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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裴明淮一进大牢,便觉得一股腐臭气味直钻鼻孔,不由得皱起了眉。带他进去的狱卒回过头,借着手里提灯的光亮打量了一下裴明淮的表情,笑道:“裴公子,呆惯了就好了。”

裴明淮苦笑,在这地方呆惯?又走了一阵,那长长的甬道似乎还没走到头,裴明淮忍不住问道:“小兄弟,吴大人究竟在哪里?”吴震带他到了大牢,便不知道溜到哪去了,只派了这个狱卒带他进去,若不是裴明淮与他相交甚久,真怀疑吴震是要把自己骗进去关起来的。

“吴大人正与齐老爷子说话,叫小的带你四处逛逛。”狱卒回答,“快了,就到了。”

裴明淮叹了口气,这地儿有什么好逛的?这时,前面猛地闪出了一线昏黄的光亮,一扇门开了,突然出现的是吴震那张板得死硬的脸。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几乎是青的,青得也像是一具尸体了。裴明淮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怎么,我都来了,你来这副表情?我可是放着金百万家上好的宴席不吃,跟着你来这鬼地方的啊。”

吴震冷笑一声。“你要不是姓裴,恐怕早被一条链子锁了带到衙门去了,你还有好菜吃好酒喝?”

裴明淮一怔道:“我怎么了?”

吴震把他一拖拖进了仵作房,顿时那股恶臭比先前浓了十倍有余。裴明淮赶忙闭住气,斜眼一看,长案上躺着好几具被剖开的尸体,还掌着几盏明晃晃的灯。裴明淮转过眼去不看,拣个张最远的椅子坐了下来。

吴震冷冷地道:“怎么,难不成你还害怕?”

裴明淮道:“害怕不至于,但也不想去看。”

吴震却把脸一沉,道:“那不行,你必须看,还得仔仔细细地看。”

裴明淮叹气道:“非看不可?”

吴震道:“我没空跟你磨嘴皮子。”

裴明淮又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案上并排放着三具尸体,裴明淮的兴趣立即被那两具脸部完全被腐蚀的尸体吸引住了,一男一女,身体完好,只是脸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洞。

裴明淮不由得道:“什么毒药才会弄成这样?简直像是……蜂巢!”

吴震一直没好声气,这时居然表示同意。“不错,只是世上没有一种蜜蜂能够把人的脸螫成这样。”

裴明淮道:“若你是想来找我辨明这是何毒,那你可找错人了。”

吴震道:“那也未必。”

裴明淮奇道:“你究竟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吴震一哂。“你可知我是在何处发现这两人的尸体的?”

裴明淮道:“何处?”

吴震道:“莺莺楼。”

裴明淮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如此问我,自是知道我去过莺莺楼。不错,但这两人我既不认识,他们之死也与我无干。”

吴震笑道:“面目全非,你敢断言你不认识?”

裴明淮一呆,道:“断言不敢,但无论如何,我可不曾杀人。想来莺莺楼生意也不差,为何你偏生就注意我一人?”

吴震咄咄逼人:“只有你那夜是生客。”

裴明淮失笑。“难道熟客就不能杀人?若我是凶手,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这么蠢,让那里的人都认出我来?你这名捕,却为何脑子打结了?”

吴震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不管怎样,一日不查出凶手,你也是嫌疑难逃。”

裴明淮苦笑:“你我相交一场,我又怎会不帮?何苦来要胁与我……”

吴震道:“我可不愿欠你的情。”

裴明淮这次连苦笑都苦笑不出来了。“是,是,是我承了你吴大人的情,否则便已进了大牢了。”他又问道,“你是怎生想到我的?莫不是带着我的画像去莺莺楼走了一遭?似乎又不太可能,若没点人证物证,你怎会巴巴地想到我?”

吴震指了一指他身边佩剑。“老鸨别的不看,只看客人身边钱物。你剑柄上宝石,足以让她印象深刻了。何况你还英俊潇洒,听她说里面的姑娘们见你早早走了,还失望不已呢。”

裴明淮干笑道:“吴大人,你这是在取笑我?”

吴震却突然正色道:“我如今倒是真没取笑你的心情了。方才我让杜小光带着你把大牢里从外到里地走了一遭,你感觉如何?”

裴明淮道:“还能如何,走得我了无生趣。”

吴震道:“你认为,若是你陷入牢里,你可有办法脱困?”

裴明淮看了他一眼,吴震显然是认真的。他也想了一想,方才郑重回答:“就目前看到的情况,不能。”

吴震道:“愿闻其详。”

裴明淮道:“这大牢乃是四方形,只有一条主路,直进直出。左三进,右三进,每一进都有一道尺厚铁门。牢房每进并列,每排十间,共是六十间,可关押六十名囚犯。我们现在在的这间仵作房,在最里一进牢房的尽头。”

他眼望吴震,吴震点头道:“不错,多是死囚,故以一间房只关押一名囚犯。”

裴明淮道:“头上钢板,地上和墙都是最坚硬的大块石块砌成,土行孙也进不来。相比而言,那牢房的铁栅倒不算什么,若真有神剑宝刀,再加上深厚内功,劈开也不是难事。”

吴震道:“我后来检视,不管是铁栅,还是牢门上的锁,都毫无破损。”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就算我出来了,也冲不破那三道铁门。”他想了一想又道,“若有硝石之属,也许可以一试。”

吴震道:“我在改建大牢的时候也试过,铁门厚达尺许,混以五金,就算是有葛家的火器,也最多炸出些眼,要想炸出个容人进出的洞,决不可能。况且,炸门那么大的声响,当狱卒们都是聋子?”

裴明淮皱了皱眉,道:“要不……买通狱卒试试?”

吴震道:“更不可能。一个狱卒只负责一重门,铁门有三重,为防有人易容入内,每天暗号皆会更换。就算你出了最里一道门,也出不了第二道。何况,大牢三道门终日关闭,若要提出犯人,必得要我手令。那晚朱习进来提人,就是奉我之命。”

裴明淮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日,指着吴震道:“这么说来,那唯一可能干出这案子的人,岂不就是吴大人你了?”

吴震脸露苦笑,道:“正是。知道三道暗号的人,只有我。”

裴明淮道:“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会把这等重要的事,全揽在自己头上?若是出了事,都是你的罪过了。”

吴震脸上更苦,一副吃了黄连的样子,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实在找不到信得过的人,若是那人信不过,还不如我自己担了,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险。”

裴明淮道:“不是你干的?”

吴震大声道:“当然不是!”

裴明淮摇头,道:“吴震,这桩事你做得实在不妥。即便我信你,可遇上这等事,你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想了想又问道,“为何想到要把这大牢重修?”

吴震道:“你不知道?”

裴明淮道:“你知道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外面,消息多少来得要迟点儿。”

吴震道:“是裴尚书的意思,我前些时日就一直在忙这事儿,偏又被你叫出去了数日,替你料理黄钱县那事儿。你看,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原因,也是因为你哥,你总不见得会袖手旁观吧?”

裴明淮道:“要重修,总得有点原因吧?”

吴震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因为慕容将军的事。”

裴明淮顿时不语,吴震看了他一眼,道:“慕容将军如今已押送进京,但关押在邺城的时候,可没太平过,裴尚书才命我好好重修一番的。邺城大牢虽不是天牢,关的囚犯常常比天牢还重要,还是整顿一下的好。”

裴明淮道:“慕容白曜颇得众心,旧部又多,想要救他的人,定然不会少。”

“正是,把邺城大牢闹得不堪。”吴震叹道,“苏连亲自过来,押送他回平城的,可想而知,皇上对他的事,何等重视。”

二人都是一阵沉默,过了良久,裴明淮才问道:“你刚才说朱习进来提人,朱习是谁?”

吴震道:“是这里管事的,若我不在,一切便是由他打理。”

裴明淮道:“这朱习你可问过?”

吴震道:“他死了。那具容貌完好的尸身就是他。”

裴明淮一怔道:“死了?”

吴震道:“他本来奉我命提人,不知何故,人不见了,他也死了。”

裴明淮道:“有人劫狱?”

吴震叹道:“不但有人劫狱,还一次劫走了十名死囚。这十个人,有六个是刚被送进大牢的,还有四个原本就是里面的死囚,都在最里面一进,那晚就这么凭空消失在里面了,我是完全一点线索也不曾找到。你现在知道我有多焦头烂额了吧?这颗脑袋,恐怕都要搬家。”

裴明淮道:“不会跟慕容将军有关吧?”

“不会。”吴震摇头道,“他已经不在此处了,大家都知道。”

裴明淮点头道:“桌上那两具面目毁损的尸体又是什么人?跟这事又有何关系?”

吴震道:“这两人死在莺莺楼里。男的身份不知,女的据那老鸨说,是莺莺楼的头牌红姑娘,如嫣。”

裴明淮再不愿意,也只得再次低头细看。两具尸体均已除去衣衫,洗净了放在案上。男尸身材壮健,女尸丰盈莹润,两人面目像是被大火烧过一般,又像是熔化了变成一个个黑洞,可怖之极。

裴明淮道:“容貌无法分辨,真是如嫣?”

吴震道:“老鸨已然辨认过,确是无疑。她从小把如嫣养大,对她身上诸多特征一清二楚,而如嫣的那些姐妹也都确认是如嫣。至于那男子,至今还无人来认尸。”

裴明淮道:“这男子就没留下什么东西么?”

吴震取了一柄金刀递与他。“这刀想来便是他的。”

裴明淮横过金刀,看了片刻。“刀柄上刻有一个‘威’字。”他忽然一凛,“莫不是神威堡的冯威?这人便是使一把金刀,且性子荒淫好色,名声并不算好。”

吴震道:“我已派人去向神威堡询问。”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无头案比起死囚失踪,实在不算什么,但因为这两桩案子是在同一日在邺都发生的,我有种感觉,这两者必然有些什么关联。”

裴明淮道:“你也未免太武断了。”

吴震叹道:“我如今漫无头绪,但却隐隐觉得,必然会有别的事情发生。不管那十名死囚是如何失踪的,始作俑者必然是花了大力气,必然是另有所图。”

裴明淮道:“这十个死囚之间可有关联?”

吴震道:“绝无关联。”

裴明淮又去看朱习的尸体。他全身上下,别无伤口,只在咽喉处有一个小小黑点。

裴明淮道:“毒针?”

吴震道:“不错,毒性极烈,立时毙命。”

裴明淮道:“他是在何处遇害的?”

吴震转过身,道:“跟我来。”

就在仵作房的隔壁,有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锁很新,裴明淮便问道:“以前这里好像是不上锁的?”

吴震道:“不错,以前从不上锁,因为这里是用不着上锁的。”

他开了锁。门一敞,裴明淮便闻到了一股香烛味。他微微一怔,定睛看去,这房间极大,三面墙都放着分格的木架,搁着一个个黑色的小坛,每个坛子上都贴着一张写了字的黄纸条。房中有张木桌,点了三柱香,插了一枝白烛。他不由得苦笑道:“原来大牢里还有这等地方。难怪我站在门口之时,就觉得阴风惨惨。”

吴震道:“所以狱卒们无事都决不会靠近这里。”

裴明淮道:“那朱习呢?”

吴震沉默。过了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他在提人的时候,特地跑到这里做什么。我真是想不明白……”

裴明淮道:“想来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在身有要事的时候绕道而行。”他的目光移到了地上,满地的骨灰罐子的碎片,还到处散落着灰白的粉。想着这些都是死人烧掉后的骨灰,而且不知道是多少个人的骨灰,裴明淮不觉有些不适的感觉,竟不愿下脚去踩。

吴震见了他神情动作,笑了笑道:“骨灰撒得到处都是,连这屋外面都是,你早就踩过啦。”

裴明淮无言,吴震又道:“朱习一死,大牢里的人都怕了这里了,暗地里悄悄传说是这大牢里煞气太重……”

裴明淮失笑道:“若这朱习是被鬼掐死的,我倒还能信三分。这明明是一个会武之人用毒针射入了他的咽喉,又怎能信鬼神之说?”他小心地走到了门口,见仵作房和这屋子的对面也是一间极大的屋子,虽然掩着门仍有股怪异的气味,便问:“对面又是什么地方?”

吴震笑道:“除了有家人愿意认领的囚犯尸体可以带走之外,大多数都是一烧了事。这间大屋便是专作此用途。要不要进去看看?”

裴明淮慌忙摇手。“不必不必。这倒真是方便,烧完了,直接便放到对面屋子了。”

吴震道:“谁愿意捧着骨灰罐在牢里四处走?自然是越省事越好了。”

裴明淮忽道:“那夜是谁在这第三进值夜的?难道都没有发现有甚疑处?”

吴震道:“是个叫曹老五的狱卒,他最常在这里,因为他负责烧埋之事,凡要……呃,凡要烧人的时候,都是他值夜。还有个资历极老的仵作姓齐名林,那晚他们在一处喝了半夜酒,我都问过了,都说什么都不曾看到,只是见朱习进去提人,久久不出,才去察看的。”

裴明淮道:“他们在哪里喝酒?”

吴震道:“在仵作房。”

裴明淮笑道:“好大的胆子。”

吴震道:“仵作房也不是天天有尸首的。他们都承认那时已喝得有七分醉,压根没有留意朱习在做什么。”

裴明淮道:“你能保证这些狱卒都没问题?”

吴震想了一想,道:“以我对他们的了解,都没问题。不过,这连我都不敢保证。但关键在于,就算一两个人出问题也不可能让死囚脱逃,这点是确凿无疑的。若说是所有的人都出了问题……嘿!那我这吴神捕也不必干下去了。”

裴明淮道:“追查这些,自然是你在行。真不知道你非得拖我来做什么!我又没什么好点子给你。我要走了,你自己慢慢查罢。对了,明日你去金府么?”

吴震道:“你真相信能有仙术能让莲花瞬间盛放?一斛金珠,嘿,那道士是变戏法么?”

裴明淮道:“不信,但见那道士言之凿凿,却也好奇。反正只是看看,也无妨。”

吴震道:“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去莺莺楼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明淮道:“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不等吴震回话,又道,“我向你保证,我去莺莺楼,与这两名死者都毫无干系。”

吴震笑道:“去妓院,自然是找姑娘的,你为何又不在那过夜?莺莺楼难道还不入你法眼?”

裴明淮道:“我真不是去寻欢作乐的。若是,何必瞒你,大家都是熟人,不必见外。”

吴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半日,道:“也罢,我先不问你了。但明淮,你现在还得陪我走一趟。你得帮我一个忙,而且是非帮不可。”

裴明淮苦笑道:“我怎么觉得自己是踩进了一个大泥潭里面?”

出了大牢,吴震却又带他去了漳河,划了船自莲叶中缓缓穿过。

裴明淮忍不住道:“你就这么喜欢替我当船夫?你要不请我喝酒,这船我可是不想游的。”

吴震伸手一指,道:“就算有人请你喝酒,也不是我。”

裴明淮见对面水阁上,一个白衣青年坐在那里,正在饮酒。他年纪跟裴明淮相仿,剑眉朗目,颇为潇洒。服饰华贵,冠上镶了一块白玉。

见裴明淮和吴震一起上来,那人一怔,道:“明淮,你怎么来了?”

裴明淮这才明白吴震“非要自己帮忙”的用意,瞪了吴震一眼,对那白衣男子一拱手,笑道:“尉小侯爷,你怎么大驾光临邺都了?”

那尉小侯爷看了一眼正在对他见礼的吴震,淡淡地道:“出了大事,我能不来?这次失踪的十个囚犯之中,有一个跟些陈年旧事颇有干系,我正打算来问话,那人便失踪了。吴大人,这事你如何交待?”

裴明淮笑道:“我替他担保,这事儿,一定给你一个交待。”说罢又看了那尉小侯爷一眼,道,“你为了这事亲自跑一趟,不知那人跟哪一桩陈年旧事有关?”

尉小侯爷神情微微一变,道:“你还记得昔日平原王之事吗?”

裴明淮沉默片刻,方道:“那时候,我年纪实在不大,你要说记得,定然是不记得。只是前因后果,多少也听说过。皇上少年即位,平原王乃是摄政,大权在握,却暗中偕同诸王谋逆。后来功败垂成,众王伏诛,平原王不得不杀他义弟、羽林郎将凌羽以自保……”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尉端轻哼了一声,道:“怎么了?我有什么说错了的,你不妨说出来啊。”

“他没死。”尉端道,“我爹他后来奉旨诛杀平原王府众人的时候,在他府上找到了,可不是个大活人!”

裴明淮道:“那有何区别?反正也是一死。”

“不知道,我爹讳莫如深,想必是皇上亲审,怎么说都是平原王的义弟,又是平原王举荐的凌羽入宫。”尉端道,“凌羽当时是皇上亲封的羽林中郎将,统管羽林郎,若不是他随平原王谋逆,皇上又怎会遇险!”

裴明淮道:“可皇上当时拿不到平原王谋反的证据,也没法子,只得暂避其锋锐,反而重重嘉奖于他,还赐婚……”

说到此处,却不说下去了。尉端道:“我自幼丧母,上谷公主抚养我长大,我跟她虽非亲生母子,却比亲生母子更亲。皇上赐婚她跟平原王,她难道能抗旨吗?好在几年以后,皇上终于诛杀平原王,她终于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裴明淮道:“这些我都知道。诛杀平原王府里的人,这事儿是尉世伯亲手督办,清清楚楚,怎么又牵扯到今日了?”

尉小侯爷淡淡道:“明淮,在我面前,你也不必避讳。你难道不知道,平原王尸体面目全非,哪里认得出来是不是他?”

吴震在旁边听着,背上已全是冷汗,想退下去,又不能走。裴明淮冷冷道:“吴大人,这事情,你已经陷进去了,现在要走,也晚了。”说罢又问尉小侯爷道,“你要找的那人,究竟是谁?他难道知道些什么?”

尉小侯爷道:“那人本来叫左肃,是平原王手下的大将。我原以为他与平原王一同死了,可前些时候,慕容白曜的事出来,我才知道那姓左的,居然一直未死,改名换姓跟着慕容将军……”

裴明淮一凛,道:“什么?!”

尉小侯爷道:“所以我急急赶来,想问个究竟,却没料到人刚送到牢里就失踪了!”

吴震连额头上都见汗,裴明淮道:“左肃也是有名有姓有品级的将军,他在慕容白曜那里藏了这么多年,居然无人发现?”

尉小侯爷叹了口气,道:“你是没见到人,若是见了就明白了,他的脸被火烧过,声音也怪,只说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慕容将军长年在外,姓左的也跟着,哪里会被发现了?这回慕容白曜谋反之事一发,牵连得多,姓左的是他的得力手下,自然也被抓了。慕容白曜身边有人供出这左肃的来历,我吃惊之极,赶紧赶了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他已经从牢里失踪了。”

裴明淮笑了一声,道:“当年倾国之力,居然没把他们一网打尽,倒也难得。行了,尉端,我知道了,这事情,我必定会出全力。”

“我也不必说限多少时日了,这事的轻重,你心中有数。邺都如今只让进,不让出,剩下的事,都是你的。”尉端转向吴震,一字字道,“八个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吴震答了一声,道:“是。”

尉端又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裴明淮,道:“我跟你也有些时日没见面了,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找个地方喝上两杯。”

裴明淮笑道:“那也得等这件事料理完。我刚才去看过尸首,实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朝尉端拱了拱手,跟吴震一同走了。待得船一划远,裴明淮怒瞪了吴震一眼,道:“吴大人,你真够朋友啊!你自己料理不了这事,便把我拖进来?你难道不知道,平原王那桩事,当年累了多少人陪葬,我根本不想去淌这趟浑水?”

吴震苦笑。“若不拉你下水,我必得人头落地!”

裴明淮听他如此说,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叹了一声,道:“当年平原王谋逆被杀,尉家出了大力,现在尉世伯是渔阳公,他儿子尉端也贵为侯爵,又尚皇上爱女景风公主,颇得皇上器重。吴震,你这真是叫我为难哪。”

吴震道:“明淮,你心里有数,这事就算没有我,你也必须得查个水落石出。”

裴明淮沉默半日,眼望远处,只见湖上莲叶碧绿,一叶叶小舟荡在其中,隐隐听到女子歌声传来,清甜欢快。

“我倒宁可自己是江湖中人,真能快意恩仇。不必虑那许多……”

吴震苦笑一声,道:“你说这话,实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又知道有多少人,拼命往那官场去挤,争权夺利?”

裴明淮笑道:“说的就是你吴大人罢?”

吴震也笑,道:“尉小侯爷娶了公主,你怎么还不成婚?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穆氏那位庆云公主对你青眼有加啊。难不成你想娶个江湖女子?哦……莫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裴明淮道:“你消息还真是灵通!少管闲事,我看,你还是多顾着怎么保住你那颗头吧,否则恐怕你等不到吃我喜酒的那一天!”

吴震笑道:“你这是咒我?”

裴明淮道:“只是提醒你。不过吴震,我看你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坏,是不是出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若真要帮忙,只管说。”

吴震叹了一口气,道:“明淮,说句实话,你是真够朋友,倒教我如今有点不好意思了。”

裴明淮道:“你终于知道不好意思了?我真是多谢你了!你倒说来听听,那些犯人押送过来后,可有何异处?”

吴震摇头道:“并无异处。自那大牢重建之后,一批批的都送过来,都是按律办事,也没出过什么乱子。你也自然知道,再有本事,一旦进了死牢,那也是,嘿嘿……哪怕你在外面就是只猛虎,进来了也就是等死的病猫。”

裴明淮想到那牢里面的情状,不由得也觉得身上一冷。吴震苦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否则,闹将起来,如何收场?进来了,本就是等死罢了。那晚进来的囚犯有六个其中一个便是这左肃——自然,那时我也不知道他曾经是平原王的手下,只当是慕容白曜的余党,也并无什么稀奇。一切都全无异样,也轮不到我亲自去管啊。”

裴明淮忽道:“为何要把那晚来的人,都安排到最里面一进?”

吴震道:“这又不是我管了!”顿了一顿,他也明白裴明淮的意思,道,“也罢,我去查上一查。”

裴明淮道:“若非是在最里面一进,恐怕还要麻烦许多。这虽是牢里最安全之处,却也是最能避人耳目之处。你该问上一问,谁安排的在这里面。”

吴震道:“照我看来,必是朱习自己。”

这一回,裴明淮实在是笑不出来了。难不成去问个死人?

他想了一想,又问:“朱习提的,是那晚来的犯人之一么?”

吴震摇头道:“不是!那个犯人在那里已久,因为案子还有些疑问,我想再审上一审。”

裴明淮道:“这人是犯了什么案?”

吴震道:“杀了仇人满门一十五口。”

裴明淮道:“这你还有疑问?”

吴震道:“只要稍有疑点,我便会再查一遍。总不能冤枉了好人吧?”

裴明淮笑道:“这话总算有点神捕样子了。照你看,你要提的这个人,与此案是否有关?”

吴震摇头道:“我看无关。我叫朱习提人,绝对只是巧合。我晚上翻阅卷宗,觉得有些疑问,又正好有空……”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这般说来,朱习之死,实在也是巧合了?”

翌日裴明淮到了金府,见是座颇大的庄园,占地约有数顷,早有小厮恭恭敬敬请他进去,裴明淮一路上看去,除了花木繁多之外,也没见什么特别的。他早听说金百万奢侈之名,但这庄园似乎跟金百万的富贵名声并不相符。

他问那小厮道:“你家老爷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

小厮笑道:“我家老爷老早就有这座宅子,但一直没住过。年前我家姑娘非说这里清净,要来住,才整修了一番,住进来也只有个把月。”

卢令急急地迎了出来,一见裴明淮便笑道:“等你半天了,还怕你不来呢。”

裴明淮看卢令这日穿了一袭杏黄缎袍,头巾上一方金镶玉,比平日还要显得俊美潇洒。便笑道:“看你这精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娶亲呢。不就做个生日么,怎么闹哄哄的?”

卢令道:“我那姑父把耍百戏各色各样的都给请了。现在这偌大一个庄园,实在热闹得不堪,我表妹大概不会高兴。”

他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裴明淮也忍不住莞尔。“不知那位金大小姐究竟是怎样人,让你这般在意?”

卢令正色道:“这等轻薄之话,你可千万别在我表妹面前说。”

裴明淮笑道:“是不是要喝你的喜酒了?”

卢令却脸色一黯,低声道:“现在可未必了。”

裴明淮好奇心起,问道:“怎么了?”

卢令叹了口气,道:“你认识吕谯,是不是?”

这时候突然提到吕谯,倒让裴明淮吃了一惊。“不错。但他……”

卢令不待裴明淮说完,便道:“我姑父以前当过几年起部郎,跟吕谯也算相熟。他年初替表妹来改建这个庄园,见着表妹这等容貌人才,哼……”

裴明淮做梦也想不到卢令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忙道:“难不成他跟你表妹……”

卢令脸色十分难看,道:“他借着这事,常常与表妹在一处。表妹也待他极好,时常遣丹桂给他送些稀罕果点。我眼里看着,心里真是又气又恨。”

裴明淮缓缓道:“可是,吕谯已死。”

卢令点头道:“也罢,他既已不在人世,我也不必在背后说他什么。表妹品貌出众,男子迷恋也是常情。走罢!”

裴明淮道:“那道士可来了?”

卢令道:“来了,我出来迎你,也不知怎样了,我们一同过去看看。”

金家这园子极大,山石水池皆备,各色花木也是繁多。裴明淮心中暗自嘀咕,金百万这花园一塌糊涂,该转弯处不转弯,该有墙时却没墙,明明不能破穴之处却修了个莲花池,吕谯居然也不改改?园里此时搭了好几台戏,摆了酒席,喧哗热闹得不堪,不过都离莲池甚远。

莲池之中,一色的淡粉色莲花,花瓣细柔,竟还有晶莹水珠滚动!衬着碧绿莲叶,风致嫣然,荷香沁鼻,裴明淮一时真疑自己身入幻境。裴明淮昨日看漳河里的莲花,花期是已经过了,只余莲叶田田。难道这世上真有仙法,能打破时令之限? F4s79ayPXjDsJDWb0cK1gRNAOWagByBzA76v5gyrFYXivrSreRExzarPOMCNZCw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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