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河南彰德府汤阴县岳家庄隐居一位贤士,姓岳名飞,字鹏举。他娶妻李氏,生有一子岳云,一女银瓶。岳母在堂,岳飞内孝高堂,外结义友。他家住着几个朋友,都是他的拜弟,牛皋、吉青、梁兴、施全、赵甲、王贵、张显、汤怀,都是能征惯战的武将。因为大宋朝内国运不好,金兵打破汴梁城,掳去徽钦二帝,泥马渡康王,宋高宗在金陵城建都,内乱外患多事之秋,他们无有用武之地,素怀忠君报国之志,未得机会,大家闲居岳家庄。岳飞顾全朋友,人吃马喂嚼用很大,日期多了实在垫办不起。
这天牛皋等八人在外院屋中,到了用饭的时候,家人送来早饭,放在屋中。牛皋饿急了,他就要吃,见这早饭,不是什么好吃的,只是一锅米粥。吉青将牛皋拦住道:“老牛先别吃,岳大哥待我们太薄,吃着没味儿。”牛皋说:“不能!”吉青说:“大哥没在家,我往后院去了一趟,听里院的人要吃炖肉烙饼。”牛皋说:“我不信,岳大哥不是那种人。”吉青说:“你不信只管去看。”牛皋与岳飞原是两姨哥们儿,又磕了头,更近乎了,他绝不相信岳飞薄待友人,倒要看看此事真假,由屋中出来,遘奔里院,将到西屋门,就听屋中有人说话。他蹑足潜踪,来到门首,只听屋中是岳云兄妹说话。姑娘银瓶说:“哥哥,你是喜欢吃肥的,还是喜欢吃瘦的?”牛皋有气了。只听岳云说:“我爱瘦的。”牛皋心中暗道:这一定是吃炖肉烙饼,挑肥拣瘦啊。他觉着岳飞对待朋友这样,实在不对,气恼之下闯到屋中一看,那岳云兄妹正吃饭哪。家人张茂过去拦住道:“牛爷怎么不吃饭,到这里做什么?”牛皋不说什么,直用鼻子吸气儿,还闻有炖肉味儿没有哪。及至他闻着没有炖肉味儿,才用手推开张茂,奔到岳云兄妹面前一看,可就愣了,哪儿是炖肉烙饼啊,是每人一碗粥,有两碟腌白菜,一碟没辣椒,一碟有辣椒。原来他们兄妹没吃肥的吃瘦的,不是炖肉,而是有辣椒的腌白菜是肥的,没有辣椒的腌白菜是瘦的。牛皋见两个小孩儿吃这么苦的东西,向岳云追问:“为什么不吃好的?”小孩儿嘴内说实话,他说:“你们在这里人多,把粮米都吃没了,好吃的哪儿有啊。”牛皋听了,恍然大悟,岳大哥养不起七八个人,他这样交朋友,实在难得。想着吉青冤他,说里院吃炖肉烙饼,是有意挑拨是非,离间弟兄们的感情。
牛皋气昂昂地回到了前院屋中,伸手由墙上拔出宝剑来,向吉青便砍。吉青往旁一闪,王贵把牛皋拦住道:“鹤九(牛皋的字叫鹤九,见书《达摩老祖易筋经》序中,有‘宋绍兴十二年鄂镇大元帅少保岳麾下宏毅将军牛皋鹤九甫序’的字样),你这是怎么了?”牛皋把炖肉烙饼的事儿前后的情形说明了,王贵、汤怀、张显就说:“我们可别争吵,这要叫街坊听见我们为了口头食打起来,岂不叫人笑话?”牛皋说:“岳大哥这里日子难过,我们不可在此为难他,咱们大家走吧。”王贵说:“我们往哪里去呢?”牛皋说:“天地之大,凭我们几个人的本领,还愁无处吃饭吗?”吉青说:“要走咱这就走,别耽误了,岳大哥回来可就走不了啦。”于是他们收拾行李、兵器,各往马上一驮。家人问他们上哪儿去,那不是白费话吗,怎么亦拦不住。他们庄外上马,不管东西,胡闹走去。
走出数里之远,来在三岔路口,忽听北边有人呼唤:“牛皋、吉青众位贤弟哪里去?”大家一看,是岳大爷,大家都一愣,见岳飞的马上驮着许多粮食物品,才知道他进城去买东西。原来岳飞因为手中空乏,亲自去当当,买了东西回来,好给众位贤弟们吃。不料临回来,在途中遇见他们。牛皋冲大众递个眼神,大家会意。牛皋说:“岳大哥,我们不愿为难你,这就走了,日后有缘再会吧。”岳飞说:“众位贤弟别走,我有话和你们商量。”话尚未说完,这几位抖丝缰踹双镫,催马如飞往南跑去。岳飞有心把他们追回来,倘若追回来两三个,倒叫他们想着交朋友有厚有薄,不如叫他们走了,日后再见吧。
不表岳飞回家,却说牛皋等这一走,无处存身,张显、王贵、汤怀等身上有点路费亦不多。他们走了几日,把钱花完了,正然着急,听人传说前边有个卧牛山,山中有一位寨主,聚了千数多子弟兵,山中广积粮草,势力很大。牛皋同他们商议,要往卧牛山入伙。王贵说:“我们去入伙,人家若不要我们哪?”牛皋说:“由不了他,我有个强入伙的办法,不怕他不要。”王贵问道:“计将安出?”牛皋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这几个人都说好计好计,就是这样办了。牛皋与他们往前走着,见路上有碎石头,往褥套装,假装他们带着好东西。果然离着卧龙山近了,被山中踩盘子的喽兵看见,回禀徐文去了。
他们来到山前,只见卧牛山悬崖垂壁,怪石横生,木栅里有喽兵,上插有旗号。山中仓啷锣声响亮,由山口冲出来一支喽兵,看人数够五百多个,雁别翅排开,个个年轻少壮,青布包头,斜系麻花扣儿,身穿青布裤褂,打着裹腿,白布袜子,扳尖靸鞋,长枪短刀,器械齐全。当中有一骑马,马上的寨主八尺多高,头大项短,腰圆背厚,面如螃蟹盖,红扑扑的脸膛儿,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黑胡须,约有三十多岁。头戴紫缎软扎巾,紫缎短箭袖,丝鸾带系腰,红绸子中衣儿,薄底靴子,手中一口大刀,人似欢龙,马若活虎,耀武扬威,挡住去路。牛皋将双锏一分,催马迎上前来,叫声:“寨主,你要劫我们吗?”徐文说:“有金银快快留下!”牛皋说:“你要金银倒亦不难,需要胜过我手中的双锏。”徐文大怒,举刀便砍,牛皋用双锏招架。两匹马马打盘旋,杀在一处,八个马蹄走开了,荡得尘沙荡漾,土气飞扬,犹如走马灯一般。徐文的大刀使开了,削砍劈剁,好不厉害。只见他施展出来的招数是春秋刀法,是“青龙出水埋头䂎,赢手连肩带背砍。左手抽回右肋藏,扳尖献䂎觅心点。孔雀开屏防抹丘,二马对镫劈头砍。孤雁出群蟒翻身,仙人解带拦腰斩。”他这八手刀,变出八八六十四手,向牛皋招招进迫,牛皋用双锏招架,杀了七八个回合,不见胜败。他见徐文刀马纯熟,受过名人指教,料难取胜。
只见徐文大刀砍来,牛皋用双锏往上招架,徐文撤刀变招,二马错镫,立刀头竖刀䂎,使了个“抹丘斩”,牛皋招架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徐文的刀到了,牛皋早把镫甩了,由马上自己摔下来,可他再一变招儿,牛皋还是不得了。正在这个时候,徐文变招还没变出来哪,牛皋身落地上,并没摔着他,他练过摔跤的功夫,不怕摔(保阳马良在山东时,曾编《中华新武术》,内中有牛皋欲学岳爷拳脚、枪杆,岳爷因他身体不灵便,心中不活泛,蠢笨异常,难得其妙,另教他拳脚中的摔跤功夫)。牛皋马上的双锏不怎么高,他会叼拿锁扣,挨帮挤靠,闪展腾挪,缩小绵软巧,如若赤手空拳打在一处,凭肩肘腕胯膝的力量,谁亦摔不过他。当时由马上下来,好快的手啦,右手往上一抢,托着徐文的右脚扬起来,徐文在马上坐不住啦,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当啷啷刀亦撒手啦。他将要站起来,牛皋使个“劈脚”,又将他绊倒,用手按着不叫他起来。
众喽兵往前一扑,想要救他,王贵、张显、汤怀、梁兴、施全、吉青等一齐催马过来了,大声喝道:“喽兵站住!你们过来,我们把徐文打死。如不过来,有话好好商量。”徐文亦大嚷:“喽兵退下!”喽兵们不敢过来。徐文向牛皋说:“你撒手放开我,有话好说。”牛皋说:“先说好了,然后再放你。我们是汴梁城小校场枪挑小梁王武状元岳飞的盟弟,要在你这山中入伙,你可愿意?”徐文说:“你们是岳爷的朋友,那可不是外人。我本不是绿林强盗,我乃镇守雁门关‘无敌将’张英部下战将,因为朝中的奸臣和我作对,我心中不平,就率领本部人马逃至此处,暂且存身。带千数兵丁,很觉得孤单,你们来入伙好极了,将来共同做点儿正经事。”牛皋用手抓住他,说:“你既是愿意,我们一同入山。”于是王贵、张显等围着徐文往山中走,众喽兵在后跟随。
他们到了卧牛山,牛皋在大厅前将徐文撒手,问他如何办理,徐文说:“我愿意和你们八个人在此共为寨主。”牛皋说对天盟誓,徐文答应。牛皋说:“我们不能占山为王吃绿林饭,要在此练兵,将来金兵入侵的时候,我们率兵下山,为国家出力,共御外患。”徐文听了这话,更是欢喜。有喽兵把徐文的大刀,牛皋的双锏、马匹弄来不提。徐文就在山中大摆酒筵,庆贺八位新寨主入山之喜。这段书叫“牛皋智取卧牛山”。我先将这八个人放在卧牛山中,到了八将闹凤台、牛皋攒御状的时候,再说他们。
单说岳飞,自从路遇牛皋等人,没把他们劝回,自己闷闷不乐,回到家中,总是关心,怕牛皋等在外胡为。有天岳飞在外院书房看书,忽听外边有人叫门,恰巧仆人未在眼前,只有自己去看看什么人叫门。他到了门洞,将门开开,往外一看,见外边立着俩人,一个年老的,一个年少的。年老的身体魁梧,面似生羊肝,黑中透紫,浓眉大眼,狮鼻阔口,一部钢髯,老壮士打扮。年少的约有八尺之躯,面如冠玉,白中透红,红中透润,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直口方,大耳相衬,约有二十多岁,精神百倍,买卖人的打扮。这两个人相貌堂堂,仪表非俗。岳飞都不认识,向他们问道:“二位找谁呀?”年老的说:“我找姓岳的,我是来看望岳飞。”岳飞说:“在下便是。敢问二位贵姓高名,找我有什么事?”年老的说:“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姚坤。”岳飞听说是姚坤,惊喜非常,忙着行礼。
阅者若问这姚坤是岳飞的什么人?书中暗表,岳飞的外祖父是北宋的名将,姓姚双名平仲,胯下马,掌中一对锤(后文书岳云使的就是姚平仲的锤,受的姚家锤法,金兵犯岳家庄时就能表得着),有万夫不当之勇。当徽宗皇帝在位之时,蔡京、高俅等奸臣蒙君舞弊,西夏、辽、金之国屡次入寇,徽宗皇帝因夏人之乱,曾命童贯掌兵往讨西夏。那时候姚平仲与夏人藏底河大战,杀得尸骨如山,血水成渠,他立了大功。童贯是个奸臣,将姚平仲的功劳隐瞒,不往上奏,回兵之时仍把姚平仲留于边疆,不让他入都面君。在方腊作乱的时候,江浙一带被方腊攻去数十城,徽宗又命童贯掌兵往讨方腊。童贯知姚平仲之勇,又把姚平仲调往军前平方腊的事儿。武将中就是姚平仲、韩世忠的功劳大,童贯仍然把姚平仲功劳隐而不报。为了军功之事,他向童贯说:“我不求封赏,只求见皇上一面。”童贯更不喜悦,唯恐见着徽宗皇帝弹劾于他,仍命姚平仲镇守西陲。到了金兵打进中原,兵困汴梁城的时候,徽宗已然将天下让于钦宗。各镇武将都畏金人,不敢来战,只有京畿河北制置使种师道和统制官姚平仲等率领二十万大兵赶奔汴梁,要杀退金兵,保护汴梁。这两个人率师勤王,姚平仲先到的,凭一对金锤大战金兵,杀得金兵倒退。姚平仲才得入城,蒙钦宗皇帝厚赐金帛。姚平仲自告奋勇,夜出汴梁城,率领一支精兵往劫金营。他将金兵杀得胆裂魂飞,救回九殿下康王赵构。姚平仲的父亲姚古亦率兵五万进到滑州。那时候中原的宋兵若是一鼓作气,还能将金兵杀退。偏是北宋国运不好,钦宗皇帝又听信佞臣李邦彦之言,与金兵让和不战,废去亲征行营使,罢贤臣李纲的官职。姚平仲愤恨朝廷无用兵之意,到了朝夕不保的时候,还听奸臣佞党之言。他乘青骡亡命,一昼夜驰七百五十里,抵邓州,方得食,又入武关,有意归于华山,后改入西蜀,在大面山中,见人不能到之处,就放青骡,得一石穴而居,他就隐遁了,姚平仲出家为道。金兵将徽钦二帝掳去,立张邦昌为帝,退兵回国。那姚平仲的父亲姚古亦气死军中。姚平仲生有二女一子,长女许配汤阴县岳和,次女许配大将牛金龙;子姚坤随姚古在军中。姚古死后,姚坤扶其祖父灵柩归里,这是金兵头次进中原,掳去徽钦二帝,姚家骨肉分离的事儿。岳飞的母亲姚氏是姚平仲之女,她对于姚平仲生死存亡不得而知,至于兄弟姚坤有无,亦不得而知,故而经常伤感。岳飞对于他外祖父家中的事儿亦不知道。那个时代,交通不便利,无法打听姚平仲的下落。
这天岳飞出来,向找他的两个人问以姓名,一听说是他的舅父姚坤,真是喜从天降,可痛快了,忙给姚坤施礼。姚坤用手相搀,向那个年少的说道:“这是我的伙伴王佐。”岳飞施礼,然后将他二人让到里面,在屋中落座喝茶。岳飞奔至后堂,将姚坤来了的事儿禀明岳贤母,岳母高兴,急于见她的兄弟,命岳飞去请姚坤后堂相见。岳飞到了外院,将姚坤请至后堂。姐弟相逢,自然是悲喜交加,各叙离别之情。
姚坤、王佐住在岳家,每逢无事之时,爷儿仨在屋中闲谈。那王佐口齿伶俐,谈吐文雅,博闻强记,通于古今,岳飞很为恭敬。后来他们谈到用兵之事,王佐对于用兵五慎四机、攻杀战守、斗引埋伏等等的战略,说得都很详细。岳飞虽然交了八个朋友,那牛皋、王贵都是一勇之夫,有勇无谋,哪个亦不如王佐。岳飞胸怀报国之志,他要安内攘外,对于有才干的人极为重视,愿与王佐结为生死之友,将来共同出力,报效国家。王佐亦是愿意,两个人就结了盟兄弟,岳飞为兄,王佐为弟。姚坤见他二人如此,喜之不尽。岳贤母见他儿子又交了这样的朋友,亦是高兴。
又过了数日,王佐、姚坤向岳飞说,要往城中去讨债,等到将款取来,他们就往湖广去贩珠宝。岳飞将他们送到门外,拱手作别。王佐、姚坤走了两三天,又回岳家庄,携带许多的货物,交与岳飞,请为代存。岳飞见他们的东西是一件猩红战袍、一条羊脂玉的玲珑带、十几个马蹄金、几十颗珠子,这些个东西耀眼放光,夺人的二目,都是很贵重的东西。岳飞禀过贤母,替他们将东西收起来。用过了早饭,三个人又在书房吃茶谈心,渐渐谈到国事。王佐说:“大哥有兼人之勇,在小校场比武,中了武状元,有贤臣李纲、宗泽爱护,能给国家出力报效。偏是大宋国运不好,奸臣当道,关塞贤门,使兄有忠君报国之志,无有用武之地,实是可叹。”岳飞亦是叹息不止。王佐说:“贤臣择主而佐,良禽择木而栖。现今大宋的气数已尽,正可另投明主,扫荡中原,安抚天下,建立三齐太公开国之功。”岳飞说:“哪儿有明主?”王佐说:“现在有一人,兵有数十万,将有数百员,兵精粮足,四方归附,万民响应,兄若保他,何愁大业不成。”岳飞说:“愿闻此人姓名。”王佐说:“湖广洞庭湖大圣天王。”岳飞听了这话,心中不悦,说:“贤弟与他相识吗?”王佐说:“实不相瞒,小弟现在大圣天王驾前称臣,官拜东圣侯之爵。只皆因大圣天王有灭大宋攘金兵、安中原之志,兵有将有,只缺少一位攻必取、战必胜,百战百胜的元帅。”姚坤又说道:“我们已然在大圣天王驾前保荐你,请他重用,蒙他允许了,你如能前往,就拜为元帅。”岳飞大惊。
原来在湖广一带,有个最厉害的水寇杨幺,这杨幺原名叫杨太,是鼎州大盗钟相部党,钟相以左道旁门妖言惑众,聚众数千人,自称楚王,改元天载。他想要做皇帝,不料他部下有孔彦舟暗降官军,把钟相拿住,献于官军。钟相的贼党都被擒了,唯独杨幺逃奔龙阳,假称保钟相之子钟仪为主,称钟仪为楚太子,召集钟相的旧部,那些个亡命徒又纷纷投奔杨幺。当初湖广一带管年少的人呼为幺,杨太亦因此自号杨幺。他聚了数万贼兵,声势浩大,造了无数的战船,踞在洞庭湖。他将钟仪当作傀儡,命部下向钟仪称臣,但是兵马大权仍在杨幺之手,他自称大圣天王,在湖中的山上建造宫殿。他兄弟“小霸王”杨凡有万夫不当之勇,宫中训练三千禁军。他弟兄用屈元公为军师,用雷亨为水军元帅,用雷贞为陆军元帅。雷亨有五子,名唤雷仁、雷义、雷礼、雷智、雷信,称为“雷家五虎”,十分骁勇。还有太尉花普方、东耳木寨东圣侯王佐、西耳木寨西圣侯严奇和大将伍尚志等。后来姚坤亦投靠杨幺,因其武艺高强,深受重用,被杨幺封为一字并肩王。只皆因岳飞枪挑小梁王,一战成名,震动天下,杨幺遂有结交之意。姚坤自告奋勇,与王佐前来,名为探亲,实为请贤。
王佐言明经过,说道:“大哥,如今朝廷不明,信任奸党,百姓涂炭,民不聊生。因此,我家主公大圣天王应天顺人,立志恢复中原,以安百姓。久慕大哥文武全才,这才命我二人前来聘请大哥为元帅,同往洞庭湖,扶保于他,共享富贵。袍、带、金、珠就是聘礼,请大哥笑纳。”岳飞道:“幸好你我结拜在先,不然拿贤弟送官,恐怕你性命难保。我岳飞不才,身在宋室,受皇恩浩荡,忝为武功郎,焉能背国投贼?这些东西我不要,还还给你,再勿多言。”王佐道:“大哥,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如今徽钦二帝被掳,天下无主,尚不知鹿死谁手。大哥不趁此时建功立业,更待何时?勿要执迷,还请三思!”岳飞道:“贤弟不必多言。岳飞生是宋人,死是宋鬼。你纵有苏秦张仪之口、陆贾随何之舌,难挽我贯日凌云之浩气。若无结拜,定要将你送到当官治罪,看在我舅父的情面,放你回去。”说罢,催他们两个人快走。当下王佐还要施其口才,劝岳飞应允此事,岳飞说:“你不用说了,我心如铁石,你就是说得舌焦唇烂,也是白费唇舌。”王佐、姚坤见他这样,大失所望,料着他是个有志的人,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再费话也是不成,只好收拾东西走吧。
岳飞回到里面,把这事儿禀过母亲。岳贤母听了此事,也是有气,对于王佐还不觉怎样,想自己的胞弟姚坤不明大义,不知顺逆,扶保了反王杨幺,就对不住姚氏祖先,姚氏门中代代是忠良,辈辈吃宋室的俸禄,甘心附逆,实为不忠不孝。岳贤母当时嘱咐岳飞,从今以后,不必理那姚坤,永断往来。又将姚坤、王佐送岳飞的财物取出来,叫岳飞给他拿去,物归原主。于是岳飞捧着东西,到了外院,归还姚坤、王佐。姚坤临走的时候,还要到里边向胞姐告别,不料岳贤母因他不明大义,拒而不见。他万般无奈,只得与王佐走吧。
他们走了之后,岳飞闷坐书房,忽听外边有人喊嚷:“钦差官快到了,岳飞快快接旨吧!”岳贤士听了,大吃一惊,不知道这又是何处的旨意来到。因为姚坤、王佐之事在先,他这回不能不生疑了。其实这道旨意来了,可不是反王的旨意,是大宋建炎皇帝的旨意来了。先接是假,后接是真,这段书叫“岳贤士日接双旨”。杨幺的旨意岳飞不接,王佐已然去了。
再说这段大宋朝的圣旨,原来北国的金兀朮率领金兵数十万一进中原,河北各路官员抵敌不住,金兵有长驱直入之勇,纷纷往朝中递折本告急。宋高宗建炎天子召集群臣议事,先派张所为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率领十万人马驰赴黄河,接应各路保住黄河,免得金兵过河迫近帝都。故此张所大元帅率领大军飞奔黄河口而去。
过了些日子,又有朝中的忠臣保奏,请建炎天子重用岳飞。皇上降旨派太师李纲为钦差,前往汤阴县召岳飞入朝面君。这太师李纲是大宋朝大大的忠臣,奉了皇上之旨,国事紧急不敢耽搁,带了四十名御林军、八个家将,乘坐大轿离了京都,赶奔岳家庄,一路之上无书。
李太师大轿来至汤阴县的边界,有本县的县官徐大老爷来接钦差。李太师并不进县,命县官引路遘奔岳家庄。本地的县里官人先乘马飞奔岳家庄给岳飞送信,叫他好接旨。到了岳家庄先找着地方刘三,叫他同着地面官人来至岳飞的门前,地方刘三大声喊嚷:“岳贤士快快接旨!”岳飞母子听见了,摸不清头绪,又不知怎么回事。岳飞赶紧出来,到门前一看,见地方刘三同着地面官人在门前喊叫。刘三说:“岳大爷,今有本县的县太爷同着钦差官就要来到了,请你急速预备,迎接圣旨吧。”岳飞听说朝中的旨意来到,赶紧命家人预备香案,钦差到了,好接旨意。家人们遵命,赶紧预备齐全啦。岳飞先到上房见了贤母,贤母说:“大宋朝的二皇被金国人掳去,朝中无人,耳闻着奸臣张邦昌僭称帝号,妄居帝位,汝当小心,如若是张邦昌之旨,你可拒绝于他。”岳飞说:“倘若是大宋朝帝系有人承继帝位呢?”“钦差来到之时,你先问明了,果是赵太祖之后,不拘是谁即了皇帝之位,便算是光明正大之主,你便接旨,切记勿忘。”岳爷遵从母命,到了前厅等候。
约有顿饭的工夫,钦差来到。岳飞到了门前,见本县的县官徐仁在钦差的大轿前乘马而行,略着这个钦差不是反王所派的了,略为放心。大轿落下,县官下马。岳飞见轿内的钦差下了轿啦,仔细观看,见钦差官长得中等身材,须发皆白,头戴一品宰相貂,腰横玉带紫罗袍,足下粉底官靴,手捧圣旨。岳飞认识此人,是太师李纲,他是大宋的忠臣,素为中外人士敬重,岳飞也很钦佩他的。当下岳飞向太师问道:“太师爷,我国二圣被金人掳去,朝中无人执掌国政,这是何人之旨呢?”李纲说:“贤弟,你不知道么?这是上皇的九殿下康王从北国逃回,泥马渡过了夹江,有文武大臣扶保,在金陵城即位庆贺,新君立元建炎,这是建炎天子的圣旨。”岳飞听说是泥马渡康王,那康王赵构做了皇帝,赶紧跪倒接旨。行礼完毕,将钦差官、徐县令请至大厅,把圣旨悬挂起来。太师李纲宣读圣旨,岳飞跪倒接旨。
此时岳贤母放心不下,唯恐是反王手下人假冒前来诱惑,遂到大厅后面,暗中偷看。只听太师李纲高声朗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多难所以兴邦,殷忧所以启圣。予小子家遭不幸,金寇猖狂,二帝北辕,九庙丘墟。朕荷天眷,不绝宋祚,泥马渡江,诸臣拥戴,嗣位金陵。但日有羽书之报,夜有狼烟之警,正我君臣卧薪尝胆之秋,图复中原雪耻之日也。必命鹰扬之将,急御猾虏之侵。兹尔岳飞人中豪杰,国士无双,具文武之全才,堪可大用。故遣李纲为钦差,持诏往召。望旨到日,即着岳飞来都受职,率兵讨贼,歼灭北胡,迎还二帝,拯救庶民。尔其倍道兼程,以慰朕怀。钦哉!特旨。”钦差官读罢圣旨,岳飞说道:“臣遵旨。”然后站起身形,将圣旨收存起来。岳飞命人看茶,太师李纲、县官徐仁吃过香茶,茶罢搁盏,三个人谈些国事。岳飞说:“请太师在此少待,容我禀过老母,以便起程。”说罢转身出去,离了大厅,来至上房,见了贤母,禀明一切。贤母说:“时才老身在后厅已然偷看明白,汝当速往。”岳飞谨遵母命。岳贤母说:“且慢,我有一事应速办理,你可面向外跪下,将你上身衣服脱下来。”岳飞不知母亲要做什么,只可面向外跪在贤母面前,自己将上身衣服脱将下来,赤着脊背,听从母命。李氏在旁伺候婆母。
老太太把墨砚放在面前,手持花针,向岳飞说道:“儿呀,老身见你不贪反王杨幺的珠宝,不受叛贼之聘,不贪图富贵甘守清贫,是好极啦!但恐你此次入朝为官,有利禄小人勾引于你,倘若心志不坚,一时失志,中途做了不忠之事,怎对岳氏门中祖先?我今在你的两只胳膊上刺‘精忠报国’四个字,叫你时时刻刻存着忠君报国之志(岳母刺字时,是将字刺在岳飞的脊背上,我们评书界的传授,是将字刺在胳膊上。为什么刺在胳膊上哪?岳贤母刺字,是叫岳飞看那字,永不更改,叫他忠君报国。如若刺在背上,他如何去看?我们的说法,与俗书不同)。”岳飞听明了贤母之意,忙道:“儿愿受母教。”于是岳母用花针、墨在岳飞两只胳膊上刺了“精忠报国”字样,较比今人身刺二龙戏珠、戒酒戒嫖等辈,胜强多多矣。当下岳贤母刺完了字,岳飞转过身形,向他母亲磕了三个头,算是谢过母亲刺字之恩,然后站起身来。岳贤母又向他嘱咐道:“你此去到都城,如若是皇上命你为将,你可要为国尽忠,为国杀敌,勿以老身为念。汝要知道,身为武夫,受命之日须要忘家,临敌之时须要忘身,自古至今犹无忠孝两全之理,吾命你移孝做忠。你可记下了么?”岳飞答应,当时又嘱咐了妻子李氏好好照料家务,孝顺婆母,教养孩子,然后辞别老母。来至前厅,命家人将自己的马匹鞴好,行囊物件、手使的军刃,收拾齐毕,随与太师李纲起身,离了岳家庄。县官徐仁直送到汤阴县的边界,方才回城。
书以简捷为妙。岳飞同着李纲在路上无书,不过是八个字,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天来至江北,因为天晚啦,不便过江,在江边驿站打了公馆。岳飞与太师李纲下轿下马之际,忽听有人喊叫:“岳大哥。”岳飞回头一望,见从背后来一骑马,奔走如飞而至。马上之人甩镫离鞍下了坐骑,纳头便拜,岳飞往起相搀。太师李纲见这人长得头大项短,膀阔三停,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声若巨雷,势若奔马,心中暗道:真壮士也!
书中暗表,这人是谁?正是岳飞的盟弟“五瘟神”吉青。这吉青自从到了卧牛山,与牛皋、梁兴、施全等当了山大王,他在卧牛山时常想念岳飞。有一天他醉了酒,私自乘马离了卧牛山,与牛皋等不辞而别,取道汤阴县来找岳飞。他到了岳家庄,可巧岳飞奉诏入都没有在家,这吉青不便在岳家闲住,乘马起身,又由岳家庄遘奔都城,寻找岳飞。总算弟兄有缘,能再相逢。
弟兄二人见了面,真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两人惊喜之下,岳飞忙给吉青向李太师指引,用手指着太师李纲,道:“兄弟,这就是我在家中时常对你们言说的李太师。”吉青听他盟兄说这钦差是爱国的忠良李纲,赶紧跪倒行礼,纳头便拜。李纲用手相搀,道:“壮士少礼,敢问姓名?”岳飞说:“太师爷,这是我的拜弟,名叫吉青。”李纲向岳飞道:“这壮士身体如此雄壮,可会武艺么?”岳飞说道:“他会使一对板斧,马步战皆通。”李纲说:“那更好啦!我复旨之时,在万岁驾前一定保荐于他,使你弟兄二人同为朝廷出力。”岳飞听李纲所说,称谢了一番,然后入店。净面掸尘,沐浴更衣完毕,岳飞与吉青一同用晚饭,席间叙弟兄离别之情。岳飞说:“兄弟,你此时不要离开我,与我好好当差,凭你的武艺,到了阵前不难立功,何愁富贵。”吉青也很愿听盟兄之言。当日夜间在店住了一宵,翌日早晨起来,早早算还店饭账,钦差官就带他弟兄由店内起身。
那时渡过长江,天到辰时来至金陵,太师李纲先把他弟兄安置在店房之内,自己先面君复旨。到了朝中,宋天子建炎皇帝尚未散朝,李纲到崇元殿,行过君臣大礼,奏明了岳飞已至都城,并有岳飞之拜弟吉青武勇善战,请旨封官,量才录用。建炎天子将旨传下来,明日早朝,李纲带岳飞、吉青崇元殿进见。李纲等到散朝,回至太师府,用过早饭之后,歇过乏来,派家人将岳飞、吉青请至府中,留他二人用晚饭,住在府中。
次日五鼓,太师乘轿,岳飞、吉青乘马,离了太师府,一同入朝。午朝门前,下轿下马,家人家将等在午朝门等候。李纲将他二人带至朝房。没有多大工夫,六部大臣、九卿四相全都来齐啦,龙凤鼓响,景阳钟撞,天子临朝,文武官带班的大臣率领百官,到了殿前,行过了三叩九拜之礼。文武官员两旁一站,太师李纲跪倒殿上,口称:“臣李纲遵旨将岳飞、吉青带至朝中,现在朝房候旨。”建炎皇帝吩咐道:“卿家免礼平身。”李纲往旁一站。旨下召见岳飞,传宣官在殿上一声喊嚷:“圣上有旨,召见岳飞。”岳飞正在朝房之中向吉青教导礼节,面君之时免得出丑。听见殿上喊叫皇上召见,赶紧离了朝房,来至殿上,跪倒行礼,口称:“草民岳飞见驾,愿吾皇万岁万万岁。”建炎皇帝见岳飞状貌魁梧,身材雄壮,相貌堂堂,仪表非俗,龙心大悦,向岳飞问以国家如何安内攘外,岳飞当时未有折本,将治国安邦的政策只有口奏,如何能大败金国,直捣黄龙府,迎还二圣,如何平定国内之乱。当时口奏十条陈,皆是治国安邦之要略,建炎皇帝深为嘉纳。唯有岳飞在皇上驾前极力请建炎皇帝御驾亲征,以壮前方士气,可以早日恢复河北丧失的疆土,此时建炎天子不愿意御驾亲征,向岳飞说:“卿所陈之要略、十大条陈,皆可用之,唯有此事不宜,尚须考虑,你先退下殿去候旨封官。”岳飞叩头下殿,在殿下候旨。皇上听太师李纲所奏,吉青勇而善战,当时要看看吉青,并传旨召见吉青。这吉青哪里懂得朝中的礼仪,幸有岳飞指导过他,略为晓得一二。来至殿上,向皇上跪倒磕头行礼,只说了一声:“俺吉青见驾。”就不言语了。别看他说一句话,还很难为他。建炎天子见吉青长得身体雄壮,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凶若瘟神,猛似太岁,心中忐忑不安,暗想:这人相貌如此,焉能重用?未向他问话,即令退下殿去。此时吉青退下殿来,与岳飞站在一处,好不难受,巴不得立时离开这里。
两旁站立一些忠臣,个个心中都望皇上重用岳飞,唯建炎天子想岳飞所陈的策略虽好,但恐国力所不及,心中迟疑。此时奸臣张邦昌正然用事,在皇上驾前甚为得宠,言听计从,群臣皆不及他。皇上把张邦昌召至殿上,讨论岳飞所奏十大条陈,应当如何。张邦昌老贼哪儿有忠君报国之心哪,他亦知道岳飞所奏条陈尽是良策,他恐怕岳飞得势,于他这群奸臣佞党不利。他在殿上将岳飞所陈逐件驳倒,皇上深信老贼之言,竟不用岳飞所陈策略。结果皇上反问张邦昌:“岳飞、吉青应授何职?”阅者请想,张邦昌哪儿能叫皇上重用岳飞呢?当下张邦昌说:“岳飞之才能如何,需命他军前效力,果然是可用之才,候其立功之后,再为重用尚为不晚,此时可以恢复他的原职武功郎。吉青之才不及岳飞,用以信远郎足矣。”建炎帝说道:“卿言甚善,朕当从卿所议了。”张邦昌叩头下殿。
皇上将岳飞、吉青又召至殿上,照着张邦昌所言,封岳飞为武功郎,吉青为信远郎。此时朝中的忠臣见皇上只封岳飞为武功郎,凭他这个人,可称得起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用他为帅方是道理,这样的大才,才给了个小小的武功郎,大失忠臣所望。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唯有心怀不平而已。当下建炎皇帝把岳飞封了个武功郎,岳飞本人毫无怨望之心,为官不在大小,全是给国家出力,向皇上叩头谢恩。吉青也不懂信远郎是什么官职,他见岳飞磕头,他也随着谢了恩。建炎皇上又命御前太监将画的五张恶人图取至殿上,赐与岳飞,叫他好在阵前杀这图上的五个金人。岳飞打开图一看,画的是金将粘罕弟兄五个人相貌,看罢将图卷起。宋天子命他二人到黄河口,投在张所元帅处听用,岳飞、吉青遵旨下殿。
当日散朝之后,太师李纲、赵炳、王鼎等八个忠臣将岳飞、吉青让至太师府。到了府内,书房待茶,太师命家人预备酒宴。及至酒宴预备好啦,太师李纲与七位大臣将岳飞、吉青让至首席,二人不肯坐,谦让再三,二人才能坐,李纲、赵炳、王鼎等斟酒布菜,对他二人很是敬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纲向众人言道:“我们众人在万岁驾前请旨将贤士召至京都,原想皇上重用,付以大权,以便为国保守疆土,杀败金人,不意圣上听信张邦昌之言,封为武功郎,大材小用,甚为可惜。”岳飞说:“众位大人有此美意,我弟兄感激非浅,好在为官不在官职大小,全是为国家出力报效,我们二人到了军前立下功劳,皇上还不加封吗?”王鼎说:“你弟兄二人到了黄河口,在张元帅那里暂为忍耐,日后或是你二人立下功劳,或是有机会再为保荐。无论如何,总是不叫你二人屈才就是了。”岳飞、吉青二人称谢不已。李纲说:“张所张元帅亦是朝中的老臣,与我等都有交情,少时我给你二人写封书信,托付他多为关照,将朝中之事说明,叫他优待重用。”岳飞说:“太师爷如此栽培于我,唯有感激而已,到了军前必为国家出力,以慰众位大人爱慕之意。”当日席终之后,李纲就写了一封亲笔书信,交与岳飞。岳飞因为金人打进中原前方吃紧,有心给国家出力报效,不便耽搁,拜辞了李纲、赵炳、王鼎等,然后同吉青由京都起身,赶奔黄河口。
一路之上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天走至离黄河岸相差不到三十多里啦,眼前有座大营,左边是蓝缎色的旗,右边是素缎色的旗,南边是红缎色的旗,后边是皂缎色的旗,中间是杏黄旗。这座大营外有土垒一道壕沟,密栽鹿角。营分五个,东西南北中,连成一座大营,内中可容十数万人马。远望那营门壁垒森严,将士儿郎出入好似穿梭一般。岳飞、吉青来至营门下了马,吉青拉马,岳飞来至小校面前,说明来意,求他往里回禀。此时大元帅张所正然升帐办公,营门小校来至中军宝帐,跪倒帐下说:“回禀元帅得知,今有岳飞、吉青二人奉旨到军前效力当差,他二人来至营门求见元帅。”张所听说岳飞二字,好似耳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吩咐叫他二人帐内回话。营门小校出来,说:“元帅有令,叫岳飞、吉青中军帐拜见。”二人遵命,拉马入营。
二人到了营内,将马拴于帐外,往中军遘奔。见帐内两边排着八十名站帐军,各持鞭板锁棍,二十四名刀斧手个个绢帕蒙头,挺胸叠肚,拧眉立目,手捧刀斧。一干战将,盔甲鲜明,在帐案前侍立,牢踏狻猊腿,挺站虎彪躯,人才济济。帅案后坐着那元帅,约有六十开外的年岁,中等身材,面白而瘦,皱纹堆垒,一部花白胡须洒满胸前,精神百倍,通身帅服。岳飞知道他是爱国的忠良张元帅,到了帐下与吉青跪倒,口称:“武功郎岳飞、信远郎吉青参见元帅。”张所往下一看,见岳飞相貌魁梧,仪表非俗;吉青虽然相貌狰狞,赳赳武夫,很透着雄壮。张所见他二人如此,很是喜爱,说道:“万岁派你们军前效力,一路远来,免礼平身。”张所又命他二人坐下讲话。岳飞、吉青二人谢了坐,岳飞有心不把李纲的信献出,凭自己能为武艺当差,又何必仗着他人托情呢,又恐怕辜负了忠臣的好心,遂将书信取出来交与元帅,说:“今有太师爷的书信在此,请元帅过目。”张所将书信接过来,打开观看,见信内言语是托付自己重用岳飞,说岳飞是个奇才,凡事皆可提拔,他将来必能给国家出力报效。张所看罢书信冲冲大怒,暗道:李纲,你乃掌朝的大臣,对于国事你得一秉大公,公正无私才是道理,你贪了姓岳的多少金钱,岳飞是你什么亲戚,你敢因私废公!要把书信扯碎,忽然转想道:哎呀!张所你错了,李纲人品最好,李太师可算是朝中的一个大大的忠臣,他绝不能因私废公,莫非说这个岳飞真是奇才之士么?心中想到这里,张所要试试岳飞才智如何,便向岳飞问以治军之法、退敌战略。岳飞乃是个帅才,张所问的话无有答不上来的。张所见岳飞口似悬河,问一答十,滔滔不断,治军之法至情至理,说得分毫不差。张所佩服岳飞之才,颇有重用岳飞之意,但是朝中已然封了他武功郎之职,不好更改,又恐岳飞官职太小,初至军中便要重用,人心不服,不如明日到校场看看他武艺如何,调动怎样。如果是有大本领,我便派他带领一支人马屯于河北,金兵来至,叫他杀敌立功,然后好保荐于他,亦不负李太师托付我一番之意。当下张所拿定了主意,向岳飞说道:“你今初至营中,你的武艺如何,能否带兵,本帅不得而知。明天卯时你到校军场,伺候本帅演军,如果是有用之才,本帅必当重用。”岳飞说声:“遵令。”然后元帅退了大帐,后帐歇息去了。
当时岳飞把吉青带出帐来,弟兄净面掸尘,刷洗马匹,歇息一宵,把精神养足,次日早晨起来,收拾利落,净等伺候元帅了。天到卯时,中军帐内头通聚将鼓响,合营兵将全都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拴扎什物,收拾利落,齐集帐下。二通鼓响,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掌旗官、站帐军等齐至帐下。三通鼓响,元帅升帐,一干诸战将参见元帅完毕。大帅见无有什么紧要大事,吩咐鞴马,齐至校场操演人马。大帅一声令下,外边将马鞴妥。大帅率领将士儿郎帐前上马,齐催坐骑,各抖丝缰,遘奔校场。
到了校场,远望校场旌旗招展,队伍交加,将官盔甲鲜明,士卒排列整齐,约有万数儿郎分为前后左右中五队,每队两千余人,由大将刘光世统带。这时张所张元帅来至,将士儿郎敬礼。元帅到了北面幕帐以前下马,随来的将士儿郎亦都下马。元帅到帐内落座,一干诸战将、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亲兵等往两旁一分,左右站立。岳飞、吉青进帐参见元帅已毕,张所吩咐岳飞道:“你的武艺如何,不得而知,你可在帐前把你所使的军刃使上一趟,本帅观看。”岳飞遵命,到了帐外,上了坐骑,把金䂎沥泉枪拿在手中,双足点镫,一催紫骅骝,马步放开。岳飞把沥泉枪一抖,按着自己所学的枪法一招一式,施展开了,人似欢龙,马似活虎,这条大枪犹如一条金龙一般,神出鬼入,变化多端,真是里钩外连,上拦下掩,穿针刺袖,左右双滑。上至元帅,下至士卒儿郎,看着岳飞练的这条大枪是手步眼,心气胆,手与步合,气与胆合,眼与心合。练到急骤间,使出了金枪二十四式,功夫娴熟,往来驰骋。怎见得?
这条枪一扎眉攒二扎喉,三扎肩肘四勾头,五扎六肋七双腿,八九十霸王闯营,报晓金鸡乱点头。一划里三圈儿,一划外三圈儿,狸猫三捕鼠,梨花乱摆头。
合营战将尽是武夫,哪个亦懂,见岳飞的枪法奥妙敏捷,无不喝彩。岳爷把这趟枪练完了,马到帐前,下了坐骑,进了大帐,面不更色,气不涌出,合帐之人无不敬服。岳飞向元帅躬身施礼,大帅赞不绝口,然后又命岳飞射箭。马上步下各三箭,俱中红心。三通鼓罢,喝彩之声如同雷动。又试过了大刀、拳脚,无一不佳。张所与众将说:“列位将军,岳飞的武艺足可阵前杀敌了。”众将亦都赞美。大帅命岳飞歇息一时,然后命他演军,中军官将五色令旗交与岳飞。
岳飞到了帐外,怀抱令旗上马,要调动这五队人马,前队是红的,后队是黑的,左队是蓝的,右队是白的,中队是黄的,听候岳飞指挥。只见岳飞不慌不忙,按照老师高森所授阵图,从容变阵,一字长蛇、二龙出水、三才天地人、四门兜底、五虎群羊、六丁六甲、七星北斗、八门金锁、九宫八卦、十面埋伏,一一演来。大帅张所看得真而且真,不由得暗挑大指,称赞岳飞实有元帅之才。等岳飞演军完毕,张所传令,命岳飞进帐。岳飞进帐向元帅施礼,张所大喜,问道:“岳飞,你这一身艺业是何人传授?”岳飞道:“我有两位恩师,一位既是师父,也是义父,子不言父,就是陕西周侗。”张所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周老先生亲授,当真名不虚传。”岳飞道:“我还有一位老师,本是朝中大元帅,他亲授排兵布阵之法,让我深受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