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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前奏

我们稍稍聊点马奇家的事,然后就轻轻松松地去参加梅格的婚礼。假若长辈中有谁说这个故事中“风花雪月”的成分太多(我推测他们会有这样的偏见),但我想年轻人应该不会像他们那样保守,但果真如此的话,那我只有拿马奇太太的话来搪塞了:“家里有四个漂亮快乐的女孩,隔壁还有一个年轻帅气的邻居,你还能指望发生别的什么故事呢?”

已经逝去的三年光阴并没有给这个平静祥和的家庭带来多大的变化,而且战争已经结束,马奇先生平安地回到了家里。他整天忙于教区的各种事务,一有空闲就埋头读书。他是一个沉静、勤勉的男人,有过人的智慧但绝无学究气,拥有一颗视全人类为“兄弟”的博大胸怀,和性格中所具有的与生俱来的诚信,这一切都显示出他天生就是一个神圣的传教者。这个职业使他看起来既威严又谦和。

尽管家庭的贫穷和耿直的性格注定他与世俗的功利无缘,但这些美德依然吸引着许多可敬的慕名者前来,如同鲜花吸引蜜蜂一样自然而然。当然,他给予他们的“花粉”是他从五十年艰辛生涯中提炼出来的宝贵结晶。热忱的年轻人发现,这位头发花白的学者在内心深处其实和他们一样充满活力;满腹心事的妇女们本能地找他倾诉她们的烦恼与忧愁,她们相信能从他那儿得到最真诚的同情和最明智的建议;有罪的人们向这位心地纯净的智者忏悔,以求得灵魂的安宁与拯救;天资聪颖的人们视他为知己;自命不凡的人在他面前常常感到自惭形秽;即便凡夫俗子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信仰既美又真,虽然它不能给他带来物质上的实惠。

在局外人看来,这个家庭似乎是由五个精力充沛的女人统治着的,虽然在多数情况下也确实如此;但是,坐在书堆里的那位默默苦读的学者依然是家庭的灵魂和靠山。因为,每当遇到困境时,忙碌而焦躁的女人们总是向他讨教,她们发现他是个称职的好丈夫、好父亲。

女孩们将真心交与妈妈,将灵魂交与爸爸,将无尽的爱奉献给为她们活着、操劳着的双亲,并且这份爱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宛如赐福予人生并超越生命的丝带将他们紧紧地系在了一起。

马奇太太看上去虽然比以前衰老多了,但她的内心却依旧像过去一样生气勃勃,她依旧保持精神饱满的状态。现在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筹办梅格的婚事上,这样一来,医院和收容所就无暇顾及了,那些生病的男孩们和受伤的士兵们,无疑都要怀念这位慈爱的老妈妈了。

约翰·布鲁克服了一年的兵役,然后由于光荣负伤被送回家,就此退役,再没回到部队去。虽然他的领章上既未加星也未加军阶线,然而他问心无愧——生命与爱情之花灿烂地开放是多么可贵,而他却冒着可能失去这一切的危险,精神抖擞地为了国家而投身战场。约翰完全顺从了退役的安排,一心一意在家养伤,打算身体恢复后就去经商,目的是为了能与梅格组织家庭攒些钱。他知书达理、自立自强,谢绝了劳伦斯先生的慷慨相助,坦然接受了簿记员的职位,在他看来,以自己的劳动所得赚来的钱创业比冒险借贷要更加心安理得。

梅格是在工作和等待中度过漫漫时光的,她的女人气质愈加浓厚,操持家务的技能日臻完善,人也显得越发娇媚,这足以证明爱情是功效非凡的美容佳品。她和其他那些普通的女孩们一样,有着许多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与希冀,但现实生活往往难如人意,使她们不得不以卑微的方式开始新的生活,对此她不禁感到有些失望。奈德·莫法特刚刚娶了莎莉·加德纳,梅格不由自主地将他们豪华的居室、华丽的马车、精美的礼品、时髦的服饰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相比较,心中不免生出羡慕和失落的感觉,暗自希望自己也能拥有这一切。然而,不知为什么,只要当她想到约翰正在为了他们的将来,日夜操劳付出挚爱与辛劳时,那种忌妒与愤愤不平的情绪便很快从心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淡淡的暮色中,这对亲密的恋人坐在一起谈论他们的那些小计划,这时,未来的生活总是变得无比美丽而璀璨,莎莉的豪华富贵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而她感到自己仿佛就是上帝所垂爱的尘世间最富有、最幸福的女孩了。

乔没有再回到马奇婶婆那里,因为老太太很赏识艾美,她声称要让当今最优秀的老师来教艾美绘画,以此来讨好她。由于这桩心愿的缘故,艾美便不得不去服侍这个很难伺候的老太太。每天上午,艾美都得去尽职尽责地照顾老太太,下午则去尽情享受绘画所带来的无穷乐趣,两不耽误。而乔则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文学创作和照顾贝丝上,虽然贝丝患猩红热已经痊愈,可从此以后她的身体就一直很虚弱。确切地说,虽然她已摆脱疾病,却不再拥有往昔那样红润的脸色和健康的体质了。然而她的内心里还是充满了希望,显得幸福而宁静,一如既往地默默地奉献着自己,乐此不疲。她是每个人的朋友、家庭中的天使,早在这以前,那些深爱她的人就已熟悉她的这种天性。

每当鹰报给她称之为“废话”的故事支付稿酬时,乔就觉得自己是个有收入、能自立的女人。虽然她自己都认为她的这些故事毫无价值,但她还是很勤奋地编造着各种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她那忙碌的大脑里酝酿着伟大的计划。阁楼上那个旧锡盒子里,墨迹斑斑的手稿一天天地增加着,将来有一天它们会使约瑟芬·马奇的大名载入名人录的。

劳里为了让爷爷高兴,满足他多年的心愿,于是顺从地去大学报到。在大学里,为了不使自己失去以往的快乐,他尽可能地以最轻松的方式完成学业。他人缘极好、慷慨大方、天赋极高,又有涵养。他有一副菩萨心肠,乐于助人,但却常常帮人不成,反让自己陷入困境中去。他面临被宠坏的危险,就像许多其他前途似锦的年轻人那样,如果不是拥有一个护身符,也许真会如此。那个护身符就是铭刻在他记忆深处的慈爱的老人;还有位夫人,宛如亲生母亲般照顾他;最后,也是极为重要的,他知道那四位天真无邪的女孩们全部都是发自内心地爱他、敬重他、信赖他。

劳里也只是个“快活的性情中人”,他天性洒脱,不拘礼节,自然也就免不了做些调皮捣蛋的事,诸如嬉笑打闹,打情骂俏等等。他的行为举止和纨绔子弟没什么区别,浑身上下散发着一副公子哥的气质,做事情随波逐流、感情用事;他热衷于体育,把它当做大学里最流行的活动;他爱作弄人,同时也被人作弄;他言语无忌,满口奇怪的字词,因此不止一次地险些被学校开除。究其根源,这些恶作剧都起因于容易激动和喜爱寻欢作乐的天性。不过,每次犯事后,他也总能坦率而真诚地赔礼道歉,承认错误,得体地悔过自新或者巧舌如簧地为自己辩解,不管用什么方法,总能化险为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事实上,对每次侥幸脱险他都颇为自得,还津津乐道,常常向多愁善感的女孩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他是如何成功地捉弄了暴跳如雷的导师、凛然不可侵犯的教授,又是怎样击败了自己的对手。在女孩们的眼里,他是班上的男子汉,是她们心目中的英雄,对这些男子汉的“丰功伟绩”她们百听不厌。劳里带她们到家里参加聚会,她们为此常得到这些“英雄”的恩宠。

艾美尤为重视这项殊荣,她是这个圈子中最受欢迎的美人儿,因为这位小姐很早便意识到并懂得如何施展和运用她天生丽质的魅力。而梅格过多地沉湎于她和约翰的爱情之中,因而任何其他的男人都没放在眼里。贝丝过于羞涩,因此只能偷偷看上他们几眼,仅此而已。她也诧异于艾美竟能将男孩们耍得团团转。乔也感到如鱼得水,她情不自禁地去仿效绅士们的姿态、言辞和行为,对她来说,这些似乎比为那些年轻小姐们规定的礼仪更合乎她的本性。男孩们都非常喜欢乔,但断不会因此而爱上她,不过极少有人能抵御艾美天仙般的美丽,几乎无一例外地在她的石榴裙下发出一两声由衷的赞叹。说到这里,很自然地使我们联想到了充满柔情蜜意的“鸽子屋”。

那是布鲁克先生为梅格准备的新家——一幢棕色小屋。这是劳里为它起的名字,他说用这个词来形容这对温柔的情人再贴切不过了,因为他们“就像一对恩爱的斑鸠似的一起生活,先是互相亲热地接吻,然后再呢喃地说些情话”。这是一栋小屋子,屋后有一个小花园,屋前有块巴掌大的袖珍草坪。梅格打算在这里建一个水池,再栽种些小灌木,种上许多可爱的花草,虽然眼下水池只能由一个已经有些年代的旧水瓮代替,这个水瓮很像一个破旧的盛着残羹剩饭的容器。灌木丛也不过是几株生死未卜的落叶松幼苗,至于花园里只插了一些枝条的地方,标志着那里已撒下了花子。然而,与屋外的简陋布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屋里的一切都令人赏心悦目。从阁楼到地下室,都使幸福的新娘无可挑剔。确实,虽然客厅是有点窄,可幸好他们还没有添置钢琴,因为整架钢琴无论如何也无法弄进去。餐厅也太小,如果有六个人在里面同时用餐,便会挤得转不过身来。厨房的楼梯口似乎是专门用来储藏煤箱的,工人们把乱七八糟的瓷器也都堆在了那儿。然而,一旦真正适应了这些小小的瑕疵后,就会让人感到天下再也没有比它更完美的居室了。因为屋子的装饰显示出主人独特的匠心与雅致的审美情趣,从而别具一番韵味。这里没有大理石铺面的桌子,也没有长长的试衣镜,小客厅里甚至没有饰着花边的窗帘,屋里只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丰富的藏书、一两幅美丽的图画,窗台上摆放着一些精美的插花,四处还摆放着漂亮大方的礼物,它们都是出自诚挚之手,因而显得情意绵长。

劳里送的礼物是一尊白色细瓷的爱神像,虽然约翰不慎将它的托架丢失了,但我想爱神并不会因此而损失丝毫美感的。极富艺术灵感的艾美为新房间装饰了淡雅的棉布窗帘,她别具匠心的审美情趣使任何装饰商的想法都黯然失色。乔和妈妈将梅格仅有的几个箱子和行李放进了她的储藏室,同时也把她们美好的祝愿、愉快的话语和希望她幸福的愿望一起送到了梅格的新家。我想象不出还有哪一间储藏室会比这一间储藏的东西更丰富多彩。汉纳将所有的瓶瓶罐罐反复安排了十几次,作好了一切生火的准备,只要“布鲁克太太上任”便能起作用。我确信,倘若不是大家的共同努力,这间崭新的厨房看上去也决不可能如此舒适整洁。而且我也不相信还有哪位家庭主妇在开始新生活之时会有如此多的擦布、夹子和碎布袋,因为善良的贝丝为梅格作了充足的准备,足以用到新婚之日来临。她还发明了三种不同的抹布,专门用来擦拭新娘的宝贵瓷器。

那些专门雇人来做这些琐碎的工作从而想落得清闲自在的有钱人们根本不会知道他们失去了什么,这些最平常的家务事,如果是一双双充满爱心的手来做,便会成就一件充满幸福感的艺术品。对此,梅格深有体会,她在很多地方得到了印证。她小屋里的每一件物品,从厨房里的擀面棍到客厅桌上的银花瓶,都凝聚着家人的爱心,表现着她们曾为她的幸福未来细致地筹划过。

那是一段多么幸福的时光!他们一起精心计划着,然后郑重其事地进行嫁妆采购!而为此,他们也犯了些多么可笑的错误,又引起了怎样阵阵爽朗的笑声!傻气的劳里净买来些滑稽可笑的便宜货,往往成为大家打趣的对象。这位年轻的先生喜爱开玩笑,尽管都快大学毕业了,却仍旧孩子气十足。最近他心血来潮,每周去马奇家登门拜访时,都为年轻的太太带来一些新奇而有用的精巧物品。先是一套奇装异服;接着是一个绝妙的肉豆蔻(一种热带的果子,可做药用)。粉碎机——可是第一次试用便散了架;一个刀具除垢器——却把家中所有的刀具都给弄脏了;一个清洁地毯的除尘器——非但没能打扫干净地毯上的毛绒,反倒留下了斑斑污垢;几块清洁能力强的肥皂——使用时能把人手上的皮都一起洗掉;黏合力极强的胶泥——除了有时把上当的人的手指牢牢粘住外,什么也粘不住;还有各种铁质工艺品,从放零钱的玩具储蓄罐到奇妙的气锅,这气锅产生的蒸汽可以洗涤物品——不过要冒着使用过程中突然爆炸的危险。

梅格徒然地想让他就此打住,约翰也拿他开玩笑,乔甚至把他称为“再见先生”,可是他正被这种疯狂的热情所左右着,冲昏了头脑,心甘情愿地要赞扬美国人的各种新奇的设计,让这些新颖的作品把他朋友的家好好装备起来。因此,这样一来,每周都会有新鲜的、滑稽的事情,让大家开怀大笑。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了,甚至具体到艾美为不同颜色的房间配置了不同颜色的肥皂,以及贝丝为婚宴安排的餐桌。

“对这个家你满意了吗?它看上去像一个家吗?在这儿你会感到幸福吗?”马奇太太关切地问,母女俩正在手挽着手流连于这个崭新的“王国”。此时,她们的关系似乎比以前更紧密了。

“是的,妈妈,我很满意。感谢你们大家为我做的一切。我太幸福了,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梅格甜蜜地回答着,她幸福的表情溢于言表。

“如果再有一两个仆人就好了。”艾美从客厅里走出来,说道。她在那里为安排墨丘利铜像放在玻璃柜里还是壁炉台上而费心斟酌着。

“妈妈也和我商量过此事,我决心先按她的意见试一试。由洛蒂帮我干些家务活,忙这忙那,我不会有多少事情做的。而且没事的时候我也得做点活儿,否测我会养成懒惰的坏毛病,也省得把那些空闲的时间用来想念你们。”梅格平静地回答道。

“嘿,可莎莉·莫法特有四个仆人。”艾美争辩道。

“傻艾美,要是梅格也有四个用人,那她的屋子就没法住了,这样先生与夫人只好在花园里安营扎寨了。”乔插了句嘴。她身上系着一条蓝色大围裙,正在为刚刚安好门把手的门做最后的加工。

“莎莉是富人的妻子,她那座华丽的大宅自然需要更多的女仆相配。梅格和约翰的起点低,必须从普通的阶层开始他们的新生活。可是我觉得,无论是小屋还是大房子,对一个人的正常生活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像梅格这样的年轻女孩若是什么事都不做,整天只会靠装饰打扮、发号施令和闲聊来打发时光,那就太荒谬了。记得在我刚结婚时,我总是盼望我的新衣服能快点穿坏或磨破,这样我就能享受亲手缝缝补补的乐趣了。我烦透了编小物品或没事摆弄手绢的无聊时光。”妈妈笑着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厨房凑凑热闹呢?莎莉说她就是这样以此为乐的,尽管她的烹饪手艺糟透了,仆人们也总笑她。”梅格说道。

“后来我的确是那样去做的,但不是去‘凑热闹’,而是真的向汉纳学习厨艺。我的仆人们没有必要笑话我,因为那本来就不是我的本职工作。可是,有一段时间我雇不起仆人,但是我不仅有决心,也有能力为我的小女孩们做一些有益健康、味美色香的食物,为此我感到很骄傲。梅格,亲爱的,你的小家庭并不富裕,但是你现在所得的一切教训和挫折,将来慢慢都会派上用场的。等约翰宽裕一些的时侯,作为一个家庭主妇来说,不管她是否显赫荣耀,如果她希望被人尽心尽意地侍候的话,都应该知道家务事该怎样去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家人和用人对你心服口服。”

“是的,妈妈,我相信。”梅格温和地说,她毕恭毕敬地听着妈妈简单而朴实的教诲。对大部分妇女来说,家教永远是个说不完的话题,妈妈们会滔滔不绝地各抒己见。一会儿,她们上了楼,“你知道吗?所有的小房间里我最喜欢的是这一间。”梅格看着装满亚麻织品的衣橱,接着说道。

贝丝正在那儿忙碌,她将雪白的织品整齐地摆放在橱架上,看着这些漂亮的织品,她显得很得意。听到梅格的话后,三个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因为那些亚麻织品还有个可笑的缘由。记得马奇婶婆曾说过,假如梅格嫁给“那个布鲁克”,将得不到她一文钱的贺礼。可是,时间长了,她的怒气也渐渐平息了,便开始对她当初草率的发誓而追悔莫及,老太太左右为难,因为她从不食言,便只好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让事情有个回旋的余地,给自己有个体面的台阶下。最后她设计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卡罗尔太太——弗洛兰斯的妈妈受命去购买、缝制、设计了一大批装饰屋子和桌子的亚麻织品,然后以卡罗尔太太的名义把这些礼品送给梅格。卡罗尔太太虽然忠实地做完这一切事情,但是却不慎泄露了秘密,对此,全家人都觉得很好笑。马奇婶婆则装出全然不知的样子,坚持说她不曾送给梅格任何礼物,只把她那套老式的珍珠项链给她,因为那是很早之前就许诺要送给马奇家族第一个新娘的。

马奇太太带着女性特有的鉴赏力轻轻拍打着绣花台布,说道:“我很高兴,只有亲自当家,才会有这样的审美能力。以前我有个年轻的朋友,刚成家时只有六床被单,但她认为即使只有一个洗指钵伴着她,她也觉得满足。”

“虽然现在我连一个洗指钵也没有,但是,我家的东西也足够我用上一辈子了,汉纳也曾这样说过。”梅格看上去一副知足常乐的样子,的确,拥有了无限的祝福和关爱,她也可以知足了。

“‘再见先生’来了。”乔在楼下叫了起来,于是,大家便一起下楼迎接劳里。在她们平静的生活里,劳里每周一次的来访是件大事。

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年轻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留着短发,头戴礼帽,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他没有停下脚步去开那道低矮的篱笆门,而是从上面一跃而过,径直朝马奇太太走过去,一边伸出双手,一边热诚地说道:“我来了,妈妈!放心吧,我一切都很好。”

他后面的话是对老夫人脸上流露出的关切神情的回答。然后,像往常一样,小小的见面仪式以马奇太太的亲吻结束。

接着,劳里转向四位小姐,说道:“这个礼物是送给约翰·布鲁克太太的——顺致制造商的恭贺与赞美。贝丝,愿上帝保佑你,愿你一直健康!乔,你的穿着真是别有韵味。艾美,你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该有自己的心上人了吧?”

劳里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梅格一个牛皮纸包,摸了摸贝丝的发梢,然后又盯着乔的大围裙欣赏半天,最后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在艾美面前做出一副痴迷的模样。最后,他终于结束了表演,和众人一一握手,然后大家便接着谈起话来。

“约翰在哪儿?”梅格焦急地问道。

“为明天办理结婚证书作准备去了,为此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夫人。”

“比赛哪边赢了,特迪?”乔兴奋地问道。尽管她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女孩了,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对男人们的运动情有独钟。

“嘿,当然是我们了。真希望当时你也在现场。”

“对了,那位可爱的兰德尔小姐还好吗?”艾美意味深长地笑着问劳里。

“别提了,她比以前更残忍了,你难道看不出她已经把我折磨成什么样了?”劳里神情夸张地长吁短叹道。

“咦,这个礼物又是什么?梅格,快打开包裹让我们瞧瞧。”贝丝好奇地打量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说道。

“这是家里很有用的东西,有了它,既能防盗,又能防火。”劳里故意卖着关子。在女孩们的笑声中,一个打更用的响铃出现在众人眼前。

“如果约翰不在家,而你一个人在家又感到害怕的时候,梅格夫人,只要你在窗前摇摇它,周围的邻居就都能听见。这东西很不错的,是不是?”劳里边说还边示范其功效,吵得女孩们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你们默契的配合真让我感激!说到感激,我又想到一件事,你们得感谢汉纳,她刚使婚宴的蛋糕免遭了灭顶之灾。刚才我过来时看到了那诱人的蛋糕,要不是她英勇地护卫着它,我就会吃上几口的。”

“嘿,劳里,真不知道你会不会长大!”梅格带着家庭主妇的口吻说道。

“我一定尽力而为,夫人。可是,我恐怕再也长不了多少了。在这种萧条衰败的年代,六英尺高大约就是所有男人能长到的最高的高度了。”年轻的先生回答道。他的头大约要碰到那屋顶的小枝形吊灯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想,在这样整洁的屋子里吃东西会亵渎神灵的,可是我又饿得发慌,因此,我提议赶快散会。”

“我和妈妈要等约翰回来,最后还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梅格说着,急急忙忙走开了。

“我和贝丝要去吉蒂·布莱恩家为明天多弄些鲜花来。”艾美接过话。她在美丽的鬈发上戴了一顶别致的帽子,显得非常优雅。如此装扮,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

于是,劳里只能转向乔,说道:“乔,来吧,别丢下我一个人。我疲倦极了,如果没别人的帮助,我连回家的力气也没有了。不管你做什么,就是别解下围裙,这种怪模怪样的打扮还挺漂亮。”

听到劳里的反话,乔将那个他特别讨厌的围裙解下来放入她硕大的口袋里,然后伸出胳膊挽着劳里,好支撑他无力的脚步。

“好了,特迪,我要和你认真谈谈明天的事。”他们一起携手离开时,乔开口说道,“你必须保证明天老老实实的,别搞恶作剧破坏婚礼的进行。”

“我保证,绝对不会。”

“我们该严肃的时候就别开玩笑。”

“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只有你才会那样做呢。”

“还有,我求你在仪式进行时千万别盯着我看。我一看到你的样子,肯定会忍不住要笑的。”

“你绝不会看到我的。那时你会哭得一塌糊涂,止不住的泪水将模糊你的视线。”

“除非有很大的痛苦,我从不会哭的。”

“有人离家去上大学也算是很大的痛苦,嗯?”劳里笑着插嘴暗示她。

“别那么神气了,我不过只是随着姐妹们一起哭了一小会儿罢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我说,乔,爷爷这星期怎么样?脾气还好吗?”

“非常温和。怎么?你一定是惹上什么麻烦了,才突然畏惧起爷爷来了。”乔立即针锋相对地指出。

“哎呀,乔,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如果我有了麻烦,还能直视你妈妈的眼睛,说‘一切都好’吗?”劳里突然停住了脚步,露出一副受到极大伤害的神色。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

“那么,就别这样疑神疑鬼的。我只是需要些钱。”劳里说道。乔恳切的语调给了他安慰,他们继续向前走着。

“特迪,你花钱太厉害了!”

“天哪,不是我把钱花掉的,而是钱自己长腿跑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还没回过神来呢,钱已经没了。”

“我知道,你慷慨大方,富于同情心。你常把钱借给别人,对谁的要求都不拒绝。我们已经听说了亨肖的事,听说了你为他做的一切。如果你像那样花钱,就没人会责怪你。”乔热情地说。

“噢,那是他小题大做了。要知道他一个人就能抵一打像我们这样的懒家伙,你总不会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仅仅为了一丁点钱而去干活累死吧,是不是?”

“当然不会。但是,你已经有十七件坎肩,数不清的领带,每次回家还都戴着一顶新帽子,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必要。我以为你已经过了讲究漂亮服饰的年龄了,可是,这老毛病是不是又变了个发挥作用的方式了?如今邋遢的打扮倒成了时髦,瞧你把头发弄成了蓬乱的矮灌木丛,穿一身紧身夹克,戴着橘红色手套,脚登厚底方头靴。要是这种不堪入目的打扮不浪费钱,我也不说什么了,可偏偏它花掉的钱比普通的装束还要多,对此,我一点儿也不满意。”

对于乔的猛烈攻击,劳里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把礼帽都掉到地上了,乔从帽子上踩了过去。但这个侮辱只为劳里提供了一个阐述粗糙衣着是优点的机会——简陋的服饰是不在乎尘土和被践踏的。他拾起那顶受了虐待的帽子,满不在乎地将它塞进了口袋。

“别再教训人了,我的公主!这一个星期我已经够烦的了,回家来只想快快活活地过个周末。明天,我还是要精心打扮,我才不要考虑花费,我要让我的朋友们满意。”

“只要你把头发蓄起来我就不再烦你了。我并不讲究贵族的派头,但我不愿意让人看见我和一个貌似职业拳击手的年轻人在一起。”乔严肃地说。

“其实这种发型最省事了,紧张的学习之余并不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打理它们,因此我们都这样。”劳里回答。他心甘情愿地牺牲了漂亮的鬈发,只留了四分之一英寸长的短发楂,当然不能指责他爱慕虚荣。

“好了,我也只是顺便说说,乔,我看那个小帕克真的是为了艾美走火入魔了。他整天都在谈论她,神情痴迷地为她写情诗,这种状态真让人担心。他应该趁早将他稚嫩的热情消灭于萌芽状态,是不是?”沉默了片刻,劳里以兄长般的口气接着说道。

“当然应该这样。我们可不希望几年内家里又要操持婚嫁。我的天哪,这些孩子们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乔看上去大为震惊,仿佛艾美和小帕克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地步了。

“这是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我不知道明天我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乔,虽然现在你只是个孩子,但是,下一个也许就轮到你出嫁了,到最后你就把我们留下了,我们只能空悲叹。”劳里杞人忧天地对这堕落的时代失望地摇着头。

“嘿,别为这个惊慌,你省省心吧,我才不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可人儿,没有人会娶我的,这也许是神的恩赐,因为每个家庭之中总要有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的。”

“那是因为你从不给任何人机会。”劳里说着,偷偷瞥了她一眼,黝黑的脸庞上泛起了一点红晕,“你从不将你性格中温柔的一面示人。假如谁偶然窥视你柔情似水的一面,定会情不自禁地表示喜欢你,而你立刻会像戈米基夫人对她的情人所做的那样,对他大泼冷水,然后像只小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到时就没有人敢再碰你、看你了。”

“说实在的,我不喜欢谈恋爱。我实在太忙了,无暇去考虑那些无聊的风言风语。我觉得婚姻把一个很好的大家庭弄得四分五裂的,真是太可怕了。好了,别再说这事了。梅格的婚礼把我们大家搞得头昏脑涨的。这半天我们没谈别的,光谈这些男女之情这类荒唐的事儿了。我可不愿意因此而发脾气,最好我们换个话题吧。”看得出来,乔严阵以待,稍稍一激便会大泼冷水。

不管劳里有什么样的感情,他毕竟得到了发泄的机会。他们在门口分手时,劳里低声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并作了一个可怕的预测:“乔,记住我的话,下一个出嫁的就是你。” KEOS6XqSOl3pS0DfMZtsoO5gTuEauRyQlUuiGuWAwDSgQ+T1ev9Z0gngwqMIOr7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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