走近了一步,竟觉着那玄色衣服的黑须男子双眼漆黑发光,似在盯着他看一般,心里“格登”了一声。

“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必须把人制为蜡像,送入塔中供奉起来,这是姜家雷打不动的规矩。否则……”卓子玉说到此处,却不说下去了。裴明淮追问道:“否则怎样?”

卓子玉嘿嘿一笑,他一边笑,一边咳,好像就要咳断了气一般,“否则,这些死人便会再次还魂,变成行尸走肉的怪物!”

裴明淮瞠视着他,也不知他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卓子玉又道:“裴兄,你可发现这蜡像有何异处吗?”

裴明淮迟疑半晌,方道:“那椅子空了一张,牌位也空了一个,原本是不是……”

卓子玉道:“不错。”他指着那名叫“姜源”的蜡像,道,“这一位,便是姜亮他们的祖父。”

裴明淮道:“他旁边的……”

卓子玉道:“他未曾娶妻。”

裴明淮一呆,道:“这可说不通了。他没娶妻,那姜家现在这三兄弟……”

卓子玉笑道:“都是家族中人,也并非亲兄弟,堂侄之属。”

裴明淮“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卓子玉笑道:“裴兄如今应该明白,姜家几兄弟并无多少兄弟情谊了吧?”

裴明淮不答,却注视着姜源的蜡像,道:“这姜源既未娶妻,那只设一座便是,为何要空一个座位,一个牌位?”

卓子玉的脸上,也似笼上了一层诡秘光影。“这乃是姜家的隐秘,我又怎能知晓?不过……”

裴明淮道:“不过怎的?”

“这姜源,应该有一个兄弟。”卓子玉的眼中,也透出疑惑之意,“我有一次曾听到姜家兄弟说话,先是提到姜源,又说什么‘手足之情’。他那个兄弟,想必是失踪了,才会不设牌位,亦无蜡像。”

裴明淮的目光又落到那空了的牌位处。若非夫妻,说是兄弟,倒也说得过去。他强笑了一下,道:“这姜家,古怪之处甚多啊。不知令姊是如何嫁至姜家的?”

卓子玉叹息一声,道:“家父从前是个小官,并不得志,郁郁而终。我母亲带着我与姊姊,投奔亲戚,途经凤仪山的时候……”

裴明淮一惊,道:“凤仪山?”

卓子玉点头道:“正是!我等那时又怎知凤仪山有此等怪事?夜里赶路,却遇上鬼王迎亲!”

裴明淮忙问道:“那卓兄是见过的了?”

卓子玉摇头,道:“我当时年纪尚幼,哪里记得什么。我那姊姊,被姜亮所救,便嫁了他。”

裴明淮道:“令堂……?”

卓子玉苦笑,道:“家母不曾下得凤仪山,在山上被便害了。”

裴明淮“啊”了一声,道:“那令姊……”

卓子玉的眼中,露出了极古怪的神色,冷笑道:“也许是我姊姊太过美貌,连鬼王都不忍杀害吧?”

裴明淮只觉这个理由,不仅是牵强了,简直是荒谬绝伦。鬼王年年强娶新妻,遇上个绝色美人,岂肯放过? 5a2IAMGJM87YMf0mSSslbniP3GtrbGByBVJ5Al2diCBbvc0g6LU7bwlP6hH2q7C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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