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死后,河中大水涌上码头,扑灭大火……让我活了下来。”
许笙曼眸中空洞,说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犹如昨日再现。
她的故事说完了,相欢大抵能猜到她是为了什么而来。
相欢开口:“对于你这个普通人来说,能活到现在的确算是怪事一桩,能进入菩提香中,也不是常见的事情。”
“菩提香?”
当相欢说完后,许笙曼明显疑惑。很显然,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以来都被困在了菩提香中。又或许,对她来说世道根本就没有变,而子规的死或许真的只是不久之前才发生过的事情。
相欢瞧了她一瞬,忽而觉得这真要解释起来也蛮麻烦的,遂一挥手便不说了,将这时代变迁的事情带过去便好。
若是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告知许笙曼,子规已然离世了近百年,她应该无法接受吧。
上回见过借着妖灵活了百年的赵画生,这次再见到一个寻常人被困在菩提香中,相欢也不甚奇怪了。
许笙曼开口:“有人说,这里有一位无所不知的相欢姑娘,我想知道那位叫子规的人究竟是何人?还有……我的弟弟许生又去了哪里?”
看许笙曼眸中的神色相欢便晓得,她对多年前子规离世之际对她说的话不曾怀疑,却满是不解。
果真,许笙曼接着问道:“我对弟弟的印象不深,可,如若他不是许生,我又如何会对他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与羁绊感?”
相欢唇角微微一勾,听了相欢的故事,她首先要问的乃是与蒋南端有关的事情。
相欢开口:“你这个问题我们往后放一放,我这里有件事实要先告知于你。”
许笙曼脸色凝重却依旧端庄,开口:“不知你所说为何事?”
相欢便直说了,“你对蒋南端这个人了解多少?”
许笙曼沉默一瞬,最终却是微微摇头。
这番答复委实也在相欢的考究之中,她开口:“呐,或许这事实对你来说有些沉重,不过你既找上了我,我便有义务将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告知于你。”
许笙曼道:“请说。”
“当年许家与日本人勾结,虽说是日本人倒卖了许家,但最终待兵抄家的人却是蒋南端。”
此言一出,许笙曼的眼瞳顿时增大。
是啊,她又怎么想得到自己去求的人,收留自己的人竟是带兵抄了自己家的人呢?
相欢看一样她的神色,继续道:“而且,许家一家葬身火海之后,也是蒋南端亲自验的尸身。所以,他应该很清楚许生早就死在了许家那场大难之中。”
“为什么……”许笙曼双手一紧,当初去上海暗杀松泽桑本时蒋南端见过许生,可他却什么怀疑的神色都没有露出来……
许笙曼不傻,她明白相欢这么说的意思。
蒋南端早就知道许生死了,亦是晓得多年后在她身边出现的许生是个冒牌货,可他依旧没有告诉她……还能是为了什么呢,不过是想借她的手除去松泽桑本罢了。
蒋南端了解许笙曼对松泽桑本的恨意,若是在怀着这重恨意的前提下再将亲情牌打出去,哪怕是为了给许生一个安全的余生,许笙曼也一定会拼尽全力除去松泽桑本吧……
又或许,蒋南端在第一眼见到那么狼狈的她时便认出了她是许家小姐。这么多年与她的相互利用都只是为了最后除去松泽桑本的这一刻啊。
将事情串起来,许笙曼忽然想明白了。
一声苦笑,仿若她已经不在乎了。早就是他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又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相欢微微一咳,试探问:“我若现在将许生与子规的羁绊告知于你,你可还受得住?”
许笙曼回神,温婉开口:“我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等了很久,想知道的,也只有子规与许生的事情,我又怎么会受不住呢。”
许笙曼的话语中满是苦涩,但,鉴于相欢眼下也有私心,想要快些圆满解决了这件事再去忘川找风澜,也只能直接开口了。
相欢道:“如我所说,真正的许生已经死了。虽不是葬身在许家那场走水之难当中,却终究在逃命期间与管家一同遇难,坠入水中,淹溺致死。”
“淹溺致死……”许笙曼嘘声重复一遍,眸中已然再空洞了一分。
相欢继续说:“许生的尸首在河中央飘荡了很久却始终未曾腐烂,周遭虽有人发现却因尸首不腐这一怪事而没有人敢捞。”
“因为子规么……”许笙曼忽然开口。
相欢点头,“子规是那片河域的河童,在发现许生淹溺而死之后应是想用灵力护他尸身不腐,为他多争取一分被救上的机会……却不想正是因为这样,让大家都不敢靠近。”
说到这,相欢也只是将最大的可能性说了出来,“我想,子规应该附身上了许生的躯壳,碰巧让戏班子的班主救了回去,最终遇上了你。”
许笙曼从没听说过什么河童附身的荒谬事情,可她相信子规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不是许生,他叫子规。
“他是……妖精么?”许笙曼小心发问。在菩提香这个不知名的地方被困了很久,她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听到过不少妖精们的言论。
相欢不否认,开口:“子规变成了许生,顶替着许生的身份与你度过了对他来说应是最有意义的一段时光。”
许笙曼的眼神忽然朦胧,似乎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最终开口:“子规也是妖精,他为何还会死?又是为什么要为了我做这种傻事……他不是早就知道我根本不是他姐姐么……”
相欢淡淡一笑,先回答了她后面的问题。
“世上一人肯为另一人做傻事全然不过出于三种感情,亲情爱情友情。子规于你不是亲情,亦不是友情,便只有爱情。”
许笙曼眸中一颤,听相欢继续说下去:“在戏班子的那些年,想必你也感受到了子规对你的在乎。可惜那时,你以为他是将你当成了姐姐吧。”
“我……不知道……”许笙曼异常犹豫,再会想起从前与子规在戏班子的那段时光,所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全部都是子规的笑脸。
那毫无保留对她付出的笑脸。
即便是到了在码头的那最后一刻,他只要看着她,便会对她笑。仿佛是将自己所有的快乐都给了这个一心只想复仇的女人。
仿佛,只要他笑,就可以温暖她整个世界。
许笙曼微微失神,相欢接着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
正色不少,相欢开口:“你应该不知道吧,妖精离开自己的世界是有期限的,而子规陪伴你的期限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妖精所被限制的时间。”
“什么意思?”许笙曼不解。
相欢便答:“其实,子规早就放弃了妖精身份。”
“他选择以许生的身份留在你身边,选择为了你放弃他所拥有的一切能力。包括永生之命。”
言语至此,许笙曼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那时候还是许生的他,问过她一句话。
他说:“要是我永远都陪着你,你会开心一点吗?”
那时候的她只是浅浅一笑,摸了他的头,并没放在心上却点了头。
她从不曾发现她的每个点头微笑,在子规看来都是最美好的绚烂。
原来,她那不经意的一点头早就刻在了子规心中。
原来,她那只有复仇的冰冷世界里,曾经真的有过一瞬温暖闪过。
屋外大雨忽至,屋内菩提香尽,她的梦魇已然永不可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