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基皇帝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去拿油罐，细心地给铁皮喉咙处的关节上起油来，因为他的嗓音已经开始有点儿吱吱嘎嘎了。已经填饱了肚子的流浪儿胡图，见了这上油的过程，被大大勾起了兴趣，不过他还是央求铁皮皇帝继续讲他的故事。

“脚穿银鞋子的东方恶女巫见我对她毫无惧意，便对我恨之入骨。”铁皮皇帝接着往下说，这会儿他的嗓音清脆得像银铃。

“她打定主意不让妮美•艾美嫁给我，于是就又对我的斧子施了魔法，让它砍下我另一条手臂。铁皮工匠又为我装了条铁皮手臂，喏，就是我正用着的这两条带关节的手臂。唉，哪知道，心狠手辣的老巫婆又用魔法让斧子把我的身体劈成了两半。我一下子倒在地上。老巫婆躲在附近的灌木丛里，见自己得手了，她连忙跑过来，抓起斧子，就把我的身体砍成了小碎块，她觉得我这次一定完了，大声狞笑着扬长而去。

“但是妮美•艾美找到了我。她把我的胳膊啊、腿啊、脑袋啊归拢在一起，打包带到铁皮工匠那儿。铁皮工匠用纯铁皮为我打造了一个精致的身体，再装上铁皮四肢，又把我的脑袋安在铁皮脖颈上。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很多，因为身体再也感觉不到疼痛，而且从头到脚都锃亮锃亮的，不需要靠衣服装扮。衣服始终是一件麻烦事，因为免不了会被弄脏、被撕破，到时候就得去做新的。而现在，我的铁皮身子只需要上上油、擦擦亮就可以了。

“尽管歹毒的东方恶女巫把我变成了这副样子，但是妮美•艾美说她仍然爱我，非我不嫁，她还说我一定是这个世界最有型、最闪亮的丈夫。这倒一点儿也不假。然而，恶女巫还是不肯就此罢休。等我又回去干活儿的时候，斧头又一次滑脱，砍下了我的脑袋。这可是我仅存的肉身了。老巫婆拎起我的脑袋就跑，不知把它藏到哪里去了。妮美•艾美来到森林里，发现我没了脑袋，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她赶紧带我去找铁皮工匠。我的好哥们二话不说，立即动手用铁皮帮我做脑袋。就在他刚完工的时候，妮美•艾美却把我的脑袋从老巫婆那里偷了回来。但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觉得还是铁皮脑袋，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一颗，更好一些，有型有款，漂亮极了。妮美•艾美也同意我的观点，一个纯粹的铁皮人要比杂料拼凑的人更加完美。铁皮工匠对他的作品，也就是我，相当得意，把我连连欣赏了整整三天，不停夸我漂亮。

“就这样，我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铁皮人，完全不必再惧怕东方恶女巫了，因为她再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了。妮美•艾美催我立即完婚，这样她就可以搬来我的小屋，和我一起生活，每天都把我擦得闪闪发亮。

“‘亲爱的尼克，’那个勇敢而美丽的姑娘对我说——那个时候我叫尼克•库珀来着——‘我相信，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丈夫了。我不用给你做饭，因为你现在不需要吃饭；我也不用替你铺床，因为铁皮人从不会困倦、从不需要睡觉。要是我们去跳舞，你也不会音乐没完就跳累了，想要回家。白天，你去森林里砍柴，我就能干些自己喜欢干的事，这待遇可不是每个当妻子的都能享受得到的。你的新脑袋是铁皮的，没有脾气，所以你也不会跟我怄气。还有，能够嫁给天下无双的铁皮樵夫，真是值得我自豪！’妮美•艾美说的这番话，足以证明她是一位集智慧、勇气和美貌于一身的姑娘。”

“她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流浪儿胡图说，“但是，我不太明白，你都被大卸八块了，怎么还不会死呢？”

“在奥兹仙境里，”皇帝回答说，“没有人能被杀死。一个人无论是装上了木头腿，还是装上了铁皮腿，都还是同一个人。尽管我逐渐丧失了肉身，即便最后我完全变成了铁皮人，可我还是原来的我。”

“我明白了，”少年沉思着说，“你后来和妮美•艾美结婚了吗？”

“没有，”铁皮樵夫回答说，“我没有。虽然她说她仍然爱着我，但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爱她了。我的铁皮身体里没有心，没有心的人当然没法去爱。所以说到底，最终赢的还是东方恶女巫。当我离开芒奇金邦国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姑娘还在给老巫婆日以继夜地做牛做马呢。”

“你后来去哪儿了？”胡图问道。

“我出走的目的是为自己找一颗心，这样我就能继续爱妮美•艾美了。可没想到，心这么难找。有一天，我正走在一片陌生的大森林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居然走不了了。原来我忘记给关节上油了，所以关节都生锈了。我手脚僵在那里，寸步难移。我待在原地，一连站了好多天。幸亏多萝茜和稻草人路过，给我的关节上了油，我这才得以行动自如。从此以后，我一直悉心呵护关节，不让它再次生锈。”

“多萝茜是谁？”流浪儿问。

“一个小姑娘。她家的房子被龙卷风从美国的堪萨斯卷到了奥兹国。房子落在了芒奇金邦国境内，老天有眼，房子刚好砸在东方恶女巫身上，把她压成了肉饼。这可是一座大房子，依我看，恶女巫还在房子底下压着呢。”

“不对，”稻草人纠正道，“听多萝茜说，坏巫婆被压成了渣渣，早被风吹没了。”

铁皮樵夫继续说：“吹没了就吹没了呗。反正我遇见多萝茜和稻草人后，就跟他们去了翡翠城。在那里，奥兹国大法师给了我一颗心。可惜大法师的心也所剩无几了，只好凑合着给了我一颗善心，而不是爱心。所以，我有心没心一个样，还是没法再爱妮美•艾美。”

“大法师就不能给你一颗会爱的善心吗？”少年问。

“我也这么问他。但大法师说他手里的心资源有限，只剩下一颗没得挑了。要不要随便我。不过我想，有心总比没心好，所以还是接受了。我得说，这的确是一颗非常善良的心。”

胡图沉思着说：“我看，你被大法师耍了。想想就知道，这绝不是一颗非常善良的心。”

“为什么呢？”铁皮皇帝问道。

“因为你冷酷地抛弃了爱你的姑娘，怎么能说你的心善良呢？在你遇到麻烦的时候，人家可是对你不离不弃的。要是大法师真给了你一颗善良的心，你就会回家去迎娶那个美丽的芒奇金姑娘，然后把她接来当皇后，住在你华丽的铁皮城堡里。”

铁皮樵夫没想到少年说得这么直言不讳，他半天憋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流浪儿。一旁的稻草人晃晃脑袋，大为赞同地说：

“这男孩说得在理。我自己也常常纳闷，你怎么不回去找那个可怜的芒奇金姑娘呢？”

铁皮樵夫听了，又扭头使劲儿盯着他的朋友稻草人。不过最后，他严肃地说：

“我必须承认，我的确没想过回去把妮美•艾美接来，让她当温基的皇后。但是，现在应该还不算太迟。这姑娘应该还住在芒奇金邦国。被这个陌生的流浪儿一提醒，我觉得去找妮美•艾美是我的责任。虽然我不再爱她了，可那又不是她的错。所以，如果我能让她过得快乐，我的确应该这样做来报答她的忠贞不渝。”

“完全正确，我的朋友！”稻草人深表赞同。

“你愿意陪我走一趟吗？”铁皮皇帝问道。

“当然。”稻草人说。

“你们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流浪儿胡图忙不迭地央求道。

“当然可以了，”铁皮樵夫说，“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做伴的话。是你最先告诉我，找到妮美•艾美并和她结婚是我的责任，而且我想让你知道，我，尼克•库珀，温基邦国闪闪的铁皮皇帝，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旦有人指出来这是他的责任，他从不会逃避。”

“如果这个女孩是如此美丽，这应该不仅仅是一种责任，还是一种乐趣。”胡图说，他非常喜欢去冒险。

“美丽的东西可以去欣赏，但不一定非得去爱。”铁皮樵夫说，“就好比鲜花是美丽的，但我们不会想要和鲜花结婚。相反，责任倒像是号角，召唤人去付诸行动，无论你是否愿意去行动。既然这样，那我就遵从使命的召唤吧。”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稻草人问，他最喜欢到处冒险了，“我没听见号角声。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走呢？”

“事不宜迟，”铁皮皇帝说，“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仆人们替我们打点行装。” Iz2vatHMj/k5did1vDomcjhSEh6/5Uw06QzD/MmXJA+Kx0hLC1XzbMz6MngUR33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