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欧阳夙一面,令纤纭心中许多不畅,尤其望见芊雪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容,心内便涌起许多不平!
这三年来,都是她在他的身边吗?都是她陪着他吗?是她,听着他的琴,和着他的曲,冷了为他添衣、热了为他摇扇,她愁容满面,强装笑颜,却都是为了讨自己欢心,出宫去与他重聚吗?!
芊雪小心挽起纤纭如墨青丝,纤纭望着镜中的绾发女子,目光冰冷!
你想出宫,是吗?你想与他双宿双栖,是吗?
想着,身子不禁微微一抖,芊雪手上一失,牵连了手中发丝,纤纭一痛,回眸望她,本便冷如霜雪的眸子,更似裂开的深冰,芊雪连忙跪下身去,神色惶惶:“奴婢该死!”
“该死?”纤纭望着她,未挽好的一头墨发垂散如幕,丝丝纠缠:“你是该死!”
芊雪一惊,抬起头来,正对上那双冰冷眸子,身子不禁颤抖,为什么,沐婕妤望着自己的眼神,除了清冷,还有一些隐约的仇恨与敌视?
芊雪迷惑的望着她,纤纭缓缓踱步,目光低垂在芊雪娇楚的身上:“那么,你想怎么死?我成全你便是!”
芊雪心头大颤,惊悚望她:“婕妤……”
“哼!”纤纭突地甩袖,转身喝道:“早知道你不想死,你死了,如何还能去与你的大哥相聚?是不是?”
“婕妤……”
“说了该死,却又不敢去死!以后,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随便说,这样的口是心非,是谁教你的?”纤纭神情凝冰,冷冷一哼:“你的……大哥吗?”
一语双关,却怕是只有自己会懂。
芊雪茫然摇首:“回婕妤,奴婢知错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纤纭柔唇抿笑,却仿似将眼前女子刺穿一般,她眸底生寒,幽幽如芒:“昨夜,你大哥探入皇宫,企图不轨,还捣毁了我最是珍爱的琴!”
纤纭缓缓踱步,将散落的青丝一捋,绸裙荡漾生风:“你该明白,我未有追究于他已是天大的恩赐,我限你三日将那展琴亲手修好,以为你大哥恕罪,若是假手于人,便不要……叫我知道!”
说着,略略欠下身子,凝望芊雪惊恐脸色,唇角微勾:“琴修好前,就不要吃饭了。”
芊雪身子一动,眸光惊凝:“婕妤……”
“还不快去?是要我请你去?还是……要我请皇上缉捕那夜探皇宫之人啊?”
一句肃厉如针,根根刺进芊雪心里,纤纭望着她,亦惊讶于自己的冷酷与无情。
她字字句句戳进芊雪心里,却又怎不是扎在自己心中?
她越是望着她,越是心有芒刺,索性回身,转入内殿之中!
芊雪向后倒去,撑住冰凉的青石地面,望着纤纭走去的背影,眼中迷茫几乎令视线不明。
她不懂,为什么她一个几乎拥有了一切的女人,要如此为难她一个小小女子,为什么?说过的话,可以不算?难道……果真是她看错了她吗?那吹奏着《上邪》的愁楚女子,那怅然若失的清冷女子!
她原本以为,她不过是外表冷漠,实则心思柔软之人。
可是……
青砖石地映出殿外树蔓摇晃,摇乱女子静美容颜。
大哥,如此一来,与你相见又在何期?
芊雪缓缓站起身,泪眼婆娑。
秋夜,寒气森重。
关雎宫碧云亭上,丛树摇晃星月冷光,透过夜隙泼洒在女子翠色宫装上,便更有一分孤漠的寒意。
芊雪一个人,在这亭上整整一天,用喜顺找来的仅有的工具摆弄着那断裂的琴。
大哥最爱抚琴,可是自己却未曾习得半点,琴断如残,要他怎样下手?
夜气冰冷,如若冰霜,砖石琴台更似凝了霜般,触肤冰凉,芊雪只着一身单薄的宫装,夜浓晨冷,不知何时竟靠在琴台边睡着了。
皇上来过又去,并未在意那亭上倚着的少女,一夜便于殿内熏暖的灯火与浓香中过去。
“芊雪,大哥泡‘青龙香’给你喝。”
“大哥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玫瑰糕,还热着,你快吃。”
一声声呵爱与关切,将心内温暖一点点凝聚,然而冷风灌入衣领,身子一抖,适才不过一忽的热气尽皆散去,冷的发颤,便豁然睁开眼睛,明辉天色,映日朝霞,一抹抹滑入眼底的绮丽,散漫作一片汪洋火海。
本该是暖意融融的清晨,却徒令人身子瑟缩。
原来是梦!
芊雪鼻端一酸,眼眶微涩,几欲滴下泪来。
仰望初晨天幕,一缕秋阳淡漠,犹似这关雎宫从来的冷清。
正欲起身,方感到周身酸疼,她微微凝眉,再一抬眼只见沐婕妤一身庄贵的绫绸丝绣百花裙,上有紫凤翔飞、云雀争鸣,高挽的乌发腻云如丝,流穗婵丝杏枝簪摇曳生姿,目光望向自己,眼风顿生讥诮的快意!
芊雪一怔,连忙跪好,恭送纤纭一行出宫,许久,她的眼神都只凝在那转角的回廊,思量重重——
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如此风华绝好的傲世佳人,如何会与自己一介小小平民过不去呢?
腹内已觉饥饿,一天一夜未进水米,再经了整夜寒气,身子已然虚软无力。
她勉强起身,脚下却是一软,几欲倒去,只感到臂上一紧,已被一只手稳稳扶住。
一惊回眸,只见一女子,发挽丝绢,目若寒杏,一身不同于自己的云红色宫装,绣了金丝抹边,彰显了她的与众不同,芊雪更感讶然,连忙恭敬垂首:“乐巧姐。”
乐巧,皇后身边贴身侍女,陪嫁入宫,虽为宫女,却颇显得高人一等,便连有些个位份低的妃嫔亦要给她几分薄面。
她怎么会来?
芊雪低着眼,不敢看她。
晨风凉,乐巧的声音便似这秋风一般:“你是芊雪?”
芊雪小声应着:“是。”
乐巧上下打量一番,只觉她黛眉杏目,面容姣好,却是个有姿色的宫女,随即笑道:“不必多礼了,只是皇后听说了‘关雎宫’诸多荒唐,沐婕妤竟对下人施虐,甚是关心,叫我过来看看。”
芊雪凝眉,眼光扫向四周,但见四下无人,本便清冷的“关雎宫”更如死一般静谧无声。
似只有风过耳际,余留一丝低吟。
乐巧见状,忙道:“你不必慌张,皇后已将‘关雎宫’所有人叫去问话,而你……”
乐巧一顿,走近两步:“今夜,会有人来传,皇后……有请!”
芊雪豁然一惊,不可思议的望着乐巧,乐巧眉眼带笑,唇边却含着严肃的冷意。
“乐巧姐……”
她仍自惊慌,乐巧却转了身,淡淡道:“今夜,太后宴请,沐婕妤不会在,而皇后自有吩咐,明白吗?”
芊雪不语,只是惊悚的望着她,乐巧挑唇一笑,挪步而去,裙裳拂过碧云亭白玉阶台,转而不见的背影,被晨风树影掠去!
皇后有请!为什么?
芊雪凝眉跌坐在石椅上,犹自不可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