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哑口大叔就轻轻碰碰小池的脑袋,叫他起床了。
“走了。”他说。
小池赶紧穿好衣服。他穿着蓝色长丝袜、带金扣的蓝色背带中裤、镶金边的亮蓝色短外套,腰里扎着蓝色荷叶边的腰带。脚穿一双蓝色皮鞋,脚尖的地方向上尖尖翘着。帽子顶上尖尖的,帽檐平平的,帽檐周围挂着一排金色的小铃铛,他人一动,铃铛就叮当作响。这一身是奥兹国芒奇金邦国的当地服饰,所以,哑口大叔的穿着和他的侄子一模一样。只不过老人家的脚上穿的是翻边靴子,身上的蓝色外套袖口宽宽的,镶着金边。
小男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发现叔叔没吃面包,以为老人家不饿,于是他把桌上的面包一分为二,拿起一半,就着清冽的溪水送下了肚,算是吃过了早餐。大叔把另一半面包装进上衣口袋,走出门口,又一次说道:“走了。”
小池高兴坏了。孤单单独自生活在森林里,真是闷死人了,要是能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该有多好啊。他早就盼着能到奥兹国的美丽土地上好好探险一番。他们走到屋外,大叔闩上门,他们就一起上路了。反正这深山老林的,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的小屋,就算真的有人来,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芒奇金和吉里金两个邦国以山划界。在大山脚下,路岔成了两条。一条往左去,另一条往右去,直通山顶。哑口大叔朝右边走去,小池什么都不问也跟着他走,他知道这是去扭扭魔法师家的路。虽然两家离得最近,可是他从没见过这位离他们最近的邻居。
他们在山路上折腾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大叔和小池坐在一个折断的大树桩上,吃掉了老人家口袋里的最后一点儿面包,然后继续赶路。又走了两个小时,他们终于看见了皮皮博士家的房子。
这是一座大房子,像所有芒奇金的房子一样,圆头圆脑的,被粉刷成了蓝色。蓝色是奥兹国芒奇金邦国的标志性色彩。房子的四周有一个美丽的园子,长满了蓝色的树,开满了蓝色的花。园子里还专门辟出一块地方,用来栽种蓝色的卷心菜、蓝色的萝卜和蓝色的莴笋,样样都是好吃的东西。皮皮博士的园子里还种着面包树、蛋糕树、奶油泡芙灌木丛、能挤出上等蓝色黄油的蓝色奶油花和一排巧克力焦糖植物。一条条蓝色石子小径,隔出一块块菜圃和花圃,当中有一条宽阔的大路直通前门。他家的房子位于山上的一块空地中,虽然被阴森森的森林团团围住,但好在还隔着一点儿距离。
大叔敲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和颜悦色的胖女人,她穿着一身蓝衣。见来了客人,她立刻笑盈盈地招呼起来。
小池说:“啊,您应该就是皮皮博士的贤内助,玛格丽特夫人。”
“正是,小家伙。欢迎光临寒舍。”
“夫人,我们能见见大名鼎鼎的魔法师吗?”
“他这会儿正忙得热火朝天呢,”她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先进屋再说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儿吃的。你们到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一定走了不少路吧。”
“的确走了不少路。”小池一边回答,一边跟着大叔进了屋,“不过,我们那地方比这里更偏僻。”
“更偏僻!是在芒奇金邦国里吗?”她叫起来,“这么说来,一定是在蓝色森林的什么地方。”
“被您说中了,聪明的玛格丽特夫人。”
“天哪!”她说着,看看老人,“您一定就是人称‘不多话’的哑口大叔啦。”然后,她又看看小男孩,说道,“那你一定就是没福气小池啦。”
“对。”大叔说。
“我居然还有个外号叫‘没福气’,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小池一本正经地说,“不过话说回来,这外号还蛮贴切的。”
“想想就知道,”夫人边说,边在屋里忙活起来,她摆好桌子,从柜子里端出吃的,“就你住的那片破林子,风水比这片林子还要差个十万八千里。这还不叫没福气?不过,转运招福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你已经从那地方出来了。如果你在旅途中成功除掉了当头的晦气,准能咸鱼大翻身,变成好福气小池啦。”
“那玛格丽特夫人,您倒说说,怎样才能除掉晦气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你时刻把这事放在心上,说不定哪天福气就来了。”她回答道。
小池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鲜美入味的炖菜、热气腾腾的火锅、一盘蓝色豌豆、一碗淡蓝色的甜牛奶和一个带着蓝色李子肉的蓝色布丁。等两位客人大快朵颐之后,女主人说道:
“你们想见皮皮博士,是来求他办事,还是串串门?”
大叔摇了摇头。
小池回答说:“我们外出远行,刚好路过你们家,就进来歇歇脚。见不见大名鼎鼎的扭扭魔法师,哑口大叔其实无所谓。倒是我好奇得很,想亲眼见见这样一位大人物。”
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说:“我记起来了,哑口大叔和我丈夫曾经是朋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别重逢,他俩一定高兴。我之前也说了,魔法师正忙着。如果你答应不打扰他,我就带你去他的工作室,看看他是怎样配制魔法药剂的。”
小男孩欣喜若狂地说:“太谢谢您了,我好想去看看。”
她一路把他们领到房子最里面,那里有个巨大的圆顶大厅,这就是魔法师的工作室。屋子是圆形的,墙上开着一长溜儿窗子,所以整个屋子亮堂堂的。除了通往房子前部的那扇门,还有一扇后门。在这一溜儿窗子前,有一个巨大的飘窗。屋里还摆着一些座椅和长凳。屋子的一头是一只巨大的壁炉,一根蓝色的木头正在壁炉里燃烧着,冒着蓝色的火焰。炉火上方,四只水壶挂成一排,全都突突突地鼓着水泡、冒着热气。魔法师两只手和两只脚同时搅拌着四只水壶。他的两只脚绑着木杓子,当手使。因为这个人的身子骨实在太扭曲,所以两条腿像两条胳膊一样听他使唤。
哑口大叔上前问候老朋友,可既和他握不了手,也和他握不了脚。因为他的手脚都在忙着搅拌。于是他只好拍拍魔法师光溜溜的脑袋,问:“在干吗?”
“哈,原来是‘不多话’呀。” 皮皮博士说,头都没抬一下,“想知道我在干吗?这么说吧,等我搅和得差不多了,这种化合物就会被炼成我独门秘制的生命魔粉,神得不得了。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往上面撒上一点儿,立马就会变活。我可是花了几年的心血来炼制这种魔粉,总算快完成了。这一批是专为我的好太太玛格丽特炼的。她说要派上用场。随便坐,别客气。哑口大叔,等我忙完了,咱们叙叙旧。”
于是,大家在大飘窗台上坐下,玛格丽特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丈夫他第一次炼的生命魔粉全让蒙比那个老女巫骗走了。老蒙比过去就住在北边的吉里金邦国。她拿着青春永驻粉来交换生命魔粉,把皮皮博士给坑了。那个什么青春永驻粉半点儿效果都没有。”
小池说:“说不定生命魔粉也不怎么样。”
“你这话可就错了,生命魔粉简直是功效神奇,”她说,“第一批炼出来后,我们拿家里的玻璃猫试了试。玻璃猫不仅变活了,而且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这会儿,她应该在这房子的哪个地方晃悠吧。”
“玻璃猫!”小池惊讶地叫起来。
“正是。她当当玩伴还是不错的,就是自恋了点儿、傲娇了点儿,还死活不肯捉老鼠。” 玛格丽特解释道,“我丈夫给这只猫咪安了一个粉红色的大脑,但事实证明,对于一只猫咪来说,这样的大脑过于高端、大气、上档次,她觉得捉老鼠丢面子、掉身价。此外,她还有一颗鲜红色的心脏,漂亮极了,确切说来,其实是一块宝石——我看应该是红宝石吧——所以她的心又硬又冷。照我说,下回魔法师再做玻璃猫时,最好别给脑子,也别给心,这样一来,猫就不会抗拒捉老鼠,对我们还能有点儿用处。”
小男孩问:“老女巫蒙比拿了你丈夫给的生命魔粉,做什么用?”
魔法师回答说:“其他不清楚,反正她用魔粉变活了南瓜头杰克。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南瓜头杰克吧。他现在住在翡翠城,深得奥兹国统治者奥兹玛公主的欢心。”
小池说:“我没听说过他。恐怕,我对奥兹国的事知道得实在不多。你看,我长这么大,一直和‘不多话’哑口大叔一起生活。没人告诉我这些事。”
夫人同情地说:“所以才说你没福气。一个人知道得越多,就越有福气。不是说,知识是人生最大的礼物嘛。”
“那能不能请您告诉我,您打算怎么处置皮皮博士新炼制的这些生命魔粉呢?他说,夫人您要用它来做一些特别的事。”
夫人回答说:“的确这样。我希望把我的拼布娃娃变活。”
“哦!拼布娃娃?那是什么?”小池问。这东西听起来比玻璃猫更让人不可思议。
玛格丽特看见小男孩大惊小怪的样子,乐呵呵地说道:“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儿费劲,我看,还是带你去见见拼布娃娃吧。要知道,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想要个仆人帮我打理家务,做做饭、洗洗碗。可是,这地方这么荒僻,哪个愿意来这里帮佣呢?所以,我聪明的丈夫——扭扭魔法术师灵机一动,提议我用布料做一个娃娃,他再撒上生命魔粉,把她变活。我一听就觉得这是个好提议。于是,皮皮博士立即着手制造一批新魔粉。这活儿很费工夫,他一直做到现在,所以我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娃娃。这事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起初,我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材料来做,最后在整理箱子的时候,我翻到了一床以前的拼布棉被。那还是我外婆年轻时缝的。”
小池问:“拼布棉被又是什么?”
“就是把一块块各种质地、各种颜色的零碎布料仔仔细细地缝在一起。这些碎布块的形状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被子看上去花里胡哨的。就因为形状和颜色杂七杂八的,所以有人管它叫‘疯狂的被子’。我外婆缝的这床花色拼布被,虽然样子还不错,但是没拿来用过,因为我们芒奇金人只喜欢蓝色,所以这床被子在箱子里一搁就是一百年。我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它是一块做娃娃的好料子。因为用它做成的娃娃全身五颜六色的,变活以后,就不会自以为和血统纯正的蓝色芒奇金人一样尊贵,就不会跟玻璃猫似的,骄娇之气十足。”
“难道说,只有蓝色才是体面的颜色?”小池问。
“对于芒奇金人来说,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们整个邦国都是蓝色的。不过,奥兹国其他地方都有各自中意的颜色。在我们奥兹玛公主居住的翡翠城里,绿色是最受欢迎的颜色。但是在芒奇金邦国,大家最喜欢蓝色。等我的女仆变成活的,她发现自己身上带着那么多不受欢迎的颜色,她就不会大胆放肆、为所欲为了。仆人嘛,总是容易忘记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是主人。”
哑巴大叔赞同地点点头,说:“实——在——高!”
这三个字对于惜字如金的哑口大叔来说,简直相当于长篇大论了。
玛格丽特接着说:“所以,我把被子拆了,裁成少女的身形,再填进棉絮。来来来,这就给你们看看我的得意之作。”她说着,走到大橱前,“啪”地打开橱门,然后用两只胳膊把拼布娃娃架了出来。她把娃娃竖在长凳上放稳当,以免其向前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