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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鴆殺武大」之後的文學描寫

叫着他那名兒罵 (事在第八回)

《金瓶梅》在寫潘金蓮謀害親夫之後,插入一段西門慶又娶一房妾侍孟玉樓的故事。西門慶因戀新歡,和潘金蓮的來往反而疏了。這樣寫法也是合乎情理的,因為一來武松尚未回來,一日事情未曾了結,西門慶的心頭大石就一日未能放下,不敢過於猖狂;二來這也刻劃出西門慶貪新忘舊的「色狼」性格。

《金瓶梅》在故事進行中穿插的詞曲甚多,這些詞曲都是當時的「流行曲」,很可能是書商為了迎合讀者加上去的,好的很少,但間中也有相當精彩的作品,例如寫潘金蓮盼望西門慶的那首《山坡羊》:

凌波羅襪,天然生下,紅雲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蓮卸花,怎生纏得些娘大。柳條兒比來剛半扠。他,不念咱,咱,想念他。簾兒私下,門兒悄呀,空教奴被兒裏,叫着他那名兒罵。你怎戀煙花,不來我家,奴眉兒淡了教誰畫?何處綠楊拴繫馬?他,辜負咱,咱,念戀他!

前半闋寫潘金蓮引以自豪的三寸金蓮,下半闋寫她又愛又恨的心情。生動傳神。

背親夫和你情偷 (事在第八回)

潘金蓮受了冷落,「在房中香薰鴛被,款剔銀燈,睡不着,短嘆長吁,翻來覆去……於是獨自彈着琵琶,唱一個《綿搭絮》。」《綿搭絮》是曲子的小令,潘金蓮唱的共四支,今錄兩支:

(一)

當初奴愛你風流,共你剪髮燃香,雨態雲蹤兩意投。背親夫和你情偷,怕甚麼旁人講論,覆水難收。你若負了奴親情,正是緣木求魚空自羞。

(二)

誰想你另有了裙釵,氣得奴似醉如癡,斜傍定幃屏故意兒猜,不明白怎生丟開!傳書寄柬你又不來,你若負了奴的恩情,人不為仇天降災。

按:這兩支曲子,寫背了丈失「偷漢」的那種不顧一切的強烈感情,非常突出。而敢於以「淫婦」的口吻來寫,在詞曲中亦是罕見的「大膽」之作。

武松寄家書 (事在第八回)

《金瓶梅》中有關潘金蓮的故事基本上是襲用《水滸》的,不過卻有一點很大不同,就是把武松替哥哥報仇的時間推遲了。《金瓶梅》寫武松奉知縣差遣,押送禮物到東京給朱太尉。

討了回書,領一行人取路回山東大路而來。去時三四月天氣,回來卻淡暑新秋。路上水雨連綿,遲了日限。前後來回,也有三個月光景。在路上被雨水所阻,只覺神思不安,身心恍惚,趕回要看哥哥。不免差了一個土兵,預先報與知縣相公,又私自寄了一封家書,與他哥哥武大,說他也不久,只在八月內回還。

(按:《水滸》寫武松回家的時間,則是「三月初頭」。)

西門慶和潘金蓮看了武松的家書,「都慌了手腳」,於是又找王婆商量。王婆道:

大官人有甚麼難處之事!我前日已說過了,初嫁由爹娘,後嫁由自己。古來叔嫂不通問。如今已是大郎百日來到,大娘子請上幾位僧眾,來把這靈牌子燒了,趁武二未到家來,大官人一頂轎子,娶了家去。等武二那廝回來,我自有話說,他敢怎的?自此你二人自在一生,無些烏事!

按:亡夫過了百日,妻子在請僧人做了唸佛除靈(位)的法事之後,就可改嫁。這是當時的風俗。

眾和尚酥成一塊 (事在第八回)

《金瓶梅》的藝術特色之一是善於寫日常小事,常具有諧趣、反諷的意味。孫述宇說:「作者能夠看到日常生活裏的風趣,而且把這種風趣寫出來。小說中笑料很多,又是笑話,又是惹笑的人和事。有些人物和事件,表面上並不滑稽,但仔細看深一些,我們就要微笑起來。作者有很生動的幽默感,而且對於世事的表裏不一,特別感興趣。」(引自孫著《金瓶梅的藝術》一書)

潘金蓮請一班「僧眾」來給他「唸經除靈」,書中寫這班「僧眾」為色所迷的「怪模樣」,就是「惹笑的人和事」的例子之一。

西門慶給錢:

教王婆去報恩寺;請了六個僧,來家做水陸超度武大。……西門慶那日就在婦人家歇了。不一時,和尚來到,搖響靈杵,打動鼓鈸,宣揚諷誦。咒演《法華經》,禮拜《梁王懺》……(潘金蓮)怎肯齋戒,陪伴西門慶睡到日頭半天,還不起來。和尚請齋主拈香簽字,證盟禮佛,婦人方才起來梳洗,喬素打扮,來到佛前參拜。那眾和尚見了武大這個老婆,一個個都昏迷了佛性禪心,一個個多關不住心猿意馬,都七顛八倒,酥成一塊。

偷聽白晝宣淫 (事在第八回)

那天眾和尚做法事的時候,也正是潘金蓮和西門慶白晝宣淫的時候。她的臥房「正在佛堂一處,只隔一道板壁」。

有一個僧人走在婦人窗下水盆裏洗手,忽然聽見婦人在房裏顫聲柔氣,呻呻吟吟,哼哼唧唧……於是推洗手,立住了腳,聽夠良久。只聽婦人口裏嗽聲呼叫:「……饒了奴,快些丟了吧。」西門慶道:「你且休慌,我還要在蓋子上燒一下兒哩。」不想都被這禿廝聽了個不亦樂乎。落後眾和尚都到齊了,吹打起法事來,一個傳一個,都知道婦人有漢子在屋裏,不覺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接着寫潘金蓮「換了一身艷衣服,在簾裏與西門慶兩個並肩而立,看着和尚化燒靈座」。

那賊禿冷眼,瞧見簾子裏一個漢子,和婆娘影影綽綽,並肩站立,想起白日裏聽見那些勾當,只個亂打鼓扌扉(左扌右扉)鈸不住,被風把長老的僧伽帽颳在地下,露見青旋旋光頭,不去拾,只顧扌扉(左扌右扉)鈸打鼓,笑成一塊。

按:這幾段文字是《水滸》所沒有的。對那些色迷迷的和尚,調侃得淋漓盡致。

打鼓錯拿徒弟手 (事在第八回)

《金瓶梅詞話》用一段駢文來描寫那些和尚「七顛八倒,酥成一塊」的模樣,堪稱妙文。錄之同賞:

班首輕狂,唸佛號不知顛倒;維那昏亂,誦經言豈顧高低。燒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燭頭陀,錯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國稱做大唐;懺罪闍黎,武大郎唸為大父。長老心忙,打鼓錯拿徒弟手;沙彌心蕩,磬槌打破老僧頭。從前苦行一時休,萬個金剛降不住。

按:「班首」指帶領眾和尚唸經的長老;「維那」是佛典中一個精通佛法、辯才無礙的代表人物,和釋迦牟尼同時得道。「駢文」是用對偶句的形式寫的。例如上面一段,每兩句成為對偶。但最後兩句則是「總結」句,可以對偶,也可以不對偶。

潘金蓮在燒了武大靈位之後,第二天就由王婆送親,嫁到西門慶家中了。

西門慶的妻妾 (事在第九回)

潘金蓮嫁到西門慶家裏,做第五房妾侍。作者趁這機會,介紹西門慶的妻妾。大娘吳月娘,「生得面若銀盆,眼如杏子,舉止溫柔,持重寡言。」「第二個李嬌兒,乃院中唱的。生的肌膚豐肥……上床懶追陪,雖數名妓者之稱。」(按:「院」指妓院,這李嬌兒是歌妓出身。「上床」、「解數」這兩句是說李嬌兒的「床上功夫」了得。)「第三個就是新娶的孟玉樓,約三十年紀,生的貌若梨花,腰如楊柳,長挑身材,瓜子臉兒,稀稀多幾點微麻,自是天然俏麗。惟裙下雙彎,與金蓮無大小之分。」「第四個孫雪娥,乃房裏出身,五短身材,輕盈體態,能造五鮮湯水,善舞翠盤之妙。」(按:孫雪娥是西門慶前妻陳氏的陪嫁丫頭,後來「收房」的,故稱「房裏出身」。)

潘金蓮自有一套權術,她到了西門慶家,「每日清晨起來,就來房裏與月娘做針黹,做鞋腳……趕着月娘,一口一聲,只叫大娘。」因此很得吳月娘喜愛,「衣服首飾,揀心愛的與她;吃飯吃茶,和她同桌兒一處吃。」但亦因此招妒,李嬌兒等人,見月娘錯敬她,各人都不做喜歡。說「俺們是舊人,倒不理論,她來了多少時,便這等慣了她,大姐好沒分曉」。 a657mTf7V3+qjPqkWVXy8Acg3QwlbVPmxmdKQAnoMuI+Sa2woRQ6yjhFP6khQ56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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