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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阅兵后的第二天晚上,在两位皇帝驻驾的奥洛穆茨,亚历山大亲自主持召开了一次最高级别的军事首脑会议。军事参议院全体人员都出席了这次会议。与两位老将军——库图佐夫和施瓦岑贝格的意见相反,会议决定立即进攻,对拿破仑展开大反击。大本营的人员为青年党今天胜利举行的军事会议而陶醉。一些行动迟缓的人员建议等待时机,暂不发动进攻,他们的呼声被人们异口同声地压住了,他们的论据已被进攻有利的毋庸置疑的证据所驳斥,会议上谈论的行将发生的战斗,毋庸置疑的凯旋,似乎不是未来的事,而是已经逝去的往事。我方已拥有各种有利的因素,雄厚的兵力,毋庸置疑优越于波拿巴的兵力,已经集结于某一地区。两位皇帝亲临督阵,军心受到鼓舞,官兵急切地想投入战斗。指挥部队的奥国将军魏罗特尔对要采取军事行动的战略要地一目了然(以前奥国军队碰巧在行将与法军交锋的战场举行过演习),对毗连前沿的地形也十分熟悉,而且都一一详载于地图。显然,波拿巴狂怒起来了,但却未采取任何行动。

15日,盟军开始调兵遣将,进行战斗准备。16日黎明,巴格拉季翁的先锋部队开始投入战斗。初战告捷,俘虏了法军一个骑兵连。这次仅仅俘获法军一个骑兵连的战役,被认为是击溃法军的一次辉煌的胜利,因此国君和全军,尤其是在战场上的硝烟尚未消散的时候,都深信法军败北,不得不撤退。皇帝走过之后几分钟内,他们要求保罗格勒兵团的骑兵营向前推进。

在维绍——德意志的小市镇,罗斯托夫又一次看见了皇帝。皇帝到达前,市镇广场上发生过相当猛烈的对射,那里躺着几具来不及运走的尸体和几个伤兵。皇帝被一群文武侍从簇拥着,他骑着一匹和阅兵时所骑的不同的英国式的枣红色母马,侧着身子,用那优美的姿势执着单目眼镜,把它举到眼前,不停地望着那个匍匐于地、未戴高筒军帽、头上鲜血淋漓的士兵。这个伤兵非常邋遢、粗野、可恶,他置身于皇帝附近,这使罗斯托夫深感委屈。罗斯托夫看见皇帝的微微向前弯下的肩头战栗了一下,仿佛打了个寒噤,看见他的左脚开始痉挛地用马刺刺着马的肋部,这匹受过训练的战马冷淡地东张西望,待在原地不动。一名副官下了马,搀扶起这个士兵,把他放在他面前的担架上,士兵呻吟起来了。

亚历山大皇帝说:“轻一点,轻一点!难道就不能轻一点吗?”他看起来好像比那个伤兵还痛苦。

17日黎明,一个打着军使小旗求见俄国沙皇的法国军官,从前哨被送到皇帝驻驾的维绍城。中午,他被沙皇召见,一小时后,他和多尔戈鲁科夫一起前往法军的前哨。

传闻军使前来的使命是传送关于亚历山大皇帝和拿破仑会面的建议。令全军振奋和骄傲的是,俄皇拒绝亲自会见,只由维绍战役的胜利者多尔戈鲁科夫公爵代表皇帝前去与拿破仑谈判。

晚间,多尔戈鲁科夫回来了,他直接去面见皇帝,单独和沙皇谈了很久。显然,谈判破裂了。

11月18日及19日,军队又前进了两个战地,在短促的交锋后,敌军的前哨就退走了。20日凌晨,八万联军从宿营地出发,人声鼎沸,绵延九俄里长的大队,浩浩荡荡地向萨拉夫科夫进发了。是日他们发动了一次非常值得纪念的萨拉夫科夫战役。

少壮派的狂热使深知内情的安德烈公爵忧心忡忡,他向沉默不语的总司令请教对萨拉夫科夫会战的看法。库图佐夫直言不讳地对他的副官说:“我看准要吃败仗。我已把这句话托一位大臣转告了皇帝。”

奥地利将军魏罗特尔担任战役前线总指挥官,他是少壮派的代表,坚决执行两位皇帝的意旨。19日晚上9时许,魏罗特尔带着他的作战计划到达指定召开军事会议的地点——库图佐夫住处。纵队司令们都得到了通知,除了拒绝出席的巴格拉季翁公爵外,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巴格拉季翁公爵既然不来,我们就开始吧。”魏特罗尔说完急忙起身,向摊着一张布尔诺郊区大地图的桌子走去。魏罗特尔是预定的战役的干事长,他那活泼而匆忙的样子和心怀不满、死气沉沉的库图佐夫截然相反,库图佐夫不愿发挥军事会议主席和领导的作用。魏罗特尔显然觉得他自己正在领导一次不可遏止的迂回行动,他俨然一匹上套的马,载着一车物品向山下疾驰而去。他在运载,或者被驱赶,他不知道,但是他尽量快地飞奔着,没有时间来讨论这次行动会带来什么后果。这天夜晚,魏罗特尔两次亲自察看敌军的散兵线,两次觐见俄皇和奥皇,汇报和说明军事动态,并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口授德文的进军命令。他已经精疲力竭,此刻正前来晋谒库图佐夫。

他显然很忙,甚至于忘记对总司令要表示尊敬,他不时地打断总司令的话,匆促而不清晰地发言,连眼睛也不瞧着对话人的面孔,不回答他所提出的问题,他身上给泥土弄得脏透了,那样子显得可怜、精疲力竭、怅然若失,同时又显得过分自信和骄傲。

库图佐夫敞开制服前襟,坐在高背安乐椅里,他那肥硕的脖颈好像获得了解放,从衣领里伸出来。他几乎睡着了,两只肥胀的老人的手,对称地放在扶手上。他听见魏罗特尔的声音,勉强睁开他那只独眼:“是的,请开始吧,不然就太晚了。”他点点头说,又把头低下去,闭起眼睛。

如果军委会的成员最初都以为库图佐夫装出睡着的样子,那么后来在宣读进军部署时,他发出的鼻息声就足以证明,总司令这时看来有一件事极为重要,比那轻视进军部署的意图或者轻视任何事物的意图都重要得多,这就是在满足一种非满足不可的人的需要——睡眠。他的确睡熟了。魏罗特尔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某人太忙,就连一分钟也不能浪费似的,他瞧瞧库图佐夫,心里相信他真的睡熟了,于是拿起文件,用那单调而洪亮的声音开始宣读未来的进军部署,连标题也宣读了一遍。

《关于进攻科尔别尼茨与索科尔尼茨后面的敌军阵地的作战部署一八○五年十一月二十日》

这项进军部署非常复杂,非常难懂,进军部署如下:

因为敌军的左翼依傍森林覆盖的山地,右翼沿着其后布满池塘的科别尔尼茨村和索科尔尼茨村徐徐地向前推进,与之相反,我军的左翼优越于敌军的右翼,进攻敌军的右翼于我军有利,如果我军攻克索科尔尼茨村和科尔别尼茨村,势必尤为有利,我军从而得以进攻敌军的侧翼,避开施拉帕尼茨和借以掩蔽敌军阵线的贝洛维茨之间的隘路,在施拉帕尼茨和图拉斯森林之间的平原上追击敌人。为达此目的,务须……第一纵队向前挺进……第二纵队向前挺进……第三纵队向前挺进……

魏罗特尔还在宣读作战部署,将军们似乎不愿意倾听难懂的作战部署。布克斯格夫登将军身材魁梧,头发淡黄,背靠着墙站着。他的视线停留在点燃着的蜡烛上,看来他不听,甚至不希望别人以为他正在倾听。脸色绯红的米洛拉多维奇微微地翘起胡子,耸起肩膀坐在魏罗特尔对面,他睁开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着魏罗特尔,摆出一副寻衅斗殴的架势,胳膊肘向外弯,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他久久地默不作声,一面瞅着魏罗特尔的面孔,在奥国参谋长没有开腔的时候,才从他脸上移开自己的目光。这时米洛拉多维奇意味深长地环顾其他几位将军,但从这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来看,尚且无法明了他同意抑或不同意,他满意抑或不满意进军部署。朗热隆伯爵坐在离魏罗特尔最近的地方,在宣读作战部署的时候,他那法国南方人的脸上露出含蓄的微笑,一面瞧着自己的纤细的指头——他的指头捏着镶嵌有肖像的金质鼻烟壶的两角,把它迅速地翻过来,转过去。当魏罗特尔读到一个圆周句的半中间,他停止转动鼻烟壶,把头抬起来,他那薄薄的嘴角上带着不愉快的,但却恭敬的表情打断了魏罗特尔的宣读,心里想说点什么话,但是奥国将军并没有停止宣读,他愤怒地蹙起眉头,挥了挥臂肘,仿佛在说:以后,以后您会把您自己的想法告诉我的,现在请您观看这张地图,听我宣读进军部署。朗热隆抬起眼睛,带着困惑不安的表情,朝米洛拉多维奇瞥了一眼,仿佛在寻找解释,但一遇见米洛拉多维奇的意味深长的,但却毫无含义的眼神,他就忧愁地垂下眼睛,又开始转动鼻烟壶了。军事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十二点以后,两派争论异常激烈,然而,少壮派有皇帝撑腰,气势自然略胜一筹。

库图佐夫醒来,沉重地咳嗽着,环视了一下将军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诸位,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明天的部署,不,应该说是今天的部署,不能变动了。我们每个人都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库图佐夫沉默了片刻,“在战斗前,再没有比睡一个好觉更重要的了。”他做出要欠身起来的样子,将军们纷纷鞠躬告辞,安德烈公爵也随后离开了。

正如库图佐夫所期望的那样,安德烈公爵未能发表意见的军事会议给安德烈留下了模糊不清而又令人不安的印象。是谁说得对?是多尔戈鲁科夫和魏罗特尔呢,还是库图佐夫、朗热隆和其他不赞成进攻计划的人呢?他不知道。“难道库图佐夫不能向皇帝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吗?难道不能有其他方式吗?难道因为朝廷和个人的意图而要几万人和我——去冒生命危险吗?”他想道。

“是的,十之八九,明天会被打死的。”他想了想。一想到死亡,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系列的回忆:久远的往事的回忆,内心隐秘的回忆。他回忆自己和父亲、妻子最后的告别,他回忆他和她初恋的时光,回忆起她的妊娠。他很怜悯她和他自己,他于是处于神经有几分过敏和激动不安的状态中,从他和涅斯维茨基暂时居住的木房中走出来,在屋子前面踱来踱去。

夜间大雾弥天,月牙儿神秘莫测地穿过雾霭闪闪发光。

“是啊,明天,明天!”他心中想道,“对我来说,明天也许一切都完了,这一切回忆再也不会浮现出来,这一切回忆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大概就是在明天,甚至,一定就在明天,这一点我预感到了,我总算遇到机会,借以表现我能做到的一切。”他想象到一场战斗,战斗中军队的死亡,兵力集中在一个点上的战斗,全体长官的仓皇失措。他终于想到那个幸福的时刻、那个他长久地期待的土伦之战。他把自己的意见坚定而明确地告诉库图佐夫、魏罗特尔和二位皇帝。大家都对他的见解的正确感到惊讶,但是谁也不着手执行,他于是带领一个团、一个师,讲定条件,任何人不得干预他的号令,他领导一师人马前往决战的地点,独自一人赢得胜利。“而死亡和苦难呢?”另一种声音这样说。但是安德烈公爵对这种心声没有作出回答,他继续想象他的战功。他一个人来拟定下一次的作战部署。他在库图佐夫部下获得“军内值勤官”的称号,可是一切事务都由他一人承担。他独自一人赢得下次战役的胜利,库图佐夫被撤掉,由他来接受委任……“那以后怎么样呢?”又有一个声音说,“那以后呢,如果在这之前你十次都未负伤、未阵亡,或未受人欺骗,那以后怎么样呢?”“那以后……”安德烈公爵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我不想知道,也无法知道,假若我有这种心愿,我希望获得光荣,希望成为一个知名人士,成为一个备受爱戴的人士,我怀有这个心愿,唯一的心愿,我为这一心愿而生,要知道,我并无过错。是啊,为这一心愿而生!我永远不向任何人说出这番话。我的天啊!如果将光荣、仁爱除外,我一无所爱,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死亡、创伤、家庭的丧失,我觉得无可畏惧。许多人——父亲、妹妹、妻子,最亲爱的人,无论我觉得他们多么可爱,多么可亲,但在追求荣誉、取胜于人的时刻,为博得不认识的,以后也不认识的人对我的爱戴,为博得这些人的爱戴,无论这看来多么可怕,多么不寻常,我也要立刻把他们一个个全都割舍。” 3eSX2QuhPtjiaOeZxuU/xDb161IvUG2M8eI1jo3oZABNdEVSgwqZug6q92aagi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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