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不动,她眼前的那只威武雄壮大公鸡也不动。
一人一鸡,就这么面面相觑地对峙着,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稳如松。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一般情况下清欢都是尽量慈悲为怀,不怎么杀生的,但要做那道糍粑辣子鸡它需要一只鸡,而且今天厨房里打杂的伙计们都忙得团团转,根本没人顾得上帮清欢杀一只鸡。
无奈,为了完成艰巨任务,清欢只得自力更生。
虽然手握杀鸡刀追着公鸡跑已经快有半个时辰,但清欢还是没能解决掉那只扑腾起来比她还有力气的花翅大公鸡。在和大公鸡大战的那三百个回合间,她还不小心打碎了十五只盘子,三十个碗。
唉,清欢简直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说出去简直丢死了,以身手灵巧著称的蜀地飞拳余师傅最后收入门中的入室弟子萧清欢她,竟然还打不过一只大公鸡。在清欢和大公鸡大眼瞪小眼的僵持局面中,没事儿干到处瞎晃的某人颇没有眼色的凑了过来。
说来也怪,这人真乃奇葩也。别人闲的时候他一个儿不晓得在哪个角角里头瞎忙,现在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他反倒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闲的蛋疼。
“娘子,你在干嘛?”那人明知故问。
今天荷月楼里有一场重要的大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今天的宴席而忙碌,就连那一帮子学徒也被拉去擦锅洗菜,后院里清净得很,除了他俩就再没别的动静,不对,还有那只待宰还威风凛凛的鸡。
“逮鸡呗,没长眼睛么。”和一只鸡对峙那么久也是挺累人的,一听声儿是程云开,清欢没好气地说。
五秒后,清欢才反应过来,低吼道:“程大少爷,我们不是约好在公众场合表现得低调一点的么,做人请言而有信!”
“低调?”程云开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淡定道:“哦,你指的是称你为娘子么?”
清欢也顾不上那只鸡了,对程云开怒目而视。
见她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程云开却感觉很愉快,捂着嘴憋笑道:“娘子年纪轻轻的,记性怎的这么差,我们分明约好的是,在有外人的公众场合表现得低调,你觉得咱俩之间还用分什么你是外人,我是外人——”
“还是说——”程云开指了指和清欢对峙的大公鸡,“这只鸡成了外——人?”
清欢被这满嘴歪理的小子堵得说不出话来,索性将目光重新放在那只即将被割喉放血的大公鸡上,不再看程云开。
见清欢赌气不再理他,程云开叹了口气,只得纵身过去轻而易举地提起那只鸡的脑袋,回身进了厨房。
“哎……”清欢还没弄明白这人到底要干嘛。
“没办法,谁教我老是拿你没办法呢。”程云开轻轻叹息一声,前一刻还跟清欢耍威风吹胡子瞪眼的公鸡大将军,这一刻就在程云开的手里缩着脖子,活像染了瘟一样。
于是,在清欢震惊的目光中,原本只是单手捉着鸡脑袋的程云开将另一只手也默默捏了上去,“咔嚓”一声,可怜那只鸡嚎都没嚎出来一声儿,就这么呜呼哀哉见了阎王。
虽然几乎算得上是无声无息,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但程云开“稳准狠”那一下子,和他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脸,这场面真是看得人毛骨悚然,令清欢感到没来由的意外和……惶恐。
自离家出走来到余杭之后,由于天意的捉弄,她和程云开就莫名其妙纠缠在一起,两人也可以说得上是很熟悉了。
她见过程云开纨绔子弟一掷千金的样子,见过程云开正儿八经开店当老板的样子,也见过程云开凑不要脸撒娇卖萌的样子,甚至见过程云开落入水中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却没见过他刚才扭鸡脖子时脸上那种淡漠蔑视的表情,那副样子根本不像是在杀鸡,更像是在……杀人。
杀人?
清欢被自己的念头活生生吓得不轻,赶紧晃晃脑袋终止这个可怖的想法。
就程云开那副弱鸡模样,只是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稍稍强了那么一点,收拾只鸡绰绰有余,但要杀人恐怕就欠点火候。
不对,何止欠了一点火候,根本就是欠了一块打火石。
程云开要是去杀人,肯定得先被对方反杀个十次八次的,哪里还有命好端端站在这儿。这样想着清欢就忽然释然了,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放松地靠在院子边新砌好的红墙上。
等了会儿,程云开手里提了只刚拔完毛的整鸡,手一抬掀开帘子走出来,走到清欢面前时还得意地吹了声口哨,那样子的确是清欢所熟悉的无耻纨绔程云开无疑:“娘子,这下你该怎么感谢我?”
清欢接过那只一刻钟前还气势汹汹剑拔弩张,现在已经是只收拾干净了的变成案板上食材了的光秃秃死鸡,只能感慨鸡生无常,随意地和程云开说了声谢,然后就回刘掌事临时分给她做菜的小厨房了。
之前是万事俱备,只差这只鸡,现在鸡都差不多拾掇好了,清欢开始准备那道“糍粑辣子鸡”了。
辣椒、葱姜蒜、盐、酱油和菜油,清欢朝案板上扫了一眼,所有的调料都好好地在案桌上躺着呐。
于是捉起厨房专用的锋利砍刀,将程云开交给她的整鸡开膛破肚,剁成小块。
一般而言,文雅的女孩子都是不愿意做这类杀鸡宰牛的血腥工作的,但清欢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出身在一个厨师之家,从小就被固执地要将一身厨艺传给女儿的萧老爹严格训练,早就对此类事务习以为常。
将鸡块洗干净焯完水之后,清欢将其放在一旁的盆中备用,然后弯弯腰,利索地将放清水中泡了多时的干辣椒从桶里捞出来,原本脱水之后干瘪的红辣椒现在已经发胀,颇有几分盐水辣椒的影子,清欢把它们和去皮的姜蒜一起丢进大石盅里捣碎,直到捣成辣椒茸才用一个大勺子刮了装进边上的小盆里。
然后开始热锅,待木柄的双耳铸铁锅微微开始发烫之后,往锅里开始倒半锅菜油,将油一烧开就将捣碎了的辣椒姜蒜茸放进去翻炒。
由于辣椒和姜蒜已经切成茸状,一入锅就倒成了一团,清欢得挥着锅铲将它们弄散,不断地在锅中搅动,直到炒开了再加入适当食盐继续翻炒,炒到辣椒和姜蒜中的水分蒸发,直至干脆为止就盛出备用。
接着将锅稍微涮洗一下,继续下油,等油烧开就下姜片爆香,带出香味之后将一开始就焯完水去掉血沫的鸡块倒入铁铸锅。不断地翻炒鸡肉,将鸡肉表面的水焙干之后撒一小把儿盐进去,将盐在鸡肉上炒匀之后倒入酱油,待鸡肉全体染成酱油色,再将之前炒好的辣椒姜蒜茸全数倒入,不断地翻炒鸡肉,令每一块鸡肉表面都均匀的上色和裹上辣椒姜蒜茸。这时候已经能闻到隐约的香味儿了,在鸡肉将熟未熟之际,清欢往锅中倒入一大瓢开水,这时锅子的温度还算高,开水一进去就开始泛咕噜,清欢想了想,又倒了一大瓢开水进锅, 等到锅里开始剧烈地咕噜着时,清欢一把将锅盖给它盖上,拨了拨灶里熊熊燃烧的炭火,改用小火焖煮着,中途只揭了一次盖子往里放了几粒剥好的蒜粒,然后继续焖盖煮到鸡肉表皮酥软,内里入味,最后调成中火翻炒收汁,至汤汁浓稠就大功告成了。
得嘞,齐活儿!
清欢看着这一锅热气腾腾香喷喷,还咕噜咕噜冒着油泡儿的糍粑辣子鸡,一种满足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也许是被萧老爹影响了,清欢最近越来越发现,她打心底深处也是热爱做菜的。每次做完一锅,她都会感觉到由衷的满足和饱饱的……幸福感。
这种心情,大概她也是个天生的厨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