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越想集中精力看书,脑子就越乱。最后他只好叹叹气,打了个哈欠,取消看书学习的念头了。咳,为什么中午放学的时间还没到呢?
仿佛空气也死一般地沉寂,纹丝不动,这样的情况下真叫人发困呢。教室里其他二十五位学生都在“用功”,他们的读书声就像是一群蜜蜂嗡嗡的叫声,一边“安抚”着人们的心灵,一边也催人入眠。远处烈日炎炎之下,卡第夫山显得青翠欲滴,仿佛还有一层闪光的薄膜,远远地看上去令人感到舒畅。几只鸟儿在高高的天空中悠闲地翱翔,不远处的草地上有几头牛,可它们却在睡觉。汤姆心急如焚,企盼着早点儿下课,不然也该找点儿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他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口袋,不知不觉地,他突然心中一喜,满脸露出欢乐的神情。于是他悄悄地拿出那个雷管筒子,把扁虱放出来,放在那张平平的长条书桌上。这只扁虱突然获得了自由,大概也有谢天谢地的快感,可是未免高兴得太早了,因为正当它感激万分地要逃走时,汤姆用别针把它翻了个底儿朝天,它好不容易翻了过来了,然后改变了方向,不停地爬。
汤姆的好友乔·哈帕是他的同桌。和汤姆一样,乔·哈帕看见扁虱也觉得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因此也露出了感激的神情,一下子对扁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两个朋友平日里是非常要好的,一到星期六就会成为对阵的敌人。
乔从衣服的翻领上也取下别针,开始帮着汤姆操练这只小俘虏,这种玩法立刻有趣多了。不久,汤姆觉得两个人玩一样东西既不方便也不够过瘾。因此他把写字板放到桌子上,在写字板的正中间画了一条直线。
汤姆说:“现在只要扁虱爬到你那边,你就可以拨弄它,我不动手;不过要是你让它跑了,跑到我这边来,你就得让我玩,只要我能保住它,不让它爬过去,你就不准动手,你觉得怎么样?”
“行,开始吧。让它爬。”
扁虱很快就从汤姆这边逃出去了,爬到了乔的那边。乔捉弄了它一阵,它又跑到汤姆那边。这样扁虱就在写字板的两边来回地跑,当一个孩子全神贯注地玩弄它并且还担心它会逃到另一边时,另外一个孩子也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着。两个脑袋都凑得很近,并且认真地盯着写字板,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顾。
后来乔好像非常走运。那只扁虱这儿走走,那儿走走,然后又换另一边走走,好像它和那两个孩子一样既兴奋又着急。可是一次又一次,正当它好像快跑到汤姆这边的时候,而汤姆的手指也正在着急地想要去拨弄它的时候,乔迅速地用别针灵巧地把它拨了一下儿,又让它转回去了,因此这只扁虱还是留在乔的那边。最后汤姆实在是忍无可忍,因为玩弄它的诱惑力太大了,于是他伸出手去,用他的别针拨了一下儿。
这下子乔生气了,说道:“汤姆,你别动它!”
“我只是想稍微动它一下儿,乔。”
“不,伙计,这不公平,你还是不要动它!”
“去你的,我又没有使劲儿拨它!”
“我再告诉你一遍,别去动它!”
“我偏不听!”
“你得听着!——因为它现在在我这边。”
“听着,乔·哈帕,这只扁虱是谁的?”
“我不管是谁的——现在在我这一边,你就不能动它!”
“哼,我就动,怎么着?它是我的,我爱怎么动就怎么动,怎么样?我才不在乎!”
汤姆的肩膀上被重重地挨了一击,乔也一样。原来这两个孩子光顾着你争我抢,根本没有注意到教室早就变得鸦雀无声。同学们都很专注地看着他们俩,而老师也早已观察了许久,并且悄悄地踮着脚走过来站在了他们跟前。
……
中午放学的时候,汤姆飞快地跑到贝基·撒切尔那边,低声耳语道:“戴上帽子,装着要回家去的样子;走到拐角时,你就单溜,然后从那巷子再绕回来。我走另一条路,也用同样的办法甩开他们。”
于是,他们一个跟着一群男同学走了,另一个跟着另一群女同学走了。不一会儿,他们就又都返回了学校,现在教室里的一切都归他们俩支配了。于是他们坐在一起,前面放着一块写字板,汤姆给贝基一支铅笔,然后手把着手地教她画画,就这样画了一个又一个还不错的小房子。当他们对画画渐渐不再感兴趣时,就开始互相聊起天来。汤姆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
汤姆问:“你喜欢老鼠吗?”
“不!我非常讨厌老鼠!”
“哼,我也很讨厌活的老鼠。可我说的是死老鼠,用一根线拴着,在头上甩来甩去地玩。”
“不,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喜欢老鼠。我最喜欢的是口香糖。”
“啊,我也是。要是现在有就好了。”
“是吗?我倒有几个。我让你嚼一会儿,不过你要还给我。”
互相说好之后,他们俩就开始轮流嚼着口香糖,他们坐在长凳上,脚够不到地面,于是一晃一晃地悬着,他们高兴极了。
汤姆问:“你看过马戏团表演吗?”
“看过。我爸说如果我很听话的话,他以后还带我去看呢。”
“我看过三四次——不,看过好多次。做礼拜和看马戏团表演相比,真是差好多。马戏团演出时,总是不停地换着花样,我还打算长大以后到马戏团当小丑。”
“啊,真的吗!那很不错呢。小丑满身画着点儿点儿,真可爱。”
“是啊,他们还能赚大把大把的钞票——差不多一天赚一块呢,本·罗杰斯说的。嘿,贝基,你订过婚吗?”
“订婚是什么东西?”
“哦,订婚就是快要结婚了。”
“哦,是吗?”
“那你愿意订婚吗?”
“好玩吗?那我愿意。可是我不知道。订婚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怎么回事?说不上是怎么一回事。就像你对一个男孩子说‘除了你,我将永远、永远,永远不和别人相好’,然后你就和他接吻,就这么回事。人人可以做到。”
“接吻?为什么要接吻呢,接吻是干什么?”
“呃,这个,你知道,就是——呜,人人都这样做的。”
“人人都这样吗?”
“对呀,彼此相爱的人都是这样的。你还记得我在写字板上写的字吗?”
“记——记得。”
“那你告诉我,我写了什么?”
“我不告诉你。”
“那我告诉你吧。”
“好——好吧,可是还是以后再说吧。”
“不行!我想现在就说。”
“不行,现在不能说——明天再说吧。”
“不,不行,就现在说!求求你了,贝基——我小声说,我轻轻地说,可不可以?”
贝基正在犹豫,汤姆则以为她是默许了。于是用胳膊轻轻地搂住她的腰,嘴唇靠近她的耳朵,轻声细语地讲了那句话。接着他又补充道:“现在换你也轻轻地对我说——同样的话。”
贝基先拒绝了一会儿,过了不久,然后说:“你把脸转过去,别看着我,我就说。但是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好吗?汤姆,你不许对别人说,知道吗?”
“不说,我保证,保证不说。来吧,贝基。”
他把脸转过去。她站着,胆怯地弯下腰,一直到她的呼吸吹动了汤姆耳边的鬈发,才悄悄地说:“我——爱——你!”
说完她就害羞地围着书桌和板凳跑了起来,汤姆转身就在后面追她,最后她躲在拐角里,用白色的围裙遮住脸。汤姆一把抱紧她的脖子,温柔地对她说:“好了,贝基,现在一切都做好了——就差接吻了。不要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求你了,贝基。”他使劲儿地摇着她的围裙和手。
渐渐地她也让了步,把手放下来。刚才一阵折腾使她的脸都红了,她抬起头,闭着眼睛顺从了汤姆。汤姆吻了吻她红红的嘴唇,然后幸福地说道:“好了,贝基,该做的都做了。要知道,从今往后你只能爱我不能再跟别人好,只能嫁给我不能和别人结婚,知道吗?永远、永远都不改变,好吗?”
“好的。汤姆,我只跟你相爱,不爱别人,我只嫁给你,不和别人结婚——你也一样除了我不能娶别的女孩,知道吗?”
“对、对。还有,通常我们在上学或放学的时候,要是没有别人在场的话,你就和我一块走——有舞会的时候,你就选我做舞伴,我也选你做舞伴,因为订了婚的人都是这样的。”
“真是太好玩了!我以前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玩法呢。”
“啊,对呀,这的确很好玩!嘿,我和艾美·劳伦斯——”
贝基睁大了两只眼睛望着他,汤姆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他赶紧住嘴,有点儿不知所措的样子。
“啊,汤姆!这么说,我还不是第一个和你订婚的人呀!”
小女孩说完就开始哭了起来。
汤姆着急了,说:“哦,贝基,不要哭,我已经不再喜欢艾美了。”
“哼,喜欢不喜欢她,你心里知道!”
汤姆想去搂住她,可是被她推开了。她转过脸对着墙,继续难过地哭着。汤姆想要轻轻地把她拉过来,和自己面对面,嘴里还讲着好话,可是她还是不理他。这下儿伤了他的面子,于是他大步流星地跑到外面去了。他在教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十分着急,还不时地朝教室里瞟,希望他的爱人会觉得后悔,并且出来找他。可是那个小爱人没有出来,这使他觉得不对劲儿,好像自己真的犯了很大的错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还是决定去教室向她认错。原来她还站在教室后面的拐角处,趴在墙壁上难过地抽泣。汤姆顿时觉得她是那么可怜,良心受到很大的谴责。他轻轻地走到她的身旁,站了一会儿,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片刻后,他鼓起勇气地说:“贝基,我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
没有回应——只有抽泣。
“贝基,”汤姆恳求她,“贝基,你说话好不好?”
贝基抽泣得更厉害了。
汤姆跪着,把他最珍贵的宝贝——一个壁炉柴架顶上的铜把手举起来说:“求求你了,亲爱的贝基,你拿着这个好不好,这可是我的宝贝!”
她转过身来,一把拿起铜把手并且把它扔在地上,然后又趴在墙上。
于是汤姆又快速地走出教室,翻过小山,并且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那一天他是不打算再回学校了。过了好一会儿,贝基转过身来,发现汤姆不在,她开始担心了。她跑到门口,没有看见他。她又飞快地跑到操场,他也不在那里。于是,她就大声地喊:“汤姆!回来吧,汤姆,我不生气了!”
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听,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伴随她的只有寂寞和孤独。她坐下来又哭了,一边哭又一边生自己的气。渐渐地,同学们又陆陆续续地来上学了,她虽然伤心欲绝,但也只能强挺着不表现出来。周围的陌生人中,没有人能听她说话、逗她开心。她只好在万分寂寞和痛苦中熬过那个漫长又极度乏味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