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在安娜·帕夫洛夫娜家的晚宴后，安娜·米哈伊洛夫娜，那个失势的老妇人，带着独子鲍里斯从圣彼得堡回到莫斯科，住到她一个有钱的亲戚罗斯托夫家里。她儿子谋官职的事，瓦西里公爵已禀明皇帝，鲍里斯被破格委任在近卫军谢苗诺夫团的近卫队当准尉。鲍里斯从小就寄养在罗斯托夫家里，受到比较良好的教育。由于8月10日近卫军已从圣彼得堡开拔，要赴奥地利去参战，因此，鲍里斯要尽快到俄国边境的拉兹维洛夫市赶上队伍。
罗斯托夫家坐落在莫斯科城最有名也是最繁华的波瓦尔大街。老罗斯托夫伊利亚·安德烈伊奇伯爵的夫人娜塔莉娅为小女儿娜塔莎过命名日（译注：俄罗斯人以用教历上圣徒之名作教名的日子为命名日，像过生日一样庆祝）。这一天，豪宅门前，载着贺客的马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伯爵迎来送往，邀请所有客人赴晚宴，夫人和长女薇拉在客厅里招呼宾客。客人川流不息，一批接着一批。
伯爵有二儿二女，即长子尼古拉·罗斯托夫、小儿子彼佳、长女薇拉、小女儿娜塔莎，寄养在家的还有外甥女索尼娅及亲戚鲍里斯母子。这天，是孩子们最开心的一天。
娜塔莎从客厅来到花房，等候着鲍里斯出来。但他并没有马上出来，她急得直跺脚，眼泪就快流出来了。这时，她忽然听见一个年轻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文质彬彬。娜塔莎赶紧跑到花丛中间藏了起来。
鲍里斯来到花房中间，四周张望了一下，弹了弹制服袖子上的灰尘，走到镜子前，欣赏他那俊美的面孔。娜塔莎没有吭声，从藏身的地方朝鲍里斯所在的地方望过去，只见他面带微笑地在镜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就朝门口走去。娜塔莎想叫他，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
“让他找吧。”她在心里想道。鲍里斯刚走出去，索尼娅就从另一道门进来了，她两眼含泪，满脸通红，嘴里愤愤地嘟哝着什么。娜塔莎本想到她那儿去，但好奇心驱使她依然待在躲藏的地方，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索尼娅依然嘟哝着，不停地看向客厅的门。这时，尼古拉从客厅里出来了。
“索尼娅！你怎么了？”尼古拉一边说，一边朝她走来。
“没什么，没什么，你不用管我！”索尼娅大声哭起来。
“不，我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那好极了，你去找朱莉吧。”
“索尼娅！听我说！别只凭一点猜测就这样折磨我、折磨你自己，行吗？”尼古拉握住她的手说。
索尼娅止住了哭泣，任由尼古拉握住自己的手。
娜塔莎屏住呼吸，从躲藏的地方观望着。“现在又会发生什么事呢？”她想。
“索尼娅！整个世界我都不要！你就是我的一切！”尼古拉说，“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
“好，我以后不说了，原谅我，索尼娅！”他把她拥进怀里，吻了吻她。
“啊，多美啊！”娜塔莎想。当索尼娅和尼古拉离开花房后，她也随后出去了，把鲍里斯叫到跟前。
“鲍里斯，到这里来！”她带着意味深长、狡黠的神情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来，快来！”她说，并拉着他来到花房里她原来躲藏的地方。鲍里斯微笑着跟在她身后。
“什么事？”他问。
她害羞起来，看了看四周，看见她原先扔在花桶上的布娃娃，便把它拿在手上把玩一阵。
“你亲亲这个娃娃吧！”她说。
鲍里斯温柔地看着她那兴奋羞红的脸庞，没有说话。
“你不愿意，是吗？那么好吧，到这里来。”她说着，就朝花丛深处走去。“走近点，走近点！”她低声说，两手抓住军官的袖口，绯红的脸上露出严肃和紧张的神情。
“你愿意亲亲我吗？”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同时她仰头看着他，含着笑，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鲍里斯倏地满脸通红。
“你真可笑！”他说，朝她俯下身来，脸也更红了，但是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等待着。
她突然跳到一只花桶上，这样她就比他高了，她用两手搂着他，在他的脖颈上方弯起她那纤细的、赤裸的手臂，她把头发甩到背后，正好吻在他的唇上。
紧接着，她穿过花盆溜到花桶的另一边，低头站在那里。
“娜塔莎，”他说，“你知道，我爱你，但是……”
“你爱上我了，是吗？”娜塔莎打断他的话。
“是的，我爱上你了，但是咱们别像刚才那样……再过四年……那时我会向你求婚的。”
娜塔莎沉吟了一会儿。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她扳着纤细的指头数着，“好！就这样说定了！”
喜悦和欣慰的微笑使她兴奋的面庞容光焕发。
“嗯，说定了！”鲍里斯说。
“永远吗？”娜塔莎说，“一直到死吗？”
于是，她挽起他的手臂，肩并肩缓步走向起居室。
安德烈自7月在太后女官安娜·帕夫洛夫娜家的晚宴结束后，便离开圣彼得堡。安德烈到部队前，得先把妻子送到童山庄园，他父亲博尔孔斯基公爵住在那里。老公爵在社交界绰号叫“普鲁士王”，在保罗皇帝时代当过元帅，后来被放逐到乡下。他和女儿玛丽亚公爵小姐及小姐的侍女布瑞安小姐在童山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改朝换代后，虽然他已获准自由出入京城，但他仍住在乡间，足不出户。他每天从早忙到晚，生活十分有规律，要求家人也十分严厉。他每天不是写回忆录，就是给女儿上代数几何课，或者在花园里修修剪剪。
听说儿子要送媳妇回乡下来居住，他早早就为儿媳装修了豪华的卧室。
第二天黄昏，安德烈公爵要动身了。老公爵遵守生活秩序，午膳后走回自己房里去了。矮小的公爵夫人待在玛丽亚小姐房里。安德烈公爵穿上旅行常礼服，没有佩戴带穗肩章，在拨给他住的房间里和他的侍仆一同收拾行装。他亲自察看了马车，把手提箱装进车厢，然后吩咐套马车。房里只剩下一些安德烈平日随身带着的物品：一只小匣子，一只银质旅行食品箱，两支土耳其手枪和一柄军刀——从奥恰科夫运来的父亲赠送的物品。安德烈公爵的全部旅行用品摆放得齐齐整整，完整无缺，全是崭新的，十分干净的，罩上了呢绒套，并用小带子仔细地捆住。
儿子告别老公爵时，老公爵给库图佐夫总司令写了封信让儿子带去。他和库图佐夫曾是老战友，希望库图佐夫给自己的儿子安排一个适当的位置，不要老当他的助手。老公爵叮嘱儿子要常给他来信，鼓励儿子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成绩来。最后他把儿子领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簿子，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老公爵庄重严肃地说：“我当然会比你先走一步，这是我的回忆录，等我死后，把它呈交皇帝；这是我的笔记，我死后你可以看看，你会从中得到一些教训……”
“我会照办的，爸爸。”安德烈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还有求于您。”安德烈公爵继续说下去，“如果我被敌人打死，如果我将来有个儿子，请让他留在您身边，不要让他离开，正如我昨天对您说的那样，让他在您这儿成长……请您照拂一下。”
“不把儿子交给老婆吗？”老公爵说了这句话，大笑起来。
他们沉默不语，面对面地站着。老公爵的敏锐的目光逼视着儿子的眼睛。老公爵的面颊的下部不知怎的颤抖了一下。
“辞别已经完毕了……你走吧！”他忽然说道，“你走吧！”
临行前，十三岁的小妹玛丽亚送了哥哥一件珍贵的礼物——一个小神像，这是他们的祖父每上战场必定要戴在身上的。小妹祈祷上帝保佑哥哥一路平安。安德烈画了个“十”字，接过小神像，吻了吻，系在脖子上。
安德烈的新婚妻子面色苍白，带着忧郁的神情送别丈夫。他热情地拥抱了她，妻子泪眼婆娑，几次激动得几乎要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