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学生娃子跟俺们抢啥工作?”一个X4愤愤地说。
四名身穿贴有“给我工作,我肯定行”字样T恤衫的脑门围红巾的大学生正好站在旁边,一把揪住他,勒令他把话收回去,还要他道歉,全场大学生表情激动地高喊起来,齐声要他道歉,“说sorry!说sorry!”大家高喊,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X4吓得赶紧道歉,说“sorry”。大家一起欢呼起来。
劳务市场俨然成了大学生的专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来这里招工的都是些私企或个体小老板,招的都是装卸工、建筑工、水泥瓦匠、保洁员、送牛奶之类的工作。他们询问了大学生一圈,大多觉得不靠谱,又出去找被阻拦在外面的农民工了。
大家唉声叹气地坐下来。阮小强给翟梦川和刘诺波介绍了他的几个校友,他们平时在军事论坛上以兄弟互称,网名叫“乱云飞渡”、“气吞山河”、“峥嵘岁月”和“闪电战争”之类,一聊发现彼此生存危机都巨大,都不得不面对立刻搬家的现实,不少人准备从蚁族大楼搬到更便宜也更远的地方,还有的人没有找到合适的住处,只能仍然暂住在停水停电的地下室,秩序号为X2的“峥嵘岁月”拉住刘诺波,眼泪汪汪地说每天住地下室,吃面喝粥真苦啊。
这时一个戴眼镜秃顶、戴着金项链、抽着烟的秩序号为T6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站在他们面前说:“我招聘个业务员。”
这句话就像捅了马蜂窝,大家全蹦起来围住他,争先恐后地往里挤。连刘诺波也把翟梦川推了过去。大学生们热情的问题一个个地抛出来。
“你是什么公司?”一个大学生扶扶眼镜问。
“我是一家民营公司。”T6说。
“你的公司上市了吗?”又一个大学生问。
“上个鸟市,”T6呸地把烟头一吐,“我们就是个送快递的公司,我老婆生病在家不能买菜,我想找个人,不但负责送快递,还要替我去买菜回来做饭,每天买点圆白菜、黄瓜、胡萝卜、鸡蛋什么的,现在菜价涨的厉害,要跑大半个城区才能买到便宜的,跑业务时正好顺道买了。”
他看了看这些脑门围红布的大学生,摇摇头:
“算了,我看你们这样,连菜都买不明白,快递也能给我送丢了。”
“慢着,”刘诺波看他要走,伸手一拦,“你看我这兄弟怎么样?清京大学的毕业生。”
T6满脸的疑虑,将翟梦川从头到脚很戒备地打量了一番之后,说:“看样子不错,可我要的是个送快递的,清京大学的太委屈了吧?算了,我还是到外面找个农民工吧。”他摇摇头走了。大家失望地重新坐下。
接下来无论是谁走过来,他们都跳起来围住。外面有更多绑着红腰带的大学生赶来,他们在学生会干部的组织下,齐声高喊口号,高音喇叭、宣传车全来了,敲锣打鼓、欢声雷动。有些本来进来真心想招聘大学生的人一见这架势,立刻扭头走了。
这时又走来一个人,身穿中山装,几个同学立刻凑上去。那人年纪蛮轻,戴个黑框眼镜,满脸笑容,梳着大螃头,客观讲五官长的都不错,可组合在一起就有些怪,特别是瞪着眼时眼睛过大,目光过于炯炯。
“大家好,”那人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大家辛苦了。”
众人听了都一愣,不知这人什么来头。
那人自我介绍:“本人是‘国家战略及国际研究委员会’创建人,丁良汉。”说着他突然提高了嗓门,“本人在中华论坛上的网名,或许大家更熟悉——‘大国崛起’。”
闻听此言,众多大学生脸色大变,不少人还“咦”地惊呼了出来,阮小强神色有异,两手直抖,刘诺波也脸色微变,翟梦川却禁不住哈哈笑。荆先生也在另一端笑了起来。
那个叫丁良汉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他挥挥手,示意敲锣打鼓的停下,然后从一个大学生手里要来扩音器,“喂喂”了两声,市场内顿时安静不少,人们围住他。
“对于大家求职的困惑和焦虑,我感同身受,常仰而思之,夜以继日,”丁良汉语速放缓,语气诚恳,“目前我研究的课题之一就是全球的就业率问题。当华尔街的贪婪和欺诈弄得全球经济一片哀鸣的时候,工作当然越来越不好找了。”他的声音响彻全场,“但我对大家还是有信心的,我也相信你们只要保持信心,就一定能克服眼前的困难。人,最宝贵的就是信心,有了信心,就可上九天揽月,下五海捉鳖,担山添海,人定胜天。”
大家聚精会神地听了半天,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然后是稀里哗啦的掌声。见翟梦川不以为然,刘诺波附耳告诉他,这个姓丁的网名“大国崛起”非常响亮,是国内各论坛的传奇大神,据说此人不但是理工专业的牛人,社科理论水平也很高,还年轻有为,自己创办高科技企业,一直被众论坛网友崇拜,只是无缘得见,从来只见其贴,不见其人,没想到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
丁良汉扶扶镜框:“作为一名真正的成功人士,我今天来到这里,是带着真心、真意、真情来的。我愿意把我成功的经验,同你们交流,我愿在现场随意同大家谈心。”
全场大学生一听欢呼起来。丁良汉左手叉腰,右手举着扩音器,他的动作和语气具有号召力,劳务市场里绑红腰带的大学生们如同乱哄哄的一群蚂蚁,的确是需要这样的主心骨人物来带领他们走出困境了。
一个大学生兴奋地问:“您的‘国家战略及国际研究委员会’是干什么的?是国家级单位吗?”
更多人兴奋地问:“您的委员会招不招人啊?”
丁良汉摇头,见他们失望的表情,他笑着说:“坦白地讲,如果我是雇主,就算再需要人,我也不会招你们。”面对一双双疑问的眼睛,他说:“现在社会和企业需要什么样的人?是找不到工作就抱怨发牢骚的人吗?根据我的观察,包括现场的各位,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是因为懒惰而不愿意奋斗,或是智商低,或是没能力,天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我希望大家要理性看待当前的找工作难的问题。不要抱怨社会不公,要抱怨就抱怨自己没本事。”
丁良汉看不到大伙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继续说道:
“以本人为例,我从不抱怨社会,而是努力追求事业的成功。我在耶鲁读书的时候,当校园里其他同学们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凭着对真理的执着追求和对理想的憧憬而日以继夜地艰苦实践着。我钻研物理,电磁学、电动力学、狭义相对论、广义相对论、经典力学、量子力学、微分几何、群论、复变函数、泛函分析等门门精通。而在历史、文化、经济、政治、艺术、哲学的问题上,我也不遑多让,经常上论坛的朋友们应该都清楚,网上好像还没有谁敢说是我的对手,我经常一个人和美国中情局雇佣的网特持久论战,舌战群特,把他们揭批得落荒而逃。所以说,我这个人的最大特点就是,综合能力特别强。最关键的是,我有正确的思想、决死的意志和优秀的素质,远远比一般求职者强得多得多!无论什么工作让我来做,我都能保证做到最好!所以,我要对愿意聘用我的人说,给我一个机会,还你一个奇迹!”
众人越听越奇,最后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也是来找工作的。
全场一片哗然,无数只手抓住了丁良汉,他还紧紧抱住扩音器,继续大声宣传自己的优点。最后他被人抬了起来,为了争夺谁能先揍他一拳,大学生们发生了肢体冲突,刘诺波怕出人命,和翟梦川苦苦劝架,终于把他救了出来。丁良汉虽然中山装扣子全被扯掉,倒是面不改色,目光炯炯,与翟梦川、刘诺波热情握手,客套一番。在翟梦川眼里,丁良汉头上的V8久久闪耀,极为醒目。
这时劳务市场越来越乱,原来附近的老百姓听说大学生云集,以为又发生了什么激动人心的历史事件,就赶过来看热闹。由于大量学生和农民工堵在门口出不来,又仍有居民不断地拥入,市场内变得越来越拥挤,发生土墙被挤倒的情况。学生们和老百姓已经争吵和动手,刘诺波跑上去劝阻。
这浓烈的气氛让翟梦川感觉热闹,感慨万千,但看完之后大脑空空。他不经意地一回头,看到阮小强正在擦眼镜,惶惑地瞪着眼前的情景,丁良汉则一言不发。荆先生长时间沉默,看来已经不在线。
晚上,翟梦川和刘诺波告别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当然,无论是对刘诺波还是父母,翟梦川都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工作的事实真相。
“爸,妈,是我,我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惊喜地抬高,翟梦川可以想见父亲母亲脸上绽开了笑容。
“你已经找到工作了?那太好了!太好了!什么工作?”父亲真的笑出声来了,母亲旁边也在笑。他们的笑声让翟梦川的心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抚慰,让他禁不住激动得眼睛发潮。
他强压声音,尽量压住激动说:“一个好工作,具体什么工作不能说。”
父亲提醒他:“现在社会上骗局特别多,你在外面,小心被骗。”
“放心,我现在火眼金睛,什么骗子都会在我面前显形。”
梁处长是个极负责任的领导,第二天又给翟梦川发了消息,指示他马上回院。
等翟梦川回到东直门,天边出现红霞了,一点点越来越美丽的鲜红渗透霾雾。翟梦川沿着巷街道进入熙铭花胡同。他很想在这片安静的巷区里转一会儿,但他知道明智的选择还是直接回到四合院。
翟梦川在院门口驻足了片刻,门里依然无声无息。他伸手一推,门虚掩着,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但荆先生不在。
他把自己那捆又大又沉的行李搬进了四合院,然后在右厢房门口的那件旧衣橱的最底层抽屉的最里面,他按照指示找到了荆副主任留给自己的钥匙。拿到这串沉甸甸的钥匙,他感觉到自己有了些成为这个四合院主人的感觉。
他打开正房的门,又把左厢房里的一个旧柜子抬进正房,再把行李拎进去。里面的东西被他掏出来,卫生纸、毛巾、洗发膏、牙膏、各种衣裤依次被放好,然后他又在院子里找到个扫帚,把房间仔细地打扫了一遍。最后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孤独的足音清晰回荡在院中。在西南角他欣喜地发现了一个简易但整洁的洗手间,他趴在洗脸池上想洗把脸。
水龙头里流出的自来水有些发黑发黄,翟梦川放了半天水,但水始终浑浊。最后他只好将就用脏水洗了洗脸。
洗完脸,翟梦川走回正房,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夜色降临,院里寂静,脸上的水珠流淌到下巴,他闭上眼睛,空气中仿佛夹杂着频频的信号声,那一串串重复不止的信号让他的神经一阵阵痉挛收缩,唯一能压抑紧张的也许只有记忆中梁处长熟悉的唠叨,那唠叨若远若近,轻如耳语。他忍不住掏出通讯机,摩挲着它的屏幕,但没有新的消息。
梁处长对他说过,在新的指示出现之前,他就在这里安顿住下来,把自己当作普通的四合院住客,除了荆副主任,不要与任何人接触。事实上,他住在四合院从现在起就是“深渊”安全工作的一部分,也是他的重要任务之一。
能搬进四合院住,翟梦川求之不得。房租这个负担能免去,他心中的焦虑顿时减轻了大半,虽然他还没有问过“深渊”给他的工资是多少,梁处长也没说,但他相信不会低——毕竟这是一个国家最高机密单位。
但是,他转念想,会不会太机密了些?
电视、报纸、网络都没有关于“深渊”的半点消息。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以前没听说过世上还存在“深渊”这一机构?还是所有人都是闻所未闻?难道就没一个人知道吗?
他没敢问过刘诺波。无论是梁处长还是廖主任还是其他领导,全都对他一再严辞强调,关于“深渊”的任何事情必须严格保密,潘雪也对他说,参与这其中的每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守口如瓶,如有半点泄露,都将受到纪律的惩罚。
“我们的纪律是,”那一双双威严的眼睛在眼皮的折皱里盯着他,“记住,‘深渊’的内幕绝不能泄露出去。”
当时翟梦川凝重地望着他们。
“我明白。”他的声音如发誓一般。
如果——也许总有一天——他们知道自己的学历都是假的,他们会把自己怎么办?想到荆先生说过的核实,翟梦川浑身一抖,他强迫自己把这个念头压制下去,心烦意乱地从台阶上站起来,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他吹了声口哨,更显得寂静无比。寂静已像凝结的固体,即使大喊也无法穿透,只能硬梆梆地反弹回自己耳中,痛苦地嗡鸣。
这时院门轻响,荆先生进来。翟梦川忙站起来:“您回来了?”
荆先生点点头,他买了些水果,到洗手间冲了冲,回来时皱眉说:“院子里的水怎么那么黑。”
“是啊,您住在这里,以前水也这样吗?”
“我也是刚到地面,以前这院子里没人住。我估计应该是水管常年没用生锈的缘故。”
两人在台阶上坐下。荆先生说:“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开始搭档了。但是年轻人,你的工作其实比我更的重要。”
翟梦川:“老荆,我们的工作除了在院子里,还有什么啊?”
荆先生:“第一任务是保密。但是现在外部情况变化剧烈,敌人已经开始刺探我们。上级指示我们,‘深渊’对敌人有效威慑的前提就在于隐秘性,如果关于我们存在的情报被敌人掌握,它就无异于一个用技术堆起来的废物,我们一旦暴露,树大招风,定有不少势力要算计于我们,敌人随时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来捣毁我们。所以,我们需要适当主动出击。”
“敌人?”翟梦川好奇地问,“跟你说的什么高秩序,有关系?”
荆先生微微一笑:“很好,你已经开始用黄金秩序的思维来看这个世界。虽然对于很多情况,你还不是很了解。梁处长让你明天下到密室,他会给你和其他几个年轻的同志开个形势内部会议。”
翟梦川点点头:“关于黄金秩序,我还有很多不明白。按理来说,社会上各个秩序号都应该广泛分布,为什么我在街上看到的大多数是T以下的呢?”
“这涉及到黄金秩序的比例问题。它其实是个顶端细底座宽、比例非常夸张的金字塔。以我国为例,Z级的人有二点五亿人口,Y级的人有一点九亿人口,仅这两个最低层就占了三亿多人口,他们不仅穷困,而且信息极为闭塞,构成了庞大的金字塔底座,往上越来越少,但从X级到S级仍各有一亿左右人口,从N到T逐层递减,平均各有六、七千万左右人口,而从M到H骤减,从M级的三千万人到I级的十万左右。而在H级,可以说就是凤毛麟角了,以H级为例,全国总共不超过一千人。在这个体系里,H是很重要的节点,在H以上的人才会知道黄金秩序的存在,H以下的人对这个概念连听都没听过。全世界99.997%的人都是H以下,也就是说只有0.003%的人知道黄金秩序。”
“可这才到H级啊。那A到G都是什么人啊?”
“国内格局比较小,到G级也就顶天了,属于拔尖人物了,E和F级的人基本没有,至于E以上的D,别说中国,就是西方也极少极少,而且都非常隐秘,或者本身就是国家力量的体现。以美国政府为例,其总统的黄金秩序列是D7。”
“什么?美国政府才只有D7?”
“是啊,也就是说,仅在D这个层面,在美国政府前面还有六个更高的级别,比如共济会是D5,锡安主义组织是D6。”
翟梦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是这种黄金秩序,如果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其存在,有什么现实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而且是决定意义。世界每一届政府或组织的权力者在被任命的时候,跨过H的门槛,都会被揭示黄金秩序,比如美国总统就任后,会被告知他作为美国政府法人代表的秩序号是D7,他/她要发誓遵守秩序原则,否则他/她将被直接干掉,无论他/她身份在世人看来多么尊贵。”看着荆先生的眼睛,翟梦川不禁脊背发凉,突然想起了肯尼迪。
“这个秩序的原则就是,高阶可以直接对低阶进行脑控,无条件命令,而且,秩序不可泄露。世上绝大多数人浑浑噩噩,从生到死,只是为这个世界增加些沉淀的有机物而已,毫不影响黄金秩序,所以他们自然也不被允许知道秩序的存在。他们就好比垃圾DNA,对于引导生物发育与生命机能运作基本毫无作用,只是作为被洗脑的沉默的大多数,为世界历史的进程提供奴工和炮灰而已。”
“听起来好残酷啊。”
“残酷是世界的本来面目。有一股势力,数千年来一直隐藏于历史暗处。只有在某些焦黄的碎片里,能看到这头潜行于暗潮之中的巨龙偶露峥嵘,至今没有人能将这些只鳞片甲拼凑出这股势力的原貌。但谁也无法否认,他们确确实实影响了历史的走向。”荆先生长叹一声,凝望屋檐上的夜空,那叹息在院子里回荡,竟似饱含着酸楚和无奈,“年轻人,你从小到大,以为你看到的很多真实,其实并不真实。幕后统治者操控之下的人类世界,所有领域都是为其自身利益和统治权力服务的,自然也包括科学和历史领域。所有我们熟悉的历史、语言甚至科技,所谓的‘真’与‘假’完全是根据幕后统治者的自身需要来甄定的,即是‘真’亦可‘假’,‘假’亦可‘真’。”
“您说的太高深了,但我想我大致明白了。为什么叫黄金秩序?和黄金有什么关系吗?”
“其实AHT被称为黄金秩序,是有深刻原因的。‘深渊’对此研究不少,我们根据各种资料追根溯源后,对现代战争和金融的疑问很多,发现问题的根都在黄金上面。黄金除了少量的可替代的工业价值外,其他的价值基本没有,历史上人类各大文明为何要把这样普通的物质作为绝对和唯一的最高标准,作为货币交换媒介呢?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这个……没有。黄金不就是贵重吗?黄金就是钱啊。”
“你从小到大就被灌输这样的概念,这就是洗脑的一部分。其实黄金只是这个秩序的象征,是对等级秩序的服从符号。低级秩序号向高级秩序号献上黄金,不是说黄金这东西有有价值多美好,而是古老仪式的需要。为了捍卫这个仪式,人类可以被牺牲很多。举个例子,二战前期纳粹德国屡次试图与大英帝国和谈平分世界霸权,但英国政府宁可冒着打烂本土、打烂欧洲、丧失全球殖民地的风险也要打垮同属雅利安族的德国,为什么?因为集中营?笑话,连绝大多数德国人自己都不知道集中营,是战后美苏两国记者‘挖掘曝光’才被世人所知。”
“那为什么呢?”
“因为希特勒这个人是个异数,他从社会底层出身,之前应该在T以下,根本不知道黄金秩序,但当上元首后,慢慢接触了相关的信息,也许他本人有更大的野心,他想要废掉黄金秩序,用种族血统来重新制定秩序,所以在他的命令下,纳粹德国企图废除金本位,改用以物换物的经济原则,这从黄金秩序的角度看是非常危险的,如果黄金的高贵性被贬低,黄金秩序体系合法性就会被动摇。另外希特勒向东扩进必将扑灭布尔什维克意识形态,而后者是黄金秩序的试验,是不能轻易动的。总之,希特勒破坏了秩序的恒定性,因此黄金秩序下的英国必须联合其他国家干倒德国。二战后,东西德政府重新回到黄金秩序下,这不就和平了,最后还和平统一了。”
等翟梦川回到自己的屋子,在檀木桌前刚刚坐下,刚才荆先生说的种种带给他的激动又卷土重来。他眼瞪着头顶那只亮得耀眼的白炽灯泡发呆,耳听着发出的咝咝声响。最后他索性关灯上床睡觉。床已经收拾干净,拉上被子,翟梦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睁眼看着房间的顶部,黑暗中隐隐看到墙壁与天花板交界处的裂缝和层层剥落的痕迹。
只有房门的内侧有些特殊,在黑暗中微微发光,它是钛合金做的,可以承受任何冲击。梁处长告诉过他,为了确保四合院是实实在在的普通四合院,他们没有安装红外线门卡和监视摄像头等保安措施,院子和房间各方面陈旧甚至有些落败,这看上去有些冒险,但恰恰这样外人才不会怀疑。
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感到血脉流动,心变得温暖。生活就是一连串遭遇,当其中某个遭遇突然显示为奇遇,一个人的生活就彻底变了样。任何知道内情的人将会对这样的工作多么神往——一个看透世界真相的高端组织、一个担负国家安全研究工作的绝密机构,控制和主宰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尖端科技,只能在幻想中才能出现人和事,却在深深的黑暗中实现,散发出夺目的星光。现在,他竟然成为了这片星光中的一个分子,他的工作比他任何梦中所能想象的还要刺激,刺激得几乎令人睡不着觉。
黄金秩序、各种形状的银亮建筑、上升下降的平台与纵横的金属桥、地下通道的每块砖石……都包含着无数设计、蓝图,笼罩在层层谜雾中的计划和日日夜夜的研究,此刻全在眼前回放。
但是,怎么总感觉不像真的啊,他抱住头。他看到的“深渊”的一切,都只是屏幕上的录像,会不会是虚拟的呢?
不会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通讯器,它的坚硬是真实的。这个四合院也是真的。他突然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以往那些碌碌奔忙的无聊可悲。一个个侥幸组合成了这个机会,冥冥中似乎决定了他未来的事业。他已不是过去那个到处租房到处找工的北漂了,他已经有了工作,一种全新的、将牵引他进入机密之巅的工作,而能参与这种深不见底的绝密任务,简直是所有年轻人最大的人生理想。
此刻躺在床上,翟梦川第一次开始仔细思考整个事情。虽然还有很多隐藏在黑暗中的未知谜团未浮出水面,而浮现出来的都未能解开,但在他脑海中,已经有了两个重要的念头。
首先,为了在“深渊”这个组织生存下来,为了符合加诸他身上的“高素质综合型人才”这个称谓,他必须包装自己。表情严肃、动作沉稳以及平稳语调都是非常必要的,他必须表现得成熟,胸有成竹,当然表演也不能过分,因为对于加入如此重要机密的组织,任何一个正常人,不论他的能力多么强,都难免会现出几丝犹豫。这中间的分寸,实在不易把捏。
其次,他想起白天的阮小强和丁良汉,虽然黄金秩序号很低,但毕竟仍比自己高些,他们的知识背景,也许对自己有用,特别是那个丁良汉,好像是个真正的综合型人才,可以为己所借鉴。
翟梦川心中转了无数的念头,到最后想的越来越分散,各种念头冒出来,在黑暗中摇摆几下,就再不见丝毫踪影,永远消散成虚无。他又掏出通讯器,总之,他告诉自己,梁处长的下个指示也许就是让自己下谷,到时候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通讯器是用合金材料制作,潘雪说十万年也不会生锈,他握在手中,黑暗中他等着,等着通讯器向他发出呼唤。
在他进入睡眠状态之前,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是告诫自己,从现在起一定要时刻提防戒备,小心谨慎。
次日中午醒来的时候,翟梦川发现通讯器已经散落在床底下。他吓得马上捡起来,好在没有任何损伤,表面连个瑕疵都没有。材料真够硬啊,他心中感叹。
荆先生又不在院里。到洗手间洗漱后,翟梦川穿上衬衣和西装,在右厢房里的一面镜子前照了照,摆出严肃沉稳的表情。今后他要时刻提醒自己举止成熟稳重,要像个真正的“高素质综合型人才”。他侧过脸看镜中的自己,对那凌厉机警的眼神感到满意,自己已经有点像个肩负重要使命的特工了。
他看了看通讯器,还是没指示,把它放进右边兜里,又把手机揣进左边兜里,然后斜背挎包,打开院门走了出来,反手锁好门。他要在附近找个吃饭的地方。
“你站住。”
翟梦川愕然回头,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后面,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
“你谁啊?哪来的?”
“我?”翟梦川张口结舌,又回头看了眼四合院,刚想回答,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这时从胡同口又来了几个大爷大妈,有的趿拉着拖鞋,有的穿着肥大的花短裤,有的红色背心还破了几个洞。他们凑近翟梦川,眼里冒出警惕的凶光。
“李大婶,他是谁啊?”
“不知道。他从那里出来的。”李大婶冲四合院一努嘴。大家顿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院子多少年都没人,突然冒出这个外地人住进来了。”
“我看他来历不明。”
翟梦川脸上现出诡异而为难的表情:“这个院子是……我……”
“怎么回事?”一个戴红袖章的胖妇女跑来。
“你看看这人你认识吗?”李大婶声音抬高,好像当场抓住一个贼。翟梦川脑门冒汗了,他想拔腿走。
胖妇女以狐疑的目光,瞪着面前这个穿西服的年轻人。后者则露出茫然的目光,轮流瞪视着面前的这些人。
“这人我不认识,你认识吗?”她问其他人,纷纷都说不认识。
“你们是谁啊?”翟梦川终于忍不住了。
这句话顿时引起了公愤,他们一阵迅速的交头接耳。
“我是谁?我是这片儿街道委员会的!”胖妇女嚷嚷起来,“你有暂住证吗?拿出来。”
翟梦川整张脸都垮了下来。他感到整个情况变得荒谬无比。
“你说你到底是干吗的?说清楚不就得了?”一个大爷用一种审讯的口吻问。
翟梦川当然不能说。他结结巴巴说自己没工作,现在住在四合院里的,四合院是他亲戚的。
“你亲戚的?你亲戚叫啥?把身份证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另一个大爷问。
翟梦川想摆脱这些人,但他刚一挪步,胖妇女的嗓门顿时提高八度。
“说清楚,你到底谁?你怎么进到那院子里的?”
翟梦川彻底傻了眼,他现在再也没法举止成熟、规矩,像个被人抓住的案犯。最后他实在和他们纠缠不清,撒腿就跑。这下胡同里轰然响起惊叫声,声音中充满了愕然、震惊、气愤和“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欣喜。
他们没追上来,翟梦川跑出胡同,跑出巷区,最后在一个小饭店里气喘吁吁地坐下。他不敢因为这个事联系荆先生或潘雪,只好给刘诺波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一个半小时后,刘诺波赶过来了。等他们回到胡同,胖妇女和那些大爷大妈全都堵在胡同口。见到翟梦川回来了,胖妇女和李大婶立刻大声嚷嚷起来,一个大爷哆嗦着要报警。
“你们想干吗?”刘诺波斜睨他们一眼,“我兄弟来北京住我家还要请示你们啊?”
见这个胖子神情倨傲,不是善茬,胡同居民们安静下来,胖妇女刚才的傲横劲立刻烟消云散。
“这院子……是你的?”胖妇女疑惑地问。
“废话。不是我的是你的?”
居民们倒吸一口冷气。
“那怎么从没见你住过?”一个大爷问。
“爷们我在北京房产多的很,二环三套,四环五套,这破院子只是其中之一,我从来不住。”刘诺波哼了声,板起脸,“我爱空着就空着,爱让谁住就谁住,你有意见吗?”
那个大爷讪讪一笑,没敢说话。
“那你朋友住进来,”胖妇女小心地说,“也得有个证明是不是,现在治安不好,上头要我们盯住外来人口……”
刘诺波给胖妇女亮了自己的工作证,然后挥挥手像轰苍蝇似的轰他们散开。
于是,他们乖乖散开了。
翟梦川以满腹委屈的口气对刘诺波说:“我住在这儿碍他们什么事了?”
刘诺波则疑虑地看着四合院:“你搬到这儿住了?”
翟梦川耷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