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仔细考察之后,蒂普认定离房子有一段距离的小路转弯处是放置杰克的最好的地方。于是,他就打算把木头人带到那儿。但他发现南瓜头杰克太重了,他根本搬不动。蒂普费力拖着木头人走了没多远,便把他扶了起来,让他自己立着。他先转动一条腿的关节,接着是另一条,同时他从他的背后使劲往前推。蒂普想让杰克尽量自己走到拐角处去,可这样看来,不摔上几跤是很难实现的。蒂普费了好一番力气,不管是在玉米地里耕种,或是在森林里劳作,他都没现在这样卖力过。但对恶作剧的嗜好激励着他前进,而且他也很乐于检验一下出自他聪明头脑和灵巧双手之下的杰作。
“杰克棒极了,肯定能行的!”他气喘吁吁地自言自语。
正在这时,他发现木头人的左胳膊掉在了后面路上,于是他返回去捡了回来,接着,他又削了一根新的、更结实的木钉,把胳膊重新连在躯干上,比原来的还要牢固。蒂普还注意到杰克的南瓜脑袋扭了半圈,脸都歪到背后去了,这倒很容易矫正过来。终于,经过好半天折腾,木头人才被放置在老蒙比回家必经的小路上,刚好面向拐角处,在蒂普看来,他的木头人神态自然,生动地模仿了一个吉里金邦国的农夫——而那副不正常的模样足以吓到任何一个没有留心走到他跟前的人。
一看离老太婆回家的时间还早着呢,蒂普便走到农舍下边的山谷里,从树上采了一些坚果吃。
然而,那天老蒙比比平时回来得早一些。她去拜访了住在群山之中一个孤零零的山洞里的一位身体歪歪扭扭的巫师 ,并同他交换了不少重要的魔术秘诀。就这样,她得到了三种新的配方、四包魔粉和一些有着奇妙效果的精选草药。她一跛一拐地以她最快的速度朝家走去,想早一点儿检验她得到的那些新魔法。
一路上,蒙比的脑子里全是自己得到的那些宝贝,以致走到转弯处碰见木头人时,她并没有察觉,只是对他点点头说:“先生,晚上好。”
但就在那时,她发现那个人既不动也不搭理她,她狡猾地瞥了一眼木头人的脸,就发现了他的那个南瓜脑袋——雕刻绝对出自蒂普之手。
“呔!”蒙比大叫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像猪哼哼似的,“这小泼皮又想戏弄我了!好啊!太——好了!我非打得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不可,看他还敢不敢像这样来捉弄我!”
她气愤地举起拐杖,正想把这个南瓜脑袋砸个粉碎,这时,一个好点子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举起的拐杖停在了半空中,一动也不动。
“嗯!这不正是一个试试我新得到的魔粉的好机会么?”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自言自语。
“这样我就可以知道那狡猾的巫师告诉我的秘诀是不是真的有效,还是像我愚弄他一样,他也把我给骗了。”
于是,她放下篮子,伸手从里面掏出了她得到的那包珍贵的药粉。
当老女巫一门心思摸索着寻找她的魔粉时,蒂普逛了回来,他的口袋里装满了采来的坚果。他立马发现那老女巫正站在他的木头人旁边,很明显,她一点儿也没有被吓到。
他先是失望极了,转念一想,不对啊,于是他对蒙比打算干什么感到很好奇。他躲到了树篱背后,在那里他能看见老女巫的一举一动,而不会被她发现,他准备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找了好一会儿,老太婆从一篮子的零碎东西里掏出一个用来盛胡椒粉的旧小罐子,虽然罐子上巫师用铅笔所写的标签的笔迹已经模糊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生命魔粉”。
“噢,找着了!”她高兴地尖叫起来,“现在,让我来试试它的魔力有多么不同凡响。那铁公鸡巫师还真是小气,就给了这么点儿,不过,就这些也足够用两三次了。”
远远地听完了老太婆的这番话,蒂普觉得惊讶极了。只见老蒙比举起胳膊,把罐子里的粉末撒在了杰克的南瓜脑袋上。她的举动就像人们往烤好的马铃薯上撒胡椒粉一样。那些粉末轻轻地落在杰克的头上,又从他的头上掉了下来,落在蒂普给他穿的红衬衣、粉马甲和紫裤子上,连那双破鞋子上都有一点儿。
接着,蒙比将胡椒粉罐子放回篮子里,然后,她举起了左手,用小拇指指向天空,口中嘟囔了句:“呜!”
接下来,她又举起了右手,用大拇指指着天空,口中嘟囔了句:“呔!”
最后,她举起双手,十指皆张开,口中嘟囔了句:“成!”
南瓜头杰克向后退了一小步,同时,他开口说话了,语气甚是不满:“怪叫什么!你以为我聋了吗?”
老蒙比一下子蹦了起来,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他活了!”她尖叫着,“他活了!他活了!”
她把拐杖高高抛起,等它掉下来时,她又一把把它抓住。她的两只胳膊紧紧环抱着,好像在跳快步舞,她嘴里就没停过呼喊,洋洋得意地一再重复着:“他活了!他活了!他活了!”现在,你应该能想象到当蒂普看了这一切以后,他是多么惊讶!
一开始,他绝对被吓坏了,差一点儿扭头就跑。只是因为他吓得腿都软了,颤抖不停,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看着杰克真的有了生命,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非常有趣,特别是看着杰克那张南瓜脸上滑稽又古怪的表情,蒂普最初的恐惧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甚至笑出了声。他高兴的笑声被老蒙比听到了,她马上一跛一拐地跑到树篱后边来,一把抓住蒂普的衣领,拎着他朝前走,一直拖到她放篮子的地方,也就是南瓜头的身旁。
“你这个捣蛋鬼、脑子有病的小瘪三!”她火冒三丈,“看来我真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偷听我的秘密、戏耍我的下场!”
“我不是取笑你,”蒂普反驳道,“我是笑那南瓜头的样子!你看他!他简直就是一幅画!”
“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样子就嘲笑我。”杰克再次开口说道,他严肃的声音实在是令人觉得滑稽,尤其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没变过,还是保持着微笑。蒂普憋不住,又放声大笑起来。
就连蒙比这个老女巫,也不由对这位被她的魔法粉赋予了生命的“先生”好奇起来。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唉,那可说不清,”杰克回答,“因为,虽然我觉得自己知道得不少,但我不清楚的是,这个世界上我还会发现些什么。所以,我得花些时间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聪明绝伦还是愚蠢透顶。”
“这话没错。”蒙比想了一下,说。
“那么,你准备拿他怎么办呢?既然他现在已经活了。”蒂普问。
“我真得好好想想,”蒙比说,“但我们得立刻回家了,天都快黑了。去扶着南瓜头走吧。”
“我没事,”杰克说,“我能像你们一样行走。我不也有腿和脚吗?况且它们连接得不错。”
“真的?”老太婆这才扭过脸问蒂普。
“当然是真的,是我亲手做的。”男孩自豪地答道。
就这样,他们开始往家走。他们一进院子,老蒙比就领着南瓜头进了牛棚,并将他关进了一个空牛栏里,从外边把门牢牢地锁上了。
“我要先来解决你的问题。”她朝蒂普点了点头,说。
一听这话,蒂普心里一阵不安。他太了解蒙比了,这个小心眼儿坏心肠的老女巫,什么邪恶的事她都能干得出来。
他们走进屋子,那是一间有着圆形拱顶的建筑,像所有奥兹国的农舍一样。
蒙比命令男孩点一支蜡烛,同时,她把篮子放到碗柜上,把斗篷挂在墙上的钉子上。
蒂普赶紧照她的话去做了,此刻他真是怕她了。
点完蜡烛,蒙比又命令他去把壁炉里的火生起来。当蒂普正忙活着的时候,老太婆自顾自地吃起晚饭来。当壁炉里的火苗蹿起来以后,男孩走到她跟前,让她分一点儿面包和奶酪,但蒙比拒绝了他。
“我饿了!”蒂普很生气。
“你不会饿很久的。”蒙比回答道,同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男孩听了这话很不舒服,他觉得这是在威胁他,还好,他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口袋的坚果,于是他剥了几个吃了,垫了垫肚子。老太婆这时也吃完了,她站起来,抖了抖沾了面包屑的围裙,然后把一个小黑壶挂在火上。
只见她把等份的牛奶和醋倒进壶里,搅拌在一起,接下来她取出几包草药和粉末,往壶里放了一些。期间,她还偶尔借着蜡烛的光去看一张似乎印着秘方的黄纸。
蒂普越看心里越慌。
“你给谁配药呢?”他问。
“给你。”蒙比转过身来,说得轻描淡写。
于是不安的蒂普在凳子上坐不住了,他扭来扭去,再看看那壶,它已经开始冒泡了。然后,他又瞥了眼老女巫那张严酷的、满是褶子的老脸,他真想随便逃到哪里去都可以,只要离开这个阴森的、烟雾笼罩的厨房。在这里,连烛光下映在墙上的影子也令人感到那么害怕。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去了,厨房里静得可怕,只听见壶里的冒泡声和火焰的嘶嘶声。
终于,蒂普忍不住开口了。
他朝那壶点头示意了一下,问道:“我是不是非得喝下那些东西?”
“当然。”蒙比说。
“喝了它我会怎么样?”蒂普问。
“如果我没有搞错,”蒙比答道,“它会把你变成或者说转换成一尊大理石雕像。”
蒂普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
“我可不想变成一尊大理石雕像!”他抗议道。
“你不愿意没关系,我要你变,你就得变。”老太婆用严厉的目光看着他,说道。
“那我还有什么用呢?”蒂普问,“就再也没人帮你干活儿了呀。”
“还有南瓜头呢。”蒙比说。
蒂普又呻吟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变成一只山羊,或者是一只小鸡呢?”他问得急切,“大理石雕像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啊。”
“你不知道,有用的,”蒙比回答得轻松,“明年开春,我想要建一个花园,我将把你放在花园中间来装饰它。真奇怪,我以前怎么就没想起来这么做,这些年来,你还真是我的累赘。”
听完这可怕的一番话,蒂普感到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可他还是只能坐在那儿发抖,强作镇定,紧张地盯着那个壶。
“没准儿它不会奏效。”他嘀咕了一声,那声音虚弱而沮丧。
“噢,我觉得它会。”蒙比回了句,言语中透着按捺不住的兴奋,“我可是很少失手的。”
于是,屋子里又一次安静下来,直到蒙比终于从火上拿起壶,才打破了这漫长又忧郁的沉默,这时已近午夜时分了。
“当它足够凉了,你就可以喝了。”老女巫告诉他。(尽管根据法律规定,她不能这么做,可她还是一直在偷偷地实施巫术。)“我们现在得去睡觉了,明天天一亮,我就来叫醒你,那时我就会把你变成一尊大理石雕像。”
说完,她就拿起那个还沸腾着的壶,蹒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蒂普清楚地听见了她锁门的声音。
这个男孩怎么可能睡得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望着那堆火渐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