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 [1] 之。”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君主居于万民之上,要使那些走上邪路的人都回归到正途,一定要用法制禁令去管理他们,这叫作政治。如果不把提高自身品德当作行政的根本,那么自己不正,如何去端正别人呢?即使发出号令别人也不会遵从。所以君主治理国家,要身体力行,自己先亲身实践。比如纲常伦理,只有自身具备了,然后才能布施教化天下;纲纪法度,先自己保持遵守,然后树立法度使天下有秩序,这才是实施德政。这样,治理国家时就有本可依,感化百姓时就有德政可以依仗。这样君主不必出宫城,天下的百姓自然就能心悦诚服,顺从教化。就好像北极星,在上天的中心,一动也不动,而天上的星宿都四面环绕拱向他。君主在上修行德政,庄严端正地坐在朝廷的王位上,就像北极星一般,万民在下观看感受君主的德政,向往归顺,就像众星拱卫北极星一样。”古时候的帝王之所以纯厚恭敬却能使天下安定,都是这个原因。想要励精图治的君主能不实施德政,能不在根本上治理国家吗?
原文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 [2] 之,曰思无邪。”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诗经》被称为经,一共有三百篇。每一篇自成一件事,每一件事有要阐述的道理,可以说是内容丰富呀。然而其中有一句话可以完全地概括它们的意思。就是《鲁颂·》篇里的这句诗:思无邪。”这句诗的意思是说《诗经》里人们纯正的思想都来自天理,没有包含任何欲望,只这一句话就可以把三百篇的意思都概括了。诗人作诗有赞美、有指责,赞美善良,用来感动启发人的善心;指责邪恶,用来惩戒人们的恶念。这么做只是让人远离恶行多做善事,树立好的性情罢了。人如果都心思端正,没有任何私心邪念,那么他的所作所为,自然只有善举没有恶行,值得赞扬不需要指责,诗人对恶人的指责,对坏人的惩戒,都完整地包含在《诗经》里了。既然这样,“思无邪”一句话难道不能完全概括《诗经》三百篇的思想吗?由此可见,做学问的人一定要追求知识的要点,在用功的同时也要谨慎思考呀。
原文 子曰:“道 [3] 之以政,齐 [4] 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君治理天下,不过就是鼓励人们做善事,禁止人们做坏事罢了。”但是治理需要有根据,并且实施的时机要合适恰当。如果不知道问题的根源在哪儿,只是用禁令去约束百姓。比如禁止百姓不孝敬父母、不尊敬兄长,让他们遵守这些禁令,如果没有遵从,就用刑法去惩治他们。这样治理百姓,虽然能使百姓不敢做坏事,然而只是因为害怕受刑罚而短时间不敢作恶,却不知道应该为作恶而愧疚羞耻,所以作恶的想法就还会存在,这样怎么能长时间坚持不再做坏事呢!所以才说百姓求得的只是免于犯罪受罚,却没有了羞耻之心。
原文 子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5] 。”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用刑罚治理国家,百姓求得的只是免于犯罪受罚,却没有了羞耻之心。如果让君主想要引导百姓,就不能只依靠法律去治理。君主自己带头做表率,比如想要百姓孝敬父母,必须自己先孝敬地侍奉父母,想要百姓尊敬兄长,必须自己先尊敬地对待兄长,这样百姓就会感受到君主的德行,跟随着孝敬父母、尊敬兄长。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的人做到的程度不一样,就用礼仪使他们统一。和周围人的亲疏关系,都要依据制定的礼仪;每天的行为用度,都要符合礼仪规则。让贤达的人保持应有的礼仪标准不逾越,品性不好的人也达到基本的道德要求,从而达到和谐。这样治理百姓,就会发现百姓自然有所感动和启发,不但为恶行感到羞耻,绝对不肯做坏事,并且还会明白为什么要做善事,努力达到至善的境地,这样怎么会只希望不受到刑罚呢!所以说,想要百姓有羞耻之心,而且守规矩,德行、礼仪、政令、刑法这些都要根据情况恰当地使用,根据不同的情形选择实施的顺序,这样最后获得的效用也会根据不同的情况有所不同。所以孔子接着说,想要成为贤明的君主,一定要仔细分辨事情的本末轻重。
原文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 [6] 心所欲,不逾 [7] 矩。”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叙述自己从幼到老求学的顺序,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就立志于学习圣贤高深的学问。努力地学习一切知识,提高自身的学识水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因为自己的志向是这些,所以不会因此感到厌烦。到三十岁的时候,学习上已经有所收获,能够把持住自己,外部的事物都不能让自己动摇,自己坚定的志向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到了四十岁的时候,对事物的原理,内外的精致和粗疏,全都清楚无疑。见识高明,自己的操守就不会受到影响了。到五十岁的时候,能够细致地研究上天赋予的生命之理,探究它的本源,知道它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到六十岁的时候,道德修养更加高深,智力也达到了洞察细微事物的境界,听到别人说话,就能明白话中的道理,立刻能领悟其中的意思,没有理解不了的。到了七十岁的时候,学问更加纯熟,达到了神妙的境地。即使所有的行为都随心所欲,没有约束、什么都不遵守也不会违反规矩,完全不会有违反法度的行为。我从幼到老,每时每刻都在学习,所以收获也一直增加。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你们以后会知道。”圣人生来就知道天下通行的大道,能从容安然地实现他们,本不需要慢慢地学习积累,他尚且认为自己应该这样增进道德,那么效法圣人、仰慕上天的人怎么能在每天的学习上有所懈怠呢!
原文 孟懿子 [8] 问孝,子曰:“无违。”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孟懿子曾经问孔子说:“儿女侍奉父母,怎么才能叫作孝顺呢?”孔子回答说:“孝敬父母,只是在于不违背礼罢了。”孔子说的不违背礼,是说儿女侍奉父母时要遵循道理,不是说顺从了父母的命令就可以称作孝顺。只是因为懿子不再问下去了,所以孔子没有明确地说明具体的意思。
原文 樊迟 [9] 御 [10] ,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
张居正讲评译释 因为孟懿子没有继续问下去,孔子害怕他错误地认为顺从父母的命令就是“无违”。所以趁着樊迟驾车的机会,告诉他说:“孟孙问我什么是孝,我回答说孝在于不违背礼。”这是为了启发樊迟接着问下去,自己来进一步说明这句话的意思。
原文 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张居正讲评译释 樊迟听了孔子的话就问什么叫作不违背礼。孔子回答说:“我所说的无违,只是不违背礼仪罢了。”儿女侍奉父母,虽然要无比地孝敬,但是自己的职分是有限界的,尊卑上下不同,需要的礼节也不一样。父母在世的时候,早晚请安、左右侍奉都依据礼。父母去世的时候,殡葬的安排置办都要诚心诚意,也都依据礼。到祭祀的时候,充分地准备祭祀的物品,竭尽自己的心志,这些也都要依据礼。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一点儿敷衍违逆的想法,这才叫作不违背礼,才叫作孝敬父母。如果应该遵从礼仪却不肯遵从,这是不孝敬父母。实施的礼仪不恰当,这就是僭越,是把父母置于错误的境地,这怎么能称作孝顺呢?当初鲁国的大夫僭越本分使用了国君的礼仪,所以孔子做出警告。从天子到普通百姓,都应该把孝敬父母当作本分,都应当严格地遵守礼仪,不能有僭越或者达不到礼仪要求的错误行为呀。
原文 孟武伯 [11] 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孟武伯问孔子:“儿女侍奉父母,怎么做才是孝顺?”孔子说:“想要知道儿女侍奉父母的方法,就应该看一下父母怎么疼爱儿女。没有不疼爱儿女的父母,爱得越深,也就会越关心。父母经常会害怕子女有疾病,或者没有按时作息,或者饮食不规律,或者感染冷风、寒气、中暑、潮湿等疾病,还担心儿女在年轻的时候不能警惕美色,壮年的时候不能远离打斗等。凡是可以导致子女生病的事,父母都会十分担忧。如果儿女能够体会到父母的担心,做到按时起居,饮食规律,远离美色和打斗,小心谨慎地不让自己生病,用这些来回报父母的忧心,那么父母自然就会内心安定、身体健康,这就是儿女对父母的安慰。这怎么不能认为是孝呢!”孔子这么说是因为孟武伯出生在富贵的家庭里,成长在安逸的环境中,容易产生疾病引起父母的担忧,所以这么警告孟武伯。天子作为天下的主人,他在养护百姓,让国运昌隆上的作用应当更加重要。孔子的话,岂止是在告诫孟武伯一个人呢!
原文 子游 [12] 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游问孔子说:“儿女侍奉父母,怎么才能叫作孝?”孔子回答说:“儿女侍奉父母,固然要在饮食上供养他们,让父母吃饱喝足。但是也要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们,遵守孝道,这样才可以谈论孝。如今被称作孝顺的人,只能说是在饮食上奉养父母罢了,他们不知道,单纯饮食上的侍奉和养牛养马有什么区别呢?即使是卑贱的犬马,只要给它们食物,也都能使它们活下去。如果侍奉父母的人不知道要恭敬地侍奉父母,而只是在饮食上供奉,那么和养犬马有什么分别?”所以说平常认为的孝敬父母,不值得被当作孝。子游是圣人门下优秀的弟子,怎么会像对待犬马一样侍奉父母呢,但是孔子仍然这么告诫他。因为父母都会因为怜爱而宽容子女,所以儿女会因此有所凭借,即使刚开始没有轻视怠慢,之后也会慢慢形成骄傲自满的恶习,变得无所忌惮,就不再顾及父母了。孔子的话,能够深入到人性深处,在苗头处预防人们产生不孝敬父母的想法。孝敬父母的极致,就是像帝舜一样用天下所有的财物去恭敬地供养父母,像文王一样小心翼翼地问候父母的起居、用餐,这样才能叫作孝,这才是最孝敬父母的行为。
原文 子夏 [13] 问孝。子曰:“色 [14] 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 [15] 馔 [16] ,曾是以为孝乎?”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夏问孔子说:“儿女侍奉父母,怎么才能叫作孝?”孔子回答说:“侍奉父母的时候,最难的就是对父母和颜悦色。人的脸色是根据内心产生的,儿女只有发自内心的深爱孝敬父母,才会有愉悦和婉的脸色。所有的事都可以勉强,但是脸色不可以伪装,所以保持愉悦的脸色是最难的事,侍奉父母的人如果能够保持脸色的和婉,就能称作真正的孝顺了。做儿子、做兄弟的要尽力替父母兄长办事,要先给长辈们享用酒饭,能做到这些,并且没有面露难色,这就可以称作孝了。”前面一章里子游向孔子请教孝,孔子教导他要尊敬父母。这一章子夏请教孝,孔子教导他要亲近父母。子游、子夏都是孔子优秀的弟子,孔子不担心他们在供奉父母的礼节上做得不够,只是害怕他们不能够发自内心地敬爱父母,所以这么告诫他们,让他们知道侍奉父母不在于表面的礼节,更在于发自内心的孝敬,不应该向外部探寻,而是要探求自己的内心,反省自己有没有切实做到孝敬父母。作为子女,都应该深刻地思考这些啊!
原文 子曰:“吾与回 [17] 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 [18] ,回也不愚。”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门下的弟子中,只有颜回的悟性最高。所以孔子称赞他说:“有的人十分聪明,遇到任何事都没有疑惑,不需要诘问辩驳。也有人非常愚笨,不知道疑惑,不知道诘问辩驳。这两种人虽然心思不同,但是他们的表现是一致的。今天我和颜回交谈了一整天,涉及了很多方面。他都只是默默地听从接受,没有一点儿异议,也没有一点儿诘问辩驳,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在他离开之后,我考查他私下里的状况,看见他的言行举止,遵循的都是我讲述的道理,并亲身实行体验,除了我讲的道理外还都有自己的发挥,我这才知道颜回不诘问辩驳是因为他已经心领神会,明白了我所说的道理,没有了疑问自然就不必诘问,而不是不会产生疑问不知道诘问。”这么说颜回怎么是真的愚笨呢!颜回既是十分聪明的人,又能够勤奋好学,所以他能这样领悟到道理的奇妙。如果比不上颜回,就一定要能够产生疑问并且知道询问,然后才能弄明白学问道理,发掘自己的聪明才智,进而达到圣贤的境界。
原文 子曰:“视其所以 [19] ,观其所由 [20] ,察其所安,人焉廋 [21] 哉?人焉廋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不能不去了解别人,虽然了解别人很困难,但是也自然有相应的方法。”人的所作所为非善即恶,主要应该看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善事的是君子,如果是为了作恶,那就是小人,这些大概都能够有所了解,所以说看一个人行为的动机。如果一个人目的不善,那自然就是坏人,即使为了善意的目的,也不知道他的想法是否真实,所以还应当观察他的经历怎么样,看他是真心实意做善事还是掩饰自己欺骗他人。如果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这就是善良,不然就是虚伪,怎么能算是君子呢!之前经常做坏事,自然就是坏人,然而那些做好事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行为是否自然,所以还应该观察他喜欢什么,是真的喜爱做好事还是为了图谋私利、获取名誉?如果是真的喜欢做好事,那么就是真的善良,不然就只是暂时喜欢罢了,又怎么能坚持下去呢!从一个人做事的动机到他的经历,再到他的心境,对他人就要从外到内深入观察。反省检查自己时,也要逐渐从简略到详细。虽然说很难揣测别人的心意,但是即使一个人能掩饰自己的目的,掩饰过往的经历,也一定不能掩饰自己的内心。这样,这个人还怎么逃脱观察呢?怎么能隐藏自己呢?可以确切地说,他一定难以掩饰自己呀。这就是孔子观察别人的方法。君主用这个方法观察臣属的行为处事和内心心思,不管他们是正是邪、是忠是奸都难以逃脱这种观测。
原文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天下间的道理无穷无尽,而人的见闻是有限的。如果只是依靠记载询问,那么学到的知识能有多少呢?如果能从之前的所学中不断温习,对读过的《诗》《书》,听过的讲论,都反复地揣摩、体会,不遗忘它们,又能够在掌握了某一知识后进而推知同类事物的规律,从而获得新的知识,这样即使是不知道的知识,也渐渐的都领会了。做到这些后就能看到自己对义理的理解一天比一天透彻,学问也越来越丰富。有人来请教自己时,就能够和他深入讨论而不至于无话可说。如果有人有了疑惑,也可以帮他细致地剖析事理。这不就是可以当老师了吗?”从这些可以看出君子做学问,不能把功夫浪费在记忆背诵上,而在于能够明白事理;不能只追求知识的广博,而在于能在不同的想法之间互相类推,做学问的人不能不这么勉励自己啊。
原文 子曰:“君子不器 [22] 。”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只掌握某一种能力的人,不是没有用处,只不过有的人作用小,有的人作用大,在这一点儿有用,在另一个地方就没有用。就像器皿一样,虽然不同的器皿有不同的用途,但是终究不同通用,不是全能的。只有君子见识高明、涵养深邃,什么能力都具备,所以在什么地方都能起作用。大到可以处理国家大事,小到可以管理钱谷甲兵等小事,固守常法、通达变化都无所不能,怎么会像器皿一样只能适用各自的用途,而不能通用呢?所以说君子不像器皿。这种不像器皿的君子,是天下间的全才。君主得到这种全才后,可以给他们重要的任务,至于那些才能单一的人,也应该根据他们的才能去使用他们,不能够过于求全责备。”
原文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贡问孔子说:“君子是有高尚品德的人。求学的人怎么才能成为君子呢?”孔子回答说:“人们经常说得多做得少。如果事还没做而先说了出来,万一言行不一致,怎么成为君子呢!君子会亲身实行每一件事,像是做子臣弟友的方法、仁义礼智的品德这些,只要想张口说出来,就会先付诸行动,没有一点儿欠缺的地方,完成之后才会谈论它们,所以他们所发出的言论才会完全符合事实,不会变成空话。说之前就行动,行动之后再谈论,这不就是忠诚老实的君子吗?”因为子贡话多,所以孔子才这么警示他。实际上亲身实践自己语言的君子很少,言行不一致的人很多。做学问的人固然应该在修身时多做事少说话,君主任用臣子时也应该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再观察一下他的行动呀。
原文 子曰:“君子周 [23] 而不比 [24] ,小人比而不周。”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君子小人都有自己亲近喜爱的人,只是他们的目的不一样,所以他们所亲近的人也不一样。君子的想法公允,因为他们一心为公,所以能够把天下看成一个家庭,一致地对待所有人,对应该怜爱的人,都给他们关爱,而不需要他们归附自己,应当给他们恩泽的,就给他们恩惠,不要求他们乞求自己。心胸宽阔,仁德宽厚,不偏爱自己的朋党,这就是君子的作为。小人就不是这样,他们只追求自己的私利,所以会依附于有势力、有利益可图的人,或者结交一些和自己臭味相投的人,共同作恶。只亲近自己的朋党,而没有关爱所有人的公心,这就是小人呀。”团结和勾结外表看起来相似,但是它们实际上并不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内心是公正还是偏私,想要分辨君子和小人,就一定要谨慎仔细地分辨这些呀。
原文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 [25] ,思而不学则殆 [26] 。”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教导说:“天下间的道理,分散在很多事情中,最后会汇集在自己的心中。因为这些道理分散在每一件事中,所以一定要下功夫穷究事物原理获得知识,并亲自去实践检验,然后才能学到这些道理,这叫作学。因为要把这些道理融会在一起,所以一定要下功夫去反复地研究探索,这样才能发现其中精细微妙的地方,这叫作思。学和思这两件事缺少任何一个都不行。如果只知道读书,而不去思考,那么就不会明白书中的道理,那么学到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些粗疏的东西,终究弄不明白书中的道理,所以说只读书而不思考,就会迷惑而无所得。如果只知道空想,而不努力读书,那么下的功夫就没用在实际的地方,所思考的东西也只是浮浅之见,终究会危害到自己,所以只空想而不读书,就会耽于幻想,这是很危险的。”从这些可以看出读书一定要思考,学习之后又能够思考书中的道理,那么学到的东西才通透明澈;思考之前一定要读书,能思考也知道看书,就知道应该思考什么。这两件事如果只偏向其中一个方面,就会产生各自的弊病,求学的人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吗!
原文 子曰:“攻 [27] 乎异端,斯害也已。”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自古圣人继承前人的事业,开辟未来的道路,依据的只是一个很正常通达的道理,不过就是维持好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的关系,树立仁、义、礼、智、信等品德,管理好士、农、工、商这些百姓,处理好礼、乐、刑、政等事务。做好这些之后,既能够提高自己的修养,又能够管理好百姓。世道太平,人心归正都是从这里得到的。除了这些,都是和正统思想对立的异端邪说。人们如果被这些异端邪说迷惑,想要深入的研究,创造出一个新的比别人都高明的学说,另外创立一个门派,并想大力推行,就说明这个人陷入错误思想而无法自拔,这个学说自然是偏僻邪恶的学说。用这种异端学说来提升自己就会坏了自己的性情,用它们去治理百姓,就会破坏百姓正确的风俗礼节。这种异端邪说兴起之后,肯定会导致世道不平、人心难正,没有比这更坏的事了,所以说研究异端邪说的害处很大。”孔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杨氏、墨氏的学说还没有盛行,但是孔子事先就对这种异端邪说如此深恶痛绝。后世道家的学说,全都像杨朱的学说一样,佛教的学说,都像墨子的学说一样,这些道家、佛家的学说会完全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使社会风气受到损害。像宋徽宗、梁武帝等沉迷喜好这些学说的,都免不了要丧身亡国,被后人非议讥笑。所以异端邪说难道不应该被万世警戒吗!
原文 子曰:“由 [28] ,诲 [29] 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 [30] 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子路好逞勇武,什么事都要胜过别人,所以只知道强横霸道却不知道如何成为智者。所以孔子直呼其名告诉他说:“你也想要成为智者,我今天就教你成为智者的方法。人们知道一部分道理,但一定还有一些道理是人们不知道的。知道还是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很清楚明白的,如果有人把不知道当作耻辱,掩饰自己,不管自己知不知道,都以为自己知道,这就是自我欺骗,就是蒙蔽自己的良知。你对于知道的道理,就应该说自己知道,对于自己不知道的,就应该说自己现在还不知道。这样虽然说自己还没有完全明白天下间的道理,但是不自我欺骗,不蒙蔽自己的良知,这就是智慧啊,何必要无所不知才能说是智慧呢?所以说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就是智慧啊!”由此可见天下间的道理无穷无尽,即使是圣人也不可能无所不知,但是圣人心胸坦荡、充满智慧,既不因为不知道而自我欺骗,也不因知道而自以为是。所以多向别人请教学习,多看多问,这就是尧舜具有大智慧的原因。
原文 子张 [31] 学干 [32] 禄 [33] 。
张居正讲评译释 昔日子张在孔子门下求学,他的目的是为了求取做官的方法。
原文 子曰:“多闻阙 [34] 疑,慎言其余,则寡尤 [35] 。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教导子张说:“君子做学问是为了提升自己,不能有为求取官职才学习的想法。学问有成自然能获得官职,不用过于留心地求取。如果能够多了解天下间的道理,遇到问题时先搁置有疑问的地方,谨慎地完成自己有把握的部分,这样就会处事得当,不会被人们讨厌,产生的过错自然就会少了,这样不就减少错误了吗?提高自己的见识,作为自己行动的凭借,行动时,把有危险不安全的地方先放置一旁,对已经有把握的地方,也要谨慎小心地去处理,那么行为就能恰当合适,不会让自己留下遗憾,心里的懊悔自然就少了。少说错话,少做错事,这就是贤德的人。名声显著之后,一定会被举荐任用,即使自己不去求取官职,也自然会得到重用。又何必先去求取官职呢!”我曾经观察过,古时候那些优秀的读书人很自然就会获得官职,所以产生了很多先尽力做事,待有功绩后才能享受俸禄的大臣。而后世的读书人,不约束自己的言行,心里只是想着求取官职,所以缺少这样的人。这些都是关系到学问的大事,不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作为百姓的君主,能不把端正读书人的风气当作最要紧的事吗?
原文 哀公 [36] 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 [37] 诸枉 [38] ,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张居正讲评译释 鲁哀公问孔子说:“君主位于臣子百姓之上,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呢?”孔子回答说:“君主如果想要百姓臣服,不能用严酷的刑罚驱使,不能用小恩小惠结交,只用顺从百姓的好恶,为公众的利益着想就行了。只要臣属内心公正,行事光明磊落,就是正直的君子,别人就一定会敬爱他,希望他能够得到适合的职位为大家办事。内心阴险狡诈,行事违反法度的就是奸邪的小人,人们都憎恶这种小人,害怕他误国害民。喜爱善良憎恶邪恶是人们的共同心理,君主如果能重用那些正直的君子,让他们处理政务,远离奸邪的小人,不让他们参与国家事务,这样任免得当就会符合百姓的好恶,百姓自然会欢欣爱戴,没有人不臣服。如果君主任用了奸邪的小人,让他们获得官职,使正直的君子不能获得提拔任用的机会,那么就是颠倒是非,就会违背百姓的好恶,百姓自然就会内心不满,这样即使通过强迫也不能让他们服从。”百姓臣服或反对,只在于君主对官员的任免是否公允,所以君主在任用官员的时候,能不慎重吗!
原文 季康子 [39] 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 [40] 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季康子问孔子:“怎么才能使百姓对当政者恭恭敬敬、尽心不欺,多做善事而不敢做坏事呢?”孔子回答说:“作为民众的领导,关键不在别人而在于自己。如果能够在对待百姓的时,容貌端庄,毫不懈怠,那么就他们会有威严能够敬畏,有标准可以模仿,民众有了仰慕的对象,自然会心怀敬畏不敢懈怠;孝敬地侍奉父母,不违逆反驳;慈爱地对待他人,不残酷严苛。那么君主的品德就完全能做民众的表率,恩泽也足够凝结民心。民众感受到领导者的优秀品德,自然会尽心效忠,而不会欺骗违背。当政者要提拔任用善良的百姓,让他们能够实现自己的志向,要教诲感化那些不够善良的百姓,不可以轻易放弃他们。这样善良的百姓就会更加善良,不够善良的也慢慢能够达到标准,就没有不听从教导的百姓了。”季康子问的是如何治理百姓,而孔子回答的是如何改善自己。所有人都是这样,如果能够管理好自己,那怎么会感化不了他人呢?
原文 或谓孔子曰:“子奚 [41] 不为政?”
张居正讲评译释 鲁定公初年,孔子不做官了,有人问孔子:“你有这么远大的抱负,正应该顺势有一番大作为,为什么不肯出仕做官,治理国家呢?”因为当时季氏独揽大权,季氏家臣阳虎犯上作乱,国君也不再信任孔子,所以孔子不肯轻易地出来做官,而这个人不知道这些。
原文 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不做官的原因难以告诉别人,所以只能找了个借口回答说,你怀疑我不肯做官,难道没有听说《周书》里说的孝吗?《周书》里说的“君陈”是能够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又能够把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的方法推广开来,处理一个家族的事务,让长幼尊卑都能够和睦相处,严肃有序,让所有族人都变得正直、公正。《周书》里就是这么说的。这么看来,一个人在家里带领家人端正自己,就是从事政治了。何必有官职才能算是治理国政呢?政治,只是改正别人的错误罢了,对一个国家实施,让一个国家的民众服从教化,这固然是从事政治,但是管理家庭,让一家人遵守礼法,也是从事政治。这虽然是孔子的借口,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所以《大学》里说:“想要治理国家,先管理好家庭。”就是这个意思。君主治理国家时,如果能用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品德来提高自己、管理家庭,那么就符合治国平天下之道呀!
原文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 [42] ,小车无 [43] ,其何以行之哉?”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诚实守信是为人处世的根本,人如果不诚信,做任何事都荒诞无稽,我不知道这种人能做什么事。为什么这么说呢?就像车必须有轨才能行走一样,人只有诚信才能在社会上立足。如果大车没有辕前的横木,就不能束缚驾驭牛马;小车如果没有辕上的曲木,就不能钩衡驾驭牛马。虽然马车具备了轮辕,但是却一步动不了,怎么能行走呢?如果做人不诚实,就会让所有人厌恶。不管在哪儿都难以有所行动,不管做什么都会遇到阻碍。这和车没有有什么区别呢?”孔子这么说,只是要人们言行一致、办事诚信,不能有任何荒诞无稽。诚信更是君主最宝贵的品质,因为治理国家,一定要让发出的政令像四时更替一样准确,不能够朝令夕改,只有这样百姓才会信服,才能治理好天下。孔子的话,难道不是值得万世遵守的训诫吗!
原文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每次朝代更换一次,就叫作一世。子张问孔子说:“每一个朝代的兴盛,就一定有相对应的事迹。已经发生的事很容易就知道了,将来要发生的事却不容易知道,不知道十世后发生的事现在能知道吗?”
原文 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回答子张说:“后世观察现在,和我们观察前世一样。所以想要知道将来发生的事,只用观察已经发生过的事就可以了。夏朝延续四百多年后被殷商取代了,商朝实行的礼仪制度,如通过道德来规范百姓的行为举止等,这都遵循了夏朝,没有做出更改。至于政治制度,就做出了相应的改变,和夏朝有一些不一样。比如殷代的政治与礼制崇尚质朴,殷商时期的历法十二月为岁首等,这些和夏朝相比有了改变,这是可以通过考察了解到的。殷商延续了六百多年被周朝取代,周朝实行的礼仪,比如通过礼法去规范百姓,这也是延续了殷商的制度,没有做出更改。至于政治制度方面,就做出了相应的更改,也和商朝有一些不同。比如周朝的政治礼仪崇尚文治,周朝历法十一月为岁首,这也就是所说的‘增加或者减少的,也可以通过观察知道’。由此可以看出,纲常伦理是国家的根本,什么时候也不能更改。政治制度是用来治理国家的方法,随时可以根据需要进行变通,以后可能有继承我们周朝而取得天下的朝代,他们增加或者删减的也不过就是这些方面。由此可见,即使是百世之后的事,也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更何况只有十世呢!”
原文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张居正讲评译释 孔子说:“人们应该根据自己的身份去祭奠鬼神。比如天子祭祀天地,诸侯祭祀山川,大夫祭祀禘﹑郊﹑宗﹑祖﹑报五祀,普通百姓祭祀自己的先人,这才是各自应该做的本分,应该这样去祭祀。如果去祭祀那些本不应该是自己祭祀的鬼神,这就是为了求取福利而去谄媚鬼神,这不是祭祀的正确礼仪,这就是谄媚的举动。人尽力做到那些应该做的本分才算是勇敢。如果一件事符合道义,却拖延退缩,不能果断地去处理它,这就是萎靡不振,缺少勇往直前的勇气,十分软弱的行为呀,所以说见义不为就是怯懦。”这两件事,一件是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一件是应该做的事却不去做。孔子把它们放在一起讨论,是想要人们不要因为鬼神之事的复杂就感到困惑,而是应该多在该做的事上努力用心。
注释:
[1]共,环绕,又写作“拱”。
[2]蔽,总括,概括。
[3]道,通“导”,引导。
[4]齐,整顿,治理。
[5]格,规矩,恐惧。
[6]从,任,任凭。
[7]逾,超过。
[8]孟懿子,鲁国孟孙氏第九代宗主,本姓仲孙,也称孟孙,名何忌,世称仲孙何忌,谥号懿。
[9]樊迟,即樊须,名须,字子迟。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
[10]御,驾车。
[11]孟武伯,孟懿子之子,姓仲孙,名彘(音zhì),谥“武”,春秋时期鲁国大夫。
[12]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亦称“言游”、“叔氏”,春秋末吴国人,孔子的著名弟子,“孔门十哲”之一。
[13]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后亦称“卜子夏”、“卜先生”,孔子的著名弟子,“孔门十哲”之一。
[14]色,脸色,表情。
[15]先生,这里指父兄。
[16]馔,吃,喝。
[17]回,孔子的弟子颜回,字子渊,“孔门十哲”之一,“孔门七十二贤”之首。
[18]发,启发,阐明。
[19]以,做。
[20]由,经过,经历。
[21]廋,隐藏,藏匿。
[22]器,器皿。
[23]周,团结。
[24]比,勾结。
[25]罔,通“惘”,迷惑而无所得。
[26]殆,危险。
[27]攻,深入钻研。
[28]由,仲由,字子路,又字季路,“孔门十哲”之一。
[29]诲,教导,指教。
[30]知,通“智”。智慧,聪明。
[31]子张,颛孙师,复姓颛孙、名师,字子张,春秋末年陈国人,“孔门十二哲”之一。
[32]干,追求,求取。
[33]禄,俸禄,指官吏的薪俸。
[34]阙,留存。
[35]尤,罪过,过错。
[36]哀公,鲁哀公,鲁国国君。
[37]错,通“措”,放置。
[38]枉,不正直的,邪恶的。
[39]季康子,季孙肥,春秋时期鲁国的正卿。姬姓,季氏,名肥。谥康,史称“季康子”。
[40]临,治理,管理,统治。
[41]奚,怎么,为什么。
[42],古代大车车辕前端与车衡相衔接的部分。
[43],古代车上置于辕前端与车横木衔接处的销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