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自7月在太后女官安娜·帕夫洛夫娜家的晚宴结束后,便离开圣彼得堡。安德烈到部队前,得先把妻子送到童山庄园,他父亲博尔孔斯基公爵住在那里。老公爵在社交界绰号叫“普鲁士王”,在保罗皇帝时代当过元帅,后来被放逐到乡下。他和女儿玛丽亚公爵小姐及小姐的侍女布瑞安小姐在童山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改朝换代后,虽然他已获准自由出入京城,但他仍住在乡间,足不出户。他每天从早忙到晚,生活十分有规律,要求家人也十分严厉。他每天不是写回忆录,就是给女儿上代数几何课,或者在花园里修修剪剪。
听说儿子要送媳妇回乡下来居住,他早早就为儿媳装修了豪华的卧室。
第二天黄昏,安德烈公爵要动身了。老公爵遵守生活秩序,午膳后走回自己房里去了。矮小的公爵夫人待在玛丽亚小姐房里。安德烈公爵穿上旅行常礼服,没有佩戴带穗肩章,在拨给他住的房间里和他的侍仆一同收拾行装。他亲自察看了马车,把手提箱装进车厢,然后吩咐套马车。房里只剩下一些安德烈平日随身带着的物品:一只小匣子,一只银质旅行食品箱,两支土耳其手枪和一柄军刀——从奥恰科夫运来的父亲赠送的物品。安德烈公爵的全部旅行用品摆放得齐齐整整,完整无缺,全是崭新的,十分干净的,罩上了呢绒套,并用小带子仔细地捆住。
儿子告别老公爵时,老公爵给库图佐夫总司令写了封信让儿子带去。他和库图佐夫曾是老战友,希望库图佐夫给自己的儿子安排一个适当的位置,不要老当他的助手。老公爵叮嘱儿子要常给他来信,鼓励儿子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成绩来。最后他把儿子领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簿子,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老公爵庄重严肃地说:“我当然会比你先走一步,这是我的回忆录,等我死后,把它呈交皇帝;这是我的笔记,我死后你可以看看,你会从中得到一些教训……”
“我会照办的,爸爸。”安德烈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还有求于您。”安德烈公爵继续说下去,“如果我被敌人打死,如果我将来有个儿子,请让他留在您身边,不要让他离开,正如我昨天对您说的那样,让他在您这儿成长……请您照拂一下。”
“不把儿子交给老婆吗?”老公爵说了这句话,大笑起来。
他们沉默不语,面对面地站着。老公爵的敏锐的目光逼视着儿子的眼睛。老公爵的面颊的下部不知怎的颤抖了一下。
“辞别已经完毕了……你走吧!”他忽然说道,“你走吧!”
临行前,十三岁的小妹玛丽亚送了哥哥一件珍贵的礼物——一个小神像,这是他们的祖父每上战场必定要戴在身上的。小妹祈祷上帝保佑哥哥一路平安。安德烈画了个“十”字,接过小神像,吻了吻,系在脖子上。
安德烈的新婚妻子面色苍白,带着忧郁的神情送别丈夫。他热情地拥抱了她,妻子泪眼婆娑,几次激动得几乎要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