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达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笑了笑,袅袅的青烟模糊了他的眉眼,让她突然生出一种遥远的不真实感。
“我今天一下午坐在这里,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是一个临近毕业的名校大学生,酒驾,出车祸,跳楼自杀,如果再加上一条年轻的学生作家标签,这条新闻会更有价值。”
“我相信,我死了之后,新闻里一定会报导,出版社也一定会借机炒作,到时候就算书不能红的发紫,应该也能卖出不错的价钱,缓解爸妈的经济压力。”
“你上来之前,我已经考虑好了,就打算夕阳落下的瞬间跳下去,也算是应应景,为我的人生画个不完美的句点。谁知道……你来了,还讲了那么长的故事。”
“呃……那个……对不起,强迫你听我罗嗦了那么久,我只是,我……”
她正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一路跑来这里的心理变化,李维达微阖着眼,缓缓扬起唇角,突然微笑着开口。
“你救了我。”
“嗳?”周暮雪愣了一下。
“我刚刚说了,我本来打算夕阳落下的瞬间跳下去的,如果你不来,我大概已经跳过了,那就接不到我妈的电话,不会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也不会在这里笑着和你说话了。”
李维达看了一眼手中明明灭灭的烟头,没有碾灭,也没有再抽,举起手臂遥遥的把它丢了出去。
暗夜中,灼红的光点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像是被抛弃掉的绝望,又像是再也无法继续的希望,落在了遥远的楼的另一边。
“房子保住了,可还是要借一部分债。我也大四了,马上就要毕业了,以后要为生活为还债努力,梦想什么的,大概再也没办法继续了。”
他望着那模糊的几乎看不清楚的火点,轻叹一声,低头捡起那只差点成了杀人凶器的鞋,穿好。
昏暗之中,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周暮雪只看到他云白色的身影弯成落寞的弧度,重新穿上的纯白运动鞋,像是那落寞的延续,永远封锁了他追逐梦想的脚步。
“那个,梦想之所以称之为梦想,就是因为在实现它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多阻碍,意想不到的阻碍。你已经出版了第一本书了,不管是通过什么途径出版的,至少比我这种从未写过一个字的人来说,离梦想近了不止一步。”
说到这里,她眼神游移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遥遥的对他伸出手,“能再借你的手机用一下吗?”
接过手机,她打开网页搜索了一下,找到想要的信息,转手又递还给他。
“你看,这里有好多和写作有关的工作。比如网络写手,网文编辑,网文运营,等等好多。这些比传统出版社、杂志社更容易应聘,也和你的梦想非常接近。”
“如果觉得做个写手没有经济保障,你可以应聘编辑或运营,这样的话,梦想和面包就能兼顾了,就算暂时做不了千里马,做伯乐也可以,不是吗?”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看他只是盯着手机却没伸手去接,不好意思的晃了晃手,这才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那个……嗯……更,更何况,不是让你永远做一个铸剑者,等你铸剑无数,累计了阅历和经验之后,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干将莫邪的。你觉得呢?”
李维达的视线始终在那只递着手机的干瘦小手上,根本没注意屏幕上的信息,他在惊讶,惊讶一个人的手居然能瘦到这种程度。
虽然不至于吓人,可屏幕上的光透过她薄薄的指尖,没有像普通人那样映出一点淡淡的粉红,而是带着清透的苍白,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除了皮就是骨。
这样一只细瘦的手,是怎样抓着生锈的铁阶爬到这里的?
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是怎样面对同学的排挤,独自一人勇敢的走到现在的?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到她第二次晃了晃手机,他这才反应过来,歪了歪身子,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你,周暮雪。”他含笑望向她。
她依然抱着膝盖,枕着胳膊歪头望着他,潜送的小风纷乱了她的短发,碎发飘摇在她的脸侧,忽隐忽现着她唇角带着一丝羞涩的浅笑,还有镜片后迷离着细碎微光的眼。
谢谢你,不仅拯救了我的生命,还拯救了我的梦想……
……
“谢谢你。”
“啊?”
周暮雪低着头,刚刚准备把夹起的鸡丁塞进嘴里,就听见对面传来这样一声诡异的感谢。
“我做什么了吗?”
李维达温润的笑了笑,拿过她手旁干净的小碗,舀了碗西湖牛肉羹给她。
“你陪我来吃饭了,不是吗?”
“这也用道谢?又不是我请客。”
周暮雪很自然的喝着李维达盛的汤,吃着李维达夹的菜,不时把滑落耳畔的短发挂在左耳后,眼神很少落在李维达身上,只是专注的吃着饭。
“你的眼镜呢?”
“车祸的时候摔碎了,对了,你伤着哪了?严不严重?”周暮雪看了一眼他只动了一点的米饭,微扬下巴望着他,“你怎么不吃呢?”
李维达夹起一点米敷衍的塞进嘴里,窗外阳光微斜,偷偷落在他的额发,留下浅浅的光影,映着他唇角的笑意有些苦涩,“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了?”
“感觉。”
周暮雪顿住,放下筷子,抱臂抵在桌边,很认真的望着他,“感觉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却也是最靠谱的东西。没有任何事是凭空而起没有理由的,当你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或许一切早就变了。”
“什么意思?”
“没有,我就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对周暮……我这么好?还专门跑来看我,请我吃饭?”
“你忘了吗?”
“什么?”
“真的忘了?”
“你可以提醒我。”
“……你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是吗?”
周暮雪微微一笑,舀起一勺粘稠的羹汤,递到唇边,浅浅的喝下一口,细滑的白瓷勺,辉映着唇角的一抹汤渍,晕出淡淡的釉光,如同她唇角的笑意,熟悉而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