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录于此的十几篇文章,集中反映了我二十年中在比较文学和跨文化研究方面的一些看法。虽然比较文学在中国一直很热门,吸引了很多人的热情参与,我自己也担任江苏比较文学学会会长多年,参与过不少国际或国内的比较文学学术研讨会,还在香港一所大学讲授过比较文学课程,但说实话,我一直不敢说自己是一个比较文学研究者。这倒不是因为我自己所做的研究工作与比较文学无关,而是我一直敬畏“比较文学”这个称谓,这个领域范围过于宽阔,涉及现象过于庞杂,观念方法过于多样,要胜任这一研究超越了我的能力和学识。钱锺书先生三十多年前在给一位青年学者的信中坦陈,比较文学说穿了不过是一种研究方法,而且广义地看,晚清甚至唐代就已经存在了。我心仪此一说法,因为比较的方法是文学或文化研究中最常见也最上手的分析方法。这么看,这些文章充其量也就是用比较方法考察了中西文学艺术和文化的某些问题,谈不上系统的学科性建构,也说不上太多比较文学的学理性。
所以会写这些文字,原因也是多种多样的。既有为参加国际或国内学术会议撰写的发言,也有平时研究出于一时兴趣之作,还有一些算得上是标准的“命题作文”。从最早一篇写于1990年代末的布莱希特研究,到2016年关于用中国智慧解决艺术边界问题的文字,整整跨越了二十年时间。今天,比较文学这个概念已经相当泛化了,各式各样的人文学术研究都会或多或少地触及比较文学。更有趣的情况是,据我观察,晚近比较文学又和世界文学较上劲了,处在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中,这是其一;其二,比较文学也随着跨学科或多学科研究的流行,随着文化和文明比较研究的兴起,越来越转向了跨文化或跨文明研究。我的这些文章从某个角度来看,倒是契合这些发展趋势的。进一步,按照《牛津英语词典》的权威解释,所谓“跨文化”就是“有关不同文化或它们之间的比较”(Relating to different cultures or comparison between them)。据此,将此书看作是一本跨文化研究文集也许是合适的。
我始终认为,不同文化或文明之间的交流、对话和理解是非常重要的,无论是从中国文明发展的历史来看,还是从西方或其他文明的成长来说,离开了相互之间的交流是无法想象的。尽管目前国际上出现了一股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潮,热衷于阐扬文明冲突论,但全球化的浪潮势不可挡,不同文明间的交往互动越来越频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跨文化研究无可避免,而且愈加重要。如果说几百上千年以前尚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那么在21世纪的当下,不同文化和而不同的相处、融汇和互动不可阻挡。正是基于这个理念,跨文化研究才成为我学术研究中一个可持续的领域。
本书虽说是涉及不同文明之间的比较研究,但内容繁杂,归纳起来大致有四个相关的主题。第一部分是有关跨文化研究的理论、观念与方法,着重考察跨文化研究(包括比较文学研究)的方法论和核心概念,尤其是晚近非常热门的身份认同问题。第二部分的主题是跨文化研究的中国问题,也可以视作跨文化研究的本土性或在地性问题,包括用中国智慧来解决一些理论难题,本土人文学科所面临的一些富有挑战性的问题等。第三部分是对三位法国当代思想家的批判性分析,既考察了他们的思想对本土学术的影响和启迪,也对其问题做了中国视角的审视和阐发。第四部分的主题涉及自我—他者的镜像互映关系,前两篇分别讨论挪威和德国剧作家和艺术家的中国镜像的建构,最后一篇概要地分析了晚清以来中国人走出国门看世界的心路历程和观念转变。这些文章收录于此时做了稍许修改,并对文章标题做了一些调整,特此说明。
是为序。
2017年初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