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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欧特伊凶宅

伯爵用了六分钟时间,就来到了他的新住宅。但这六分钟时间已吸引不下二十个青年人放马疾驰追上来,来一睹这位有钱的外国人。因为他们都晓得这辆马车的价钱,他们自己没能力买,却很想看看究竟是谁能花得起一万法郎买一匹马。阿里所选中的这座房子坐落在香榭丽舍大道的右边,这是基督山在城里日常生活的住宅。前院中央一丛茂密的树木,把房屋的正面给遮住了,在树木的两旁,有两条侧径,像两条手臂,一条在左,一条在右,从铁门入口处分别包抄到门廊前面,以便马车通过,门廊的每一级台阶上都摆放着一大瓷盆花。这座房子孤零零的,周围没有邻居,除了大门之外,在邦修路上还有一个侧门。车夫还没喊门房,那两扇笨重的大门就已经打开了,原来他们已看见了伯爵的马车,在巴黎,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样,他们都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来侍奉伯爵。石子路上车轮的声音还没停下来,大门已经关上了。马车在石阶左边停了下来。车门口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阿里,他微笑着迎接主人;另一个谦卑地对着伯爵鞠了一躬。

“公证人已在小客厅里等候了,大人。”

基督山伯爵脱下手套和帽子,连同手杖一起交给那个等在一旁的法国跟班。随后,在贝尔图乔的带领下,走进了小客厅。

“我想购置那幢乡下别墅,您就是负责的公证人吗?”伯爵问。

“是的。”

“这幢别墅位于哪儿?”

公证人非常惊讶,他望着伯爵,说:“伯爵先生想购买的房子在欧特伊。”

听到公证人的话,贝尔图乔的脸色不由得变白了。

伯爵说:“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是看到报纸上的广告,我被它的标题蒙骗了——‘乡村别墅’。”

他找到买卖契约上写明房屋位置和买主姓名的地方,迅速地把字签好了。

他对管家吩咐道:“贝尔图乔,付五万五千法郎给这位先生。”

管家有些颓丧地走了出去,回来时抱了一大捆钞票。公证人接过钱认真地点了起来,按照习惯,他总是按手续把钱点清后才收下。

随后管家跟着公证人出去了。客厅里只剩下伯爵,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皮夹子,翻看着什么,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某一页纸的几行字上。然后,他将这几行字与桌上的契约对照起来,并努力回想着:“欧特伊,喷泉街二十八号。没错,就是这儿。”

他喃喃自语道:“现在,我将求助于真情的吐露,但应当是出于他的宗教恐惧呢,还是生理恐惧?一个小时之后我就会明白这一切的。”

“贝尔图乔!”他大声喊道,同时用折叠式手柄的小锤敲响了铃,尖厉悠长的铃声传了出去。管家立即跑了回来。

伯爵说:“你曾有一次告诉过我,说你在法国旅行过的吗?”

“是的,大人,走过几个地方。”

“那么你是熟悉巴黎近郊的啰?”

“不,大人,不!”管家回答说,他的全身神经质般地颤抖了一下,基督山伯爵对喜怒哀乐的洞察可谓行家,一见便知道他内心非常不安。

伯爵说:“我打算今晚就去看看那幢新房,你和我一起去吧,你应该能给我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

“到欧特伊去!”贝尔图乔大声叫道,他那紫铜色的皮肤立刻变成了青白色,“要我到欧特伊去?”

“哎,那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既然为我服务,我住在欧特伊的时候,你肯定要到那儿去的呀。”

主人的目光非常威严,贝尔图乔不由沉默地低下了头,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

“咦,你怎么啦?你要我另外再叫人去吩咐备车吗?”基督山伯爵问道,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如同路易十四说的那句名言“这下又得叫我耐心等待了”一样。

贝尔图乔三步两步就进了前厅,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大喊道:“给大人备车!”

基督山伯爵写了两三封信,当他封上最后一封的时候,管家出现了。“大人的马车已在门口了。”他说道。

“嗯,去拿你的帽子和手套吧。”基督山回答说。

“我陪您去吗,伯爵阁下?”贝尔图乔大声问道。

“当然啰,你必须去告诉他们,因为我预备到那所房子里去住。”

伯爵的仆人中从来没人敢违背他的命令,所以那位管家不再多说一句话了,只是跟在他的主人后面,伯爵先上车,然后示意叫他跟上来,于是他也上了车,毕恭毕敬地坐在前座上。

马车刚停妥,贝尔图乔赶忙下了车,站到伯爵跟前,伯爵搭着他的肩膀,从三级踏板上一级级地走下来。

底层非常宽敞,他们一一看了一遍。二楼有一个客厅、一间浴室和两间卧室。其中的一间卧室外有一道螺旋形楼梯,一直通到花园。

伯爵说:“方便极了。把灯拿过来,贝尔图乔先生,你在前面为我照明,我们从这条楼梯走出去。”

贝尔图乔说:“楼梯一直通往花园。”

“你怎么知道?”

“我想应该如此的。”

“好吧,我们去确定一下吧。”

贝尔图乔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走到伯爵前面去了。楼梯果然通往花园。在花园门口,管家不由得停了下来,大声说:“这太反常了。您想在巴黎买房子,可您正巧选择了欧特伊;而在欧特伊,您又正巧选中了喷泉街二十八号!啊!这是为什么?我事先怎么不把一切都告诉您呢,大人?如果是那样,您就不会让我同行了。本来,我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不是这一幢房子。可是欧特伊好像除了这幢曾发生过凶杀案的房子外,就再没有其他房子了!”

“哦,哦!”基督山停下来说道,但又突然改了口,“你刚才说的什么话?你们科西嘉人真是鬼东西,老是迷信或鬼鬼祟祟的。来,把灯拿起来,我们去看看花园。我想,你和我在一起该不会害怕了吧?”

贝尔图乔服从了命令,提起风灯。门一打开,就露出一个阴沉沉的天空,月亮在一片云海里徒然地挣扎着,它偶尔也会露面,但立刻就又被阴沉沉的翻滚的乌云所遮盖了,消失在了黑暗里。管家准备从左边绕过去。

伯爵说:“为什么要走那条小路呢?草坪令人赏心悦目,我们就走那儿吧。”

贝尔图乔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还是服从了,但是,他却继续向左斜着走。基督山伯爵则恰巧相反,向右斜着走,到了一丛树木旁边,他停下来不走了。管家再也控制不住了。

“走开,大人,走开,我求求您了,您正巧站在那块地方啦!”

“什么地方?”

“他倒下的地方。”

“我亲爱的贝尔图乔先生,”基督山大笑着说,“你神志清醒一点儿好吧,我们现在不是在萨尔坦或科尔泰。这不是一片荒地而是一座英国式的花园,我承认管理得很坏,但你却不能说它不是一个花园。”

“大人,我求求您了,别站在那个地方!”

“我想你大概发疯了吧,贝尔图乔,”伯爵冷冷地说道,“假如真是如此,我可得先警告你,我会把你关进疯人院里去的。”

“天哪!大人。”贝尔图乔回答说,两手绞在一起,脑袋直晃,要不是伯爵这时正在思考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使他未能注意贝尔图乔这种胆怯的心理,贝尔图乔的这副模样一定会引得他大笑。“天啊!大人,我要倒霉啦!”

“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我很荣幸地告诉你,当你装腔作势,眼睛骨碌碌地乱转,两手扭来扭去的时候,实在是像一个被魔鬼缠住了的人,而我注意到,心里藏着秘密的人是最难驱逐魔鬼的。我知道你是个科西嘉人,也知道你很郁闷,老是在想着过去为亲人复仇的那一幕历史。在意大利的时候,我可以置之不理,因为在意大利,那种事情算不上一回事。但在法国,暗杀可是极不受人欢迎的。遇到这类事情,宪兵要捉拿凶手,法官来判罪,还有断头台为死者报仇。”

贝尔图乔实在受不了,他合起双手深呼吸,但并未丢掉提灯,因此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在明亮的灯光下一览无遗。伯爵审视着他,就像在罗马审视安德雷亚受刑时一样。然后,他开口了,他的声音让可怜的管家又是一阵战栗:“我被布沙尼神父蒙骗了!他在信中极力向我推荐你,说你有高尚的品格。我要写信去问他,他得对此事负责,我一定会把这桩谋杀案查个水落石出。”

“噢!求您别那样做,大人,我一直对您忠心耿耿,不是吗?”

“该死,那是什么让你这样激动?我以为你只是做些偷盗的勾当而已。或者,因为你是科西嘉人,就像所有的科西嘉人一样,你抵挡不了这样一个念头,像打算摆脱一个人时所说的激动言语——让他去见阎王。”

贝尔图乔扑通一声跪在伯爵脚下,大声说:“是的,复仇,我发誓,只是一次普通的复仇。就在这幢房子里!”

伯爵好像在冥思苦想:“一切都那样巧,真是奇怪,你偶然地来到这儿,事先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发生在这幢房子里的事却让你有这样可怕的悔恨。”

管家说:“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天意。首先,您恰巧买下欧特伊的一幢房子,跟着,这幢房子恰巧是我杀过人的那幢,其次,您恰巧和他一样,从那道楼梯走到花园。然后,您恰巧在他挨了一击的地方停下来。在离这棵梧桐树两步远的地方,是一个坟,他把孩子埋到坟里,这一切都不是偶然,不是的,因为所有的偶然加在一起,就是天意安排了。”

“那好吧,科西嘉人,就假设这是天意好了。好吧,你仔细回忆一下,然后把整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先生,我以灵魂的得救作为代价向您发誓,我如实地把所有事情都说给您听!您的披风和德·维尔福先生的披风多么相似啊!”

伯爵问:“是德·维尔福先生?那个在司法界享有盛名的检察官?”

伯爵在长凳上坐下来,贝尔图乔站在他面前。

“事情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在一八一五年,我有一个哥哥,他在团队当中尉。我五岁时,双亲就不在了,那时他十八岁,他就像抚养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我。一八一四年,他结了婚。当皇帝从厄尔巴岛回来的时候,我的哥哥立刻就去参了军,在滑铁卢受了轻伤,随军退到了卢瓦尔。

有一天,我们收到了一封信。信是哥哥写回来的。他在信中说,军队已被解散。如果我有钱,就让我托人带点儿钱给他,我们认识尼姆的一个旅店老板,我与这个老板有些往来,就打算把钱放到那儿等他去取……”

“继续说下去。”

“我手里共有一千法郎,我留了一半给爱苏泰,也就是我嫂嫂。然后,我带上另外的五百法郎,动身去了尼姆。”

“快说到正题了,是吗?”伯爵问。

“是的,先生,请原谅,有名的南方谋杀事件正好发生在那个时候。有几个强盗四处追杀所有的拿破仑党人。”

“好像听说过。”

“那时候,对我们这些走私贩子来说,正是非常恰当的时机。可是,对我哥哥来说就不是这样了,他是帝国的军人,从卢瓦尔河回来时还穿着军装,佩戴着肩章,因此他的处境非常危险。

我匆忙赶到那个旅店,找到了老板。我的猜测果然不错:我哥哥刚到尼姆的那晚,在他要求借宿的那家屋子门口,被人杀害了。我千方百计地想弄清究竟是谁杀了我哥哥。这时,我想到了法国的司法机关,于是,我找到了检察官。”

“这个检察官就是维尔福?”基督山伯爵不动声色地问。

“‘你哥哥是什么人?’检察官问。

‘科西嘉团队中尉。’我回答。

‘也就是说,他是为篡权者效力的军人?’

‘他是法国军队的一个军人。’

‘革命总会带来灾难,’维尔福先生说,‘你哥哥只是灾难的受害者,篡权者的信徒们报复保王党人,世事轮回,现在保王党人重新掌权了,如果对以前的报复者来一次审判,你哥哥也许就成了死刑犯。他的死也是很正常,因为世事轮回的规律,报复者必将遭到报复。’

‘既然你对科西嘉人那样了解,你就应该明白,他们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你是保王党人,我哥哥是拿破仑党人,你认为我哥哥死得理所当然,那么我这个拿破仑党人也势必要与你为敌。从现在开始,我宣布,我要向你复仇。’

他完全清楚,从那时开始,他再也不敢一个人外出,他请求调任,因此当局将他调到了凡尔赛。但科西嘉人既然发誓要报复,就不管天涯海角,一定要做到。

我监视着德·维尔福先生三个月。最后,我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到了欧特伊,他不是正大光明地从街上的大门进来,而是从您刚才看到的那扇小门闪进来的,他的马和马车都留在旅店里。”

伯爵点了点头,表明他看到了贝尔图乔指的那扇小门。

“那时这幢房子是维尔福的岳父德·圣梅朗先生的。德·圣梅朗先生住在马赛,因此,他的这幢乡下别墅根本空着。听说他刚把房子租给一个年轻的寡妇,人们称她男爵夫人。

一天晚上,我翻进围墙,看到花园里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走到我的藏身处附近时,我便发现她怀孕了,而且即将临盆。

不久,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年轻女子飞快地迎上前去,然后一起回屋去了。进来的人就是维尔福先生。

过了三天,大概是晚上七点钟左右,我看到有一个人披着一件长披风,步行而来,他从花园的小门走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当时是九月底,风很猛烈。大块的乌云扫过了天空,不时地把那苍白的月亮遮住了,这时,微弱的月光染白了那条通到屋子里去的石子路,但却无法穿透那黑压压的树丛,人要是躲在这茂密的树丛里,是决不会被发现的。我就躲在离维尔福必经之路最近的一个树丛里。我刚一躲进去,就好像听到在呼呼的风声里夹杂有呻吟声,您知道,或说得更确切些,您不知道,伯爵阁下,一个快要犯暗杀罪的人,总好像听到空中有低低的哭泣声。我赶紧跑下楼去。我知道一定是他。我在那儿等了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中,我有好几次都觉得好像听到了一种可怕的呻吟声。

没多久,楼梯门打开了,我又看到了那个穿披风的人。我把小刀打开来,握在手中,等待着。

我觉得他的右手好像握着什么武器,当他走到我前面几步远时,我才发现是我弄错了,他手中拿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把铲子。

这时,他在树丛边停了下来,并开始在地上挖了起来。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的披风下藏着一个东西。

我想看看维尔福到底要做什么。于是,我仍旧静静地藏在那儿。当检察官把披风下的一只小木箱放下来时,我大概估量了一下,这个木箱约有两尺长、六到八寸宽。

他把小箱子放进挖好的坑里,盖上了泥土,然后,再用脚踩实,清除了一切痕迹。这时,我冲了过去,一下把刀插进他的胸膛,喊道:‘我是焦万尼·贝尔图乔!我杀你抵我哥哥的命,把你的财宝给他的遗孀。你看见了吧,我这次报的仇比我所希望的还圆满!’我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听到这些话,因为他一声不吭地倒下了。我只觉得他的血喷了我一脸,我当时如醉如狂,而那血并没有使我更糊涂,反而使我清醒过来。不一会儿,我便挖出了那只箱子,然后,为了不让人知道,我又填满了那个坑,把那把铲子抛到了墙外,然后冲出了小门。

伯爵说:“一桩完美的谋财害命案,箱子里有很多钱吧?”

“不,大人,”贝尔图乔答道,“这是为亲人复仇,外加赔偿损失。”

“是笔不小的数目吧?”

“不,箱子里装的不是钱。”

伯爵说:“我知道了。你曾提到了一个孩子?”

“是的,大人。我一路狂奔,跑到了河边的斜坡上,我用刀把箱子撬开了。箱子里是一个裹着细麻布的新生婴儿。但他的身体还没有冷,所以我有点儿犹豫不决,不敢把他扔到我脚边的河里。过了会儿,我好像觉得他的心脏微微地跳了一下,因为我曾在巴斯蒂亚的一家医院里当过助手,所以我就照医生的办法做起来——我把气吹到了他的肺里,使他的肺部膨胀起来。一刻钟之后,我看到他呼吸了,并且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喊叫。于是我也喊了一声,但那是一声高兴的喊叫。‘那么,上帝没有责骂我,’我喊道,‘因为他允许我救活一条人命来抵偿我夺掉的那条命。’”

“对这个婴儿,你是怎么处置的呢?”基督山问道,“对于一个想逃走的人,他无疑是个负担。”

“我并不想留下他。我知道巴黎有一家收容所,可以收留这些可怜的孩子。当我经过关卡的时候,我便说这个孩子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并问那家医院在什么地方。那只箱子证实了我的话,那块纱布也证明他的父母是有钱的人,我身上的血可以解释是从别人身上弄来的,也可以解释是从那孩子身上弄来的。他们没有刁难我,就把那家医院指给了我,原来医院就在恩弗街的头上。我先把那块布撕成两片,布上原先写着两个字,这样一来,一个字仍留在包孩子的那片布上,一个字便留在了我的手里,我来到医院门口,拉了拉铃,便飞也似的赶快逃走了。半个月后,我回到了洛格里亚诺,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了爱苏泰。

她说:‘你应该把婴儿带回来,我们正好可以照顾他,为他取名贝尼代托。’

我把留下来的那一半包巾拿给她,告诉她等我们有钱时,就去把那个孩子要回来。”

“那片布绣的是什么字?”基督山伯爵问道。

“H和N,上面有一个男爵的花环图纹。”

“天哪,贝尔图乔先生,你竟用起家谱学的术语来了!你是在哪儿研究家谱学的?”

“就在您这儿,大人,在您手下当差是什么都学得到的。”

贝尔图乔欠了欠身,继续往下说:“一半是由于我忘不了那种种往事,一半是为了要养活那可怜的寡妇,我重新卖力地做起了走私生意。利用这段休战时期,我们与整个沿海地带建立起良好的关系网。走私这个行当,只要肯花精力,肯动脑筋,是很赚钱的。我是在山沟里长大的,所以我有双重的理由怕宪兵和海关官员,因为一旦把我带到法官面前,就免不了要审问,而一经审问,就总是要追究过去的事情。那样在我过去的生活中,他们就可能发现一些比走私雪茄和无证贩卖白兰地更为严重的事,所以我宁死也不愿被捕。我干成了不少惊人的交易,而这些经验不止一次地证明,凡是那些需要当机立断、果敢执行的计划,我们对于自身的过分顾虑,几乎是成功的唯一障碍。的确,当你拼命想完成一件事的时候,你就不再是别人的对手,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别人也就不再是你的对手了,不管是谁,只要下了这个决心,他就会立刻觉得增添了无穷的力量,而他的视野也随之开阔了。”

伯爵打断他的管家,问:“你这辈子什么都干过吗?”

“我四处奔波,生意越做越大,收入也越来越多。爱苏泰持家,我们的家产日益丰厚。有一天,我正准备动身,她突然对我说:‘去吧,你回来时会大吃一惊。’

我一连走了六个星期。我们大赚一笔,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回到家后,我一眼就看到爱苏泰的卧室里多了一样东西,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孩子躺在摇篮里,我高兴地叫起来。杀死检察官以后,我所有的不快都是来自于丢掉了这个孩子。

在我出门的这段期间,爱苏泰带着那一半包巾去了巴黎。她记下了将孩子放在收容所门口的确切时间和日期。收容所的人相信了她,于是,她要回了孩子。

当我看到摇篮里那个可怜的孩子,我的胸膛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充满了,眼泪忍不住扑簌而下。”

“这就有违你的哲学了,这只是出于一种信仰。”

“您说对了,上帝用这个孩子对我进行了惩罚。从没有哪个人的邪恶的天性这样早地就显露了出来,而且这绝不是由于教养方面的什么过错。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有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和他那洁白的肤色非常相称,只是他的头发太淡了一点儿,使他的面貌看上去有点儿古怪,但他却有着极灵活的目光、极刻毒的微笑。不幸的是,在我们那儿有句谚语,叫做‘脸蛋儿长得俊,不是好到极点,就是坏到透顶’。这句谚语用在贝尼代托身上实在是再正确不过啦,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显得非常刁钻。这孩子经常翻过围墙,去偷邻居家的栗子,或者爬上阁楼,偷走别人的苹果。有一次他又闯了祸,我严厉地斥责他,可他却笑了,我威胁他,他往后退了两步。

‘你不能打我,’他说,‘你没这个权利,你不是我父亲。’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可不知是谁告诉了他真相。总之,这一句语把那孩子的全部性情都暴露了出来,我感到非常惊恐,于是就没有惩罚那个小坏蛋。从此之后,他更加胆大妄为。我担心极了。那时,我正好有一次重要的长途贩运,必须远离科西嘉。我总觉得会有不幸的事发生,经过慎重的思考后,我决定带走贝尼代托。

于是,我把贝尼代托拉到一旁,悄悄地游说他与我同行。当我说完后,他发出一阵狂笑:‘你疯了吗?钱,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爱苏泰妈妈随时都会给我。如果我采纳了你的建议,那我就是一个白痴。’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真是可爱的孩子!”伯爵喃喃地说。

“唉!假若他是我自己的儿子,”贝尔图乔回答说,“或甚至是我的侄儿,我是会想法把他带到正路上来的,因为你知道自己要尽责任,那样你的力量也就来了。每当想打这孩子的时候,我就想到自己杀了他的父亲,于是就没有勇气来纠正他。我说过,我已下定决心,我要把他弄到远洋货轮上当秘书,而且事先不告诉他,要突然在某个早晨将他抓住,直接送到船上去。这样,把他交给船长后,就由他自己为自己的前途奋斗了。有了这个计划后,我动身去了法国。

刚开始时计划进行得挺顺利。或者是因为成功在望,我们太疏忽了,或者是有人出卖了我们。一天傍晚,一名新来的小水手喘着粗气跑来报告说,一队海关人员正往这儿来。但已经太迟了。我赶紧跳进船舱,从舷窗翻出去,跃到了河里。前面我提过尼姆的一个旅店老板,在比里加答到布揆耳的大路上,他有一个小旅店。”

伯爵说:“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也是你的同伙。”

贝尔图乔回答:“可是,早在七八年前,他就把旅店转让给另一个人了。那个人以前在马赛当裁缝,破产后想改行,很显然,我们跟第一个旅店老板的小协议也被他继承下来了。所以,我想在他那儿待一段时间。”

“他叫什么名字?”伯爵问,看起来,贝尔图乔的叙述再次吸引了他。

“加斯帕尔·卡德鲁斯,他的妻子是卡康脱村的一个女人。”

伯爵问:“这事发生在……”

“一八二九年六月三日,伯爵先生。”

伯爵喃喃重复道:“一八二九年六月三日……噢,接着说吧。”

“所以,我打算在卡德鲁斯老板那儿待一段时间。按老习惯,我从后门进去。我怕卡德鲁斯那儿有别人,就躲进了一间小屋里,我以前常常在那间小屋里过夜,它和客栈正屋只隔着一层墙板,墙板上有洞,我们可以从洞里向里偷看,等候机会宣布我们的到来。我的意思是,假如里面只有卡德鲁斯一个人,我就告诉他我来了,在他家继续吃完那一顿刚才被海关关员打断了的晚餐,趁着那快要到来的暴风雨回到罗纳河去打听一下我们的船和船员的情形。我走进了那间小屋,而幸亏当时我那样做了,因为当时卡德鲁斯正巧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了。

我静静地在那儿等待着,我并不是想偷听他们的秘密,只是我别无选择。况且,这种事以前也是经常发生的。

‘喂!卡康脱女人,’他说,‘那个高尚的教士,他说的全是真的,钻石是真货。’

一声快乐的感叹伴随着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那个卡康脱女人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脚步相当沉重。

‘这位来自巴黎的珠宝商愿意出五万法郎买下它。不过,他说必须弄清钻石是不是我们的,你就跟他讲讲这颗钻石的来历吧,就像我告诉过他的那样,这是怎样的一个奇迹。’

‘说说它的来历,太太。’为了避开她丈夫的提示,当卡德鲁斯刚走开,珠宝商人便这样要求她,想证实一下他们的叙述是否吻合。

女人心情愉悦地讲起来:‘这完全是从天而降的幸运。亲爱的先生,是这样的,一八一四年或者是一八一五年,我丈夫认识一个名叫爱德蒙·唐太斯的水手。在他临死前,把这颗钻石交给布沙尼神父,托他交给卡德鲁斯。您刚才已经看到过了。’

珠宝商低声说:‘起初我觉得这个故事不真实,但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只是,价钱还有待商量。我愿出四万法郎。’

卡康脱女人嚷道:‘不,我们可不愿接受。神父说,这颗钻石可以卖五万法郎,而且不包括托座。’

珠宝商又说:‘我想再看一遍,第一次看钻石通常会估错价。’珠宝商接过卡德鲁斯的那枚戒指,又拿出口袋里的钳子和小铜天平。然后,他用钳子把夹住钻石的金钩扳开,把钻石从托座里取出来,放在天平里,称它的重量。

‘我最多付四万五千法郎。’他说。

‘那好吧,’卡德鲁斯把钻石放回口袋,‘我卖给别人好了。’于是,珠宝商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金币,让旅店老板和他妻子看得眼花缭乱,他还拿出了大沓钞票诱惑他们。

很显然,卡德鲁斯为此一直犹豫不决。当他们在讨价还价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随着黑夜的来临,很快地雷雨也倾盆而下。

卡德鲁斯仔细地把金币和钞票数了又数,然后,他妻子也仔细地数了又数。

与此同时,珠宝商也仔细地在灯光下研究着钻石,闪闪发光的钻石让他忽略了闪电的存在。闪电来了,雷雨也即将随之而来,窗户被闪电照得明亮起来。卡德鲁斯挽留珠宝商,但珠宝商坚决要走。

珠宝商站起身,拿起搁在旧橱边的手杖,往外走去。刚打开门,一股狂风立即袭来,差点将灯吹灭。

卡德鲁斯紧跟着走到了门口,珠宝商在狂风中走远了。

‘你为什么要挽留他住在这儿?’卡康脱女人问道,声音有些低沉。

卡德鲁斯哆嗦了一下:‘因为他回布揆耳实在太困难了。’

女人的表情是笔墨难以形容的:‘我想,恐怕不是这样吧。’卡康脱女人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你不是真正的男子汉。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让他走出这个门的。’

突然一道淡蓝色的闪电过后,一声可怕的雷鸣紧随而来,响彻夜空。然后,余音袅袅,慢慢消失在远处,仿佛是带着遗憾飘出这该被诅咒的屋子。

就在这时,在雷鸣过后的死寂中,却响起了急遽的敲门声。

卡德鲁斯和他妻子吓得直发抖,他们惶恐不安地用眼睛互望彼此。

‘谁?’

‘珠宝商若阿内斯。’

卡康脱女人脸上露出了可怕的微笑。她站起身,坚定地走过去开门。

‘进来吧,亲爱的若阿内斯先生。’她说。

珠宝商已经浑身湿透了:‘一定是魔鬼作怪,我今晚是不能回布揆耳了。刚才您留我住一宿,我接受,所以我又回来了,就在您家睡一觉吧。’

卡德鲁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他额角上的冷汗不断冒出来,他用手拭了拭。珠宝商进来后,卡康脱女人重新关上门,同先前一样,她把钥匙转了两圈。

雷雨是那样猛烈。

卡康脱女人说:‘说实话,您回来得非常明智。’

等珠宝商用完晚餐,卡德鲁斯亲自打开了门。

‘我想,雷雨已经停了。’他说。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沉闷的雷鸣震得屋子都晃了一下。

卡德鲁斯重新关上门。

当珠宝商肯定雷雨越来越猛烈后,只得遗憾地对主人们道声晚安,然后走上楼梯。他每上一级楼梯,我就听到楼梯咯吱地响一声。卡康脱女人那焦灼的目光跟随着他,而卡德鲁斯却正相反,他甚至连看都不朝那个方向看一眼。

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突然被一声枪响惊醒,接着,传来了凄厉的喊叫声。我支起身子,睁开了眼睛,但眼前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感觉到好像雨水已经渗进了楼上房间的地板,因为有一种潮湿的东西正一滴滴地落在我的前额上,我用手抹了一把,却觉得它黏糊糊的。

我似乎还听得到呻吟声,可怜的珠宝商也许还没断气。我用肩膀撞开门板,进了那间屋子。我拿起蜡烛,冲向楼梯,一具尸体横躺在楼梯上,是卡康脱女人。

刚才的那一枪是对准她的:子弹从她的咽喉贯穿而过,血从伤口喷涌而出,嘴里也不例外。她已经死了。我从她身上跨过去,继续往楼上走去。

那可怜的珠宝商死命抓住的床单,散乱地拖开着。他躺在血泊中,头靠在墙上,胸部有三道很宽的伤口,血不断涌出来。

眼前的景象太可怕了,我几乎失去了理智。既然我救不了谁,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逃走。我冲向楼梯,此时楼下的厅堂里来了五六个海关人员,还有几名宪兵,他们全副武装。我把双手插进头发,惊恐地叫起来。

他们抓住了我。海关人员和宪兵用手指了指我,我低头一看,身上染满了鲜血。我想起刚才从楼梯板上落下的热雨,原来是康脱特女人的鲜血。我用手指了一下我刚才躲藏的地方。‘他是什么意思?’一个宪兵问道。一个税务员走到了我所指的那个地方。‘他的意思是说,’他回来的时候说道,‘他是从这个洞里钻进来的。’一面指着我撞破板壁进来的那个地方。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他们原来把我当做杀人犯了。现在我的声音和体力都恢复了。我挣扎着想摆脱那抓住我的两个人,嘴里大喊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两个宪兵用他们马枪的枪口顶住了我的胸部,‘再动一动,’他们说,‘就崩了你!’

‘你们为什么要用死来恐吓我,’我大喊道,‘我不是已经说过我是无罪的了吗?’

‘你到尼姆去对法官讲你这个小小的故事吧。现在先跟我们走吧,我们所能给你的最好的忠告就是不要抵抗。’

抵抗我是想都没想到的。我已经给吓坏了,我一言不发地让人给带上了手铐,绑在了一匹马的尾巴上,然后就在这种情景下到了尼姆。

因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我要求预审法官,请他派人寻找布沙尼神父。当然,如果卡德鲁斯的故事是编出来的,那不用说,我就彻底完蛋了。

两个月过去了,那个布沙尼神父来到了监狱,他表明听说有个犯人要求见他。他说,他人本在马赛,听说后立即赶来帮助我。

我将事实全部告诉了他,他完全相信我说的话。他的仁慈之心感动了我,于是,我以忏悔的方式,将在欧特伊的罪行也全部告诉了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期间,卡德鲁斯虽然逃到国外,但仍被抓获了。他对事实供认不讳,但他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妻子头上。他的下场是终身苦役,而我被释放了。”

“这以后,我想,”基督山伯爵说道,“你就拿了布沙尼神父的那封推荐信到我这儿来了,是不是?”

“是的,大人,那位仁慈的神父显然很关心我的一切。‘你干走私贩子这一行当,’有一天他对我说道,‘假如再一个劲儿干下去,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毁掉自己的,我劝你,出狱以后,还是选一个比较安全也比较令人尊敬的行业干干吧。’‘但是,’我问道,‘我怎么能养活我自己和我那可怜的嫂嫂呢?’‘有一个人,我是他的忏悔师,’他回答说,‘他相当尊敬我,不久以前,他请我给他找一个可靠的仆人。你愿不愿意去?假如愿意,我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去投奔我那位朋友。’‘噢,神父,’我喊道,‘那太好了!’‘但你必须向我发誓,将来绝不会让我后悔我的这次推荐。’我正要举手发誓。‘不必了,’他说道,‘我了解科西嘉人,而且也很喜欢科西嘉人,我就依赖这一点!喏,拿着这个去吧。’他迅速地写了几行字以后说道。于是我就带了那封信来见大人,您接到信以后,就收下了我,我现在斗胆地问一下大人,您究竟觉得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没有?”

“恰巧相反,贝尔图乔,我始终觉得你很忠心、诚实、称职。我只发觉你有一个缺点,就是你还不够信任我。”

“真的,大人,我不明白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有一个嫂嫂和一个继子,为什么却从来没对我提起过他们呢?”

“唉!我又得追述我生平那个最痛苦的阶段。出狱后,我动身去了科西嘉岛。您知道,我是多么迫切地想见到我那可怜的嫂嫂,但是,当我回到洛格里亚诺时,家里正在举行丧事。我的邻居告诉我,嫂嫂照我说的那样,拒绝贝尼代托不合理的要求。一天晚上,他带回两个狐朋狗友,他们把她抓了起来,其中的一个大吼道:‘一定要让她说出钱在哪儿。’

他们把她的脚拉到炭火旁,逼她说出小金库在哪儿。她不断挣扎,这时,她的衣服被火燃着了,她浑身是火,往门口狂奔而去,但门被反锁了。

第二天,爱苏泰已不幸被烧死,而贝尼代托已离开了洛格里亚诺,再也不会回去。这家伙已经远走高飞,我没必要再提起他。而我嫂子死了,当然也没必要向您提起她。”

“你怎样看待整件事情?”伯爵问。

“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谁叫我要犯下那桩罪行呢。”

贝尔图乔说:“大人现在明白我刚才的失态了吧。今天突然又来到了这个花园,所以我如此惊慌失措。说明白一点,我不敢肯定,德·维尔福先生是不是还躺在这个坟墓里。”

伯爵压低了声音说:“检察官说不定还没死呢。”

“我只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贝尔图乔痛苦地将脸埋在双手中。伯爵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管家。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之后,伯爵先开了口。

他那忧郁的口吻并不常见:“贝尔图乔先生,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贝尔图乔恭敬地鞠了一躬,叹息了一声便走开了。

此刻花园里只剩伯爵一人。伯爵最后在花园里绕了一圈,然后回到马车旁。贝尔图乔心情沉重,无言地坐在车夫旁边。马车往巴黎驶去。

当天晚上,到达香榭丽舍大道的寓所以后,基督山伯爵到房子各处去巡视了一遍,看起来像是对每个转弯抹角都早已摸熟了似的。尽管他领头在前面走,却不曾摸错一扇门,走错一条走廊或楼梯,他总能一点儿不错地走到他想看的地方或房间。阿里陪着他作这次夜间视察。伯爵先向贝尔图乔吩咐了一番,告诉他房间里应如何改进和变换,然后又摸出表来看了一眼,对那在一旁恭候着的黑奴说道:“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海蒂就快到了。你有没有去通知一声那些法国女用人?”

阿里用手指了指留给希腊美人用的那几个房间,那些房间可说是和全屋的其他房间隔离的,当房门被帘子遮住的时候,人即使走遍全屋也不会发现那个地方还有一间客厅和两个房间。阿里在指过房间以后,又伸出了左手的三个手指,然后,把手垫在他的头下,闭上眼睛,做出一副睡觉的样子。

“我懂了,”基督山说道,他很熟悉阿里的手势,“你的意思是告诉我有三个女用人等在卧室里。”

阿里连连点头。

“夫人今天晚上一定很累了,”基督山伯爵又说道,“她一到立刻就会想休息的。叫那些法国女用人不要问这问那地去打扰她,叫她们请安以后就退出去。你也防着一点儿,别让那些希腊女用人和这些法国女用人有什么往来。”

阿里鞠了一躬。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喊门房的声音。大门开了,一辆马车驶进了车道,在门廊的台阶前停了下来。伯爵走下台阶,走到那已经打开的车门前面。他把他的手伸给了一个青年女子。那个青年女子全身都裹在一件绿色绣金的披风里,她把伯爵的手放到她的唇边,充满爱慕和崇敬地吻了一下。他们又用荷马写史诗的那种音调铿锵的语言交谈了几句话。

那女人说话的时候表情非常亲切,而伯爵答话的时候神气也很温和庄重。这个女的不是别人,就是在意大利陪伴基督山伯爵的那个可爱的希腊女人。阿里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色的蜡烛在前领路,引她到了她的房间里,而伯爵也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休息了。一小时之后,屋子里的每一盏灯都熄灭了,也许府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入睡了。 Wy2Gvm2/QhxiPRs+Eu8krQ7Wj2dDWk/WcarPuTvYb2u6wAEm5jNSArvdNMt6U99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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