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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朱习走在邺都大牢的甬道里。甬道极窄,仅容两人并肩走过。甬道上的顶蓬乃是精钢所制,厚逾尺许,连一个孔都没有。朱习平日经过甬道之时,偶尔一抬头,便觉得十分压抑。

但他知道,这是为了大牢的安全。这座大牢关的犯人,都是重案要犯,一年到头,劫狱的便没断过。江洋大盗,谋反逆臣,采花淫贼,要什么有什么。那些来劫狱之人,颇多悍不畏死之辈,从天上到地下,招数层出不穷。

但自从廷尉评吴震上任,接手这座大牢之后,这些来劫狱的人便只有进,却无出了。吴震请了匠人高手,将大牢顶上全部加以精钢混以五金,纵是宝剑利刃,也无法刺穿厚厚的牢顶。

朱习一连走过了三进牢门,均有狱卒把守。每日的暗号必换,若是答不出,即使是他,也别想进去。

因为江湖上的奇人异事太多,易容成狱卒进来劫狱的不乏其人。只不过,就算侥幸进了大牢,也不过是进了一个更大更结实的铁笼子。尤其是最里面的死牢,进去的人大多是死囚,只有要被公开处刑的才会提出来,其余的犯人除了死在其中,别无离开的法子。大牢里自有烧埋之处,若是囚犯死在里面,若有家人的便由家人领去,但大多数却是无主的,烧了用骨灰罐一盛,大牢里自有一个房间,三面墙都是密密麻麻的格子木架,专用来搁这些骨灰罐。

大牢里光线虽不那么明亮,味道虽不那么好闻,但却算不上阴森。可这间专放骨灰罐的屋子,就是黑漆漆的,连朱习这样老资格的都是能不进则不进的。这大概是大牢里唯一不曾上锁的屋子——谁会干冒奇险到这里来偷死人骨灰?

朱习每次推门进去,都会有种阴风阵阵的感觉,忍不住要回过头去看上一眼后面有没有人。案上长年点着香烛,逢年过节,会烧点纸钱。每个骨灰罐上用黄纸贴着一个名字——大多数名字在生前都曾经名嘈一时,死了却也只得一个黑色陶土烧成的骨灰罐。

大牢中人,多是死囚,注定了的永不见天日。但说来奇怪,里面自杀的人几乎没有。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是人?

粗如儿臂的铁栅隔成的囚室,地上铺着一些脏得变了色的稻草。每日狱卒会送饭进来,自然都是粗劣之极的食物。久不洗澡的酸腐味道,加上气流闭塞,混成了一股恶臭。朱习虽然已经在大牢里干了二十年,每天必须在里面巡视三次,也习惯了这股酸臭,但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喜欢这股味道的。

大牢里面总是一成不变的。一个个黑影藏在囚室的黑暗里,可以一连几个时辰,甚至一天都一动不动。日出日落,对于大牢里的死囚们是没有意义的。所谓死囚,就是必须在里面呆到死为止。

朱习这天进来,是应吴震的吩咐去提一个犯人。吴震常常有这种心血来潮的时候,提犯人这种事又必须由朱习亲自经手,所以他不得不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去大牢里走一趟。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只是他对这大牢实在是太熟悉了,而且他一直是个警觉的人,对于周围细小的变化都能够察觉到。

朱习犹豫了一下,一手握住了腰刀,慢慢地朝里走去。

当吴震赶到之时,一向镇定如磐石的他,也只惊得面上变色,半日说不出话来。右首第三进牢房里的十名死囚,竟然全部消失了。他一再追问,所有的狱卒都众口一词,只说除了朱习进去提囚犯之外,再无人进大牢,自然更无人出来。

大牢是吴震亲自监督改建,他对里面有无暗道自然是一清二楚。吴震敢提着自己的脑袋发誓,上有逾尺厚的精钢屋顶,墙壁地面都是用凿子都凿不开的石头,除了一条又直又窄的甬道(修成直线的原因是吴震认为如果有弯道的话可能会让劫狱之人有藏身之处)之外,再无别的通路。

吴震再一次反复查验,确认除了这条路,还是只有这条路可以进出。那么,那十名囚犯,是如何轻烟一般消失在大牢里的?

唯一的线索就是死去的朱习。他死在存放骨灰罐的屋子里,架子上的骨灰罐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有些被砸碎了,灰白色的骨灰洒了一地。

朱习的咽喉上嵌着一枚蓝汪汪的细针,那是独行大盗柴大魁闻名江湖的独门暗器,靠机簧发射,霸道无比。

但吴震却知道,柴大魁早在朱习之前,已在大牢中被处决了,还烧成了灰。

莺莺楼是邺城一家很有名的妓院,一向热闹得很。这种地方,最讨厌的客人便是官府的捕快了,一个穿公服的捕快坐在里面,那不是在赶客吗?

不过,这天莺莺楼却有人毕恭毕敬地来请吴震。吴震正烦得要死,一张脸板得铁紧紧。“请我?请我做什么?老子现在没心情!”

来的人却是个花枝招展能说会道的半老徐娘。虽然浓妆艳抹,却仍掩饰不住脸色苍白,神情慌张。“吴爷,大人,您可一定要去。我们那,出,出事了……”

吴震道:“出事?出什么事?难不成还死人了?上次莺莺楼来人说,丢了一个姑娘,这回难不成又丢了?”

那老鸨道:“吴爷,这回可不是哪。是死人了!一个客人死在房里了”

吴震冷冷地道:“那客人可是玩过头了,旧疾忽发而死?”这种事,也不是没见过。

老鸨忙道:“不,不,吴爷,我们的头牌姑娘如嫣,也一起死了!”

吴震一皱眉。他原本以为是寻常的嫖客暴亡,这么一听,似乎还有隐情。“怎么死的?”

老鸨沉吟:“奴家也算是见过些大场面,也不是没见过死人。那客人看起来很是精壮,不像是有旧疾之人。如嫣也是我一手养大,更不会有什么毛病……比起跑掉的那个玉燕,可要红得多了,这一死,可真是让我伤心……”

吴震不耐道:“我是问你怎么死的,不是要听你讲你的红姑娘的。”

老鸨忙陪笑道:“是是是,爷说得是。”又放低了声音,道,“吴爷,春娘只是担心,若是死了客人这事传了出去……您也知道,前些日子,我就有个姑娘偷偷跟客人跑了,现在都还没找到。要是这例开了,我那莺莺楼还做生意么?”

吴震冷笑道:“这等生意,不做也罢。跑就跑了,你还缺姑娘么?”

春娘果然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居然面不改色,依然笑得娇媚无比:“吴爷,只求您进来查案的时候,莫要太过大张旗鼓……”

吴震哼了一声。他原不是个好说话之人,但此时他也不信杀人凶手还会留在莺莺楼等他去捉,于是他只带了两个手下,从后门去了莺莺楼。

一进那屋,吴震眼睛都瞪圆了,指着床上道:“这便是你说的死人?”

房中陈设煞是香艳,珠帘绣被,帐子用金钩挂在两旁。床上睡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衣襟敞开,女子也是只着亵衣,满头乌云散乱。这在妓院里原本是极寻常的景象,但这一男一女面目都已不可见,脸上肌肉尽数腐蚀,还在冒着白烟。

春娘一见,便尖叫了一声,昏倒在地。吴震也不去管她,大踏步地走到床前。男的身旁放着一把金刀,吴震见那把金刀的柄上,刻着一个“威”字。

吴震沉吟良久,命手下将那春娘弄醒。春娘一醒,便忙道:“吴爷,我临走之前,他们只是死在床上,面色紫黑,但脸还是好好的,绝不是……”

吴震打断她道:“昨天晚上,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客人?或是生客?”他并不怀疑春娘的说话,若是看到死人的脸变成这样,她决不会还款款地跑来找自己。想必是春娘离开莺莺楼的时候,死者脸上的毒药尚未发生作用。还有一个可能,便是在春娘离开之后,有人进来毁损了死者的面目。

春娘惊魂未定,想了半日方道:“昨天来的都是熟客,除了这个……这个……”她偷眼往床上瞟,却又不敢看。吴震道:“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

春娘想了一想。“身材魁梧,声音粗哑,长得还算过得去。眼睛肿泡,一看便是沉迷酒色之徒。他出手也还阔气……”

吴震冷冷道:“这般的酒色之徒,难道不是你们最好的主顾么?”

春娘略有些尴尬之色,忙笑道:“对了,吴爷,我想起来了。这人下巴上似乎有颗痣,痣挺大的,痣上还长着几根长长的黑毛。”

吴震一震,道:“你没看错?”

春娘道:“绝然无错。我曾与这位爷奉茶,看得十分清楚。”

吴震心里又是一沉。春娘突然道:“对了,吴爷,除了这位大爷,昨天晚上还有一位爷,从未见过。”

吴震皱眉道:“爷来爷去,究竟是怎样的人?”

春娘一下子笑了。“是个相貌很俊很有气概的年轻男子,出手又大方,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指望他挑到自己呢。只不过,他似乎有什么急事,坐下来喝了两杯便走了,一桌酒菜也没怎么动。他留下的钱,过夜都绰绰有余了。对了,他身上佩剑,而且那剑柄上镶金嵌玉,可华丽得很呢。”

吴震心中一动。“这人是何时离开的?”

春娘又想了一想。“他一走,我便上楼去给如嫣送些物事,这时便看到……”

吴震道:“那便是说,你发现这二人已死之时,那个客人已离开了。”

春娘忙道:“正是。”

吴震又道:“这人可是姓裴?”

春娘睁大了眼睛。“正是,这位公子正是姓裴。”

吴震笑了一声,喃喃道:“明淮啊明淮,最近我怎么办哪都能遇上你呢?你巡察之使也该差不多了,又来邺都做什么?”

漳河八月,游人如织。靠近江心汀洲的那一大片风景绝佳之处,却无一艘游船敢荡近。汀上有一小亭,摆了一桌酒宴,围坐了三五个人。这三五个人,却把这风光最美的地盘尽数霸住了。

裴明淮立在船头,遥望那江心亭。亭外莲叶亭亭,方才下过一阵小雨,此时莲叶碧绿如洗,迎风摇曳,如美人款舞。湖心亭中人却并不似风雅之辈,吆喝笑说之声,远远地竟随风传了过来。

裴明淮问船夫道:“船家,为何不将船划到那江汀旁去?”

那船家头戴竹笠,身披蓑衣,正是漳河一带最寻常不过的船家装束。“这位客人想来是初来邺都了,若是熟客,断断不会问这话。”

裴明淮笑道:“不然,邺都来来回回也十数遭了,但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霸道的客人。”

船夫也笑:“若是客人知道了那亭中的人是何来头,恐怕就不会说他霸道了。”

裴明淮一扬眉道:“哦?那我倒想听听了。”

船夫笑道:“今日请客的,是邺都的第一大财主金百万。所谓财可通神,不要说一座江心亭,就算他把大半个邺都给买下来,也不为过。”

裴明淮看了船夫一眼。“金百万?难道就是那个金富贵?”

船夫道:“人如其名,正是那个金富贵。”

裴明淮定睛一望,道:“席上有宾主五人,想来他所请之人,也不是寻常之人。”他沉吟了片刻,道,“船夫,将船划到那附近。”

船夫答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多问。片刻之间,船便行至江心,只见桥两边分别站了数个家丁模样的人,为首一人喝道:“何人闯来?”

裴明淮笑了笑,正想说话,只见江心亭上一人突地起身到了栏杆边,叫道:“裴兄,却是你大驾光临?”

裴明淮听那人声音熟悉,一眼看去,便不觉笑了起来。“原来是卢令兄。”

那卢令一袭杏黄衣衫,颇为潇洒。这时拿了手中折扇,朝裴明淮摇了摇道:“裴兄还不上来。”

裴明淮笑道:“那便叨扰了。”

他足尖在船舷上一点,轻飘飘地掠上了江心亭。船上那船夫扬声叫了起来:“客人,你不给钱便走了?”

裴明淮笑而不答。亭中席上坐着的一个锦衣胖子道:“金管家,去把那船家给打发了。”

侍立在一旁的一个中年男子,连忙答应。裴明淮却伸手阻道:“不必,这位船家是不收这钱的。”

他声音甚大,船夫也听到了,哈哈一笑,将头上竹笠往后一推。这人却是个颇为精悍的高大男子,脸方鼻高。正凭栏而望的卢令不由得一呆,道:“吴震?你为何会到此来?”

吴震扔了船桨,笑道:“我出现的地方,自然就是有大案子的地方。”

他一跃上了江心亭,把蓑衣也抛在了一边。卢令指了他道:“你……吴震,你是跟明淮一起来的?好啊,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却是来耍我的?”

裴明淮道:“自然不是,谁敢耍你来了?他装成船夫,我当然也就使唤吴大神捕一回了,何必说破?”

席上坐了个青年僧人,一身白衣,相貌秀雅之极,唇角微微含笑,整个人便似自带光华一般。此时起身,朝裴明淮一揖道:“好久不见公子了。”

裴明淮见了他,怔了一怔,方回礼道:“不想在此处见到昙秀大师。”

昙秀微笑道:“这金施主非得要请我来此说法,只是来了之后,又只管喝酒,我还一句都不曾说。”

吴震注目那锦衣胖子,道:“这位想必就是邺都首富金大爷了?”

金百万一笑,他虽胖,却胖得颇有气势,一双眼睛本应不小,却被满脸肥肉挤成了两颗豆子。“不敢不敢,吴尉评客气了。这位便是裴三公子?今日金某是好福气,请个客居然能巧遇公子。若不嫌的话,二位便坐下来喝一杯?如今漳河风景倒好,照大师说的,虽说莲花已经谢了,赏赏莲叶也是好的。”

一杯斟出,酒香四溢。裴明淮吸了一口气,道:“好酒。”又瞟着卢令面前的一杯清水,道,“只有那不懂情趣之人,才会不喜喝酒。”

卢令冷冷道:“那我弹琴之时,你便不要听的好。”

裴明淮顿时噤声。卢令不仅剑法一绝,琴技更是一绝。只是为人自恃清高,出生大族,正因为家里豪富,平生也最不喜铜臭,却为何跟这金百万在一处喝酒?只听昙秀笑道:“我也是喝的清水,又不止卢施主一个人。”

裴明淮笑道:“大师如白莲不染尘埃,自然不能跟我等俗人相比。”

昙秀微笑道:“敝寺的白莲今年倒是比往年都开得好。”

裴明淮问道:“大师向来不沾俗务,为何今日在此?”

昙秀叹了口气,道:“都是这金施主,实在是金石可镂,非得要请我这一遭,我若来了,便替敝寺重塑金身。”

裴明淮忍不住大笑,道:“果然财可通神!”

金百万跟着笑道:“两位来得正巧,金某女儿明日生辰,请了些朋友一聚。公子如不嫌弃,来喝杯酒如何?”

裴明淮道:“只怕我未曾准备金姑娘寿礼。”就算备了,金百万的女儿,也未必看得上。

金百万却呵呵笑道:“我那女儿可比不得我这俗人,自小多少珠宝送到她面前,她连看也不看一眼。那丫头生平只好书画,万珍阁里一辈子鉴赏书画的老先生,也比不上她一双眼利。”

裴明淮失笑。书画珍品价值,又何尝在珠宝之下?目注卢令,卢令知他疑问,便道:“我表妹生日,我怎能不到?”

裴明淮微惊道:“这以前倒未曾听你提过。”

卢令哼了一声道:“我早告诉过你,我有个极爱书画的表妹,是你自己从不曾认真听我说话罢了。”

昙秀在旁道:“金姑娘的收藏,实在不俗。”

裴明淮道:“你见过?”

昙秀微笑道:“蒙金姑娘高看了。”

吴震听几人说得你来我往,两眼却一直盯着席上的另外二人。此时打岔道:“不知道金大爷这两位客人是……”

那两人都是白衣小冠,打扮潇洒,脸上却一道道刀疤,煞是吓人。自裴明淮和吴震上来之后,两人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只管吃自己的菜喝自己的酒。那席上陈列的,皆是各色下酒佳肴,这两人倒像是饿慌了似的,一只煨得稀烂的熊掌,三口两口便下了肚。

金百万笑道:“这两位便是成伯、成仁兄弟。”

裴明淮“啊”了一声,道:“久闻二位大名,如雷贯耳。”他心中甚是惊讶,成伯成仁是棋中圣手,不喜见人,即使弈棋也是在暗室之中,故以很少有人见过他们真面目。而且这二人有个规矩,若是输了,便在自己脸上划下一刀,以为勉励,虽说如今二人棋艺恐已无人能及,但以前的刀疤自然也是消不去的。且与他们下棋,必有重重彩金,那棋也不是白下的。前些时候,听说二人下输了一回,输得倾家荡产,成伯更气得呕血,重病不治。只是现在看那成伯,还活得好好的,能吃能喝,想来也只是传闻不实了。

裴明淮也喜弈棋,不免又多看了那成伯成仁兄弟两眼,只是二人的脸实在吓人,也不愿再多看下去。卢令笑道:“我表妹棋技甚精,连我也不是她对手,故此邀这二位圣手前来,让表妹有机会讨教。”

吴震喃喃道:“这倒是份有趣的礼物。”

裴明淮笑对金百万道:“不仅有趣,且是雅极。”

金百万喝了半杯酒,却摇头叹气道:“小女附庸风雅,却不知那些书画折下来总归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若我只得金一两,她那张价值万金的名琴又从何而来?这二位棋中圣手我又如何能请来?”

裴明淮更是失笑,想不到这金百万倒如此有趣。“有这般附庸风雅的千金,想来也是金大爷最得意的事。”

金百万抚掌道:“不错,不错,说得正中我心意。来来,裴公子,我敬你一杯。”

裴明淮一笑举杯,一饮而尽。酒是好酒,沁人心脾。金百万又道:“我都这般说了,两位若还要为我小女破费,便是误了我金某一番好意了。”

吴震道:“只怕我们要送,金大小姐也未必看得上眼。”

卢令插言道:“吴兄此言差矣。我那表妹,你若是把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堆在她面前,她恐怕也只会皱眉。但清晨一朵鲜花,却会让她喜爱不已。”

金百万摇头叹气道:“小女最爱莲花,只可惜纵使是我金百万,也无法在她生辰之时令这漳河满河莲花再开一回。”

卢令道:“花期已过,只有莲叶,又何来莲花?”又问昙秀道,“大师,你寺庙中的白莲,好像每年都要凋谢得晚些。”

昙秀道:“那白莲乃是异种,比寻常莲花要开得晚些,是以也凋谢得晚。”他话未落音,忽听一人高声道:“要此时莲花盛开,又有何难?”

众人皆是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又来了一船,船头立着一名道士,白须飘飘,头发却是乌黑,手持拂尘,颇有登仙之态。金百万挥了挥手,令已围上前的家丁退下,道:“这位道长,有何见教?”

道士笑道:“若是要看莲花开放,殊无难处。各位可愿一观?”

卢令忍不住问道:“此时?”

道士道:“此时。”

卢令又问:“此处?”

道士拂尘划了一个圆圈。“但凭施主。”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卢令笑道:“表妹不是前日还在说,府中莲花谢了,心中不快么?姑父,就请这位道长明日到府上一试如何?”

金百万却脸有豫色,迟疑不答。那道士笑道:“施主是不是给不起贫道的香资?”

这激将法一使,金百万当着这一席人,自然也不好再推辞了,大笑道:“道长说几何,便是几何,金某决不相争。”

道士道:“金珠一斛?”

金百万大约也料不到这道士口出大言,只得道:“便依道长!”

道士又一扬拂尘,道:“既然如此,明日清晨,各位便可一观。”

众人脸上都颇有疑虑之色,道士又道:“若是不能,我倒输金施主一斛金珠,此间众位,可都作个见证。”

这道士说完此话,便挥挥手,令船夫把般摇走了。见他夸下如此海口,就连吴震都觉着有趣了。金百万转头对卢令道:“这道士古里古怪的,真要他去?可别惹出些事来,扰了萱儿的生日。我看还是……”

卢令笑道:“姑父多虑了,有我在,能生什么事。只要能博萱妹一笑,让这道士一试又有何妨。”说罢对裴明淮和吴震道,“两位可有兴一观?”

裴明淮心里确实好奇,便笑道:“此等仙术,自然有兴。”

吴震却叹了口气。“我是来抓贼的,又不是来看变戏法的。”

金百万一惊道:“原来吴大人是有事在身的?金某耽搁了阁下,真是过意不去。”

吴震摇了摇手,目注裴明淮道:“我原本便是来找你的。”

裴明淮一楞道:“找我?为什么?”

吴震嘿嘿冷笑,道:“我们还是另寻个去处,慢慢说话的好。”

裴明淮笑道:“你莫不是要带我去衙门问话?”

吴震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当下也不再客气,朝其余几人一拱手道,“在下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昙秀却笑道:“难得见面,我想找公子讨样物事。”

裴明淮道:“大师言重了,不知在下能帮大师什么忙?”

昙秀道:“我想要传经诵法,顺道探访几位同门,一路经行数州,还得向公子讨份文牒。”

裴明淮笑道:“这可真是折煞我了,大师要文牒,找谁不行,谁还不得恭恭敬敬给送上门?”

昙秀道:“今日既然相见,也就不去找旁人了。”

裴明淮道:“是了,晚间便着人送来。”

昙秀又笑道:“前日得了几卷新译的经书,颇为神妙,诵之满室生香。公子可有兴致一观?”

裴明淮沉吟未答,卢令在旁边忍不住道:“你还真是不识好歹,昙秀大师那真是请都请不来的。人家诚心邀你,你还推三阻四的。大师,我下次要看,你可别把我拒之门外。”

昙秀道:“施主言重了。”

金百万道:“大师明日可愿移步一叙?”

昙秀摇头道:“此处清雅,那也罢了。贵府明日热闹,又不须我设坛讲经。”

卢令笑道:“姑父,那等热闹得不堪,你就别为难昙秀大师了,他今日跟我们坐这一处,回去恐怕得沐浴焚香数日了。”

金百万笑道:“不错,不错,是我多话了,大师勿怪。”

昙秀道:“金施主哪里的话。”又望了一眼裴明淮,裴明淮一揖笑道:“不敢当,既然大师如此说,晚间我必来。”

昙秀回礼,道:“自当扫榻以待。”

几人都忙起身相送,裴明淮也只得苦着脸,重跳上了吴震那艘小船。卢令俯身在栏杆上,笑道:“二位,莫忘了明日过府一观。” Bu4KYns9DxSqLPy7iNuPA2hC775zBgW3jm2IZOocQyOoG4kIt0GnMDMGhEzPK8q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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