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百剑堂主谈对联的文章,我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二十四年前,清华大学的新生入学试,国文一科的试题中有一条是对对联,以“孙行者”三字命对,有一个学生对“胡适之”,一时脍炙人口。以胡适之去对善变的齐天大圣,那确是妙不可言。
但论字面的工整,却不如另一个学生所对的“祖冲之”,以“孙”对“祖”,以“行”对“冲”,以“者”对“之”,简直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妙对。祖冲之是南北朝时代的大数学家,他是全世界第一个将圆周率的准确数值算到小数点后七位数字的人,比其他国家的数学家要早一千多年!(按:祖冲之推算出的圆周率是三·一四一五九二六五,比现在通用的三·一四一六还精确。)
那回的事还引起不大不小的风波,当时正是白话文运动蓬勃发展的时候,矫枉过正,许多人攻击清华大学不应该要学生对对子。出试题的人是著名的史学家陈寅恪,他解答出这条题的理由是:对对子最易测出学生对中文的理解程度,因为寥寥几字,已包含了平仄虚实的用法。而且对联是中国文学的特色,用其他国家的文字,绝不能做出对联来的。他的解释一发表,风潮也就平息了。
中国有许多绝妙的怪联,说来颇有趣味。广东的何淡如就是做怪联的能手,例如“有酒不妨邀月饮,无钱那得食云吞。”“公门桃李争荣日,法国荷兰比利时。”等真是匪夷所思,“云吞”本来是个名词,他却拿去对“月饮”,“法国荷兰比利时”连接三个国名,他却拿去对一句旧诗,看来风马牛毫不相及,但却对得那样字面贴切!
听一些老前辈说,何淡如为人非常风趣,有一次他随众人闹新房,有人以“天”、“地”二字要新娘造句,要天字行头,地字收尾,新娘迟迟未答,他老人家冲口而出道:“天光你重摩人地。”众人大笑,于是纷纷退出新房,让新娘领略“天光你重摩人地”的滋味去也!
马君武先生在做广西大学校长时,热心提倡桂剧,名伶小金凤就是他的干女儿。马君武其人老尚风流,当时颇招物议。他卜居桂林环湖路,在宅门自撰一联道:“种树如培佳子弟;卜居恰对好湖山。”有人给他每句加上四字,成为:“春满梨园,种树如培佳子弟;云生巫峡,卜居恰对好湖山。”原来当时桂林设有“特察里”(妓院),在象鼻山下,恰好正对马君武的住宅,下联就是用这个“即景”来调侃马君武的。
马君武死时,小金凤挽他的联也颇为传诵一时,联云:“抚我若亲生,慈父心肠,大人风度;现身而说法,桃花旧恨,木兰新词。”上联表出她是马君武干女儿的身份,下联“桃花旧恨,木兰新词”则是指欧阳予倩所编的两部新桂剧:《桃花扇》和《木兰从军》,小金凤就是演这两个戏出名的。传说此联为桂林名士龙某所拟。
敌伪时期,梁鸿志和吴用威是出名的大汉奸,有人嵌他们二人的名字成一联道“孟光轧姘头,梁鸿志短;宋江吃败仗,吴用威消。”“夹硬”把“梁鸿志”和“吴用威”的名字拆开来用,变成“梁鸿”之“志”与“吴用”之“威”,也真是想入非非。
解放前我在广州见过一副春联道:“胡混混全凭两度;憨居居又过一年。”也颇有趣,道出了当时一般人的生活情况。
近来香港报刊颇兴怪联,某报的“副刊”上就时有佳作,例如“怕热最宜穿短裤;论功还欲请长缨。”“水紧一声齐走鬼;风飘万点正愁人。”“赤柱有食兼有住;汀洲无浪复无烟。”“徒令上将挥神笔;惯见霸王搭电车。”“白日放歌须纵酒;黑灯跳舞好揩油。”“西山白雪三城戌;南国红眉七镬开。”等以一句香港俚语来对一句古人诗句,甚为有趣。只是“白雪”、“红眉”一联,似稍嫌轻薄也。
选自《三剑楼随笔》
发表于一九五六年于月至一九五七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