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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认得这花?”祝筠在他身后问道。裴明淮微微点头,道:“见过。”

祝筠皱眉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优昙钵罗。优昙钵罗只是佛经中的花,只是传说罢了。难道真有?”

裴明淮道:“我在姜家所见的,是长在树上的。”

祝筠伸手欲碰,裴明淮伸剑拦住了他。

“小心,恐怕有毒。”

祝筠自怀中取了一柄古玉,刚触到那白花,古玉便变了颜色。祝筠脸色微变,道:“我倒不料这传说中的仙花,毒性却大成这样。”

裴明淮看那花,实在与姜家见到的一模一样。“难不成是自树上移下来的?”

祝筠道:“不无可能。天下之花,又哪有如此相似的?”他见裴明淮两眼光芒闪烁,神色有异,便道,“裴兄,有何不妥?”

裴明淮道:“我也不须瞒你,我这趟来凤仪山,便是想寻此花。”

祝筠奇道:“哦?我虽不知此花有何妙用,但若你我推想无误,星霜仙子长年避居此处,为的是她练的内功,那末这花想必于调匀气血有奇效?”

裴明淮道:“不错,家师是这么说的。”

祝筠道:“我看裴兄是自律得紧,不至于练什么容易出岔的功夫啊。”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反正也不是甚么秘密,说给你听也无妨。你可知道,本朝有两位皇帝,都爱服食寒食散?”

祝筠一怔,道:“这有谁不知道。道武皇帝服食寒食散多年,到后来已有些癫倒,对诸大臣说杀便杀,暴戾非常,最后才引来了杀身之祸……”说到此处,笑了笑道,“裴兄恕我失言。”

“你说的是实,有什么失不失言的。”裴明淮道,“太宗也一样,嗜服此丹药,早早崩逝。”

祝筠微笑道:“听起来,裴兄十分不以为然。”

裴明淮道:“家师自幼便嘱咐,不许我沾丹药半分,大约也是有这前车之鉴罢。只是他管得了我,却劝不了别人,皇上也一般地嗜寒食散。”

祝筠恍然道:“啊,你是为了皇上来的。”又朝那花瞅了一眼,道,“只是此花什么性子,除了鬼王自己怕是没人知晓,裴兄若贸然移之,怕是不成。”

“自然不成。”裴明淮道,“只要找到,令懂行之人来看便是。”

祝筠道:“姜家的那些,生得倒比这里的好。”

裴明淮嗯了一声,道:“我们再往里走?”

这洞穴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行,裴明淮是避无可避,脚下踩着的,若非绵软尸体,便是森森白骨。洞中皆是女尸,个个身穿新娘盛装,戴了若干首饰,枯骨之上沉甸甸的黄金手镯,望之可怖之极。生在角落的优昙钵罗青白幽光闪耀,如白骨森然。

“看起来,历来送与鬼王的女子,尸骨都在这里。”祝筠低声道,“着实可怜,花一样的年轻女子,就这般……”

裴明淮脸色阴沉之极,一拳击在洞壁之上,震得洞壁嗡嗡作响。“好个鬼王,干出这丧尽天良的勾当,我决不饶他!”

祝筠却道:“你一介凡人,纵有权势,又怎斗得过这幽冥鬼王?”

裴明淮冷笑道:“就算他是阎罗王,我也敢一把火烧了他阎罗殿!”

“好大的口气。”祝筠冷笑道,“当朝太师的儿子,果然口气不小,果然你裴家权势倾天,非为谣传。”

裴明淮转头看他,眼中神色变幻不定。“你的胆子也不小,敢对我裴家评头论足。”

祝筠笑道:“那又如何?你打算治我的罪?”

裴明淮冷冷地道:“若我真要计较,凌迟了你也不为过。”

祝筠却似并不在意,只笑道:“我看,你还是先把这鬼王凌迟了比较好。我只是言语冲撞了你,你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

裴明淮恨声道:“这鬼王实在是罪大恶极。只可怜了这凤仪山一带的女子,受此摧残。”他沉默了片刻,道,“这些尸骨如何处理,倒是一桩难事。”

祝筠道:“你莫不是想带下去与她们的家人?别傻了,你这不是空寻些事来?照我看来,付之一炬,将骨灰带下去送与她们家人掩埋便可。就算你带下去,又有谁能分出谁是谁?”

裴明淮叹了一口气。“此话虽有理,却不尽人情。”

祝筠道:“否则你还能怎样?”

裴明淮叹了一声,目光又投在石壁角落所生的那些青白之花上面。“优昙钵罗,优昙钵罗。唉……卓子玉临死之前,也在说这优昙钵罗。在他手中,也发现了优昙钵罗……青白无俗艳,三千年一开……”

那优昙钵罗,丝丝缕缕,青白争艳。裴明淮突地想到初见姜优,她腰肢不盈一握,白衫飘飘,俏生生立于花树之下,肌肤胜雪,犹如仙子。

“你怎么了?”祝筠在他身后问道。“要数赶快数,你在这里想什么?”

“……我在想姜优。”裴明淮缓缓地道,“她现在在哪里?……”

祝筠道:“若依你我所想,她不会有事。”又指了一指,道,“裴兄,里面还有一进。”

这一进山洞并无什么机关消息,只外面全是藤蔓,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加之光线昏暗,一时不易发觉罢了。裴明淮望了祝筠一眼,道:“你的眼力可真不错。”

一进去,裴明淮便觉得满目生辉。地上随处抛着珍珠宝石,居然都是打造精美的珠宝首饰。珠宝之中竟然躺着一具无头女尸。那女尸却不似别的尸体那般年久腐烂,肤色如生,看来刚死不久。

裴明淮一时间只觉得身上冰凉,喃喃道:“是姜优?”

“头颅是被利刃割下的。”祝筠道,“不是剑,应该是更加沉重的兵器——像那位洪捕头用的金背大砍刀。自然,洪捕头对姜姑娘,是真又敬又爱,我不信他会杀姜优。”

裴明淮道:“我也不信。他哪里杀得了姜优?”他望着祝筠,道,“你说……她是不是姜优?”

祝筠眼珠转动,漆黑流光,道:“无头女尸,我怎会知道她不是姜优?这倒难了。”

裴明淮拉起女子右手,问道:“姜优是左手用剑,还是右手用剑?”

“她不用剑。”祝筠答道。裴明淮一怔道:“这话差了,分明是你自己说的,姜优剑术高强……”

“没错,可是真正的剑术高手,飞花摘叶俱可伤人,我只见过她折树枝以作剑。”祝筠道,“裴兄,这也是我对这具女尸是不是姜优深深疑惑的原因。我实在觉得,这世上能一剑斩下姜优头颅之人,恐怕没有。我办不到,阁下呢?”

裴明淮摇头。“如果那夜削掉芙蓉的人是姜优,那我不是她的对手。”

那女尸手腕肌肤细腻,肤色白腻,确似个大家闺秀。裴明淮拉着她手看了半日,叹道:“她确实像姜优,但是……”

祝筠的目光已经转到了那些散落洞中的珠宝之上。大约有百余件之多,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宝光流动,将这洞窟都映得发光。祝筠喃喃道:“若是以这些东西来诱惑女子,恐怕即使是鬼王娶亲,也会愿意前来吧……”

裴明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说什么胡话,都变成了一堆白骨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作什么?”

祝筠随手抓起一串珠子,任光洁圆润的珍珠自指缝里滑出。“是么?裴兄,你是什么都有了,没有你要不到的东西。是以你不会有这等感觉……”

裴明淮随手拿起一支青玉钗,那钗子细丝盘花,顶上有一只青鸾,展动欲飞,嵌着数颗翠玉。裴明淮一看之下,便“咦”了一声。祝筠道:“怎么?”又道,“想来这些物事,便是鬼王送众女子的聘礼了?他这生意做得可真不亏本,送来送去,又回来了。”

“这是贡品。”裴明淮道,“我决不会看错的。”

祝筠道,“你能确定?”

裴明淮道:“自然,我若连这个都看走眼,我这脸面还往哪儿搁?”

祝筠讶然道:“你的脸面?你的脸面在何处?我怎么没见着啊?”见裴明淮无语,又问道,“既然如此,照你看来,这些珠宝是如何流到此处的?”

裴明淮两眼一亮,道:“我知道了。这必定是十多年前,失窃的那一笔贡物。听说本来是皇上特意要的贡品,居然半道被劫,龙颜大怒,责令彻查,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据说盗贡品之人,是个身手极高、脸蒙白纱的女子,常人要行窃盗之事,都会着夜行衣,可那人却着白衣,脸蒙白纱,真是自恃艺高,胆大之极啊。那批贡品都有记录,我将这些珠宝带下山去,逐一清点,很快就能知道结果。”

“可是,裴兄,你看看,这些珠宝都被人随意抛至此处,可见得那盗贡物之人,意不在这些珠宝。”祝筠道,“你可否令人将详细名册送来?”

“自然。”裴明淮道,“我即刻命人去取。”他又笑道,“跟你一同办事,倒是挺轻松的,不必对着一群白痴说话。”

祝筠轻哼一声,道:“接下来,你想说什么?”

裴明淮一呆道:“我没有想说什么啊。”

祝筠冷笑道:“接下来,裴兄是不是就想说,我误入九宫会,若是早日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裴明淮不由得笑出了声,道:“你多虑了,我从未有此想法。你才华横溢,但非为官之才,明淮虽不才,亦懂得量才而用。我对你从无成见,祝筠,官场与九宫会比,只有更污浊不堪的,我等是生来便在其中,由不得我,个人滋味,外人不足道矣。”

祝筠沉默不语,裴明淮又笑道:“九宫会别的我不知,但用人之才确是有的,这一点我绝对心服口服。”他顿了顿,又道,“如你所言,以姜优的武功,要杀她实在是难如登天。是谁……能杀了她?”

“你在怀疑什么?”祝筠问道。裴明淮仍然缓缓摇头,道:“姜优那手流云袖我见过,她功力实在深厚。到了她这等高手的地步,还有什么毒药能伤到她?”

祝筠道:“你还忘了一个人。”

裴明淮道:“鬼媒婆?”

祝筠道:“不管鬼王是不是星霜仙子,鬼媒婆你我都是亲眼所见。如今鬼王,鬼使,鬼媒婆一个都不见了,裴兄,你觉得,这是何故?”

裴明淮目注祝筠,道:“你是想说,姜家灭门,所以,鬼王与他的手下,自然也尽数不见了?”

祝筠苦笑,目光又落在地上那具新娘打扮的女尸身上。“即便鬼王是星霜仙子,即便姜家便是鬼王的老巢,她又为何要杀姜优?姜优是她家人啊!”

这个问题,两人却都答不出来了。裴明淮咳了一声,道:“你教姜优弹琴,与她总比我要熟得多。你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祝筠又是苦笑,道:“教琴?真是说笑罢了……姜优对音律,真的是一窍不通……我还没见过学音律这等鲁钝的女子。对音律这么不通之人,居然会嗜乐如狂,也真有趣。”他低低一笑,“照我看来,她还是练武的好,学什么琴呢?她偏要学,说是琴也好,箫也好,什么都行,只要是乐器就可以。”

裴明淮重复道:“什么都行?只要是乐器?”

祝筠嗯了一声,一转念间,脸色却微有变化。“难不成她……”

裴明淮替他说了出来:“传说那御寇诀与音律大有干系,若是以乐器辅以内力,威力将大大增加。姜优学琴,难不成是为了这个?”

祝筠沉吟半日,缓缓道:“极有可能。看她的模样,还真不是喜好音律,倒像是非得要学一般……”

两人忽听得洪响在洞外,大声叫道:“裴公子,你在哪里?”

祝筠摇头道:“这洪捕头对姜优可谓是情深一片了,待会看到这女尸,还不知道如何发作呢。我且回避罢,他要是哭起来,可不得了。”

祝筠所言无虚,洪响一见到那无头女尸,便方寸大乱。裴明淮在旁劝道:“这也未必就是姜姑娘了……”

洪响却摇头,道:“不,我知道,她就是姜姑娘。我知道,她就是……”说到这里,他哪里还说得下去,两眼发红,双手握成拳头,骨节格格作响。过了片刻,他往地上一蹲,双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他这一哭,倒弄得裴明淮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裴明淮忽觉得这山洞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动,目光一转,忽见墙角那些青白花朵,已全不见花,却觉着有什么活物,在上面爬动。裴明淮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吃了一惊。

花虽不见,却有无数小虫,在上爬行,那花身已被虫身占据。

裴明淮一时间怔在那里,思潮涌动。

此花难道原本便非花?

裴明淮推开窗户,只见院中月色如霜,花影细碎。他在嫣红阁中耽了两日两夜有余,也实在是闷得慌了。

池清波并非吹嘘,他确实精通奇门之术,众官兵才能在姜家庄中走得畅通无阻,收拾那百余具尸身。裴明淮留神看池清波走动,知道他全不会武,却通晓五行,倒是少见。

洪响从凤仪山下来之后,便一直失魂落魄一般,两眼一直是通红通红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没睡好觉,还是哭得多了。

“裴公子,待得天明,下官便会令人在姜家庄内生火。”池清波躬身说道,语声颇带厌憎之意,“那等恶处,早该烧了的是。姜家那些尸体,也委实怪异,待得仵作验视完毕,也早些烧掉的好,以免百姓议论。”

裴明淮道:“我要找的吕玲珑的尸身,不曾找到?”

池清波道:“下官惭愧,在凤仪山上找了良久,也不曾找到。照下官看,恐怕是已经被山上的野兽……”

他不说下去了,裴明淮脸色黯淡,道:“那吕谯呢?可在姜家庄内?”

池清波摇头,道:“多数尸身裂开损毁得不成样子,实在难以辨认了。下官有罪……”

裴明淮摆了摆手,道:“人既已死,那也只能罢了。我还有事,明日一早便会离开,这几天多扰了池大人了。”

池清波忙道:“下官前来送裴公子……”

裴明淮一笑摆手道:“不必了,我还是一个人走的好。”

池清波已颇知裴明淮性格,哪敢相强,只道:“是,公子一路当心。”

“你去罢。”裴明淮道,“我今晚要早些歇息,莫让人吵着我。”

“是,是。”池清波连声答应,躬身退出。裴明淮待得门外全无声响,又等了半日,忽然一笑,笑容中颇有诡秘之意。他悄悄开了窗,自窗户而去。

裴明淮去了姜家,如今姜家庄中早按池清波的意思,设了路标,一些花木也被砍去,再不至于迷失方向。

裴明淮听得有箫声自水阁处传来,一缕低音,呜呜咽咽,知道是祝筠在此,当下便往水阁那边而去。

只见绣帘随风而动,水光如雪,月洞门上所悬那幅偈子,正好映入他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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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淮踏上竹桥,刚走到月洞门前,一股劲风便袭面而来,直刺他眉心。这一着来势太过凌厉,裴明淮只得拔剑,只见白光一闪,“叮”地一声,那兵器断为两截,竟是一支竹箫。

他再定睛看时,夜凉如水,清风拂起竹帘,祝筠一身衣衫淡如远山,那花树纷纷落英,月色溶溶,虽看不见他本来面目,裴明淮仍能觉着他满身的怒气。

“你竟敢断我兵刃,裴明淮?”

裴明淮叹气道:“若非你下手狠毒,一招便可取人性命,我挡无可挡,我又怎会断你兵器?”

“谁叫你做贼一样摸来了,我不知底细,能不下杀手吗?”祝筠怒道,“你仗着赤霄剑之利,一剑斩我兵刃,这我不服!”

裴明淮苦笑道:“我都赔过不是了,这事儿我两人都有份,你还要怎的?”

祝筠怒气未平,仍忿忿道:“待得下次见面,我必定携我兵刃前来,看是你的剑利,还是我的剑利!”

裴明淮奇道:“你也用剑?那更好了,我们可以好好切磋一番。”

祝筠冷笑道:“天下名剑,并不止你那一柄赤霄。”

“我从未说过赤霄天下无敌,你这人怎么如此不饶人。”裴明淮笑道,“何况,赤霄也是我这一两年才用的剑,以前我不是用赤霄的。”

祝筠奇道:“你以前用何剑?”

裴明淮道:“工布。”

祝筠拍掌笑道:“好,好,我就猜你必不会用无名之剑。妙极妙极,据说‘釽从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文若流水不绝’,此剑早已失传,我以为不存于世,原来竟在你手中。今后若有见面之期,可否一见?”

裴明淮笑道:“那是自然。那是柄重剑,其重尚在赤霄之上,我也是慕其名方用之。那柄剑确实特异……”

祝筠忙问道:“什么?”

“古书记载无差,工布剑身纹饰如水,奇的是若舞起来,便如弹珠不绝,若是舞得妙了,其音如乐。”裴明淮道。祝筠一怔道:“还有这奇事?”

“正是。”裴明淮道,“我得此剑后,苦练过此技。”

祝筠眨眼笑道:“我明白了,这玩意练起来想必伤神,其实也只是炫技,无甚有用之处。你也必是练来御前献技的,可是?”

“不错。”裴明淮苦笑,“你心里必是在嘲笑我,觉得无趣罢?”

“那倒没有。”祝筠笑道,“只是在下身份低微,那等场合无缘得见,否则我还真想一睹呢。”

“言重了。”裴明淮道,“如今工布不在身边,他日若在,必舞给你看看。”他顿了顿又道,“这话可说远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祝筠朝水阁里面指了一指。“你看。”

裴明淮定睛看去,一个竹编花瓶,插了几枝白色花朵,其中却有几点莹白的珠光闪耀,竟是夜明珠。当下走近前去,祝筠却把他一拉,朝他使了个眼色。

“那是一小串珠子,大约是从钗子上掉下来的。”祝筠道,“不知道是哪个女子的首饰?”

裴明淮脸色微变,道:“难道是吕玲珑的?她的钗子上,就少了几颗珍珠。”

祝筠道:“说起来,裴兄,我们在洞中发现的女尸,并不见吕玲珑。她也许尚在人世?”

裴明淮黯然,道:“她应该已经死了,若我想无错的话……玲珑不该自己来的。……她怎的不来找我?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啊。她为何要独自跑到这里找姚碧?我真是不明白……”

祝筠摇了摇头,问道:“名册呢?”

裴明淮道:“刚到手。”

祝筠望了他一眼,道:“并不见裴兄身边带了随从,也不知是如何在这般短的时间送来的?”

裴明淮笑笑道:“你好奇心还真大。”说着将册子抛给祝筠,“除了珠宝之外,另有一批极名贵的药材。天山雪莲,老山人参,人形何首乌,千年续断……还有些我根本听都没听过的奇花异草,想必也是入药的。”

祝筠“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们一心想着珠宝,却忘了那批药材。那盗贡品的人,要的本是那些药材。若要她去慢慢收集,恐怕得穷十数年之功,有此便宜,她为何不捡?珠宝药材,占地无多,以星霜仙子之能,轻而易举!”

裴明淮道:“可是,贡品里面却并无……”

祝筠见他不说下去了,问道:“什么?”一转念间,道,“啊,我明白了,你是说那个玻璃的杯子。”

裴明淮缓缓点头,道:“贡品名册中并无此物。那个杯子,看镂工刻字分明是大凉皇宫之物,她是从何处得来的?”

祝筠笑道:“优昙钵罗怎么来的?若非大凉皇帝点头,她能移走?”

裴明淮道:“你是说姜优跟大凉皇族有渊源?荒唐,大凉灭国的时候,姜优怕还是没出生吧!”

祝筠道:“有何荒唐?你难道不知道,传说练成了御寇诀,便是地仙境界,从此无生无灭?”

裴明淮心里早有一个念头,却一直不肯说出,此时方道:“难道她……”

祝筠打断他道:“你为何不就直接说出来?就算甚么无生无灭是荒唐之说,但容颜不老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若非如此,双十女子,就算打从娘胎里开始练武,也练不到那个境界!”说罢长叹一声道,“我一直以为,我要找个年近七十的老妇人,很可能就是藏在凤仪山里的鬼王。却没想到,一直在我眼前的姜优,就是我要找的星霜仙子!

裴明淮问道:“那天晚上,你究竟对姜优说了什么?”

祝筠又是一声叹息,道:“我当时虽然不曾怀疑她是星霜仙子——江湖上驻颜之术是听得多了,但真见到,反倒从不曾那般想。但我想她必定跟星霜仙子极有渊源,因此我将九宫会老尊主的死讯说了出来。没想到她反应十分古怪,琴弦弹断了不说,一院子的芙蓉,都被她的剑气摧落了。那是我第一回见她如此展露武功,也就是在那时候,我隐隐约约开始疑心,却不敢相信……”

裴明淮喃喃道:“传闻她颜若天人,这倒是一点无假……”他声音中忽添了恐惧之意,“那些女子……那些被鬼王掠上山的女子……”

“那都是她干的。”祝筠道,“照我看来,老尊主不愿她练这门功夫,恐怕还是因为太难练,太易自伤。她练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是出了岔子。姜家便是星霜仙子出身之地,凤仪山又有她需要的药饵,她最后回了这里,一应供应,必定是姜家侍奉。姜家是此地宗主,势力极大,她依然过得逍遥之极。听说,鬼王每月都在山上宴请宾客,纵酒享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直到十三年前……”

他的声音也微微有了变化,“姜优杀了一个少女,以她的精血为药引。从此之后,大约每年的这时候,她都要这么做……那个少女,定然是她身边的人,想必……想必是她的贴身侍婢?……”

裴明淮涩然道:“她炼丹的药饵,定然有那形似优昙钵罗的毒花?真真是……”

他未曾说下去,祝筠却替他说了出来。“红颜枯骨,裴兄可是这般想?姜优天仙化人,实则她这副相貌皮囊,却是腥血白骨所化,毒花供养而出。她不是仙子,她真真是鬼!”

祝筠说到最后几字,声音也提高了些,裴明淮听在耳里,只觉着头皮发麻,喃喃道:“卓子玉发现了洞府里面的女尸,非死不可。这么多年,他毕竟住在姜家,不可能对鬼王娶亲之事一无所知。他必定发现了,那容颜损毁、赤身裸体死于水阁之中的三夫人,不是他姊姊。他入鬼王洞府,却被发现……”

只听衣衫细碎响动,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自一株木芙蓉后走了出来。 PmLfl+xa+ZNAfBVqxMII4jfJCQV/0/uKT4kyzsW5QK9HyHbm3a1wgiS8OdFEDn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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