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好難敵新歡 (事在第十二回)
在西門慶的妻妾和外寵中,潘金蓮、春梅和孟玉樓是一黨;李嬌兒、李桂姐姑侄和孫雪娥是一黨;繼室吳月娘則是貌作公正的調和派。
潘金蓮雖然用盡手段想挽回西門慶的歡心,但由於李桂姐是西門慶的新歡,西門慶正在「梳籠」她,潘金蓮的目的非但不能達到,反而接連吃了她的虧。
書中寫西門慶頭一晚被潘金蓮「說的窩盤住了」(按:「窩盤」是哄得貼服的意思),但第二日又叫兩個小廝跟隨,到妓院去找李桂姐了。
李桂姐在不久前西門慶生日那天,曾得西門慶派轎子接她來家,「拜見月娘眾人」,吳月娘對她都很禮待,只有潘金蓮對她的拜訪閉門不納。於是李桂姐就趁西門慶這次在院中找她的機會,向西門慶告n,要潘金蓮受更大的屈辱。
她用欲擒先縱法,「聽見他來,連忙走進房去,洗了濃妝,除了簪環,倒在床上,裹衾而臥」,故意不出去迎接西門慶。
李桂姐欲擒先縱 (事在第十二回)
西門慶見她許久不出來,便問:「怎的不見桂姐?」虔婆道:「姐夫還不知哩,小孩兒家不知怎的,那日着了惱來家,就不好起來,睡倒了。房門兒也不出,直到如今。」其實在西門慶來到妓院之時,李桂姐還是在陪着客人坐的。
西門慶聽說,便親自入房去看李桂姐。
只見粉頭烏雲散亂,粉面慵妝。……便問道:「你着了誰人惱,你告我說。」問了半日,那桂姐方開言說:「左右是你家五娘子,你家中既有恁好的迎姦賣俏,又來稀罕俺們這樣淫婦做甚麼?
按:「五娘子」即潘金蓮。李桂姐跟着說出那天被潘金蓮拒之門外的事。
西門慶道:「你倒休怪她,她那日本等心中不自在,她若好時,有個不出來見你的?這個淫婦,我幾次因她再三咬群兒口嘴傷人,也要打她哩。」
按:「咬群兒」即和大夥兒不和好之意。這段寫西門慶初時還是替潘金蓮解釋的。但為了討李桂姐的歡心,也同時將潘金蓮貶抑。
潘金蓮再度受辱 (事在第十二回)
李桂姐那日受了潘金蓮的氣,早就想報復了,趁這機會,就激西門慶道:「沒羞的哥兒,你就打她?」意即指西門慶講大話,不知羞。
西門慶道:「你還不知我手段,除了俺家房下,家中養這幾個老婆丫頭,但打起來,也不善,着緊二三十馬鞭子還打不下來!好不好還把頭髮都剪了。」
按:「房下」指正室吳月娘。「但打起來,也不善。」用廣東話來說,即「打親就唔會錫着來打」了。
李桂姐故意表示不相信,就:「誰見來?你若有本事到家裏,只剪下一柳子頭髮,拿來我瞧,我方信你是本司三院有名的好子弟。」這麼一來,潘金蓮就合該遭殃,再度受辱了。
這西門慶吃她激怒了幾句話,歸家已是酒酣,不往別房裏去,逕到前邊潘金蓮房來。婦人見他有酒了,加意用心服侍。問他酒飯,他都不吃,吩咐春梅:「把床上拭抹涼席乾淨,帶上門,出去。」他便坐在床上,令婦人脫鞋,那婦人不敢不脫,須臾脫了鞋,打發他上床,西門慶且不睡,坐在一隻枕頭上,令婦人褪了衣服,地下跪着。
無端要打潘金蓮 (事在第十二回)
下面一段,充分表現西門慶不把婢妾當人的淫威,故意不問理由,將潘金蓮戲耍,先把她嚇個半死。
那婦人唬的捏兩把汗,又不知因為甚麼,於是跪在地下,柔聲大哭道:「我的爹爹,你透與奴個伶俐說話,奴死也甘心。饒奴終夕恁提心吊膽,陪着一千個小心,還投不着你的機會,只拿鈍刀子鋸處我,教奴怎生吃受?」西門慶罵道:「賊淫婦,你真個不脫衣裳,我就沒好意了!」因叫春梅!「門背後有馬鞭子,與我取了來!」……婦人叫道:「春梅,我的姐姐,你救我救兒,他如今要打我。」西門慶道:「小油嘴兒,你不要管她,你只遞馬鞭子與我,打這淫婦!」春梅道:「爹,你怎的恁沒羞,娘幹壞了你的甚麼事兒,你信淫婦言語來?平地裏起風波。」
按:「還投不着你的機會」,意即「還不中你的意」。春梅是與潘金蓮一黨的,她恃着也是新近得寵,不把馬鞭遞給西門慶,拽上房門,走到前邊去了。西門慶把潘金蓮嚇唬夠了,這才說出真意。
(西門慶)反哈哈笑了,向金蓮道:「我且不打你,你上來,我問你要樁物兒,你與我不與我?」
被迫剪髮 (事在第十二回)
潘金蓮迫於西門慶的淫威,只好說道:
「好親親,奴一身骨朵肉兒,都屬了你,隨要甚麼,奴無有不依隨的。不知你心裏要甚麼兒?」
西門慶道:「我心要你頂上一柳兒的頭髮。」婦人道:「好心肝,淫婦的身上,隨你怎的揀着燒遍了也依,這個剪頭髮卻成不的。可不唬死了我罷了。奴出娘胎兒活了二十六歲,從沒幹這營生。打緊我頂上這頭髮,近來又脫了奴好些,只當可憐見我吧。」西門慶道:「你只嗔我惱我,說的你就不依我。」婦人道:「我不依你再依誰?」因問:「你實對奴說,要奴這頭髮做甚麼去?」西門慶道:「我要做網巾。」婦人道:「你要做網巾,我就與你做,休要拿與淫婦,教她好壓鎮我。」
按:古代的婦女,除了尼姑之外,是把被剪掉頭髮當成一種難堪的人身侮辱的;而且還有一種迷信,認為別人得了自己的頭髮,就可以請術士作法來「壓鎮」自己。因此,潘金蓮覺得西門慶這個要求,是比將她痛打一頓更難忍受。不過,她雖然初時不肯依從,但在西門慶嚇騙兼之下,還是不能不屈服了。
歡會異常轉眼即忘 (事在第十二回)
西門慶拿剪刀,按婦人當頂上齊臻臻剪下一大柳來,用紙包放在順袋內,婦人便倒在西門慶懷中,嬌聲哭道:「奴凡事依你,只願你休忘了心腸,隨你前邊和人好,只休拋閃了奴家。」是夜與他歡會異常。到次日西門慶起身,婦人打發他吃了飯,出門騎馬,逕到院裏。
按:「順袋」是內衣的袋。這段寫潘金蓮委曲求全的心情,甚為生動。她可以任由西門慶和別人好,只求他別拋棄自己。但西門慶與她「歡會異常」之後,第二天就逕到院子去找李桂姐了。作者的運用諷刺筆法之妙,此亦一例。
西門慶把潘金蓮的頭髮給李桂姐,說:
「你看了還與我,她昨日為剪這頭髮,好不費難,吃我變了臉惱了,她才容我剪下這一柳子來。我哄她只說要做網巾頂線兒,逕拿進來與你瞧,可見我不失信。」桂姐道:「甚麼稀罕貨,慌的你憑個腔兒。……你恁怕她,就不消剪她的來了。」西門慶笑道:「那裏是怕她的,我語言不的了。」桂姐一面教桂卿陪着他吃酒,走到背地裏,把婦人頭髮早絮在鞋底下,每日踐踏,不在話下。
潘金蓮、李桂姐爭風這幕,是以李桂姐全勝告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