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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凤仪山。

裴明淮站在山脚下,朝山上望去。这山连绵不绝,林木葱笼,笼罩着一层淡淡雾气,这种雾气是山林间所独有的。山上安静得吓人,除了偶尔的几声鸟叫,就只有穿林而过的风声。

在他面前,有一个浅浅的水潭。水色极清,碧如绿玉。水底下有五色砂石,但却连一条鱼也未曾看到。裴明淮弯下腰,掬起了一捧水,本想放到嘴边,皱了皱眉,五指一松,水又洒回了潭中。

这潭水虽然是从山上泻下来的活水,却出奇的静,静得连鱼虾也无一只。那水也极冷,此时天气尚暖,水却冰凉沁骨,让裴明淮生生地打了一个冷颤。

不过片刻,天便黑了下来。方才天边还有艳丽如锦的晚霞,如彩缎般层层铺开,这时却猛地坠入了黑暗里。苍黑色的暮色,如同把一滴墨汁倒入了一盆清水里,墨汁迅速地弥漫在水里,很快把整盆水都染黑了。

也就在这短短片刻,山上的雾气迅速地蔓延了开来。乳白色的雾气,重浊地压了过来,仿佛一匹巨大的乳白色的薄纱,以惊人的速度把整座山给裹了起来。裴明淮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一眼,那雾气竟然延伸到了他的脚下。翡翠色的水潭仿佛冒着白色的烟雾,而他自己的半个身子,也被笼进了雾里。

裴明淮心里骤然升起了一股寒意。雾太浓,太重,以至于咫尺间都看不分明。正犹豫着是否要把火折子拿出来,他听到从远处传来了一阵若隐若现的唢呐声。

裴明淮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那唢呐声,在风声里时有时无,过了片刻,才渐渐清晰起来。唢呐声、锣鼓声,奏的是一支十分喜气的曲子,竟似是一支送嫁的队伍。

突然,在一片浓雾里,出现了点点灯光。这些灯光向上移动,忽明忽暗。裴明淮一怔之下便已明白,那定然是行在山间之人手中所提的灯笼,被山风吹得明暗不定。那一行灯光飘飘忽忽,爬上了半山腰。这时雾气已散了些,裴明淮凝神远眺,依稀能够看到模糊的人影,大约有十来个人。中间还有一乘轿舆,荡荡悠悠。裴明淮的诧异更浓了几分,这夜里送嫁,翻山越岭,是哪门子的规矩?

还没等想个明白,他又是一惊。只见在山腰处的白雾里,骤然地升起了一股血红色的雾气。那红雾看起来极重浊,极粘稠,蔓延极快,不出一盏茶的光景,裴明淮便闻到一股血腥之气,中人欲呕。他皱起眉头,闭住了呼吸,再抬头一看,半座山都被掩在了血红浓雾里,如同浸在浓血之中,无比诡异。

除了红雾里不断颤动的点点灯光之外,这山上再无别的光亮了。天已黑尽,如同打翻了一整砚台的墨汁一般的黑,晦暗无边。

正在此时,山间传出了一阵琴声。裴明淮曾在琴上下过苦功,只听那琴声清细如丝,似断若绝,却绵绵密密从山林里不绝传出。这曲子便是送亲之人所奏之乐,大俗喜乐以琴奏出,却自有种清冷之意。琴音极玲珑剔透,裴明淮生平见过不少名琴,心里倒生出了好奇,这荒山野岭之中,竟有此等高人,能弹出如斯琴音?

只见从血红浓雾里,陡然地升起了点点鲜红,先暗后明。裴明淮定睛去看,那点点鲜红竟似突地飞升而起,挂在山坳之间。想来应是色作鲜红的灯笼,本属常见之物,但在血雾弥漫中骤然出现,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之感。裴明淮定了定神,数了数那些尚在摇晃的大红灯笼,共有七七四十九盏之多。

就在他凝神数灯笼的当儿,琴声虽一直有如游丝,却始终未曾断过。猛然,从山间爆发出了一声恐怖之极的惨叫声,琴声也随之而断。裴明淮大吃一惊,再定睛看时,七七四十九盏大红灯笼骤然变得更亮,红如滴血,妖异无比。那些本来发着黄光的普通灯笼,却在一瞬间全部灭了。

“救命……救命啊!救命……”一个因恐惧而嘶哑变调的声音响了起来,裴明淮一凛,握在剑柄上的手更紧了几分。他晃亮了火折子,朝声音来源的方向寻了过去。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自山上奔了下来,最后竟然从泥泞的小路上一路滚了下来。裴明淮叫了一声:“当心!”抢到那人面前,想伸手把他拉起来。

那人跌进了一处泥潭,这一抬头,只见他脸上满是污泥血污,一双眼睛竟也被活生生地挖了出来。他张着只剩下两个黑窟窿的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那已经不像是人的声音了。

“鬼王!鬼王!鬼王!……”他反复地喊叫着这两个字,声音又是凄厉又是恐怖。

一阵冷风吹来,裴明淮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那个男子头一偏,昏迷了过去。他的双手握得紧紧,这一昏过去,手也一松,一颗血淋淋的眼珠从他右手手心里骨碌碌地滚落了出来,一直落到水潭里,发出了轻微的“扑通”一声。

裴明淮也不想再去看他另一只手里握的是什么了。他把那男子拖到了一旁躺平,就往山路上走去,决心上山一探究竟。

“你想上山?”

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在他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裴明淮一震,他自幼习武,对自己的武功自然是有信心的,这人竟然能在他不知不觉之间接近到他丈许之处,这足以令他意外了。裴明淮迟疑片刻,方缓缓地回过了头。

一株老树下,站着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老得出奇,一张脸如同风干了的桔子,一双眼睛都被挤在了皱纹里。头发却是黑的,极黑,黑如二八少女的头发,油光发亮,鬓边插着一朵大红的芙蓉。她的衣衫也是鲜红的,鲜红如血。裙底露出一双尖尖的鲜红的绣鞋。

老妇人右手里拿着一块鲜红的绢帕,五指摆出了个极妩媚的兰花指,那手倒是甚美,与她的脸大不相称。

裴明淮问道:“是您在叫我?”

老妇人咧开嘴笑了。她的一口牙,倒是雪白整齐。“是啊,是我在叫你。敢在夜里上凤仪山?年轻人,你好大的胆子。”

她的声音又是阴森又是嘶哑,极是难听,仿佛在用力刮着人的耳膜。裴明淮却依然恭敬地说:“请老人家赐教。在下是第一次到凤仪山来,诸事不知。”

老妇人又笑了。她一边笑,一边用那块红绢帕掩着嘴,还翘着指尖。这番动作若是出现在一个少女身上,倒还合适,一个老得像片鱼干的女人却笑得如此花枝乱颤,这景象就十分诡异了。

“天下名山大川有的是,为何不去,偏生要到这恶鬼丛生的凤仪山?年轻人,看在你这般有礼的份上,老身奉劝你一句,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似你这般年青英俊的男子,把命送在鬼王手里,又何苦来呢?”

裴明淮瞟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男子。“请教老人家,究竟鬼王为何物?”

老妇人又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鬼王不是东西。鬼王,当然就是众鬼之王了。凤仪山方圆百里,乃阴阳交汇之地,怨魂厉鬼无数,都统属鬼王管辖。”

裴明淮道:“山上那七七四十九盏大红灯笼,难道便是鬼灯?”

老妇人笑道:“是喜灯。恭贺鬼王娶新妻的喜灯!旁人看了,便也知今夜是鬼王的大喜之日,若敢来打扰,便是自寻死路!”

裴明淮道:“既然如此,村民定知厉害,为何还要夜里上凤仪山?”

老妇人道:“自然是送鬼嫁娘上山。”

裴明淮重复道:“鬼嫁娘?”

老妇人嘿嘿一笑,声音更是阴森:“鬼嫁娘,便是附近村民送与鬼王的新娘。一年一次,鬼王笑纳后,便诸事安好;若是不送,嘿嘿……”

裴明淮道:“这个人是谁?为何被挖了眼?”

老妇人侧过头,瞟了一眼地上的男子。“鬼王向来赏罚分明,不会轻易取人性命。这轿夫想来是有所冒犯,罪有应得。”她又朝另一侧偏过头去,似是听到什么声响,身形一动,顷刻间便隐进了还未散尽的血红雾气之中。裴明淮脚下一动,想追,却又顿住了。这老妇的身法,如鬼如魅,追也未必追得上。

从另一边的树林里,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兵器撞击之声。

不出片刻,一众人自树林里奔了出来,看到裴明淮都吃了一惊。为首一人约有三十七八岁年纪,蓝衫微须,相貌轩昂,手里提了一柄长剑。他见裴明淮相貌气质不俗,又腰上佩剑,殊非常人,便拱手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曾见到有人到过此处?”

裴明淮不答,只指了一指地上那昏迷男子,道:“各位可识得这名男子?”

蓝衫男子低头一看,大惊道:“邓豪?!只有……”说了半句,他却突然住口,目注裴明淮,意甚疑惑。裴明淮便道:“在下偶然路经此地,见这人自半山里狂奔而下,口里一直叫喊‘鬼王’二字……”

他话未落音,便见到面前一干人等都脸上变色。蓝衫男子道:“除此之外,阁下还见到了什么?”

裴明淮道:“雾!先是白雾,后是红雾,且雾里带有极浓的血腥气味。先听得见鼓乐之声,待到琴声响起时,鼓乐之声便不可闻了。还有便是七七四十九盏大红灯笼突然飞出,煞是可怖……”

他见众人脸色越加难看,便住了口。蓝衫男子面色惨白,顿足道:“这鬼王好生厉害!我们原就不放心邓兄他们,准备再上凤仪山,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众人都是面色惨然,一个长须老者翻开地上男子的双眼看了看,喟然长叹,凑到蓝衫男子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蓝衫男子惊道:“什么?他的眼睛……”

裴明淮道:“这位兄台的眼珠被挖,还握在他自己的手中。在下察看之时,一颗眼珠滚进了这水潭之中……不过,他的另一只手里面,也许还有另一只眼珠……”

说到此处,他也说不下去了,就算眼珠还握在手里,又有何用?

那长须老者摇头长叹,道:“便是华佗再世,也没法救得了他的眼睛了,掉没掉进潭里水里面,又有甚么区别?”

蓝衫男子长叹一声,道:“我们实在不该让玲珑上凤仪山的。”

裴明淮道:“玲珑?”

蓝衫男子道:“公子可听说过,有位著名的巧手匠人,堪比公输般,连皇家浮图都是他督建的?”

裴明淮一怔道:“你是说吕谯?你说的玲珑,就是吕谯的妹子,吕玲珑?”

他眼望那蓝衫男子,在这群人中,蓝衫男子便是首脑人物。蓝衫男子听裴明淮如此说,也是一怔,忙道:“正是,就是那位吕玲珑吕姑娘。”

裴明淮道:“我跟吕谯是朋友,自然也认识玲珑。她怎会到此处来?”

蓝衫男子苦笑道:“吕姑娘是我二嫂的远亲。在下姜亮……”

裴明淮道:“甚么?吕谯兄妹是令嫂的亲眷?”

那长须老者插言道:“我们还是先回姜家庄,再行商议。老邓的伤,我得赶紧回去替他治。”

裴明淮道:“那吕玲珑吕姑娘,就不管了?”

姜亮听裴明淮语调中,已颇有不满之意,忙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若是半夜上凤仪山,必会迷失方向。我们本来跟着喜轿上了山,却很快迷失了方向。这山上……”他的眼中也露出惊惧之色,“真如‘鬼打墙’一般,任我们怎么走,也找不到上山的路。最后,最后我们居然走回来了……一试再试,直到遇上公子你……”

长须老者道:“这位公子,不如随我们到姜家庄暂住一晚,明日一同上山察看,如何?”

裴明淮沉默片刻,摇头道:“众位先回,我与这吕姑娘相熟,断不能放她一人在山上。”

他话未落音,人已往山上掠去,姜亮等人,只听得他声音随风声远远传来。

“等我下山,再来姜府叨扰。”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裴明淮循着那四十九盏大红灯笼而行,正全神戒备,忽然听见一缕箫音,恍如仙乐,吹的竟是一曲《凤求凰》。裴明淮心中更异,只是天色漆黑,他虽目力甚佳,但也无法远望,只得循声而去。

一直到了山间一处平地上面,此时浓云已散,月华甚明,只见大树参天,枯藤垂挂,崖壁上怪石狰狞。一乘轿舆孤伶伶地留在平地之上,散了一地黄灯笼,却连一个轿夫也不曾见。

不远处一株老树之下,却站了一人。那古树枝叶极密,亭亭如盖,恐怕也有数百年之寿了,连那人的身影,也被遮了少许。

裴明淮方才听着的《凤求凰》,便是自他那边发出的。

“你是何人?”裴明淮喝道。这人来得委实怪异,不由得他不疑惑。

箫音陡止,那吹箫的人回过了头,倒令得裴明淮楞在了当场。那人年纪甚轻,不过二十来岁光景,一身竹青衣衫,身材修长,一道伤疤自左脸划过,直到嘴角,叫人看了一眼便不愿再看。但这人一双眼睛乌黑晶莹,顾盼间光彩照人,令人浑忘了他容貌丑陋。裴明淮方才见他背影,宽袍大袖,态拟仙人,此刻见了真容,略觉失望,但对方一双眼睛注视自己的时候,裴明淮却又心里一跳,只觉这人脸上的疤也顺眼了许多。

“你又是何人?”

裴明淮不提防他反来问了自己,不由得失笑道:“是我先问你,也该你先答吧?这乃是凤仪山禁地,阁下不会跟鬼王有关吧?”

那人横了他一眼,道:“我看你倒是呢。”声音清越,如金玉交击。

裴明淮向他手上瞟了一眼,这人手持一枝竹箫,方才的箫声确是他吹出来的。便道:“在下裴明淮,是上来找人的。兄台可见着这喜轿中的女子?”

那人摇头道:“鬼王新妻,又岂是我等能见的?”

裴明淮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祝筠。”对方答得爽快,连自己身份都一并道了出来。“在下是个琴师,无甚长处,只是于琴箫管弦都算得上精通。”

裴明淮道:“祝兄夜半孤身一人上凤仪山?”

那人淡淡一笑,脸上的伤痕也纠在了一起,好在他的脸此刻隐于树影之下,裴明淮也看不真切。“鬼王娶亲,岂可不用细乐吹打?”

裴明淮登时记起,先前在凤仪山下所听到的随风而来的器乐之声,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琴音。“刚才那琴,也是阁下所奏?”

祝筠叹了口气,道:“我等草民,又怎敢违逆鬼王?说来奇怪,这鬼王极好音律,自从我来了此地,他也不止唤我一回了。”他忽然一笑,嘴角的伤疤也随之扭曲起来,煞是可怖,“只不过,这也是我初次见识他娶新妻的架势。”

裴明淮忙问道:“你见过鬼王?”

祝筠摇头道:“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就算他要听琴,也是隐在帘子之后,我只隐隐见到他的人影。”

裴明淮好奇心大盛,忙道:“可是身高九尺,青面獠牙或是头上生角?”

祝筠啼笑皆非,道:“我都说了,隔了重重帘子,我怎能看清他的面貌?”顿了顿又道,“这鬼王都是端坐于椅上,也看不出高矮。”

裴明淮不语,过了片刻,方道:“你……说他是‘人’影?”

祝筠笑道:“我有说过吗?说惯了罢了。难道要我说他是个鬼影?”他眼珠一转,道,“反正,我也没接近他三尺之内,我也不知他是不是体无热气,状如鬼魅,裴兄就请别再为难在下了。我若有此心,恐早被他杀了呢。”

裴明淮摇摇头,思忖片刻,道:“你还是先走吧,我要去找人。”

祝筠却现出迟疑之色,道:“我怎么走?我来过几次,为鬼王献乐,都是他令手下鬼使接来的。此处天险,又有一道十数丈的沟壕,我又不是猴子,哪能飞越?”

裴明淮笑道:“我也不是鬼,我也是人,我不也来了?”

祝筠的目光在他腰间佩剑上略略一停,又收了回来。“敢情阁下是位高手了?哼哼,功夫再高,怕也未必斗得过鬼王。”

裴明淮道:“你是偏向鬼王得紧。”又看了他一眼,只见祝筠的脸隐在树影之下,似明似暗,只一双眼睛晶晶发光。便道:“刚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祝筠摇头道:“我也不知。听得血雾之中有兵刃之声,待得雾散之时,连轿夫也一个不见了。”

裴明淮注视他,道:“你就不曾过去看吗?”

祝筠笑道:“鬼使告知,若我胆敢偷看,性命不保。我只管弹我的琴吹我的箫,可不敢多看了一眼。”

裴明淮情知他这话未必是真,但祝筠既然不肯多说,再问也是无用。当下伸手去携祝筠手腕,祝筠一怔道:“做甚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带我去鬼王住的地方。”裴明淮笑道,“你说他在帘后听琴,总不会是在这露天的山头罢?”

祝筠伸手一指,道:“就在这山崖之下,有个岩洞,便是鬼王所居之处。”

裴明淮眼睛一亮,道:“你果然知道,那带我去如何?”

祝筠哼了一声,道:“不去!那般危险之处,我若是带你去,那岂不是把自己陷于绝境?”

裴明淮道:“那我就扔你在这里喂狼!”

祝筠怒道:“你!!……”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裴明淮拉住手臂,顿时如腾云驾雾般飞起,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过得片刻,待得双脚落到实处,大怒道:“你这个小人!”

“鬼王的住处,是不是就是这里?”裴明淮只笑嘻嘻地说,一手还扶着祝筠,道,“小心小心,你可别吓晕了,这里可没药治的呢。”

他一面说,一面抬头四顾。自古树旁的断崖跃下,便是一处平台,宽约丈许。只是白雾弥漫,从下往上看,全然看不到罢了。崖壁上有一个天然山洞,山洞四周爬满奇草异藤,异香扑鼻,另是一方境界。碧绿藤蔓之中,结满鲜红晶莹的果子,清冷苍翠,娇红欲滴。洞内却是一片黑暗,望之深不可测。

祝筠冷冷道:“便是此处,你敢进去?”

“有何不敢?”裴明淮仍紧紧扣住他手腕,道,“只是我却不放心你一人留在此地,你还是随我进去罢。”

祝筠无奈,被他生拉硬拽地拖了进去。裴明淮踏进洞中,便是微微一惊,脚下十分柔软,哪里像是山石?再行得几步,却见壁上镶着偌大的夜明珠,却是不愁无光了。

这哪里是个山洞,陈设之华丽精雅,极富极贵人家也难得如此。洞壁上垂着翠色帷幔,绣满玉色花朵,脚下踩的是碧色毡毯。洞中垂着层层竹帘,便如碧雾笼罩一般,清冷苍翠之极。空气里还浮着一丝极淡的幽香,倒似是上好的檀香。

裴明淮见到如此景象,也呆了一呆。过了片刻,方道:“真是神仙住的地方,这鬼王还真是会享福啊。”转头望了一眼祝筠,笑道,“你倒是一点也不吃惊。”

“我都来好几次了,能有什么好吃惊的?”祝筠一甩衣袖道,“放手,我自己会走。”

裴明淮只得放了手,祝筠打起帘子,头也不回地往里便走。走到一间雅室之中,陈设却仅一几而已,几前有个蒲团。几上置一具琴,色如新栗,断纹如虬。

裴明淮左右一顾,道:“怎么只有你坐的地方,不见鬼王坐处?”

祝筠道:“有机关,他来的时候,自会打开。”说着指了一指,道,“这洞可深得很,里面大有洞天。”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不是说鬼王要迎亲么?”裴明淮又道。祝筠也不回头,道:“这里是听琴的地方,又不是他娶亲的地方!”

裴明淮忙道:“鬼王还有别的洞府么?”

祝筠大声道:“不知道!”

裴明淮忽然弯腰,自几下拾起了一支凤钗。那凤钗打造得十分精巧,凤眼如血,凤嘴里衔了几串珍珠,颗颗圆润晶莹,只是却有一小串珍珠断掉,不知落在何处了。裴明淮对那凤钗看了片刻,失声道:“这是吕玲珑的!”

祝筠伸手从他手里把凤钗拿了过来,看了两眼,笑道:“你怎会识得?这金钗很是贵重啊,难不成是你送给那位吕玲珑姑娘的?”

裴明淮脸色凝重,缓缓道:“不是。但我与吕姑娘的哥哥吕谯交情颇深,这钗子是有人送给吕谯的谢礼,我正好见过。”

祝筠道:“吕谯?”两眼盯着裴明淮,裴明淮却不接他话头,只道:“不知玲珑身在何处?你刚才可曾见到她?”

祝筠摇头道:“不曾。不过,想来方才我听到的兵刃之声,就是这吕姑娘出剑所发的了?”

裴明淮瞅了他一眼,道:“你都不曾看到,却知道她用的是剑?”

祝筠似也觉得失言,一笑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你上来之后,莫说鬼王,连一个小鬼也没遇见?”

裴明淮盯住他,道:“你知道原因?”

祝筠摇头道:“我正是觉得怪异,才问你的。以前来的时候,洞中都有鬼使服侍在侧的。”

裴明淮道:“那些鬼使,是何相貌?”

祝筠道:“打扮便如古画中人一般,看形貌,都是少年。脸上皆戴面具,我从未见过他们容貌,也没听他们说过话。”

裴明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没人,我们便在此处等等罢,鬼王既然娶亲,总会现身罢?”

祝筠怔住,道:“等?在这里等?你发疯了吧?”

“你便陪我一起等罢。”裴明淮笑道,“一个人太过无聊,两个人还能有些话可聊。”

祝筠无言。 hinmfgvIcWYjARvELQXYNxbr6DewhRlwyvl3ixbkqadmzvnCnfbjM17PbQmFOM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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