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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圣迹剧

一四八二年一月六日,巴黎万钟齐鸣,令巴黎民众兴奋不已的是主显节和胡闹节的庆祝活动已经展开了。从远古以来,这两个节日已合并庆祝。

那一天,按照流传已久的习惯,人们将会在河滩广场点燃圣火;在勃拉克小教堂竖立五月树;在司法宫演出圣迹剧。府尹大人早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派人在街上拿着喇叭吆喝过了。

一大清早,男女市民不论是住家还是商店,统统锁上屋门,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三个指定的地点,有的去看焰火,有的去看五月树。但人流主要涌向司法宫,因为他们知道,前两天抵达的弗兰德使节打算观看圣迹剧,并且列席同时在大厅举行的胡闹王的选举。

在司法宫的宽敞大厅里,成千上万的观众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但因为枢机主教大人迟迟尚未驾临,因此,圣迹剧的开场时间只好往后延迟。

由于人们一大早就来到这里挨冻等着,又等了这么长时间,再加上这一天人们可以任意胡闹,所以到处听见的只是一片埋怨声和咒骂声。还有一群捣蛋鬼砸破了玻璃,爬到了柱子的顶盘上,居高临下,东张西望,嘲笑着大厅里的人们。他们借用这种办法来打发着无聊的时间。其中有个叫约翰·弗洛罗的学生吵得最欢,他是圣母院副主教克洛德·弗洛罗的弟弟,人们都叫他磨坊的约翰。

由于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人们开始骚动,感到不耐烦了。此时有两名女子正从容地闲谈着,她们旁边站着一名男子。这时,小姐们聊到上一次的圣迹剧是如何的有趣。

“今天的剧目绝对更好看。”这名男子主动插话。

“您是在向我们担保这出圣迹剧会更好看吗?”其中一个女子笑着问。

“当然,”他答道,然后再小小炫耀地补充说,“两位小姐,在下正是本剧的作者。”

“真的?”两位小姐大吃一惊。

“没错!”诗人沾沾自喜地答道,“确切地说,是我们两人:约翰·马尔尚,这位先生负责锯解木板、搭盖戏台、安装全部的木工;而我编写剧本。在下彼埃尔·格兰古瓦,幸会。”

由于这出戏的编剧突然暴露身份,赢得两位小姐一片天真烂漫的赞美。

时间再也容不得拖延了,因为这时台下的民众大喊着:“马上开演,马上开演圣迹剧!”约翰那帮学生甚至大喊着:“打倒波旁红衣主教!”站在台上维持秩序的演员吓得魂不附体,他在圣迹剧中扮演朱庇特。在这位朱庇特不知所措的时候,格兰古瓦叫他先开演,以后再解释。朱庇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人们还在大声地吵嚷,朱庇特使出浑身的劲大喊道:“市民先生们,圣迹剧马上开演!”人们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台上各种乐器齐奏,帷幕拉开;四名涂抹着胭脂、穿着五彩斑斓服装的演员,爬上作为上、下场门的陡峭木梯。他们登上棚顶的舞台之后,面向观众排成一行,深深地鞠躬行礼。于是乐声停止,圣迹剧开场了。

诗意盎然的序幕可谓美不胜收。此时此刻,没有人的耳朵比该剧的诗人作者,也就是刚才忍不住向两位漂亮女孩自暴身份的彼埃尔·格兰古瓦的耳朵竖得更尖,没有人的心脏比这个人的心脏跳得更厉害,没有人的脖子比他的脖子伸得更长。他已经离开那两位女孩,回到柱子后面,待在那里细听、观看、品味。观众鼓励序幕开场的掌声还在他的五脏六腑间回荡,他整个人都出了神。

但说来也真不幸,他的得意大作,不到一会儿工夫,便受到了干扰。

原来是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挤在人群中间,既无人理睬,又未能在周围人群的口袋里得到足够的补偿,于是他想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要占据一个显眼之处,想吸引众人的目光和施舍。他沿着贵宾席的台柱往上攀爬,一直爬到看台栏杆下边的檐板上,一屁股坐下来,用他那身破烂衣衫和右胳膊上那个显眼的恶疮,招引公众的注意和怜悯。不过他一直没有出声。他一直保持沉默对圣迹剧的演出倒也没有什么影响。

恰巧,高踞柱子顶端的那名神学生约翰,看到这名乞丐装模作样的样子,忍不住纵声狂笑,兴高采烈地喊道:“嘿!瞧这个乞求布施的病鬼!”如果没有他那句话倒也不会引起什么乱子。

正值全场肃静之际,突然爆出这句大煞风景的话,格兰古瓦顿时如遭雷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序幕就此打住,剧场里一片乱糟糟,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那乞丐。但他毫不在意,反而把这场混乱当做发财的大好机会,半闭双目,扯着悲切的腔调说道:“可怜可怜我吧,先生、太太!”

“我凭自己的灵魂起誓,”约翰接着说,“那是克洛班。嘿!老兄,莫非你嫌伤口长在脚上碍事,把它挪到胳膊上来了?”说着,他把手一挥,敏捷地扔出一枚小银币,不偏不倚地落入乞丐用那长疮的胳膊端住的油腻腻的帽子里。那乞丐不动声色地接受这施舍和嘲弄,继续哭着嗓子喊道:“可怜可怜我吧,先生、太太!”

这个混乱的场面大大转移了观众的注意力。序幕突然插进了这个二重唱:一边是尖叫着的约翰,一边是不断乞怜的乞丐。很多观众对此还高兴地鼓起掌来。

格兰古瓦大为不悦,他先是一愣,然后向台上四名演员拼命喊道:“往下演!见鬼了,往下演!”台上的演员不敢违抗格兰古瓦的命令,继续演下去了。观众一看演出继续进行,也就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圣迹剧上面了。

不过表演突然被打断,纵然接上了,仍旧失色不少。格兰古瓦心里好不是滋味。剧场里逐渐恢复了安静,学生们不再大声叫喊了,叫花子忙着数自己帽子里的钱,演出也正常进行。

正当剧中的富家千金与贵族夫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专用看台那扇不合时宜的门,竟突然打开了。有人声如洪钟地宣布:“枢机主教波旁大人驾到。”

对可怜的格兰古瓦来说,没有比这寥寥几个字更能让他振聋发聩的了,这倒不是因为他害怕或是蔑视枢机主教大人,而是他担心会再次发生刚才的事情。不过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枢机主教阁下进场,引起场内一阵骚动。所有人都转过头去望着专用看台,齐呼道:“枢机主教!枢机主教!”再也听不清台上的演员在说些什么。序幕再次被打断。

枢机主教在看台入口处停留片刻。当他用相当冷漠的目光扫视全场时,观众的喧哗愈发猛烈。大家都想看清他的尊容,恨不得自己的脖子能高过旁人的肩膀。

枢机主教大人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对观众来说,看任何戏剧也都比不上看他。他步入看台,以大人物世代相传的微笑向观众致意,然后缓步走向他的红绒坐椅,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从枢机主教进场那一刻起,格兰古瓦便为救活他的序幕使出浑身解数。他先是命令不知所措的演员们继续加大嗓门地往下演。然后,一看观众完全不关注他们的表演,他又立即吩咐他们停下来。剧情被打断已有一刻钟了,他一直在不停地跺脚、来回奔走。

令格兰古瓦尤其气愤的是,他坚信他精心构思的情节将愈来愈精彩,观众只要看下去,准会被吸引。事实上确实很难想出比格兰古瓦所设计的更巧妙、更富于戏剧性的场景了。

可惜失败已成定局。如此美妙的匠心竟无人领略、无人了解。自从枢机主教进场后,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魔线突然把观众的目光从大理石桌子牵引向看台,从大厅南端引向西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里。新来的贵宾,他们该死的姓名,他们的长相、服饰使观众不断分心,真是叫人伤心啊! Zu9XuobYr0G+Z3QPVAc190BU23dPXDfqRevtBxXAWJfZlI2P8EVeLhnYKY7kHuU/



2

选出胡闹王

贵宾到齐后,一切混乱总算停止,格兰古瓦也松了一口气。演员们卖力地继续演下去。一个叫科伯诺尔的裤袜商冷不防地站起来,格兰古瓦听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表这恶毒的演说:“诸位巴黎的绅士、淑女们,这部圣迹剧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们光是斗嘴却又迟迟不动手。我等着他们之中有人挥出第一拳,等了一刻钟还不见分晓。胡闹节就应该选举胡闹王。我有一个主意,我们每个人轮流到小礼拜堂里,从窗户把头伸出来,对着大家扮一个鬼脸,看谁扮的鬼脸最丑陋,赢得最多的喝彩,谁就当选为胡闹王。无论如何,这总比听那几个人唠叨要有趣得多。诸位先生小姐,你们意下如何?”

格兰古瓦本想反驳,可是他惊愕、气恼、愤怒到了极点,一时说不出话来。何况市民们被称做绅士淑女,心里十分愉快,因此热烈赞同这位深得人心的裤袜商的提议。任何抵抗皆属徒劳,自己也只有听任众人的裁决了。无奈之下的格兰古瓦用双手捂住脸,恨不得用什么东西把自己的头整个蒙起来。

转瞬间,大家按照科伯诺尔的主意行动起来,市民、学生、法院书记一齐动手。大理石桌子正对面的小礼拜堂被选作扮鬼脸的舞台。礼拜堂门顶上美丽的玫瑰花窗玻璃被砸碎了,剩下的圆形石头框正好让参赛者伸出脑袋。众人约定,每个候选人不论性别,在出场前必须捂住脸躲在小礼拜堂里,这样才能保证他(她)扮的鬼脸能留给观众完整、新鲜的印象。

很快,小礼拜堂便挤满了竞争者,那扇门随即关上。遇到这种情况,枢机主教并不比格兰古瓦好受多少,他推托还有重要事情要办,就带领着随从提前退场了。虽然他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惊动,可是他的离开好像根本没有人注意。

科伯诺尔在座位上指挥着这场扮鬼脸的比赛。

扮鬼脸的比赛开始了。第一张丑脸伸出窗沿,它翻转嘴皮,撑开血盆大口,前额纹路密布,好比时下流行的帝国轻骑兵式的靴子。这副尊容惹得众人捧腹大笑。第二张、第三张丑脸接着亮相,紧跟在后面的还有一张又一张怪模怪样的鬼脸,每张脸都引起观赏者的哄笑。总之,这是一个拥有千奇百怪的脸的万花筒,纵情的狂欢不断推向高潮。这个场面带动了某种不可言喻的激昂情绪,所有人都在狂呼大叫。

至于格兰古瓦,在最初的沮丧过去之后,他又恢复了常态。他昂头接受命运的挫折。“往下演!”他第三次对演员——这些只会背台词的机器喊道,“我会把他们拉回来的。我倒要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是鬼脸还是文学。”

遗憾的是,他成为自己作品唯一的观众。更加糟糕的是,观众现在给他的只有脊背了。

突然间,掌声雷鸣,喝彩声震天动地。原来是胡闹王被选出来了。

“妙啊!妙啊!真是太妙了啊!”四面八方同声齐呼。此时伸出玫瑰花窗的那副怪相,堪称一绝。迄今为止,在窗口依次出现的五角形、六角形、不规则形的鬼脸都不够看,只有刚才镇住全场的那张精彩绝伦的鬼脸才能赢得满堂喝彩。

让我们仔细瞧瞧这张脸:四方形的鼻子,马蹄形的嘴巴,左眼上长着浓密如茅草丛的红眉毛,一个大肉瘤完全遮住右眼,牙齿横七竖八,东缺一块,西少一角,赛过城墙垛口,一颗长牙伸出长着厚茧的嘴唇,下巴裂开。而这张奇特面孔上的表情,混杂着狡诈、惊愕和忧郁。

全场喝彩声不断。大家争先恐后地涌进小礼拜堂,把新出炉的胡闹王如凯旋英雄般簇拥着出来。此时众人的惊奇和赞叹才达到顶峰,那副怪相原来竟是新胡闹王的真面目。

应该说他整个人就是长得一副怪相,大脑袋上披散着几根棕红色头发;两肩之间拱起一个硕大的背瘤,全靠前面的鸡胸才得以维持平衡;大小腿异常扭曲,只有在膝盖处能合拢,以至于从正面看来像两柄以刀把相接的镰刀;宽脚板,一双巨掌。如此的奇形怪状却显示出某种令人生畏的力量、矫捷和勇敢。这就是新当选的胡闹王。

就像是把一个巨人打得粉碎,再把四肢百骸胡乱拼装起来。这个独眼巨人在小礼拜堂的门坎上露面了。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厚实身材的宽度与高度几乎相等。从他那件半红半紫、缀满银色钟形图案的大衣,尤其从他臻于极致的丑貌,民众立刻认出他是谁,齐声喊道:“是敲钟人卡西莫多!是卡西莫多!圣母院的驼子!独眼龙卡西莫多!瘸子卡西莫多!妙啊!妙啊!”这个可怜的家伙的外号多得不可胜数,人们可以随便挑。

“孕妇们留神啦!”众学生喊道。

“想怀孕的也得小心!”约翰接着说。

女人们果真捂住脸,还不断说着遇到卡西莫多的种种令人害怕的经历。

这个说:“他前晚上到我家天窗上来冲着我做鬼脸,简直把我吓死了。”

那个说:“我认为他经常去赴群魔会,甚至有一次,他把一把扫帚不小心丢在了我家的屋檐上。”

可是,男人们反倒乐不可支,频频鼓掌。

卡西莫多成为众矢之的,在小礼拜堂门口站定,阴沉、庄重,听凭众人冷嘲热讽。有一个学生走到他跟前,嘲笑他那张丑陋的脸。不料,离卡西莫多太近了,他一言不发地把学生拦腰抱起,只轻轻一下,就把他抛出了十来步远。裤袜商科伯诺尔老板满心欢喜地走过去,他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兴高采烈地拍他的肩膀:“你真是个怪人,我十分欣赏,巴不得带你出去美餐一顿,就是花费一个崭新的银币我也不在乎。不知你意下如何?”

卡西莫多仍不吭声。

“十字架作证!”科伯诺尔说,“你该不是聋了吧?”

他的确是个聋子。

然而卡西莫多对于科伯诺尔的轻慢开始感到不耐烦。他突然转过身,朝他咬牙切齿,吓得科伯诺尔连连后退。

为了能够看清楚这位胡闹王,这时约翰从柱子顶上滑下来了。他喊道:“我认识他,他是我哥哥——克洛德副主教的敲钟人,他叫卡西莫多。卡西莫多,你好!”

“他想说话就会开口,”一个老太婆说,“他是被钟声震聋耳朵的,不是哑巴。”

“他也就缺这点了!”约翰说道。

此时所有的乞丐、仆役、扒手与学生们聚集在一起,列队前往法院书记室,在文件柜里翻出一顶用纸糊成的冠冕和一件滑稽的胡闹王御袍。卡西莫多不动声色,驯顺而又高傲地听凭大家为他加冕穿袍。然后人们请他坐进一副五颜六色的担架上。胡闹团十二名大骑士扛起担架,独眼怪物看到这些英俊、挺拔、身材匀称的壮汉的脑袋在自己那双畸形的脚下攒动,他那阴郁的脸色不由变得开朗,现出既傲慢又辛酸的得意表情。

这支吵吵嚷嚷、衣衫褴褛的队伍随即开始游行。他们按例先在司法宫内各廊道走一圈,然后出去巡视城中的大街小巷。当这些事发生时,格兰古瓦和他的戏剧坚持不为所动,演员们在他的催逼下继续卖力演出,而他始终倾耳细听。等他看到卡西莫多、科伯诺尔和胡闹团喊声震天的随从们大吵大嚷地离开大厅,“也好,”他暗自想道,“捣蛋鬼统统走光了。”不幸的是,这群扫兴的捣蛋鬼等于全体观众,转瞬间大厅里已空无一人了。

确切地说,还剩下一些观众,有的东零西散,有的三五成群地围在柱子旁。无非是些老弱妇孺,他们因为受不了吵闹喧哗才留下来的。

“也罢,”格兰古瓦心想,“剩下这些人正可欣赏这神秘剧的结尾。人数虽不多,但个个是精英,是有文化素养的观众。”

然而,当圣迹剧演到圣母登场的时候,为了烘托气氛,本来应该奏一段音乐,可是这时格兰古瓦才发现自己的乐队已经被胡闹王的仪仗队带走了。格兰古瓦只好任命地说了句:“那就到此结束吧!”

他发现有一群小市民好像在谈论他的圣迹剧,可是等他走过去,发现他们谈的只是一些日常琐事。格兰古瓦只得叹着气说:“他们不听,自然会有人听,算了吧!”

“各位朋友,”占据窗口的一名淘气鬼突然高呼,“爱丝梅拉达!爱丝梅拉达在广场上!”这句话产生魔法般的效应。大厅里的“文化精英”顿时都涌向窗口,一边争相爬上墙头以便看个究竟,一边连声喊道:“爱丝梅拉达!爱丝梅拉达!”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了雷鸣般的鼓掌声。

“‘爱丝梅拉达’,这是什么意思?”格兰古瓦双手合十,伤心地说道,“啊!天主啊!好像总是窗户在大出风头!”他转向大理石桌子,发现演出再次被中断了,台上的演员兴味索然地停下各种表演与动作。

“你们统统给我滚吧!”他对演员们说,“假如我能领到赏钱,少不了你们一份。”接着他也垂头丧气地走开,不过他走在最后,不失弹尽援绝才撤离战场的大将风度。

格兰古瓦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巴黎人:“这帮巴黎佬是来听圣迹剧的,可是他们什么也不听,只是口口声声地嚷着爱丝梅拉达。爱丝梅拉达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一定要弄明白,为了达到目的,我情愿让魔鬼剥了我的皮。爱丝梅拉达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肯定是一句古埃及的咒语。” OTWII0d6mQf+erixeSQ9PyjzY+cUYF1zIjUbFPJ5HxVKtIt3TjaVN+rQsaNeG3FL



3

迷人的少女

格兰古瓦从司法宫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是夜幕降临了,这让他非常高兴,这样他就可以任意钻进一条寂寞阴暗的小巷来为自己疗伤。现在哲理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本希望戏剧能够成功,可以从府尹大人那里得到一点儿赏钱好还清房租。可是初涉戏剧的他就遭到如此惨痛的失败。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想要为自己找一个过夜的窝。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迎面遇到了胡闹王的游行队伍,这里面当然包括他的乐队,队伍浩浩荡荡地向他涌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无疑是给诗人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诗人转身拔腿就跑。

可是到处都是人,似乎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好不容易钻进了一条黑洞洞、寂寞寥落的小巷,他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跌倒在地,原来是五月花树。诗人二话没说,爬起来继续向塞纳河边走去。

可是艄公在这样的日子里也要快乐一下,可怜的诗人根本渡不了河。

既然无法摆脱狂欢节,干脆就加入其中,于是他就奔向了河滩广场。他心想:“在那里至少可以暖和一下身子,可以捡点面包屑当晚餐。”

格兰古瓦抵达河滩广场时,已经浑身冻僵了。为了避开兑换所桥上的喧闹的人群,他故意从磨坊桥绕道,可是在经过时,主教所转动的水磨轮子溅了他一身水,就连他的外衣都湿透了。因为自己的剧本演出失败,因此感觉比平时更加怕冷,他急忙朝广场中央烧得正旺的圣火走去,但是圣火四周围着许多人。

“这些该死的巴黎人!”他心里想到(身为戏剧诗人的格兰古瓦,独白可是他的拿手好戏。),“我多么需要站在壁炉的角落里暖和一下身子,可他们竟然挡住了我的火焰!我的鞋子已经灌满了水,那些该遭诅咒的磨坊把我浑身上下都浇透了!我想弄明白,磨坊对于主教来说有什么用!难道他想摇身一变成为磨坊老板吗?瞧,这帮游手好闲的家伙,难道他们就不可以挪一下位置吗?我倒想请教一下他们,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他们在烤火取暖,他们是多么幸福啊!他们望着熊熊燃烧的圣火是多么壮观啊!”

走近仔细一看,才发现,人们并不是单纯被火焰的美景吸引而来。

人群与圣火之间留有一大块空地,一个少女正在跳舞。

格兰古瓦枉是怀疑派哲学家和讽刺诗人,眼前那光彩夺目的形象令他眩晕,一时竟不能断定这少女究竟是人,还是天使。

她的个子其实不高,但是身材苗条均匀,因此显得很高。她的肤色略黑,不过可以猜想,若是在白天,她的皮肤必定会映出美丽的金铜色光泽。她一双纤足,套在优雅细窄的鞋子里,曲伸自如。她脚踩一条随意铺在地上的旧地毯,跳舞、旋转、翻飞。每当她青春焕发的面容闪过人们眼前时,她那对黑色大眼睛就会向那人射出一道电光。

围在她周遭的群众,个个瞠目结舌。这也难怪,当她把浑圆而毫无瑕疵的双臂举过头顶,敲响巴斯克鼓,跟着鼓声的节奏翩翩起舞时,整个身段细巧纤弱、灵活如黄蜂;她穿着金色的胸衣,色彩斑斓的长裙迎风飘荡,香肩裸露,裙摆不时掀开,露出秀美的小腿;她的黑发如墨,明眸似火——她不可能是一位平凡的少女。

格兰古瓦心想:“她的确是一个精灵,一个山林仙女,一个女神,一个梅纳路丝山酒神的女祭司。”

恰在此时,少女的一条发辫松开了,原本别在上面的一枚铜币滚到地上。

“错了!”格兰古瓦说,“她是一个吉卜赛女郎。”

一切幻觉统统消失了。

她又重新开始跳舞了。她从地上拿起两把剑,剑尖顶在额头上,随后把剑朝一个方向转动,而她的身子则朝另一个方向转动。她的的确确是一个吉卜赛女郎。尽管格兰古瓦已不再有幻觉,但眼前如画的美景的魅力依然不减。那红红的火焰照耀着她,围观人群的脸上闪耀着光芒,少女褐色的脑门上闪耀着光芒,摇曳不定的人影倒映在古老的门上和绞刑架两边的石壁上。

在上千张被火光映红的脸庞中间,有一个人比其他所有人更专心注目欣赏这名跳舞的女郎。这是一张严峻、沉着、阴险的脸。他的身体被周围的人挡住,看不出穿什么衣服。从面容看他的年龄不会超过三十五岁,但是已经秃顶,仅在发际间有几撮稀疏的花白头发。他的额头既高又宽,而且已有些皱纹;不过他那双深陷的眼睛却闪烁着不寻常的火花,蕴藏着深沉的情欲。他把目光牢牢地系在吉卜赛女郎的身上。那个少女翩翩飞旋,他心里转的念头却变得愈来愈阴沉。他的唇际不时浮现一丝微笑,同时发出一声叹息,可是那微笑好像比叹息显得更加痛苦。

女郎跳得气喘吁吁,终于停了下来。观众怀着爱怜的心,为她喝彩鼓掌。

“加利!”吉卜赛女郎喊道。

格兰古瓦看到一头娇小的白山羊走上前来,它机灵、活泼,毛色富有光泽,双角和四蹄描金,还戴着一个镀金的项圈。少女跳舞时,格兰古瓦并没有发现这只小山羊,原来它一直静静地趴在地毯的一个小角上。

“加利,”少女说,“该你上场了。”

她坐下来,同时做了个优雅的手势,把巴斯克鼓递给它看,然后接着说:“加利,现在是几月份?”

山羊抬起一条前腿,在鼓面上敲了一下。时令正是一月。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

“加利,”女郎把鼓面翻转,继续问,“今天是几号?”

加利举起描金的细腿,敲了六下鼓。

吉卜赛女郎又把鼓面转过来,问道:“加利,现在几点了?”

加利敲了七下。正好,柱屋的大钟也敲响七点钟。

观众们赞叹不已。

“这其中必有妖法。”人群里突然冒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人正是那个死盯着吉卜赛女郎的秃头男子。

她打了个寒噤,转身去看。然而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这讨厌的声音。

观众不停地欢呼鼓掌,掌声甚至使她立刻忘记了这回事,只顾继续招呼她的山羊。

“加利,城防手枪营长官吉沙·格朗雷米阁下是怎样参加圣烛节游行的?”

加利用两条后腿站起来,一边开步走,一边咩咩地叫。它的步态那么庄重、文雅,惟妙惟肖地模仿手枪营长官利欲熏心的假虔诚,逗得在场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表演十分成功,观众的反应愈来愈热烈,女郎也更加起劲,接着说:“加利,宗教法庭的皇家检察官雅克·沙莫吕阁下,是怎样布道的?”

山羊一屁股坐在后腿上,又叫了起来,同时古怪地挥动前腿,除了学不会雅克·沙莫吕的蹩脚拉丁文,它的腔调、神态可谓活灵活现。

观众报以更热烈的掌声。

“亵渎神明!”秃头男子又叫喊了一声。

吉卜赛女郎再次转过身去。

“呸!是这个恶棍!”她说。然后她习惯性地噘起唇,旋转脚步,返身托着手鼓向众人收钱。

只见大银币、小银币、盾币、鹰币纷如雨下。

她走到格兰古瓦跟前,格兰古瓦不经意地把手伸进衣兜,她也站住了。诗人摸到口袋底,才发现真相,原来他一毛钱也没有。“见鬼!”他咒骂了一声,可是那漂亮的少女站定不动,睁着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接着又把手鼓往他面前推了推,等待他给钱。格兰古瓦额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假如他口袋里装着秘鲁全国的黄金,他肯定也会全部交给那少女的。可是格兰古瓦并没有秘鲁全国的黄金,更何况那时候还没有发现美洲呢。

幸亏这个时候出了一桩意外,替他解了围。

“你还不滚开,吉卜赛蝗虫!”从广场最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叫喊声。

少女受到惊吓,转身去看。这回不是秃头男子的声音,而是女人的嗓门,不但十分恶毒,而且还透着宗教狂热的虔诚。

这声尖叫吓着了吉卜赛女郎,却使广场上东跑西窜的一帮顽童乐不可支。

他们乱哄哄笑成一团,大声叫喊道:“是罗朗塔楼的老太婆,是麻袋修女老婆婆在骂人!她一定还没有吃晚饭,找点剩饭送去给她吧!”

众人一齐冲向柱屋。

趁着跳舞女郎一时惶惑,格兰古瓦赶紧脱身。顽童们的喊叫提醒了他,他也还没有吃晚饭,于是便跟着大家向餐厅奔去。可是小鬼们跑得比他快,等他来到时,他们已把餐厅洗劫一空,连点心也没剩下。剩下的东西只有墙上挂着的马蒂厄·比泰纳一四三四年画的夹杂着几株玫瑰的苗条的百合花,拿这个当晚餐未免也太让人心寒了。

不吃晚饭就去睡觉是件令人讨厌的事,如果没有晚饭吃,而且不知到哪儿睡觉,更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格兰古瓦落到没有面包吃、没有床铺睡的田地,他需要赶紧想个法子来应付眼前的燃眉之急。他认为,朱庇特创造人类只是因为一时的兴起,但这位圣人的一生都在遭到哲理的围攻。他发现这样一条真理有好长时间了。而对他格兰古瓦来说,从来没有遭到这么严密的封锁,他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他觉得自己饥肠辘辘,肚子也在敲鼓,好像这是马上就要投降的信号。用饥饿这种手段来惩罚自己,厄运也未免让自己太没有面子了吧!正当他忧郁烦恼不能自拔时,一曲古怪却又带着柔情万种的歌声突然把他唤醒。是那个吉卜赛少女在唱歌。

她的歌喉与她的舞蹈和美貌如出一辙,同样无法形容,令人迷醉。这是持续不断的如鲜花怒放的旋律,是出其不意的华彩乐章,继之穿插尖厉、带气声的简单乐句,然后是一连串令夜莺也自愧不如,却又始终保持和谐的跳跃音阶,就像那少女起伏的胸部那样,她把高八度音也唱得那么缠绵悱恻,时起时落,忽高忽低。随着歌声的千变万化,她那俏丽面容上的表情也变幻莫测,从最放荡不羁的情欲直至最贞洁的尊严。她彷佛一会儿是癫狂疯子,一会儿是圣洁女王。

她唱的歌词,用的是格兰古瓦根本没有听见过的语言,不过好像她自己也不懂这种语言,因为她的表情与歌词的内容联系并不大。因此,她在唱下面的四句诗的时候,表情是那么的快活。

一只箱子价值连城,

在一个水槽中发现。

里面还有新的旗帜,

饰着一些吓人的图案。

过了一会儿,她又唱了下面的这节诗:

骑着马的阿拉伯人,

剑在手,支架在肩,

投石器连成一整片,

切莫相互厮杀摧残。

格兰古瓦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其实她的歌声只不过是表现了欢乐。就像鸟儿一样,是由于宁静和无忧无虑才唱歌。

吉卜赛女郎的歌声搅乱了格兰古瓦的沉思冥想,就像天鹅把平静的水面给搅乱了。他满心欢喜地听着她歌唱,忘记了其他一切的不如意。几个小时以来,只有这一刻他不觉得自己在受苦。

可是好景不常。

“你还不闭嘴,你这地狱的知了?”声音依然来自广场最阴暗的角落,还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

可怜的吉卜赛女郎戛然噤声。格兰古瓦赶忙堵住耳朵。

他叹道:“唉!该死的缺齿锯子锯断诗琴了!”

同时,其他观众也与他一样嘀咕起来。不只一个人喊道:“麻袋修女快滚开!”此时若不是胡闹王的游行队伍到来,分散众人的注意力,这个藏头缩尾的老怪物难保要为她恶意攻击吉卜赛女郎而懊悔不已。 OTWII0d6mQf+erixeSQ9PyjzY+cUYF1zIjUbFPJ5HxVKtIt3TjaVN+rQsaNeG3F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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