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你跑到哪里去了?”梅格站在阁楼的楼梯底下朝上面大声喊道。
“我在这里!”上面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梅格连忙跑了上去,只见妹妹身上随便裹着一条羊毛围巾,在靠着向阳窗户的一张旧沙发上坐着,一边吃苹果,一边捧着《红房子的继承者》,脸上淌满了泪水。这里是乔最爱待的地方,她喜欢躲开嘈杂的人群,带上五六个苹果和一本好书在此逍遥自在,独自享受宁静以及和一只老鼠做伴的滋味。她把老鼠称做“趴趴”,“趴趴”早就和她混熟了,因此对她一点也不害怕,但一看到梅格走进来,便飞快地窜进洞里去。听到梅格叫她,乔赶紧胡乱抹掉脸颊上的泪水,转过头去听听她有什么吩咐。
“真令人兴奋!加德纳夫人正式邀请我们参加明天的晚会。你瞧,这是她的请柬!”梅格一边叫,一边扬着那张宝贝似的字条,兴致勃勃地大声读起来。
“‘加德纳夫人诚邀马奇小姐和约瑟芬小姐参加新年除夕的小晚会。’妈妈已经同意我们去参加了,只是舞会上我们该穿什么好呢?”
“何必多此一问呢?你明明知道我们除了棉布衣以外,什么衣服也没有啊!”乔嘴里塞满了苹果,含糊不清地答道。
“唉!要是我有一件丝绸衣裳就好了!”梅格失望地叹息道,“妈妈说等我满十八岁时再给我买,但还要等上整整两年,真是太漫长了。”
“别丧气,我觉得我们的棉布衣裳看起来跟丝绸料子没多大区别,也挺漂亮的,你的那件就跟新的差不多。哎呀,我差点儿就忘了,我那件很早就被烧坏了,有一块明显的焦痕,而且还裂了条缝,已经没法再穿了,而我又找不出别的衣服来,这可怎么办呢?”
“那么,看来你就必须规规矩矩地坐着别动,千万不要把背部给别人看到,正面是没什么问题的。我准备用一条新丝带把头发扎起来,到时候妈妈会把她的小珍珠发卡借给我。我的新鞋子十分可爱,手套虽然没有我期望的那么漂亮,但戴出去参加舞会还是可以的。”
“糟糕,我的那双手套被柠檬汁弄脏了,眼下又没有买新的,咳,到时候干脆不戴算了。”乔满不在乎地说。她向来就不太注重打扮,总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那怎么行!你一定得戴上手套,要不然我就不去了。”梅格立即表示反对,“要知道手套比什么都重要,不戴手套就不能跳舞。要是你不戴手套,那可就太丢人了。”
“那我就不跳舞好啦,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跳舞,装模作样地转来转去,有什么意思呀。我喜欢随便四处走走,和别人说说笑笑。”
“可是眼下又不能叫妈妈给你买新的:一来因为那太贵了,而且你又这么粗心大意;二来在你弄脏了那双手套的时候,妈妈就说过今年冬天不会再给你买了。那么,你能凑合着用那双旧的吗?”梅格焦急地问道。
“要不我把手套揉成一团捏在手里,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不是脏的了。我只能做到这样,再没其他办法了。哦!有了,或者还可以这样,我们两个各戴一只你的好的,手里再各拿一只我的脏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是你的手比我的大,一定会把我的手套撑坏的。”梅格说道。她非常爱惜自己的手套,简直视之为心肝宝贝。
“那我就只好不戴了。我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乔一边嘟囔着抱怨,一边拿起书又重新阅读起来。
“好吧好吧!你可以戴我的,就照你说的办好了!只是你可别再把它弄脏了,而且你要答应我,言行举止一定要端庄。不要把手放在身后,更不要瞪着眼瞧人,不能说‘我的天哪’,这些你能做到吗?”
“放心吧!我会板着面孔,装作很矜持的样子,而且尽量不去闯祸,我保证说到做到。现在你快去给人家回个信吧,让我把这个精彩的部分看完。”
于是,梅格去写她的回信,对加德纳夫人的邀请表示感谢。然后,她又把准备参加舞会的衣服拿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一边愉快地唱着歌儿,一边细心地把网眼花边镶好。这时乔已经读完了故事,吃掉了四个苹果,还和可爱的小老鼠玩了一会儿。
除夕当天,客厅里静悄悄的,两个姐姐正在聚精会神做一桩对她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为晚会作准备,两个妹妹则忙进忙出地伺候着。虽然简单的化妆难不倒她们,但姐妹们还是跑上跑下地忙个不停。梅格想弄几缕卷曲的刘海,她让乔帮她把头发用纸片包起来,再用一把烧热的烫钳夹住把它烫卷,结果弄得满屋子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味。
“真难闻,头发会这样冒烟吗?”贝丝坐在床上有点奇怪地问。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湿汽在渐渐蒸发,头发正在慢慢变卷哩。”乔答道。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味道也太怪了!像是羽毛被烧焦的味道。”艾美一边说一边扬扬自得地摸摸自己美丽的自然鬈发来。
“好了,随便你们怎么说,等我把纸片拿开,你们就会看到一缕美丽的小鬈发了。”乔一边说一边放下烫钳,还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时她拿开了纸片,但却并没有看见那缕漂亮如云的小鬈发,因为头发在纸片里被烧坏了。见此情景,乔吓坏了,但也只能战战兢兢地把一段烧焦的发束放在梅格面前的梳妆柜上。
“噢,噢,噢!天啊!你瞧你都做了些什么呀?这下全完了!我还能参加舞会吗?叫我还怎么去见人啊!我的头发,天哪!我的头发!”梅格绝望地看着额前参差不齐的焦黑的发丝,不禁失声痛哭。
“唉,好啦,对不起啦,可是你本来就不该叫我来弄的,我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真对不起,烫钳太热了,所以我不小心把事情搞砸了。”可怜的乔嗫嚅着说。望着那团黑糊糊的头发,她心中也十分懊悔,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还有救的,索性把头发全盘起来,上面扎根丝带,在靠近额前的地方打个结,只露出一点点发尖,这样看上去就像是现在最流行的发型。我看过好多女孩都是这样打扮的。”艾美安慰道。
“我也真是活该,谁叫自己非要赶什么时髦。如果我不去想东想西地对自己的头发弄花样,不也就没事了吗。”梅格使着性子哭道,一个劲儿地抱怨自己。
“我也这么想,真是可惜了这一头秀发。不过你也别太难过了,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的。”贝丝一边说着安慰话一边走过来安抚着这头被剪了毛的“小羔羊”。
除了几处小失误以外,梅格终于打扮好了,经过大家的一番努力,乔也梳理好了头发,穿上衣裳。虽然她们衣着朴素,但她们还是显得相当漂亮——梅格身穿银灰色斜纹布衣,裙摆处还镶着花边,头上搭配着蓝色天鹅绒发网,用珍珠发卡别着;乔一身枣红色衣裳,配一件笔挺的男式亚麻布硬领衣衫,眉宇间散发着一股英气,身上戴着两朵白菊花作点缀。两人各戴一只精致而干净的手套,而将另一只脏手套紧握在手中,这种掩饰法得到众人一致的好评:既自然又优美。梅格的高跟鞋太紧,夹得脚很不舒服,但她却坚决不愿承认;乔的十九根齿的发卡似乎要插入她的脑袋,弄得她非常不自在。不过,也没办法呀,谁叫女孩们天生爱漂亮呢!
“祝你们玩得开心,宝贝们!”马奇太太对姿态优雅的两姐妹说,“舞会上别吃太多东西,十一点钟我会让汉纳去接你们。”正当梅格走出大门正要关上门时,从窗子里又传来了妈妈的喊声:
“女孩们,女孩们!小手帕都带了吗?”
“带了,妈妈,手帕真是漂亮极啦,梅格还在上面洒了香水呢。”乔大声答道,一路还不停地笑着。“我相信就算我们是遇上了地震在狼狈逃窜时,妈妈也会询问我们有没有带手帕的。”
“这是妈妈的一种高贵的品位,更何况这样也很合乎规范啊,因为真正的淑女气质仅仅从她洁净的靴子、手套和手帕上就能看出来。”梅格回答,看来,她本人就为自己颇懂这些高贵的礼仪而沾沾自喜。
“乔,你要时刻记住了,别把衣裳烧坏了的那一面让别人看到。看看,我的腰带这样系行吗?头发看起来会不会很糟?”梅格在加德纳夫人的梳妆室对着镜子再三打扮自己的同时,还不忘反复叮嘱着乔。
“知道啦,我不会忘的。如果你看到我有什么不对的,就给我使个眼色提醒我,行了吧?”乔说着把衣裳的硬领拉了拉,又匆匆理了理头发。
“这可不行,使眼色不是淑女所为。这样吧,如果你做错了事我就扬扬眉毛,如果做对了我就点点头。现在请你挺直腰,抬头挺胸,迈小步。如果有人把你介绍给别人,千万不要和那人握手,那是不合礼节的。”
“这些礼节你都是怎么学来的?我就老学不会。听,多轻快的音乐!”
姐妹两人略带羞怯地走了出去。这虽然只是个非正式的小舞会,但对于她们来说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加德纳夫人是位举止庄重的老妇人,有六个女儿。她和蔼可亲地接待了乔和梅格,并把她们交给她的大女儿莎莉。梅格认识莎莉,于是先前的拘束很快就被抛开了。而乔对女孩之间唧唧喳喳的话题一向不大感兴趣,因此只得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背靠着墙,以免让别人看见衣服背面的焦痕。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匹被关在花园里的小野马,很不自在。在房间的另一头,五六个快活的小伙子正在大谈溜冰的事,她心里怪痒痒的,恨不得也走过去加入他们,因为溜冰是她最感兴趣的消遣之一。她把心里的想法向梅格透露了一点,但梅格的眉毛立刻扬得老高,因此乔就不敢再轻举妄动。没有人过来跟乔聊天,身边的一群人也陆陆续续散开,最后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因为怕衣服烧坏了的痕迹露出来,所以乔不敢像其他人那样四处走动寻找乐趣,只能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别人看。这时舞曲响了起来,梅格马上被人请进了舞池。她舞步轻快,满脸笑意,当然啦,此刻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双脚被那双紧紧的鞋子折磨得正难受呢。这时一个红头发的高个子年轻人朝乔走来,她担心会被邀请去跳舞,于是赶快溜进一间挂着帘幕的休息室,想独自一人偷偷观看别人跳舞,自得其乐。谁晓得另一个害羞的人已经先相中了这个避难所:乔赫然发现“劳伦斯家的男孩”也在这里!
“天哪,我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乔吞吞吐吐,准备转身离去。
尽管男孩看上去也有点吃惊,但他随即便笑了起来,客气地站起来说:“没关系,你要不介意就待在这里吧。”
“这样会打扰到你吗?”
“一点也不会。客厅的很多人我都不认识,所以我就躲到休息室来了。”“我也一样。请不要走开,除非你真的想这样。”男孩又坐下来,一声不响地低头望着自己的皮鞋。乔尽量用自然得体而又礼貌的口吻说:“我想我曾经见过你,你是不是就住在我们家附近?”
“对,我家在你家隔壁。”他抬起头笑出声来。他还清楚地记得上次把猫送回她家时,两人一起倚在栅栏那儿谈论板球的情景。与那天相比,乔今天这副一本正经的神态显得十分有趣。
乔这时也觉得稍微放松了,于是也笑起来。她真诚地说:“谢谢你送的圣诞礼物,它真令我们开心。”
“那些礼物都是爷爷送的。”
“但肯定是你让他这么做的,我猜得没错吧?”
“你的猫还好吗,马奇小姐?”男孩试图表现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但乌黑的大眼睛里却闪烁着调皮的光芒。
“它很听话呢。谢谢,劳伦斯先生。不过别叫我什么马奇小姐,我叫乔。”年轻的女孩回答道。
“好的,不过我也不是劳伦斯先生,你叫我劳里吧。”
“劳里·劳伦斯?这名字好怪啊!”
“我的名字其实叫西奥多,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样一来伙伴们都叫我多拉,所以现在我让他们管叫我劳里。”
“我也不喜欢我的名字——约瑟芬,听听,多么伤感的名字!我宁可大家叫我乔,而不是约瑟芬。那么你是怎么让那些男孩不再叫你多拉的?”
“我揍他们。”劳里笑着说。
“不过我可不能打马奇婶婆,所以只好忍着,随便她怎么叫。”乔听后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乔,你喜欢跳舞吗?”劳里问她,一副很自得的样子,似乎认为这个称呼挺适合她这种个性的人。
“如果场地足够开阔,大家也都放得开的话,我倒是挺喜欢的。但在这样的地方,我可能会打翻东西,或者踩到别人的脚指头,或者还会出一些让自己难堪的洋相,所以我不敢去胡闹,只能由梅格去跳。你不跳舞吗?”
“有时候也跳。不过,我在国外生活了好些年,因此这里的朋友不多,还不大熟悉你们跳舞的规矩。”
“国外?”乔吃惊地叫了起来,“真的?讲给我听听吧!我最喜欢听人家谈论自己的旅游见闻了。”
劳里似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好,但禁不住乔接二连三地追问,便打开了话匣子。他告诉乔,他曾在韦威的学校待过,那边的男孩从不戴帽子,而且他们在湖上有许多小船,一到假期,大家便跟老师们一起去瑞士旅游等等。
“要是我能去那儿该有多好!”乔叫道,“那么,你去过巴黎吗?”
“去过,去年冬天我们就是在巴黎度过的。”
“那你会讲法语吗?”
“在韦威只许讲法语。”
“讲几句来听听,怎么样!我看得懂一点点,但不会说。”
“Quel nom a cette jeune demoiselle en les pantoufles jolis?”劳里用纯正的法语问道。
“说得真好!让我想想,你是在问:‘那位穿着漂亮鞋子的年轻女孩是谁?’对吗?”
“Oui, mademoiselle.(是的,小姐。)”
“是我的姐姐玛格丽特,你早就认识她的!你说她漂亮吗?”
“嗯,很漂亮。她看上去端庄大方,舞姿也很优美,使我想起了德国女孩。”听到一个男孩这样天真地夸奖自己的姐姐,乔兴奋得脸上发光,连忙把这话记在心中,等回家后好转告梅格。他们悄悄地看着跳舞的人们,一边评论着,一边谈笑着,彼此都觉得像是老朋友一般。劳里的羞怯感消失了,乔男孩般洒脱的举止让他感到轻松愉快。乔也渐渐自然起来,备感自在,因为她早就已经忘掉了自己衣裳上的焦痕,而且现在也没人对她挤眉弄眼了。她越发喜爱这个“劳伦斯家的男孩”了,忍不住又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准备回家去讲述给姐妹们听,因为她们没有亲兄弟,表兄弟又不多,所以对男孩几乎一无所知。
“劳里有着卷曲的黑头发、褐色的皮肤、乌黑的大眼睛、笔挺的鼻子、洁白的牙齿,手脚修长,个子比乔略高,显得文质彬彬,却又不乏幽默风趣。只是不知道他年纪多大了。”
乔正开口要问,可是转念一想直接问男生的年龄似乎不太合适,于是她转而机智地换了一种婉转的口吻问道:
“我想你很快就要念大学了吧?我看你整天都在啃书本——不,我是指你一直在用功读书。”乔为自己顺口说了个很不雅的“啃”字感到很不好意思,脸都涨红了。
劳里并没有注意到乔脸上的变化,他微笑着耸了耸肩,说道:“这一两年内可能还不会,我要到十七岁才会上大学。”
“你还没十七岁吗?”乔望着这位身材高挑的少年问道。她还以为他已经满十七岁了呢。
“下个月满十六岁。”
“真希望我也能有机会念大学。听你说话的口气,仿佛你还不大喜欢念大学呢。”
“我讨厌上大学,在大学里不是死读书就是整天玩乐。事实上我也并不喜欢这个国家的生活。”
“那你喜欢去哪里生活呢?”
“意大利。在那里比较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乔本来很想问问他到底想做些什么,但看见劳里紧皱着眉头,神情显得极为严肃,因此乔便一边用脚踏着节拍,一边赶紧换了个话题:“这支波尔卡舞曲美妙极了!你为什么不试着跳一曲?”
“如果你愿意跳的话。”他边说边礼貌地朝乔轻轻鞠了一躬。
“噢,不行,因为我跟梅格事先有约,保证今晚我不跳舞,因为——”乔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只好一笑了之。
“为什么?”
“你不会跟别人说吧?”
“绝对不会!”
“是这样的。我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在炉火前烘烤衣服,结果有一次把这件衣服给烧坏了,虽然仔细缝补过,但还是看得出焦痕。因此梅格叫我坐着别乱动,否则会让人看到。好了,你要笑就尽管笑吧。我知道这行为很可笑。”
不过劳里没有笑,他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带着令乔惊讶的神情小声说:“不要紧,我有一个办法。外面有一个长长的走廊,我们在那里痛痛快快地跳舞,不会有人看到我们的。请吧。”
乔谢谢他,高兴地走过去跳起舞来。看到其他的舞伴戴着精致的乳白色手套,她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有一副干净的手套。走廊上果真没有其他人,他们在那里尽兴地跳了一曲波尔卡舞。劳里跳得十分出色,他还教乔跳一些德国舞步,两个人跳得十分尽兴。音乐一停,他们便坐在楼梯上休息,随后劳里跟乔谈起了海德堡的学生节日庆祝会。这时,远远看见梅格过来找妹妹。她向乔招了招手,乔极不情愿地跟着她走进一间侧室。一进去,只见梅格往沙发上一坐,手捧着脚,脸色苍白。
“我扭伤了脚踝。被那只讨厌的高跟鞋的后跟绊了一下,我的脚扭伤了。痛得我站都站不稳了,真不知道待会儿该怎么走回家。”她低着头难过地抱怨着,那只脚因疼痛而不住地颤抖。
“我早就知道那双笨拙的小鞋会弄伤你的脚。真可怜,眼下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要不我们叫一辆马车,或者今晚索性就在这里过夜,等明天脚好一点咱们再走回家去。”乔一边说一边轻轻揉着梅格那受伤的脚踝。
“雇一辆马车得花很多钱,再说也没处叫,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坐自己的马车来的。这里雇车要走好长一段路,我们又没人可以指使。”
“那我去。”
“不行!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我不能待在这里过夜,屋里人太多了,莎莉已经留了几个女孩跟她一块儿住。我在这休息一下,等汉纳来了,我们再想办法吧。”
“我去找劳里,他会帮忙的。”乔说。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求求你了,不要去找谁!不要再让别人知道,我现在这样已经很出丑了。把我的胶鞋递给我,把这双高跟鞋放到我们带来的袋子里。我不能再跳舞了,吃完晚饭后,你就去看看汉纳来了没有,她一到就马上通知我。”
“参加舞会的人现在全都吃饭去了。我可以跟你待在这儿,陪着你。”
“不,亲爱的,你还是到那边帮我带杯咖啡来。我疼死了,简直动弹不得!”梅格说完便斜靠在沙发上,把胶鞋换上,收起那双该死的高跟鞋。乔听了姐姐的话后,飞快地朝餐厅跑去。可惜她连餐厅在哪都不知道,于是她先闯入一间放瓷器的小房间,接着又冲进了加德纳先生的私人休息室,最后总算找到了餐厅。她跑到桌子前,好不容易倒好咖啡,但匆忙之中咖啡又不小心地被泼了出来,这下全完了,乔的衣服前襟全毁了。
“噢,天啊,为什么我总是笨手笨脚的!”乔一边嚷嚷,一边在惊慌之余忙用梅格的手套乱擦乱抹,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把梅格的那只漂亮手套又弄脏了。
“需要我帮忙吗?”这时,一个友善的声音这样问道。原来是劳里!他一手端着装满咖啡的杯子,一手拿着放有冰激凌的小盘子。
“是你,我正想给梅格弄点咖啡,她累坏了。结果不知谁碰了我一下,你看,咖啡全都泼出来了,把我的衣服弄成这副德行。”乔难过地说着,沮丧地看了看弄脏了的裙子,又看了看手里已经变成咖啡色的手套。
“真是太糟糕了!不过我手里拿的这些食物正想给别人,不如给你姐姐怎么样?”
“噢,真是太谢谢你了!请跟我走。东西还是由你拿着吧,要是我拿,没准又会出什么乱子的。”乔说完便在前面带路。
劳里似乎很乐意为女士服务,他拉过一张茶几,把咖啡和冰激凌递给梅格,接着又回到餐厅为乔端了一份咖啡和冰激凌。他表现得十分殷勤周到,一向挑剔的梅格也情不自禁地称他为“好男孩”。大家开心地吃着各式的糖果,跟刚进来的两三个年轻人安安静静地玩着扑克牌的游戏。没多久汉纳就来了。于是梅格顿时忘了脚痛,猛地站起身来,随即疼得“哎哟”一声,乔赶紧过去扶住她。
“嘘!什么也别说。”梅格悄悄地对乔说,接着假装一副没事的样子抱歉地对大家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我的脚稍微扭了一下,不要紧的。”说完她便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走上楼去收拾衣服、帽子了。
汉纳不停地责备梅格,弄得她都哭了起来,乔在旁边不知所措,最后决定按自己的想法来处理此事。她一溜烟地跑下楼去,找来一个用人,问他能否替她雇一辆马车,偏巧这位用人是新来的侍者,对周围环境不太熟悉。正在乔东张西望地找其他人帮忙的时候,劳里却在一旁听到了她的话,于是他走过来告诉她,他爷爷派来的马车刚到,正准备接他回家,她们可以顺路搭这辆车子回去。
“时间还早呢!难道这么早你就要回去?”乔问道,但又很犹豫,不知是否应该接受这番好意。
“我一向习惯提早走。真的,不骗你!就让我送你们回家吧。你知道的,反正咱们也是顺路。何况外面还正下着雨呢。”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乔把梅格受伤的事告诉了劳里,并感激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然后乔就立刻跑上楼去,把汉纳和梅格叫了下来。汉纳非常痛恨下雨,因此她一点也不反对地上了车。她们就这样乘着豪华的四轮马车回家,觉得既高贵又优雅,心里还暗自得意。劳里坐在车夫旁,把位置腾出来以便让梅格把脚架起来,姐妹二人一路上毫无拘束地谈论着刚才的舞会。
“我玩得开心极了,你呢?”乔一边问梅格一边把头发拨散,终于可以让自己舒服一些了。
“一开始还不错,可是到后来我把脚扭伤了,事情就变得糟糕了。莎莉的朋友安妮·莫法特对我挺好的,她邀请我和莎莉到她家住上一星期。莎莉打算在明年春天歌剧团来的时候再去,要是那时妈妈允许我也去的话就太好了。”梅格一想到这里,就变得愉快起来。
“我看到你跟我躲开的那个红发小伙子跳舞,那人怎么样?”
“噢,他还挺不错的!他的头发是粟色的,不是红色。他蛮有礼貌的,我还跟他跳了一支漂亮的瑞多瓦呢。”
“可是当他跳起这种新舞步时,浑身扭得就像只痉挛的蚱蜢。我和劳里忍不住地笑了半天,你有听到我们的声音吗?”
“没有,不过你们这样也太没礼貌了。嘿,你们一个晚上都躲在那间休息室里做什么?”
于是乔把和劳里在一起的事讲述了一遍,刚讲完就到家了。她们谢过劳里,又道了声“晚安”,便悄悄地溜进门去,不想吵醒妹妹们。但随着门“吱嘎”一声响,两个戴着睡帽的小脑袋就突然冒了出来,用半睡半醒但又急切的声音喊道:
“快给我们讲讲舞会的情景吧!”
乔从口袋里掏出为两个妹妹偷藏的几块夹心糖,然后递给贝丝和艾美。尽管梅格认为乔的这种做法非常失态,但还是微笑地看着两个妹妹高兴的样子。然后妹妹们一边吃糖一边听着姐姐讲舞会中许多新鲜刺激的事,很快她们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觉得自己像个高贵的小姐,舞会后有马车送回家,在那儿有女仆伺候我,我想上流社会的年轻女士也不过如此。”梅格边说边让乔在她脚上敷上止痛药,并帮她梳理头发。
“虽然你的头发烫坏了,我的衣裳又破又旧,手套也不成对,鞋子太紧又使你扭伤了脚踝,不过我相信比起上流社会的年轻女士们,我们玩得开心多了。”乔陶醉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