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渐渐地把安娜·帕夫洛夫娜的客厅挤满了。到这里来的都是圣彼得堡的达官贵人,他们的年龄和性格也许各不相同,但他们所生活的环境却是一样的。
就在同时,瓦西里的女儿——美丽的海伦来了,她是来接父亲一同去参加领事馆的庆祝大会的。她佩戴着花字奖章,身着参加舞会的服装。
随后又进来一位高大、略显肥胖的年轻人,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戴着一副眼镜,身穿时髦的浅色长裤、又高又硬的折角领子,以及咖啡色的礼服。这个年轻人名叫比埃尔,他是叶卡捷琳娜女皇时代赫赫有名的显贵——目前正生命垂危的别祖霍夫伯爵的私生子。据说,他十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国外,回国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涉足社交界。像对待客厅里那些层级较低的客人那样,安娜·帕夫洛夫娜只是对他点点头。
客厅里又来了一位客人,这位新来的客人就是年轻的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公爵。安德烈公爵身材不高,面目清秀而严峻,是一个十分英俊的青年。他那倦怠烦闷的眼神及从容不迫的步履,与他娇小可爱的妻子形成强烈的对比。显然,他不仅认识客厅里所有的人,而且他们都让他觉得厌烦,甚至连看看他们,听听他们谈话,他也感到索然无味。在所有这些使他厌恶的面孔中,他的俊俏的妻子的面孔似乎最使他生厌,他装出一副有损于他的美貌的丑相,把脸转过去不看她。他吻了吻安娜·帕夫洛夫娜的手,然后眯起眼睛朝客厅环视了一圈。
“听说您要去前线作战是吗,公爵?”安娜·帕夫洛夫娜问道。
“库图佐夫将军希望我跟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副官。”安德烈公爵说。
“那么您的太太丽莎呢?”
“她回乡下去住。”
安德烈公爵刚进客厅,比埃尔就一直把他那充满喜悦、友好的目光投到他身上,过了一会儿,他走上前去,热情地拉住安德烈的手。安德烈公爵没有回头,只是皱起眉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可是当他回过头来,一看见好朋友比埃尔的脸,马上又露出和蔼而愉快的笑容。
“啊,真想不到!连你也到上流社会的交际场里来了!”他对比埃尔说。
“我知道您一定在这里。”比埃尔答道。
瓦西里公爵还要和女儿海伦赶到英国公使馆出席招待会,于是提前向主人告辞。他走到前厅时,有个叫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老妇人紧追了几步,叫住他。
“公爵,关于我小儿子鲍里斯的事,您办得怎么样了?”
“您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办成的,公爵夫人。”瓦西里公爵答道,“但是让我去求皇帝,恐怕不好办。依我说,您最好通过戈利岑公爵去找鲁缅采夫,这样做比较明智。”
老妇人出身于俄国最显贵的家族之一,由于家道中落,早就退出了交际场所,失掉了往日的社交联系。她这次设法来参加安娜·帕夫洛夫娜的晚会,仅仅是要见瓦西里公爵一面,求他为她的独生子在近卫军中谋个差事。
她吃惊地看着瓦西里公爵。
“听我说,公爵。”她说,“我以前从未求过您,今后也不会麻烦您,我也从来没有向您提起过家父待您的情谊。可是现在,看在上帝的分上,请您帮帮我的儿子吧,我会永远记住您的恩情的。”她连忙加上一句:“啊,请您少安毋躁,答应我吧。我已经找过戈利岑了,可是他拒绝了我。请您像从前那样,发发善心吧!”
“爸爸,我们要迟到了。”站在门口的海伦小姐转过头来说道。
俗话说:“权力就是本钱。”瓦西里公爵深知这一点,他想,如果他有求必应,那么很快地他就不能为自己向别人求情了,所以他很珍惜自己的权势。不过在这件事上,他的良心仿佛受到了责备。老妇人提醒他一个事实:他当初走上仕途时,曾得到过她父亲的提携。此外,从她的表情上他也看得出,有些女人,特别是做母亲的,为了子女,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不会计较任何代价。如果不能如愿以偿,她们会纠缠不休,甚至大吵大闹,他深信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就是这样的女人。想到最后这一点,他有点动摇了。
“亲爱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公爵夫人。”他说,语气不带着任何感情,“您所要求的,我确实无法办到。但是,为了证明我对您的爱戴和对已故令尊的感激,我向您保证,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我也会设法把您的儿子调到近卫军里去。这样您觉得满意吧?”
“亲爱的,我就知道您会帮忙,您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愉快的晚宴结束了,客人们一个个谢过主人,离开了富丽堂皇的宅邸。
安娜·帕夫洛夫娜已经和安德烈公爵夫人丽莎谈过,她有意给瓦西里公爵的小儿子阿纳托利做媒。
“亲爱的朋友,”安娜·帕夫洛夫娜在和丽莎告别时说,“请您跟安德烈的妹妹谈一谈,并且告诉我令尊对这件事的看法。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