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 比柏辽兹 小8岁,他们两人都亲身经历了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的洗礼,革命的激情让柏辽兹慷慨激昂地投身起义的队伍,冒着枪林弹雨高唱《马赛曲》,也让李斯特成为民主党人。那时,他们一个27岁,一个才19岁。如此烈马扬鬃嘶鸣亢奋的激烈性格,不让他们高举19世纪初期巴黎浪漫主义音乐大旗才怪呢。
李斯特同柏辽兹命运极其相同,他们一个来自匈牙利的乡村多波尔杨,一个来自法国的小镇安德烈,他们来到巴黎,都首先碰了一鼻子灰。尽管李斯特手里拿着他的老师,当时维也纳非常有名的音乐家车尔尼(车尔尼是贝多芬的学生)的推荐信,但当时巴黎音乐学院的院长凯鲁比尼,傲慢得连看都没看一眼车尔尼的信,就将李斯特拒绝在巴黎音乐学院的大门之外。
这样的生活经历,无疑造就了李斯特和柏辽兹非常相似的性格和对音乐共同追求的叛逆精神。他们都不是巴黎音乐学院凯鲁比尼培养出来的那种笔管条直的好学生,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负担,走在香榭丽舍大道上,他们只有外乡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种挑战巴黎的锐气、执着和无畏。挫折,只会让他们更加坚强地一往无前;失败,也没有让他们丧失信心和勇气。作为艺术家,没有才华是不行的,但是光有才华也是不够的,艰辛的经历和坚韧的性格,有时候就是这样帮助他们走向了成功而事先为他们储存的一笔财富。在这一点上,我们又看到了李斯特和柏辽兹那样相近相通之处。这是他们共同作为浪漫主义的音乐家非常重要的地方。
尽管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他们迈出的步子不尽相同,总体来说,得志要早的李斯特,比柏辽兹幸运,但内心的痛苦不见得比柏辽兹少。李斯特在他54岁的时候痛苦不堪地剃度遁入空门皈依宗教,企图逃离苦闷。这样极端的举动,比柏辽兹走得还要远。在大多数时间里,李斯特享尽了富贵荣华,附庸风雅且爱才如命的巴黎给予了他比柏辽兹多一分的幸运,也给予了以前曾经亏待他的那一分加倍的补偿。特别是李斯特的晚年,柏辽兹更无法相比,柏辽兹晚年丧妻丧子,贫病交加,苍凉而逝,而李斯特却老而弥坚,依然到处有人花团锦簇地簇拥着他,他的崇拜者甚多,甚至连19岁的少女都拜倒他的足下,以青春的花朵缠绕着他一棵老树枯藤;他在逝世的前一年还在频繁出席到处为他75岁生日祝寿的活动。李斯特确实是够风光的,但这只是表面,他内心里却是和柏辽兹一样的孤寂落寞。
人们一般会以为柏辽兹狂放不羁,傲慢得没边,其实,踏踏实实的学习,是他成功背后所付出的努力代价。早在年轻的时候,他就在图书馆里抄写过贝多芬等古典音乐家的总谱,读过同时代法国作家的大作。李斯特比柏辽兹更痴迷文学,他对19世纪法国的文学熟悉得很,自从11岁学会了法语,他就开始接触并热爱上了法国文学,而且和雨果、乔治·桑等人成了朋友,这从他和乔治·桑的通信就可以看出。李斯特和柏辽兹在这一点的相通,可以看出19世纪文学素养对浪漫主义音乐的影响与作用。当时有人把柏辽兹和雨果、德拉克洛瓦并列为法国浪漫主义运动的三面大旗,分别飘扬在音乐美术和文学的三块领地上,有人说《幻想交响曲》是“用音乐语言写成的小说”。更多的人将李斯特的钢琴曲称作钢琴诗,李斯特则将自己创作的音乐称作交响诗。
李斯特和柏辽兹最为重要的相同一点,是他们一致对音乐的创新精神,这是他们对于19世纪浪漫主义音乐所做出的无可比拟的贡献。从这一点意义而言,别人是无法企及的,他们是那个时代的两面鲜艳夺目的大旗。如果说柏辽兹的贡献在于交响乐方面,李斯特对于那个时代以及整个音乐史的贡献主要表现在钢琴和交响诗这样两个方面。李斯特那些无数的钢琴曲、13首交响诗和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都成为时代的经典,至今还在世界各地演奏。
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对于音乐史的重要意义,在于对器乐崭新的理解和开掘,他魔鬼般崭新迷人的音响效果,正来自这里。柏辽兹不仅扩展了传统乐队的编制,加强了音响的震撼力,充分调动了器乐的功能和潜力;而且,他别具一格地启用了在传统交响乐中并不见经传或已经模式化运用的乐器,比如第三乐章描绘雷鸣的定音鼓合奏,破天荒第一次创造了以定音鼓为和声的音响效果;比如在交响乐中使用竖琴也是首创;比如长号,柏辽兹将那时的尖细刺耳的长号赋予了新的生命力,让它和瓦格纳惯用的法国号分庭抗礼而一样变幻莫测。这一切焕发出蓬勃的活力,无疑都拓宽并发展了贝多芬时代的交响乐的天地。
李斯特以自己在钢琴上刻苦磨练出的技艺,一直企图将钢琴改造成一种可以与庞大交响乐管弦乐队相媲美的“万能乐器”。听他的钢琴协奏曲,那种山呼海啸的效果,令今人依然震撼。听《山间所闻》《前奏曲》《奥菲欧》《节日之歌》……那些交响诗,能听到神秘的大自然之声,轻风拂动着山间的树叶,细雨打湿了小鸟的羽毛,“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或者能够听到“生如春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旋律;听到弦乐的柔情似水,木管的恬静如梦,长笛的清澈入云,铜管的高贵缥缈。从《塔索:悲叹和胜利》《普罗米修斯》《英雄的葬礼》《玛捷帕》和《匈奴之战》里,我们更能听到英雄急促的呼吸和内心翻涌着的如潮的冲动,激动得涨红的脸庞和骄傲的头颅上迎风飘曳的长发,听到在暴风骤雨中战马的嘶鸣和刀光剑影中的猎猎之声。我们或许为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幽怨呜咽而和李斯特一起叹息;但我们也会为长号和圆号齐鸣、双簧管和长笛低语而深深地感动;为突然听到铜管的灿烂辉煌,而和李斯特一起扬起泪花闪烁的脸庞而四顾苍茫。
更为难得而让我感动的,是李斯特和柏辽兹的惺惺相惜,彼此的鼓励慰藉。李斯特曾经将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和他的《哈罗尔德在意大利》《李尔王》等许多作品,改编成他拿手的钢琴曲。在音符与旋律的荡漾中,至今两人依旧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