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二年一月六日,巴黎万钟齐鸣,令巴黎民众兴奋不已的是主显节和胡闹节的庆祝活动已经展开了。从远古以来,这两个节日已合并庆祝。
那一天,按照流传已久的习惯,人们将会在河滩广场点燃圣火;在勃拉克小教堂竖立五月树;在司法宫演出圣迹剧。府尹大人早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派人在街上拿着喇叭吆喝过了。
一大清早,男女市民不论是住家还是商店,统统锁上屋门,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三个指定的地点,有的去看焰火,有的去看五月树。但人流主要涌向司法宫,因为他们知道,前两天抵达的弗兰德使节打算观看圣迹剧,并且列席同时在大厅举行的胡闹王的选举。
在司法宫的宽敞大厅里,成千上万的观众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但因为枢机主教大人迟迟尚未驾临,因此,圣迹剧的开场时间只好往后延迟。
由于人们一大早就来到这里挨冻等着,又等了这么长时间,再加上这一天人们可以任意胡闹,所以到处听见的只是一片埋怨声和咒骂声。还有一群捣蛋鬼砸破了玻璃,爬到了柱子的顶盘上,居高临下,东张西望,嘲笑着大厅里的人们。他们借用这种办法来打发着无聊的时间。其中有个叫约翰·弗洛罗的学生吵得最欢,他是圣母院副主教克洛德·弗洛罗的弟弟,人们都叫他磨坊的约翰。
由于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人们开始骚动,感到不耐烦了。此时有两名女子正从容地闲谈着,她们旁边站着一名男子。这时,小姐们聊到上一次的圣迹剧是如何的有趣。
“今天的剧目绝对更好看。”这名男子主动插话。
“您是在向我们担保这出圣迹剧会更好看吗?”其中一个女子笑着问。
“当然,”他答道,然后再小小炫耀地补充说,“两位小姐,在下正是本剧的作者。”
“真的?”两位小姐大吃一惊。
“没错!”诗人沾沾自喜地答道,“确切地说,是我们两人:约翰·马尔尚,这位先生负责锯解木板、搭盖戏台、安装全部的木工;而我编写剧本。在下彼埃尔·格兰古瓦,幸会。”
由于这出戏的编剧突然暴露身份,赢得两位小姐一片天真烂漫的赞美。
时间再也容不得拖延了,因为这时台下的民众大喊着:“马上开演,马上开演圣迹剧!”约翰那帮学生甚至大喊着:“打倒波旁红衣主教!”站在台上维持秩序的演员吓得魂不附体,他在圣迹剧中扮演朱庇特。在这位朱庇特不知所措的时候,格兰古瓦叫他先开演,以后再解释。朱庇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人们还在大声地吵嚷,朱庇特使出浑身的劲大喊道:“市民先生们,圣迹剧马上开演!”人们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台上各种乐器齐奏,帷幕拉开;四名涂抹着胭脂、穿着五彩斑斓服装的演员,爬上作为上、下场门的陡峭木梯。他们登上棚顶的舞台之后,面向观众排成一行,深深地鞠躬行礼。于是乐声停止,圣迹剧开场了。
诗意盎然的序幕可谓美不胜收。此时此刻,没有人的耳朵比该剧的诗人作者,也就是刚才忍不住向两位漂亮女孩自暴身份的彼埃尔·格兰古瓦的耳朵竖得更尖,没有人的心脏比这个人的心脏跳得更厉害,没有人的脖子比他的脖子伸得更长。他已经离开那两位女孩,回到柱子后面,待在那里细听、观看、品味。观众鼓励序幕开场的掌声还在他的五脏六腑间回荡,他整个人都出了神。
但说来也真不幸,他的得意大作,不到一会儿工夫,便受到了干扰。
原来是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挤在人群中间,既无人理睬,又未能在周围人群的口袋里得到足够的补偿,于是他想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要占据一个显眼之处,想吸引众人的目光和施舍。他沿着贵宾席的台柱往上攀爬,一直爬到看台栏杆下边的檐板上,一屁股坐下来,用他那身破烂衣衫和右胳膊上那个显眼的恶疮,招引公众的注意和怜悯。不过他一直没有出声。他一直保持沉默对圣迹剧的演出倒也没有什么影响。
恰巧,高踞柱子顶端的那名神学生约翰,看到这名乞丐装模作样的样子,忍不住纵声狂笑,兴高采烈地喊道:“嘿!瞧这个乞求布施的病鬼!”如果没有他那句话倒也不会引起什么乱子。
正值全场肃静之际,突然爆出这句大煞风景的话,格兰古瓦顿时如遭雷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序幕就此打住,剧场里一片乱糟糟,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那乞丐。但他毫不在意,反而把这场混乱当做发财的大好机会,半闭双目,扯着悲切的腔调说道:“可怜可怜我吧,先生、太太!”
“我凭自己的灵魂起誓,”约翰接着说,“那是克洛班。嘿!老兄,莫非你嫌伤口长在脚上碍事,把它挪到胳膊上来了?”说着,他把手一挥,敏捷地扔出一枚小银币,不偏不倚地落入乞丐用那长疮的胳膊端住的油腻腻的帽子里。那乞丐不动声色地接受这施舍和嘲弄,继续哭着嗓子喊道:“可怜可怜我吧,先生、太太!”
这个混乱的场面大大转移了观众的注意力。序幕突然插进了这个二重唱:一边是尖叫着的约翰,一边是不断乞怜的乞丐。很多观众对此还高兴地鼓起掌来。
格兰古瓦大为不悦,他先是一愣,然后向台上四名演员拼命喊道:“往下演!见鬼了,往下演!”台上的演员不敢违抗格兰古瓦的命令,继续演下去了。观众一看演出继续进行,也就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圣迹剧上面了。
不过表演突然被打断,纵然接上了,仍旧失色不少。格兰古瓦心里好不是滋味。剧场里逐渐恢复了安静,学生们不再大声叫喊了,叫花子忙着数自己帽子里的钱,演出也正常进行。
正当剧中的富家千金与贵族夫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专用看台那扇不合时宜的门,竟突然打开了。有人声如洪钟地宣布:“枢机主教波旁大人驾到。”
对可怜的格兰古瓦来说,没有比这寥寥几个字更能让他振聋发聩的了,这倒不是因为他害怕或是蔑视枢机主教大人,而是他担心会再次发生刚才的事情。不过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枢机主教阁下进场,引起场内一阵骚动。所有人都转过头去望着专用看台,齐呼道:“枢机主教!枢机主教!”再也听不清台上的演员在说些什么。序幕再次被打断。
枢机主教在看台入口处停留片刻。当他用相当冷漠的目光扫视全场时,观众的喧哗愈发猛烈。大家都想看清他的尊容,恨不得自己的脖子能高过旁人的肩膀。
枢机主教大人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对观众来说,看任何戏剧也都比不上看他。他步入看台,以大人物世代相传的微笑向观众致意,然后缓步走向他的红绒坐椅,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从枢机主教进场那一刻起,格兰古瓦便为救活他的序幕使出浑身解数。他先是命令不知所措的演员们继续加大嗓门地往下演。然后,一看观众完全不关注他们的表演,他又立即吩咐他们停下来。剧情被打断已有一刻钟了,他一直在不停地跺脚、来回奔走。
令格兰古瓦尤其气愤的是,他坚信他精心构思的情节将愈来愈精彩,观众只要看下去,准会被吸引。事实上确实很难想出比格兰古瓦所设计的更巧妙、更富于戏剧性的场景了。
可惜失败已成定局。如此美妙的匠心竟无人领略、无人了解。自从枢机主教进场后,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魔线突然把观众的目光从大理石桌子牵引向看台,从大厅南端引向西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里。新来的贵宾,他们该死的姓名,他们的长相、服饰使观众不断分心,真是叫人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