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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吴震又道:“我们少在这里说闲话,我告诉你,柴大魁落网之日,我便将他关入大牢,他吐出了他多年的赃物,也把他的独门暗器交了出来,以求活命。”

裴明淮道:“他是怎么也活不了命的了。”

吴震毫无笑意地笑了笑道:“你是懂行的。像他这种人,杀人如麻,手上沾血颇多,进了那道门,便是走过了奈何桥,回不了阳间的了。”

裴明淮道:“柴大魁如今还在大牢里?”

吴震摇头道:“已被处决。”

裴明淮沉吟道:“那么那他的暗器现在何处?”

吴震叹道:“失窃了。”

裴明淮怔住。“失窃了?在哪里失窃了?”

吴震道:“在我手中失窃了。”

裴明淮不由得笑道:“在你手中失窃?你不是在开玩笑么?”

吴震道:“我也希望是开玩笑,但却不是。”他又道,“所以我一见到朱习的死法,心里就打了个突,那分明就是……”

裴明淮道:“你将它放在何处?你家中?”

吴震眼中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神色。“我不使暗器,怎会带至家中?那公盐也成了私盐了。”

裴明淮道:“那你究竟放在何处?”

吴震眼中的古怪之色更浓。“其实你早已进去过了。”

裴明淮一怔,随即省悟,失声叫道:“难道便是朱习被杀的那间屋子?”

吴震道:“不错。那屋子除了放骨灰罐,也会放些在牢中死去的犯人的遗物。”

裴明淮想了想,那满墙的木格子上,除了黑色的骨灰罐,确有一些盒子、瓶子之类的物事。“那也就是说,不管是谁,进去随便拿也不会有人知道。门本来也不曾上过锁。”

吴震道:“正是。”

裴明淮道:“如此说来,盗走此物之人,必定是能够随意进出大牢之人了。你们中间必有内贼!”

吴震叹道:“那里面的东西,随意扔在那里,都是年久积灰的,不曾记录,也没人会去查上一查。”

裴明淮埋怨道:“你当日若肯跟我说,我们可少走很多弯路!我一直想不通那大牢里的人为何会进入放置骨灰的房间,又把骨灰罐乱丢乱扔,一地都是。现在看来,他必是极慌张地在寻找什么东西。”

吴震道:“木架上东西放得极是混乱,想找个什么还真不容易。”

裴明淮又想了片刻,仍然摇头道:“不通,还是不通。”

吴震道:“哪里不通?”

裴明淮道:“我们方才说,只有能自由进出大牢中的人,才能盗取,是不是?”

吴震道:“不错。”

裴明淮道:“如果换了我,我必然会悄悄进去寻到,然后带走,据你说那屋子也不上锁,要取走可说是神不知鬼不觉。最好的做法当然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找到,可你看看,结果闹成什么样了?”

吴震道:“你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百思而不得其解。我也想过,也许是朱习正好撞见了,那凶手才不得已杀人灭口?”

裴明淮道:“那凶手为什么要把里面的骨灰罐砸碎那么多,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人注意到的么?”

吴震道:“也许朱习跟他打斗过,撞翻了……”他说到此处,也说不下去了。很明显朱习是被一针毙命的,连腰刀都没有拔出来,又哪里有打斗的可能?他只得苦笑道:“所以说,我怎么都想不通了。”

裴明淮道:“所以我想凶手一定是有意把骨灰罐砸碎的。原因我如今还想不出来,但他一定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他沉吟了半日,道,“吴震,我们再去一次大牢。我决不相信,那么多个大活人就那样硬生生地消失了?决不可能。以前我认为那些囚犯失踪跟金百万父女的事是两回事,现在连清虚也死在那种毒药之下,所以我想两件事一定是有关联的,只是其中的关系我们现在还想不到而已。”

吴震道:“也好,现在就去吧。这里交给我手下就行了。”

这时候,两个衙役抬着一具尸体进来了。吴震把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掀开,问道:“明淮,这人可是你那日来询问时遇见的伙计?”

裴明淮一看,那人三十余岁年纪,鼠眼猴腮,正是那天他来时遇到的人。“不错,就是他。”

吴震指了指那伙计的颈间。“一针毙命,跟朱习相似。”

裴明淮沉吟道:“想想有些奇怪,若是清虚一时三刻之间不急着检视那些珠宝,或是我在他中毒之前便将他给擒下了,那会得如何?”

吴震道:“凶手并未料到你会在此时到飘香斋来,你来只是偶然罢了。”

裴明淮眉头仍然未展,只道:“也许吧。”

他走到了门口,深深吸了两口气。雨已停,屋檐上的水滴还在往下滴。裴明淮望着一院被雨水洗过的芭蕉,道:“飘香斋的主人,想必是个很讲究的人。”

吴震道:“你认为清虚不是飘香斋的主人?”

裴明淮道:“不是。他只是被人约到此处而已。他有锁匙,也只因是别人给他的。”

吴震道:“还有别的佐证么?”

裴明淮道:“他方才在房中找烛火,找了半日也不曾找到。看他动作,对房中陈设极不熟悉,若他是房主人,又怎会如此?”

吴震又走到了清虚面前。清虚刚死不久,他也不敢轻易去碰清虚的尸身。但他却蹲下了身,仔细察看,一张脸几乎都快跟清虚紫黑色的脸碰到一处了。裴明淮忍不住提醒道:“小心毒。”

吴震道:“明淮,你过来看。”

裴明淮走了过去,吴震指着清虚的脸,道:“他的脸上易过容。”

裴明淮一惊,取过了火折子细看。吴震所言不虚,因为光线极暗,清虚的死状又极可怖,裴明淮并未对他的脸多加察看。这时清虚唇上的白须已然有一半脱落,白眉也有些掉了下来,显然是粘上去的。

吴震取了几块布片包手,将清虚的白眉白须撕了下来。虽然面呈紫黑,但这时便可看出清虚绝不是个老人,而是个顶多四十岁出头的男子。裴明淮怔了半日,问吴震道:“你可认识?”

吴震道:“不认识。”

突然,从门口传来了一声惊呼,两人一抬头,却是守在门边的一名捕快。那捕快满脸惊讶不信之色,呐呐道:“大人,他……这人我认识。”

吴震精神一振,大踏步便走到那捕快面前,道:“是谁?”

捕快道:“这人便是乔青松,抓他的时候,我也在场。”

吴震脸色陡变,裴明淮问:“乔青松是谁?”

吴震道:“你难道就没看我给你那份大牢里失踪囚犯的名录么?乔青松就是那失踪的十名囚犯中的一个!”

裴明淮只觉尴尬,他还压根没看过那份名录。“那你呢?你居然连自己管的犯人都认不出来!”

吴震道:“这人是刚送过来的,我还没见过。他不是我抓的。”

裴明淮道:“总见过画像吧?”

吴震道:“那画像跟这人差得不是一丁点,人又死了,脸扭曲变形,恐怕他老婆都认不出来!”

裴明淮无言,只听吴震又道:“如此说来,我已经找到两个失踪的犯人了。也罢,尸体也可以交差。抬回去!”

这已是裴明淮数日之内三进大牢了。牢中那股潮湿阴冷的霉味让他觉得极不舒服,但再不舒服也是自己要求进来的。他已经认定,这座大牢里,必定会有重大的线索。而那间放置骨灰罐的屋子,便是重中之重。

吴震一到了大牢便命齐林来验尸,裴明淮道:“我想去那间屋子里看看。”

吴震道:“也罢。”他顺口便叫,“范……”突然一怔,道,“范祥跑到哪里去了?好几时没看见了。”

裴明淮这才记起那范祥是出去追查江平的来历了,忙道:“他是去办事了,叫我告诉你一声,我却忘了。”

吴震也不着意,另找了个狱卒陪裴明淮过去。还好心地交代了一声:“不要乱走,省得迷路。”

领路的狱卒便是上次那叫杜小光的,脸圆圆的小胖子,满脸是笑。裴明淮笑道:“看你这模样,在这地方当牢子不合适,倒是去当当跑堂的不错。”

杜小光陪笑道:“裴公子,当跑堂的多辛苦,我们这里,虽然晦气点,油水可不少。”

裴明淮道:“这里也有油水?”

杜小光笑道:“裴公子,我们这里进来的,都是快死的人。谁不怕死呀?他们就宁可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只求免死。虽然大头是要充公的,可我们好歹能够揩到些油水。您别说,如果遇上个江洋大盗什么的,我们那一年都不愁了。”

裴明淮笑道:“比如那个柴大魁?或是那个水上飞?”

杜小光道:“柴大魁还是很有点油水的,而且怕死。水上飞那家伙,根本就是个铁公鸡,什么都敲不出来。现在还莫名其妙失踪了,我们这上上下下的都急得不得了!”他这话一说完,又赶忙道,“我这可是说错了,他先是失踪了,然后死了,现在尸首又抬回来了。这死人,跑出去也是个死鬼!”

一面说,两个人一面便到了那间放骨灰罐的屋子。这屋子在大牢的最里面,就是长长的一间屋,除了木架子和一张供着香的长案,别的什么都没有。那日里地上落的一地骨灰已经打扫干净,朱习的尸体也早已抬走,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杜小光躲在他身后往里看,小声地说:“裴公子,您干嘛非要来这儿?我们都是能不来就不来的,这地儿阴气重啊。”

裴明淮道:“阴气重?”

杜小光道:“您老想想,这儿一年得死多少人啊!大多都是在牢里处决的,连烧都是在牢里烧的。一年少说也得几十个,那怨气可重的啊……”

裴明淮道:“怎么个处决法?”

杜小光缩了一缩,朝四周偷偷看了几眼,似乎是害怕有什么藏在周围一样。“普通的呢,就是在对面烧埋场给砍了。跟外面砍头一样,只不过不需要游法场。如果碰上那种比较棘手的,就索性在牢房里面就……”

裴明淮点点头。有些囚犯离了牢房难免生事,反正都是要死,不如省点力气。杜小光又朝房中指了一指道:“烧了,就用个骨灰罐儿装上,放到这里来。有些什么物事留下,也一起搁到这儿。”

裴明淮嗯了一声,便走了进去。见杜小光还在门口探头探脑,却不敢进来,一笑道:“你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了。”

杜小光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裴公子,您真不怕啊?”

裴明淮笑道:“我又没得罪这里面的人,有什么可怕的?他们难道还要来找我不成?要找,也得找吴震吧。”

他这话一出口,杜小光脸更白了。“您可别说,裴公子,他们恐怕就是要来找吴大人的。里面的好多人,都是吴大人抓回来的。而且吴大人他从来不信这一套,我们要在这里上柱香,都会捱他骂。”

裴明淮一看,果然旁边还有一把没有拆开的香,便取了三支,笑道:“那我也先给这里的人上柱香,他们大概不会来找我这个外人出气了。”

那香一点上,裴明淮便楞了一楞。香味清醇,决不是平日里常见的冥香。他把撕开的那张红纸展开一看,立时怔住。

红纸上有“飘香斋”三个篆字,与他曾见过的“天罗”一模一样。

他朝杜小光招了招手,杜小光只得小心地挪了进来。裴明淮把那张红纸递给了他,道:“你知道这里的香,都是谁带来的么?”

杜小光道:“自然知道。这里的香都是曹老五买回来的。他呀,怕这些怕得不得了,烧的香比我们谁都多。”

裴明淮皱了皱眉。“那个曹老五在这里吗?”

杜小光道:“在呢,今天正好他当班。就在对面。”

裴明淮道:“对面不是火化之处么?”

杜小光笑道:“这事儿就是归他管的。”

裴明淮沉吟了片刻,道:“那你把他叫来,我有些话想问他。”

杜小光点头哈腰地跑开了去,裴明淮找了张椅子想坐下来,一看也是灰尘满布。他仰起头往上看,一排排的骨灰罐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那四壁的木架子已是到了顶,裴明淮心念一动,便站上了椅子,想看一看最上面的那层架子。人之常情,如果是有想要隐瞒的东西,一定会尽量放到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最高一层,也放着长长一排骨灰罐,放得乱糟糟的,有几个罐子还倒了。但有好几个骨灰罐,上面却并没有像别的那样贴着纸条,写着名字。可以看出,这房间里所有的骨灰罐上写的字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是一手工整的楷体。

裴明淮把那一排没有贴纸条的骨灰罐拿了下来,一个个揭开看,但里面也只有骨灰。裴明淮把这几个骨灰罐一整列地排在桌上,再看了一看自己的手,并没有多少灰尘。看样子,这些骨灰罐放在架子上的时间并不长。

裴明淮拂了拂椅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他注视着木架上的骨灰罐,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只听到外面有踢踢嗒嗒的脚步声,杜小光领着一个一脸晦气的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长得也不算难看,只是大约在这大牢里呆久了,脸色发暗。

裴明淮笑道:“你便是曹老五了?”

他见这曹老五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立即低下了头去,目光闪烁不定。裴明淮是何等阅历,一看便知这人心中有鬼。当下便取了那把香道:“这香可是你买来的?”

曹老五道:“正是。”

裴明淮道:“你是在哪家店买的?”

曹老五略微犹疑了一下,道:“这我也记不清楚了。我就是在集市上随便买的。”

裴明淮扬起了手里那张红纸。“这上面写的字,你可认得?”

曹老五道:“小人只粗浅识得几个字,这上面的篆字,如何识得?”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你不认得,我却认得。我念给你听,这纸上的三个篆字乃是:飘香斋。”

此话一出口,曹老五顿时变色。裴明淮笑了一声,悠悠地道:“我不会刑讯逼供,但吴震可是个中好手。你们都是他的属下,对这一点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杜小光——”

他拉长声音唤杜小光,杜小光本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这时也回过了神,上前道:“裴公子,有什么吩咐?”

裴明淮道:“去将你们吴大人请到这里来,就说我这里发现了个可疑的人,要劳他来审上一审。”

杜小光偷眼看了看裴明淮,又看了看曹老五,正要出去,只听吴震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事要让我来审一审?”

裴明淮看了一眼曹老五,曹老五一听到吴震的声音,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吓得脸色发白。

裴明淮便把原委向吴震说了一遍,吴震听得脸色越来越沉,曹老五已是连站都站不住了,腿肚子都在打颤。

吴震听完了,冷笑一声说:“曹老五,你是要我动刑呢,还是你老实交待?”

裴明淮忍不住笑道:“这话可是听得太多了,都听腻了。”

吴震又冷笑了一声,道:“听别人说他自然不怕,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自然又不同。”

他话还没落音,曹老五腿一软,已然跪倒在地。吴震脸色一沉,喝道:“说,究竟是谁买通你的?若是说了,看在你这些年还算老实的份上,我大概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曹老五颤声道:“我说,我说……求大人开恩……”

吴震喝道:“究竟是谁买通你的?”

曹老五道:“是……其实我也不认识那个人……他……”

吴震在椅子里坐了下来,道:“从头说起!若有一字虚言,你自己知道后果!”

曹老五连声音都在发抖,说道:“我……我好赌,大人您知道。有一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有个人拦住了我……他说,说,只要我替他办一件事,就给我十……十……十饼金!”

吴震哼了一声,道:“十饼金,你不心动才奇怪了!这人长什么样?”

“小人确实未曾见过他相貌。”曹老五颤声道,“他见我时,都戴了竹笠,声音也是刻意掩饰过。我只知是个身段颇高的男子,实在不知相貌如何啊!”

吴震道:“说下去。”

曹老五低下头,半日方道:“这人要我……要我帮忙……帮忙……”

吴震冷笑道:“要你帮忙把死囚给救出去?”

曹老五慌忙道:“不,不,不是。我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干这等事啊!”

裴明淮与吴震相对愕然,吴震道:“什么?不是叫你救人,那是干什么?”

曹老五哭丧着脸,道:“是叫我烧人!叫我把那天进来的六名犯人,还有同在一进的另外四个,都暗暗地烧了!”

裴明淮一怔之下,道:“甚么?”

吴震也楞在那里,就在此时,只听外面一个声音,冷笑道:“好啊,真是绝了,竟能想出这等主意?”

说话之人,竟是尉端。裴明淮见尉端面色不善,两眼直盯着吴震,心知不妙,忙迎上前道:“你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尉端冷笑,手里一柄折扇指着吴震道:“监守自盗,这事你也敢干!”

吴震面色发青,道:“侯爷,此话从何说起?”

尉端嘿嘿冷笑,道:“你以为偷天换日,便能瞒得过人去?明淮,你还没明白吗?失踪的十个死囚只是幌子。有数名囚犯根本就不曾走出大牢,便在牢中被烧掉了!”

裴明淮道:“这般做,有何用意?”

“有何用意?当日送到,只粗粗察看,还未细加审问,只要是相貌相似,便可蒙混过关。当夜便全烧掉,只剩骨灰,又有谁会知道,送来的死囚,早在路上便被劫走了?”

尉端还未说完,裴明淮已然省悟,一时间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情知事情不好,回头问吴震道:“是谁一路上押送的?”

吴震道:“都是安排的妥当之人……”

裴明淮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尉端,兹体事大,你也不能冤枉吴震。他又不是亲自押送的,就算有人在路上换了囚犯,也未必是吴震的首尾。你断定是他所为,未免太武断了罢?”

尉端冷冷道:“我这般说,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可知道,这些时日,时常去飘香斋的人,是谁?”

话都说到这份上,裴明淮惊道:“难道是吴震?”

吴震听到此处,面色更是难看。尉端一拍案,案角都被他拍掉了,木屑连着灰尘一起乱飞。“吴震,是谁要你放走那些人的?”

裴明淮心里一团乱麻,吴震却缓缓道:“侯爷,我是去过飘香斋,但与这件事,一些也不相关。我吴震决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辈,这种事,我死也做不出来。侯爷若宽限我数日,我必当查清真相。”

尉端一笑,道:“你以为我不查清楚,会来兴师问罪?我问你,令堂如今身体可否康健?”

他此话一出口,吴震是真的变了色。裴明淮知道吴震父亲早不在人世,只有一个寡母,情知尉端此言必有缘故,顿足道:“我早就说过,若你有难处,不妨对我说,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吴震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什么?没错,侯爷,我母亲身患恶疾,最近更是病势加重,所需的那些珍稀药材,令我十分忧心。但我也是托了江湖朋友去设法,决不曾去干那些不齿之事。对,飘香斋我去过数次,实对你说了罢,明淮,飘香斋是金萱的!”

裴明淮“啊”了一声,道:“什么?”

吴震道:“飘香斋早在年余之前,便被金萱买了下来。这事十分秘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出来。”

裴明淮道:“你查这个做什么?”

“飘香斋看起来是家只卖香的老店,实则什么贵重物事都有,我心里奇怪。”吴震道,“珠宝古董字画,什么都收,而且价格出得比当铺高。自然,也卖,我便是托他们替我留心我要的药材。若不信,飘香斋想必还有帐册。”

裴明淮见吴震说得有理有据,眼望尉端。尉端面色略显尴尬,却坦然道:“若真如你所言,那是我错怪你了。但即便你说的是实,你也难逃失职之罪!”

裴明淮埋怨道:“这等事,为何不要我帮忙?”

“要你帮忙的事已经够多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好歹也混了这么些年,有些朋友肯帮忙,只是费些力气,还不至于弄不到。”吴震叹道,“何况,生死有命,我母亲缠绵病榻多年,我也只能尽人事罢了。”

他又望向尉端,道:“还请侯爷指点,是如何查到路上有人将那些囚犯掉了包的?”

尉端哼了一声,道:“我叫人去传当日那几个押送左肃的人想要问话,却有一个不见了。再一问,那人便是押送那日之后突然失踪的,谁也不知到了何处。我再一想,这人又不是在大牢里听命的,按理说,人送到了,便与他不相关了,居然会失踪,不跟这事相关倒怪了!”

裴明淮笑道:“你好生敏捷,我们都不曾想到,你却另辟蹊径地查到了。”

“我本来也只想查问一下,并不曾想那么多。”尉端眉宇间,颇有忧虑之色,“这个设计之人,心机真是极深。”

吴震道:“我们以为人是在牢里面失踪的,结果却是在外面就被换了!这人居然反其道而行之,把我们的视线都引到大牢之中,当真了得。哼,被换进来的那些囚犯,居然到死都一言不发,这怕不是被买通的,是被买了命吧!背后谋划那人,绝非常人!”

裴明淮看向面无人色的曹老五,道:“此计真是甚妙。只可惜,却坏在了你手里。”

曹老五“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几人去了那烧埋之处,一间屋子空空荡荡,墙边还散着些柴炭。因为烧死人的时候烟雾呛人,于是修建了一个不小的烟道。周围住的百姓只要一见到大牢那根烟道里有浓烟冒出,便知道又有犯人被处决了。

杜小光一直跟在后面,这时候喃喃道:“难怪这里的柴炭都用光了,前几日明明还堆得满满的。”

裴明淮道:“那是因为那天夜里烧的人实在太多!”

吴震沉吟地道:“八月廿七那日早晨,我巡视过一次。直至那时,我还见着从烟道里冒出来的浓烟,还有点诧异怎么烧了一夜还没烧完。”

裴明淮道:“你没有追问?”

吴震道:“若这事我都要追问,我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火候不够,柴炭不好,花的时间就长,本也没有什么可留意的。”

他瞪着面前的十个骨灰罐。“乔青松,郭飞的尸体已然找到,左肃还下落不明。其余七个……都烧成灰了。”

裴明淮道:“正是。”

吴震道:“若换作是我,我肯定把那些骨灰随便一扔便了事了,还如此费力地用一个个骨灰罐分别装好,岂不是留下证据来让我们发现?”

裴明淮道:“我第一次进那间放置骨灰的屋子,便看到点着香烛。”

吴震道:“这些衙役牢头们,都相信鬼神之说,给死者烧点纸钱,烧点香烛,在牢里是极常见的事。”

裴明淮道:“这就是了。曹老五也是个对此深信不疑之人,知道自己做这事亏心,生怕有鬼来找他,于是不敢将那些骨灰随意处置,好好地收殓了起来。他将骨灰罐放到高处,本来这里骨灰罐就有数百之多,他并不担心会有人去刻意找寻。他虽识字,却不会写字,而且即使他会写,也决不敢给骨灰罐上贴上人名。”

吴震道:“然后他还买了一把香,特意来烧。”

裴明淮道:“香倒未必是特意买的,应该是顺手拿的。他不识篆字,人也缺些心眼,连写着飘香斋店名的红纸都没有扔掉。所以,那飘香斋必定是曹老五常去的地方。曹老五决不是什么主谋,但他平日里定然在飘香斋内听从指示。”

裴明淮道:“曹老五做这监守自盗之事,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贪财。于他而言,烧几具尸首,实是小事一桩。若要他干别的,恐怕他也没有胆量。但若是被人当场撞见了呢?恐怕也只有杀人灭口了。”

吴震点头道:“那主谋之人却未曾想到这曹老五是个胆小迷信的主儿,又是把骨灰收起来,又是贪小便宜拿了飘香斋的香来烧,这就让我们很容易找出了真相。”

裴明淮道:“这主谋本来便不该找曹老五!”

吴震却道:“除了曹老五,他能找谁?烧埋之事就只有曹老五一人做,再无别人可选。更何况,事后要杀曹老五灭口,岂非易如反掌?只不过,若杀曹老五,反倒有点刻意了,反正曹老五也不认得主谋之人。”

裴明淮想想也是,吴震又道,“那暗器,想必也是曹老五见柴大魁已死,偷偷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倒是派了用场。”

裴明淮道:“你还记得我说过,那一地砸碎的骨灰罐十分古怪吗?”

吴震道:“记得。按理说,偷了东西,便应悄悄将东西找到偷走。就算被朱习当场发现,一针毙命,也决不会弄得遍地都是。”

裴明淮道:“所以我后来就想,那些骨灰应该是凶手为了掩饰什么而有意弄得遍地都是的。”

吴震盯着他看了片刻,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指,朱习根本不是在那里遇害的,而是在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被杀的!” rGGJkOtB3QqBUCBXaXunoBiyy/RFDhR3AocRO0L2AXTO2DK/kOw7XohkvdyW868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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