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要谈论使命和价值观了,读者们,原谅我吧。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两个词已经被用滥了,成了商业生活中最抽象、用得最多,也最容易被误解的词。和听众交谈的时候,常有人问我有关使命和价值观的问题。问话中常带有某种程度的恐慌,从而掩盖了提问者的真实意图和中肯态度。(例如在纽约的时候,就曾有人问我:“你能够解释使命和价值观之间有什么不同吗?还有,这种不同又能造成哪些差异?”)商学院也是制造混乱的根源之一,它们经常让学生写文章,阐述使命的含义,然后对价值观进行讨论。这其实是一种极其无用的训练方法,毫无针对性。许多公司也这样来培训他们的高层管理人员,通常的做法是杜撰一条听起来很崇高的标语,并悬挂在公司大厅里。
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老生常谈,只会让员工感到无所适从,或者愤世嫉俗。他们实在搞不明白,使命为何那么伟大。大家都见过这样的口号:“本公司高度重视产品质量和售后服务”,或者“本公司顾客至上”。那么请告诉我,又有哪家公司不重视质量和服务,或者不以顾客为焦点呢?还有,谁都知道有许多公司把无数的时间花在动情的讨论上,只是为了总结出一套所谓的价值观。尽管很多人用意良好,但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似乎都是从那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上提取的说辞,例如“诚实、质量、卓越、服务以及尊重”等。其实,大凡正派的公司无一例外地都赞成这些品质!坦率地讲,所谓诚实是参与商业游戏的基本要求,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恐怕早就被封杀出局了。
相比之下,正确的使命和价值观可以让你切身感受到它的实实在在。使命将指引你前进,价值观所描述的则是引领你到达目的地的行动。在这里,我甚至宁愿放弃“价值观”一词,而使用“行动”来代替它。但是,由于传统的缘故,还是让我们坚持使用统一的术语吧。
依照我的经验,对于使命的描述主要应该回答一个问题:我们的业务如何才能赢?
你需要回答的并不是在过去的辉煌岁月中我们有哪些优势,也不是我们该怎样描述自己的业务,以免招致某个单位、事业部或者高层管理人士的恼怒。
相反,“我们的业务如何才能赢”这个问题有明确的定义,它要求公司在人员、资金和其他资源等方面做出取舍、选择,避免自己陷入常见的盲目出击的陷阱中。这个问题能促使企业搞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明白自己能够在哪种竞争中赢。
有效的使命需要在可能的目标与不可能的目标之间寻求一种平衡。
是的,赢——这才是关键。即使是本捷利(Ben&Jerry’s)这家位于佛蒙特州、以嬉皮士文化著称的冰激凌公司,也把“赢利增长”和“提高股东价值”作为公司的三大使命之一。因为公司管理层都明白,如果在经济效益上不能取得成功,那么其他任何社会目标都将是奢谈。
但这并不是说,使命就不能带有冒险精神或者理想主义色彩。例如,在本捷利公司的使命中,还包括出售“纯天然的冰激凌和令人愉悦的食品”,进而“提高本地区、全国和全世界人民的生活质量”。这类语言是极其崇高的,它能够让员工们振奋起来,产生催人上进的力量。
总之,有效的使命需要在可能的目标与不可能的目标之间建立一种平衡。它既要给大家一个清晰的方向,以赢得商业利益为导向,也要让人们充满壮志雄心,感觉到自己是伟大事业中的一部分。
再以GE的使命为例。1981—1995年,我们提出的目标是成为“世界上最有竞争力的企业”,让公司的每个业务领域都能在市场上占据第一名或第二名的位置,任何不能达到该要求的业务都必须整改、出售或关闭。毫无疑问,这样的使命具有非常清晰的含义,非常具体,表述准确,没有任何抽象的东西。同时,这个使命又是壮志凌云的,它表明了GE征服全球市场的雄心。
这样的使命以一连串不同的方式进入了我们的生活。首先,在当时的环境中,人们还习惯于把公司的商业战略封存在总部的信封中,而关于它的任何信息都来自公司上下的流言。但我们却决定公开讨论哪些业务已经进入市场头一二名的位置,哪些业务必须迅速补救,甚至放弃。如此坦诚的态度使整个公司大为震惊,然而,把公司的使命真实地呈现给全体员工却带来了良好的效应。在某些业务被出售的时候,尽管许多人可能并不希望如此,但他们至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此外,在公司大大小小的会议上,我们持续不断地重申有关企业使命的问题,每个决策或项目都要同企业使命挂钩。我们公开地奖赏那些表现出使命感的人,请走那些由于各种原因不能认同企业使命的人(通常,不认同的情况都表现为对老业务模式的怀念)。
回过头来看,在1981年时,为了给GE确立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奋斗使命,我们曾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比如,事前进行了大量的讨论,对技术优势、竞争对手以及消费者做了深入分析。在此基础上,我们决定成为世界上最具创新能力的电气产品设计商。或者说,我们最能赚钱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各项业务尽可能快速和彻底地实现全球化,无论它们的市场在什么国度。
确立使命始终是企业高层管理人员的职责。除了最终需要对此负责的人之外,企业使命的确立既不可能,也不应该授权给其他任何人。
这些使命是革命性的,它们都可以把GE推到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发展道路上。它们要求我们通过收购和出售来改造业务结构、招聘和解雇不同的人员等。表面上,把这些要求称为“使命”或许有些牵强,因为它们都过于具体和明确了。但是毫无疑问,把电气产品设计列入公司的使命会使大多数GE员工感到欣慰,符合他们长期以来的信念。而全球化的使命或许会及时唤醒一些人,迅疾的变革往往都能产生类似的效应。
最后一个相关的问题与使命的创建有关:应该怎样确定自己的使命?
对我而言,这并不需要太费脑筋。你可以从任何地方得到有关的信息,你可以倾听各方精明人士的意见,但是,确立使命始终是企业高层管理人员的职责。除了最终需要对此负责的人之外,企业使命的确立既不可能,也不应该授权给其他任何人。
实际上,确立企业使命是考验公司领导力的关键时刻。
这是真正的挑战。
如我先前所述,价值观体现为人的行动,是具体的、本质的、可以明确描述的,它不能留给大家太多的想象空间。大家必须像执行军事命令那样运用它们,只因它们是完成使命的办法、实现最终赢利目标的手段。
与企业使命的制定相比,在价值观的问题上,公司里的每一个成员都应当有机会发表自己的看法。是的,这将是一项棘手的任务。在一些小公司里,大家可以通过各种会议对价值观进行讨论。但在规模较大的公司里,听取多方意见就要困难得多。不过,你还是能够利用全公司大会、培训课程和其他类似的手段,尽可能多地让人们表达自己的见解,也可以利用公司内部网征求更广泛的意见。
让员工真正深入地参与进来将产生迥然不同的效果,它能够提高你的洞察力,使你更有想法。而且到头来,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这个过程本身就能让价值观获得更大的认同。
补充一句,价值观的形成应该是个反复实践的过程。公司的领导层可以就这个问题草拟出第一个版本,但那只不过是最初的版本。草案出来后,你需要把相关的文件分发给全公司的人,让大家公开讨论、共同切磋,并且反复多次。同时,企业管理层需要打破陈规,创造出一种氛围,让员工体会到,在探讨企业价值观的话题上,贡献自己的才华是每个人的责任。
如果你现在所处的公司没有这种氛围,在那里仗义执言往往会受到打击,那么以上介绍的推进价值观形成的方法就行不通了。我也知道存在那种情况,要想在那些公司继续待下去,你就不得不遵照公司大厅里悬挂的标语所规定的那样去做事。
但是,如果你所在的公司欢迎员工参与有关价值观的辩论(很多公司都是这样),而你却不愿意加入这个互动的过程,那你应该感到惭愧。假如你希望奉行一套自己能真正理解和接受的价值观与行动纲领,那你就必须亲自参与全公司的讨论。
在最初成为CEO的时候,我对自己发布的那些含糊不清、意思隐晦的价值观感到相当内疚。例如,1981年,我在年度报告中写道,GE的领导者应该“面对现实”“实现卓越”“建立主人翁意识”。这些陈词滥调听上去不错,却难以对行动纲领提供具体的描述。
到1991年时,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在此前的三年多时间里,有5 000多名员工花费时间参与了对公司价值观的讨论。我们取得的成果是相当具体、实在的。后来,我们把这些思考印制在薄薄的钱夹卡片上,发给全体员工。上面的内容包括许多强制性的语言,例如:“不拘一格的行动风格——不断寻求和推行最佳实践经验,无论它们来自何处”;“抵制官僚主义作风”;“关注变革带来的发展机遇”等。
当然,某些行动纲领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解释和阐述。而我们也一直在为此努力,不论是在会议室、考评现场还是饮水机旁。
离开GE之后,我才认识到,有关推进企业价值观和行动纲领的讨论还有可能走得更远。2004年,波士顿第一银行和摩根大通银行合并组建了一家新公司,我注意到杰米·戴蒙和比尔·哈里森联手为企业创建了新的价值观和行动纲领。为了推动对话的展开,他们从第一银行借鉴了一套基础文案。那上面列举了各种价值观念及其相应的行动纲领,其内容之详细、明确,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
例如其中的一条“将心比心,竭诚为顾客服务”,就显得非常生动。但是第一银行并不满足于此,他们明确制定了大约10~12条行动纲领,让以上的观念进一步具体化,使之更接地气。在此摘录如下:
◎绝不能让利润中心产生的冲突妨碍对顾客的优质服务。
◎对待顾客要友善、公平。建立强大的客户关系需要时间。不要以破坏同客户的持久关系为代价去追求短期利益的最大化。
◎不断寻求各种办法,让顾客感觉到与我们之间的交易简单易行。
◎每天都要同顾客进行交流,让顾客一旦同我们建立了联系,就不需要再去找我们的竞争对手了。
◎不要忘记说“谢谢”。
另一条价值观显得有些含混,第一银行写道:“通过有效与卓越的运营,成为低成本的供应商。”接下来做了很多具体阐述,举例如下:
◎虚心学习。
◎消除官僚作风。
◎无情地消灭浪费现象。
◎运营应当快速简洁。
◎珍惜彼此的时间。
◎对基础设施大力投资。
◎对自己的业务了如指掌,不需要顾问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如果这种细致入微的描述让你感到意外,甚至觉得有些教条主义,我是能够理解的。当我第一次见到杰米提交的密密麻麻、长达5页的关于价值观和行动纲领的基础文件时,差点晕过去。可是在仔细阅读以后,我看到了其中蕴含的能量。
2000—2005年,我从世界各地公司的员工那里听到了该方面的各种故事。这使我深信,在确立企业的价值观及其相关的行动纲领时,多一分具体和细致是永远不为过的。
价值观与行动纲领的清晰表述是重要的,但如果不能在实践中坚决贯彻,那也没多大用处。要想让价值观真的被大家所重视,公司应该奖赏那些品行突出、实践了价值观的员工,而“处罚”那些与之相悖的人。请相信我,这有助于企业的成功。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曾多次要求那些业绩辉煌,但不遵守企业价值观的经理人离开公司,而且我们会对此尽量做出公开解释。每次发生类似的事情,都会给全公司带来意外的良好影响。在历次年度调查中,员工都反映,我们的公司正在日复一日实践自己所奉行的价值观。这种大环境也会使得每个人都更加忠于企业的理念。随着员工满意度的提高,我们的财务绩效也同样稳步增长。
最普遍的情形是,公司的使命与价值观之间出现偏离,是因为商业生活中出现的各种小危机。
为企业制定明确的使命很重要,具体描述行动纲领和价值观也同样如此。除此以外,公司的使命与价值观必须融为一体、共同发挥作用,才能奠定成功之本。这二者应该是相互促进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难道不是吗?公司的价值观理应支持其使命。但令人吃惊的是,使命与价值观的冲突在现实中屡见不鲜,并非特例。公司各组成部分之间出现相互不配合的现象,可能更多的是由于疏忽所造成的,而不是有意为之,但是出现的频率并不低。
最普遍的情形是,公司的使命与价值观之间出现偏离,是因为商业生活中出现的各种小危机。比如,竞争对手进入我们所在的城市,并降低了产品售价,导致你不得不跟着降价,从而削弱了你原定的通过优质的客户服务实现竞争力的使命。或者由于宏观经济低迷的冲击,你削减了广告预算,而忘记了自己当初制定的提高和传播品牌知名度的使命。
使命和价值观相背离的这些情况听起来也许不要紧,是暂时性的,但如果放任不管,它们会真正损害公司的利益。事实上,在最糟的情况下,这种背离完全可以毁灭我们的事业。
在我看来,著名的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与安然公司所发生的一切,就属于这类危机。
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是在差不多一个世纪以前成立的,它把成为世界上最受尊重和最可信赖的审计公司作为自己的使命。这是一家以有勇气说“不”为傲的公司,即使这意味着要失去客户也在所不惜。它成功地聘用了许多最能干、最正直的注册会计师为自己工作,给他们丰厚的回报,也获取了世界各地的企业与监管机构的信任。
接着,20世纪80年代的繁荣时期到来了。而安达信也决定进军咨询行业,这项事业让很多人感到新鲜、兴奋,不必说也将给公司带来巨大的利益。他们开始聘用更多的MBA毕业生,并不断地给这些人加薪,因为这是咨询业的规律。1989年,公司实际上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传统的审计事务所,名为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另一个则是安达信咨询事务所。二者都在同一个公司品牌下运转——安达信全球事业。
与会计师行业崇尚正直诚实不同,咨询公司更鼓励创新,大力奖赏积极进取的推销员精神,它的顾客类型也因项目的不同而不同。尤其是到了90年代,咨询部门的牛仔精神日盛,与此同时,安达信的审计部门也感受到了来自另一方的冲击。一些会计师显然是被新的商业机会冲昏了头脑,他们开始动摇了长期以来一直坚持的审计业务正直、诚实的使命,放松了对自己的严格要求。
在90年代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安达信不过是一家自己同自己较劲的公司。咨询部门一直在补贴审计部门,当然他们并不乐意这样做。同样,你可以确信审计部门对于咨询部门那种虚张声势的作风也不感冒。面对如此矛盾的状况,大家该如何回答企业的根本问题呢?“我们的使命究竟是什么?”“什么样的价值观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应当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纲领?”员工岗位不同,他们的答案也迥然相异。所以,安达信才会发生合伙人之间为了公司的利润分配而闹上法庭的事情。
终于到了2002年,事务所倒闭了。在这个过程中,公司使命和价值观之间存在的冲突是个十分重要的因素。
在许多方面,安然公司的覆灭具有跟安达信相同的特点。在早期的时候,安然是一家很单纯的、从事不起眼的管道和能源业务的公司。公司员工都把焦点集中在具体事务上,研究怎样能又快又便宜地把天然气从一个地方输送到另一个地方。他们的使命完成得非常出色,在能源采掘与输送领域占据了权威的位置。
后来的发展与安达信一样,安然公司改变了自己原来的使命。有人提出,安然应该向着贸易公司的方向发展。同样,其目标是为了实现更快的增长。
在安达信,那些辛苦核对报表的审计师们突然发现,自己要与一帮身着笔挺的阿玛尼名牌套装的MBA们分享公司的办公室。在安然公司也是一样的情形。
安然公司的新目标意味着,它首先会把精力集中在能源贸易方面,然后就会拓展到其他商品的贸易中。在当时,这种改变的出现可能是相当振奋人心的,但是除此以外,显然没有人停下来好好想一想,为了支撑这样伟大的新目标,公司应该树立和传播什么样的新价值观以及行动纲领。于是,贸易谈判桌成了公司一切业务的核心,而管道、能源生产业务则被挤到了次要的位置上。不幸的是,对于众多从事原来业务的员工,公司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检查和处理他们的问题。就在这样的背景下,突然之间,安然倒闭了。
跟安达信的结局一样,公司使命和价值观的冲突最后让成千上万无辜的人丢掉了工作。这是一出怎样的悲剧!
在本章开始的时候,我们注意到,商业生活中的人们谈论了太多关于使命和价值观的事情,但结果常常是说得热闹,却没有什么实际行动。没有人希望得到这样的答案,然而,这两个术语显得既高深又含糊,导致那样的结局仿佛也是自然的。
可是,如果不能为企业确定正确的使命,不能树立明确的价值观,将付出极其巨大的代价。我不是说你们的公司必然会像安达信或安然那样,顷刻之间就土崩瓦解——它们是因为企业使命和价值观的矛盾而彻底坍塌的极端例子。但我要说,假如你们的公司除了悬挂在大厅里中看不中用的标语之外,并没有真正指导自己前进的目标,那就永远不能充分挖掘企业的潜力。
诚然,我自己也知道,要确定好的企业使命,并建立支撑它的价值观,离不开时间和艰苦的努力。你会碰到漫长的、争执不休的会议,让人真想立刻起身回家。在你打算投入实际工作的时候,却有人发邮件来同你讨论工作方案。还有一些令人痛苦的时刻,有的员工你明明很喜欢,但他们恰恰没能肩负公司的使命,或者遵循既定的价值观,因此不得不跟他们说再见。在那些日子里,你或许会希望自己企业的使命和价值观干脆变得模糊不清、毫无特色。
那可不行。
请拿出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吧,让企业的使命和价值观变得真实起来。
我一直都看重“坦诚”。实际上,这个话题我给GE的听众们宣讲了足足20多年。但是直到自己从GE退休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坦诚精神”的罕见程度。事实上,我甚至想宣称,缺乏坦诚是商业生活中最卑劣的秘密。
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缺乏坦诚精神会从根本上扼杀敏锐创意、阻挠快速行动、妨碍优秀的人贡献出自己的才华。它简直是一个杀手。
相反,假如你做到了坦诚——尽管永远不可能做到绝对坦诚——你就能发现,一切都会运转得更快、更好。
我在这里所说的“缺乏坦诚”,并不是指那种恶意的欺诈,而是指有太多的人、在太多的时候不能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们不愿意直截了当地同你交流或者无所顾忌地发表意见,以激起真正的讨论。他们不喜欢开诚布公。相反,他们把自己的意见或者评论保留起来,他们闭上嘴巴,让别人感到更舒服或者避免发生冲突;他们甚至粉饰坏消息,以维护自己的体面。他们把事情放到自己的背后,隐瞒了真实的信息。
所有这些都是缺乏坦诚的表现,其影响绝对是毁灭性的。
然而,缺乏坦诚的行为却渗透到了商业生活中的每一个领域。
缺乏坦诚精神会从根本上扼杀敏锐创意、阻挠快速行动、妨碍优秀的人贡献出自己的才华。它简直是一个杀手。
在退休后的旅行中,我听到了数百家不同公司的员工们讲述的故事。他们说,自己日复一日地生活在缺乏坦诚的氛围中,尤其是在各种议题的会议上,从预算计划到产品评估,再到战略规划。大家谈到了官僚作风、层级制度、公司政治和虚伪的礼数,所有这些都是缺乏诚意的产物。大家都问,怎样才能使自己的公司改变模样,成为一个可以把问题摆到桌面上的地方,一个可以谈论世界的真实情况,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辨析各种观点的地方?
我最常听到的情况是,业绩考评的过程尤其缺乏坦诚。
实际上,这样的提问出现得过于频繁了,以至于我会经常在讨论会上进行现场调查。我问听众们:“在过去一年里,有多少人接受过面对面的、坦诚的业绩反馈谈话?这些谈话的目的是让你弄清楚,自己还需要做哪些改进,自己处在公司的什么位置上。接受过的人请举手。”
运气好的时候有20%的人举手,而绝大多数时候,这个比例只接近10%。
有趣的是,当我再次反问听众,他们是否经常与自己的手下进行这种开诚布公的业绩讨论时,举手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
因此,请先忘记外界的竞争吧,因为你最大的敌人就是企业内部人与人之间不良的交往方式。
让我们来看看坦诚是怎样引导企业走向成功的,主要有三种途径。
◎首要的一点是,坦诚将把更多的人吸引到对话中。 如果你使更多的人参与对话,那么显而易见,你能获得的想法也将变得多姿多彩。我的意思是,如果保持坦诚相待的作风,就会有更多的想法冒出来,并可以加以讨论、展开批评,进而得以改进。与过去人人都闭口不谈相反,现在大家会敞开心扉、互相学习。任何一个组织、机构或者团队,如果能把更多的人和他们的头脑吸引到对话当中,马上就能获得一种优势。
◎其次,坦诚可以提高效率。 大家一旦把想法开诚布公地表达出来,就能够迅速地展开讨论,进行补充和改进,然后予以落实。这一套快速落实的办法——表述、讨论、改进和决策——不只是一种优势,还是在全球市场环境中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要知道,在大街两旁、在上海、在班加罗尔,那些三五个人新创办的企业在采取行动时都比你的公司更加敏捷,要想跟上别人的步伐,坦诚是必需的方法。
◎最后,坦诚可以节约成本。 虽然说,你可能无法精确地算出最终的数字,但可以想到的是,有了坦诚精神之后,我们可以少开多少形式主义的会议,少费多少精力去完成大家都已经知道结果的报表。再想一想,有了这样的精神,在探讨公司战略、新产品或者个人业绩的话题时,我们可以少做多少耗费精力的幻灯片,少做多少令人昏昏欲睡的演示,少开多少乏味的秘密会议,而用简单真实的对话取而代之。
把以上各种益处和效率结合起来,你将认识到,失去坦诚精神的代价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既然坦诚能带来各种优势,那么人们就不免感到疑惑,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如此缺乏坦诚精神,又是因为什么呢?
其实,我们很小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产生了。
从儿童时代起,我们每个人就开始学得世故起来,我们要知道如何掩饰不好的消息,在令人尴尬的场合装得若无其事。
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从儿童时代起,我们每个人就开始学得世故起来,我们要知道如何掩饰不好的消息,在令人尴尬的场合装得若无其事。无论是在哪种文化背景、哪个国家或者哪个社会阶层中,这个道理都是相似的。不管你身处冰岛还是葡萄牙,情况都没有什么不同,你不能讥笑自己的妈妈做的饭菜不好吃,不能管最好的朋友叫胖子,也不能告诉自己的姑姑,你不喜欢她送的结婚礼物。你就是不能这样做。
我们在一场乡村鸡尾酒会上就遇到了类似的事情。在白葡萄酒和寿司卷上过之后,有五个人开始围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位女士说,当地的小学里有位音乐老师正承受着可怕的精神压力。其他客人也随之附和,大家一致同意,给那帮调皮的四年级小学生们教课,足以将人送进精神病院。幸好,就在音乐老师将继续得到过分同情之前,另外一个客人加入了谈话,她说:“你们这些人都疯了吗?那个老师一年里休假的时间长达15周啊!”接着,她指向一位站在人群里一直唯唯诺诺的医生说:“罗伯特,你每天都要为病人的生老病死做出判断,你应该不会相信这个悲惨的故事,是吧?”
她的话毁掉了这场优雅的聊天。这位新客人把大家驱散了,人们纷纷向着吧台走去。
坦诚会使人感到紧张。
当然,这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的例子。但是当你探索坦诚的含义时,你实际上是在设法了解人类的本质。数百年来,无数的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都在研究,为什么人们所说的与他们真正所指的存在区别;而哲学家思考同样的问题已经有数千年的时间了。
最终,你会认识到人们之所以不说出自己的想法,是因为这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便利。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南希·鲍尔,她是塔夫茨大学(Tufts University)的一名哲学教授。当我向她请教关于坦诚的话题时,她告诉我,对这个课题,大多数哲学家所得出的研究结论,与绝大多数普通人随着自己年龄和经验的增长而得到的认识,并没有太多的不同。最终,你会认识到人们之所以不说出自己的想法,是因为这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便利。如果实话实说,你很容易制造混乱的局面——人们会为真相感到愤怒、痛苦、困惑、悲伤或憎恨。事情弄糟之后,你可能不得不自己去平息这场混乱,而这可是件可怕、艰难和费时费力的事情。因此,人们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为自己的不坦诚寻找理由,比如这样做可以不使别人难过或痛苦,或者说一点没有恶意的谎话是友善而得体的行为等。但实际上,南希说,古典哲学家伊曼纽尔·康德早就曾雄辩地证明过,不坦诚实际上是一种自私的表现,是为了让你“自己的”生活更加轻松。
南希告诉我,康德还有一种观点。他说,人们往往容易掉入掩盖敷衍的陷阱,也是因为大家都缺乏远见。很多人担心,如果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或者不好的消息说出口,就要冒得罪别人的风险。可是,他们并没有想到,不坦诚其实是最糟糕的得罪别人的做法。“康德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南希说,“他相信,如果为了拍别人的马屁而不坦诚做人,那将毁掉彼此的诚信,而且也将由此腐蚀整个社会。”
我告诉南希,那也会腐蚀公司的事业。
实际上,在美国商界,坦诚精神的重要性是一种新的认识。在20世纪80年代初以前,像GE这样的大公司并没有在经营中推崇坦诚精神,其他成千上万各种规模的企业也同样如此。那些庞大的公司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长起来的军事与工业的联合体,它们基本上没有面临世界性的竞争。还有,同一个行业内部的工业企业都非常类似,它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有合作关系的寡头,而不是彼此竞争。
以钢铁产业为例。大约每过三年,几家大公司的工会就会提出增加薪水和福利的要求。各大公司则会满足那些要求,并把增加的成本转嫁给汽车工业,而后者又把增加的成本再转嫁到消费者头上。
这是一个不错的游戏,直到日本人来敲门的时候。最初,日本人带来的是一些质量一般、成本低廉的进口汽车,几年之后,又变成了质量上乘、成本同样低廉的汽车,并且许多都是在美国本土的工厂制造的。不过在日本企业的工厂里,并没有工会。
在外来威胁蔓延开来之前,大多数美国公司依然循规蹈矩,既没有实事求是地讨论问题的习惯,也未表现出与坦诚作风一致的快速反应。在这方面,它们似乎没有什么迫切的需求。于是,企业仍然被重叠的层级制度和旧式的行为规范所累,与绝大多数组织一样,束缚在强迫式的礼仪和规范当中。很少有人公开挑战公司的经营战略或价值观,几乎所有的决策都是关起门来搞定的。等到进行业绩评估的时候,公司里同样表现出一种彬彬有礼的冷漠气氛。业绩突出的员工能得到表扬,但同时,由于公司的经济实力十分雄厚,那些表现不佳的人也可以安全地留在各个部门中,直到退休。
没有了坦诚之后,人人都可以保全面子,公司则笨拙地向前发展。大家接受了这种现状。办公室的每一天都充满了伪装的举止。相反,那些有主动性、进取精神,不满足现状的人却会被贴上标签,甚至有更糟糕的后果。
你也许会预言,既然坦诚精神能够给企业创造那么多的竞争优势,随着日本人给美国企业带来的竞争压力,众多公司必然会热心接纳它。但是,来自日本的竞争没有产生这样的结果,国际市场上现有的几个新兴势力,例如爱尔兰、墨西哥、印度或者中国的竞争也都没有导致变革的发生。相反,在全球化的压力面前,大多数公司仍然依靠常规的手段来应付,例如大规模裁员、压缩成本,在最好的情况下,会想办法促进创新。
坦诚精神尽管已经被一些企业注意到了,但还远远不够。
现在我要说一条真正的坏消息,那就是坦诚精神虽然是取胜的关键因素,但要给任何一个组织灌输这种精神,无论该组织的规模如何,都是一项艰难而费时的工作。
说艰难,是因为你要同人类的本性做斗争,同公司里根深蒂固的传统做斗争;说费时,是因为需要年复一年地坚持下去。在GE,我们花费了将近10年的时间才使得坦诚精神成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即使在整整20年之后,这种精神也不能说得到了普及。
要普及坦诚精神,你就必须激励它、赞赏它、时刻谈论它。你自己还要充满激情地,甚至夸张地把这种精神展现出来,证明给大家看。
但它仍旧是能够做到的。在推行的过程中没有太多的科学规律可言。要普及坦诚精神,你就必须激励它、赞赏它、时刻谈论它。你可以把表现出坦诚精神的人塑造成大众的英雄。最主要的是,你自己还要充满激情地,甚至夸张地把这种精神展现出来,证明给大家看——哪怕你并不是老板。
设想你正在参加一个会议,主题是关于某个老生产部门如何实现利润增长。大家围桌而坐,有礼貌地逐次发言。他们说,要在这个特殊的市场或者行业中取得胜利是多么艰难。他们谈论了严酷的竞争,列举了同以前一样的理由,说明自己为什么难以实现增长,为什么现有的业绩在这种环境下已经算非常不错了。实际上,到会议结束时,他们已经给自己贴上了“在这种情况下”取得了“成功”的标签。
你在内心里真想爆发,你对自己说:“事情又是这样。我知道,在这间屋子里,鲍勃和玛莉同我有类似的感受——骄傲自满的态度将毁灭我们的公司。”
但是在表面上,你们三个人都在做敷衍了事的游戏。你们都点头同意了会议的决定。
现在再想象一个场景,你们担负起了坦诚的责任。你、鲍勃或者玛莉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难道在这个产业里面,就不存在某种我们未曾想到过的新产品或新服务的创意吗?”
“我们能够通过并购来推动这项事业的发展吗?”
“这个业务占用了如此多的资源,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它?”
那会是多么不同的一个会议啊!它能带来更多的乐趣,对每个人都更有好处。
另一种情形是,有的业务正处于高速增长的态势中,其负责团队也表现出一种自鸣得意的满足。在一些长期规划会上,这种事情是常见的。经理们在炫耀高达两位数的业务增长率——比如,达到了15%——他们播放一张张幻灯片,说明自己的工作做得有多么好。公司的高层管理者坐在旁边,点头表示赞许。但是你深知,这个产业还有更加广阔的发展前景。另外,为了加大问题的难度,我们再假设,正在进行业务介绍的人是与你职位相同的同事。还有,公司里有一个秘而不宣的传统:你不要挑战我的业务,我也不会给你制造麻烦。
老实说,我知道只有一个办法能带你走出这样的困境,同时又能弘扬坦诚精神,那就是用轻松的、没有威胁的方式把建议提出来:
“杰西,好样的。很了不起,这是我们所有业务中做得最好的。那么为什么不投入更多的资源,争取更好的业绩呢?”
“以你现在的出色团队的实力,再收购10项业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你不想把业务推向全球市场吗?”
这类问题将发挥作用,它们将把会议从自我夸耀中挽救出来,变成实实在在的工作讨论。
现在,你可能在想,我可不能提出这类问题,我不想被看成一个出格的人,我希望继续成为团体的一员。
的确如此,在最开始的时候,开诚布公地直陈己见将被别人视为异类。实际上,你所在的组织越有礼貌、越是官僚气或者循规蹈矩,你的坦诚精神就越容易让人感到害怕和不安,而且,那的确有可能毁掉你自己。
那是一种冒险,只有你自己才能够决定是否真的愿意那样做。
的确如此,在最开始的时候,开诚布公地直陈己见将被别人视为异类。
不必说,如果你处在企业高层领导的位置,那么在组织里开创坦诚作风,情况应该会好一些。但如果不是这样,在公司里缺乏坦诚气氛时也没有必要责备你的老板或者CEO——公开的自由对话在任何地方都能开始。我最早开始倡导坦诚相待的管理风格,是在自己负责Noryl 事业部的时候,那是公司里最小、最年轻的部门,只有4名员工。而它上面是完全没有开放气氛的庞大层级组织。我本人那时也非常年轻,没有任何资历。但由于我们部门的业务取得了飞跃式的进步,我得到了认可。
虽然说我们希望做到坦诚,但当时的想法却没有如此明晰——我们并不知道所谓的坦诚应该包括哪些内容。我们只是觉得,开诚布公地交谈、辩论、讨论,尽快地把需要做的事情落实下来,这应该是很自然的。如果说我们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那就是疯狂地创造竞争力。
每当我得到晋升之后,在第一次开业务讨论会时——不管是做预算计划,还是业绩评估——常常都感觉很尴尬,很不愉快。绝大多数我所接管的新团队对我的要求还不习惯,他们没有自由开放地探讨一切问题的传统。例如,我们曾经对某个直接下属进行业绩考评,在大家口头交换意见时,我们都认为那个人的表现很不理想。然而,书面上的评语却把他变成了一个王子。当我对这种弄虚作假的风气提出质疑的时候,同事们的解释是:“是的,是的,可是我们究竟为什么非要把那样的话写下来呢?”
我会给他们解释为什么,那就是要做到坦诚正直。
这样到下一次讨论会上,我们就会看到,坦诚精神产生了正面影响,塑造了一个更优秀的团队。如此循环往复地坚持下去,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站过来,支持我对坦诚精神的理解。
我的老板们经常告诫我不要过分直率。现在,我在GE的生涯结束了,但我要告诉你,是坦诚精神帮助GE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追求在公司里缺乏共鸣。从我加入GE的那一天,一直到被任命为CEO的时候,在整整20年的时间里,我的老板们经常告诫我不要过分直率。我被归入粗暴无礼的类型,总有人警告我,过分直率很快就会妨碍自己的事业。
现在,我在GE的生涯结束了,但我要告诉你,是坦诚精神帮助GE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是这种精神把更多的人、更多的声音、更多的活力吸引到了GE的事业中来。我们相互鼓励,让每个人都能更开放、做得更好。
在这一章里,我们围绕着一个词做了很多文章。其实道理是非常简单的——坦诚精神能行得通,就是因为它有化繁为简的力量。
是的,我们都要承认,坦诚精神与人的本性存在冲突。同样,为了每天能乘上6点10分的地铁,你必须在早晨5点就起床。为了不错过下午1点钟召开的重要会议,你需要在办公桌旁边对付着吃午饭。所有这些,都是违反人性的。但是,为了你的团队和你的公司,你必须完成许多并不容易的任务。幸运的是,坚持坦诚精神虽然有违自然倾向,却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要想把这个世界变得彻底的坦坦荡荡,让每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能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恐怕是不可能的。而且你也不见得希望那样——因为那要处理的信息就太多了!但假使我们能朝着这个方向走上一半的距离,那么缺乏坦诚的问题就不再是商业生活中最卑劣的秘密了。
那将是最大的改善。
按照我奉行的价值观,如果要找出一个真正有推动力的做法,那就是有鉴别力的考评。
有的人喜欢这种做法,他们发誓要依靠它来经营自己的公司,而且要告诉你,这是他们取得成功的根本。另一些人憎恨它,说它是低劣、残酷、不切实际、消极、政治化或不公平的,或者以上全部。有一次,在我为宣传自己的第一本书 做广播谈话节目时,一位洛杉矶妇女把自己的车驶下了高速公路,她打进电话,指责我介绍的区别考评制度是“残酷无情的、达尔文主义的”。那仅仅是她一连串批评的开始!
显然,我是一个区别考评制度的狂热支持者。我曾亲眼看见,它把一些公司从默默无闻提升到卓越的层次。作为一种管理系统,它有非凡的道德意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它发挥了实际作用。
公司只有这么多资金和精力,因此,想要赢的负责人必须将资金投放到回报最丰厚的地方,同时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公司的经理人面临这样的任务:他们要清楚地辨别出,哪些员工或哪些业务取得了出色的成绩,哪些表现最差;他们要扶持强者的成长,把缺乏效率的部分剔除出去,只有这样,公司才能争取“赢”的结局。反之,如果对每一项工作和每一位员工都不做区分,像天女散花一样随意分配企业的资源,则只会让公司遭受损失。
归根结底,所谓的区别考评制度不过是指资源配置而已,这正是企业领导者要做的事情,而且也是他们赢得报酬的首要原因之一。公司只有这么多资金和精力,因此,想要赢的负责人必须将资金投放到回报最丰厚的地方,同时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如果有人把这也叫作“达尔文主义”的话,那么我想补充说明一点:我深信,区别考评制度不但是提高公司经营效率的最佳方法,同时也是最公正、最仁慈的方法。最终,它会使胜利者脱颖而出。
我在GE的时候,区别考评制度曾经是公司争论的焦点之一,但几年过去以后,绝大多数人都成了它的热烈拥护者,愿意把这项制度作为我们开展工作的方式。到我退休的时候,区别考评制度已经不再是热门话题了。但在我们公司之外,话还不能这样说。毫无疑问,当我在世界各地巡回演讲和参加会议的时候,区别考评制度是听众们问得最多的问题。我曾说过,有很多人喜欢它,也有很多人厌恶它,但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被这个问题搞糊涂了。如果我能够对自己的第一本书做一点修改的话,那我一定会在区别考评制度上面花费更多的笔墨,阐明它的内涵和外延,并且强调,这个制度不可以,也不必过快地实施。在GE,我们首先花费了大约10年的时间来建立坦诚和信任的企业文化,为实施区别考评制度打基础。
但是,本章的主要目的不是说明这个制度的实施,而是阐述我为什么信任区别考评制度,你为什么也应该相信它。
对区别考评制度的一个主要误会是以为它只同人有关,那样会漏掉另一半的内容。其实,区别考评制度既是对人的管理,也是对业务的管理。
大体来说,这个制度把公司分为两个部分——软件和硬件。
软件很简单,就是指员工。
硬件要视情况而定。如果是一家大公司,那么硬件就是指公司资产组合中的各种具体业务;如果是一家规模比较小的公司,那么硬件就是指生产线。
让我们首先来看对硬件方面的区别考评。相对而言,这要简单、直接一些,不容易引发激烈的冲突。
每家公司都有优势业务、拳头产品,弱势业务和产品,以及其他介于两者之间的业务或生产线。区别考评的目标是让经理们对此有透彻的了解,并决定相应的投资规模。
要做到这样,当然,你得对“优势业务”有一个鲜明的定义。在GE,“优势业务”意味着某项业务在其市场上占据第一或第二的位置。否则,经理们就要改进它、卖掉它,或者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关闭它。其他公司也依据各自不同的体制来做投资决策。例如,有的企业只把资金和时间投入能够保证两位数的销售增长率的业务或生产线中,或者,只投到能保证15%以上的贴现利润率的业务或产品线中。
其实,我并不喜欢以财务数据作为投资决策的主要依据,像贴现利润率等,因为在一项投资计划中,通过改变设备残值或任何其他假定的数据,投资分析的结论可以非常容易地被改动。然而我的观点是一致的:要对企业的业务领域或生产线实施区别考评制度,就应该建立一个公司里人人都能够理解的透明的体制。大家可能不喜欢它,但是他们必须了解它,并根据它来指导公司的运作。
实际上,对业务部门和生产线的区别考评制度是总体性的、至关重要的管理原则。在GE,我们制定了“达到行业里数一数二”的目标考核体制,从而终结了几十年来四处撒钱的盲目行为。过去,GE的大多数经理人虽然明知投资过于分散是没有意义的,却很容易重复这样的错误,因为公司里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压力——为了分到投资的蛋糕,经理们搞欺骗、进行政治游说。为了避免冲突,你分给每个人一小块蛋糕,希望能带来最好的结果。
公司有时还会出于感觉或情绪的因素而平均配置资源。例如,GE就曾在一项利润微薄的中央空调业务中坚持了20年,只是因为大家都认为,我们的家电部门应该拥有产品比较齐全的生产线。事实上,公司总部恨死了空调业务,因为这项业务的成功非常依赖安装人员。而那些独立承包商常常是马马虎虎地把我们的空调机搬进顾客家里,然后就一走了之,让GE完全失去了对品牌的控制。更糟糕的是,我们占据的市场份额很小,不能在这个领域有太多发展。在确立了“数一数二”的标准之后,我们终于可以把这部分业务卖出去了,买方是一家在空调行业里游刃有余的成功企业。工厂转手之后,原来为GE服务的那些雇员发现自己到了一家令人自豪的公司!此外,我们自己的管理层不需要再为效益不好的空调业务发愁了,我们的股东也得到了更好的回报——人人都成了赢家。
在面临的竞争压力比较小的时候,对自己现有的产业部门或者生产线不加区分是有可能让业务继续运转下去的。但是伴随着全球化和数字化时代的来临,就请忘记这种可能吧。任何层级的经理人都必须对自己的业务做出艰难的选择,才能保住参与游戏的资格。
现在让我们谈谈更有争议的话题——对人员的区别考评。它是这样一个过程,要求经理人根据业绩把自己的员工划分为以下三个类别:最好的20%、中间的70%以及最差的10%。接下来,关键的问题是经理人需要采取相应的行动。我强调“行动”这个词,是因为所有的经理人都会很自然地对手下做区分——不过只是在自己的头脑中加以区分,而很少落实到行动上。
如果把员工的区别考评政策落到实处,那么最拔尖的20%就应该大加奖励,包括奖金、期权、表扬、重用、培训机会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物质和精神财富。在公司的区别考评中,绝对不能怠慢明星员工。他们是最优秀的人,应该得到相应的待遇。
对中间的70%,应该采取不同的管理方法。
这群人对任何公司都有巨大的价值,如果离开他们的技能、活力和责任心,经理人恐怕难以履行自己的职责。毕竟,他们是整个员工队伍中占多数的群体,在20–70–10的比例划分中,他们构成了对经理人的主要挑战和风险——保持中间70%的能动性和工作激情。
因此,对这70%的人适用的管理方法更多是培训教育、积极的反馈和有周全考虑的目标设定。如果发现这个群体当中的某些个人具有特别的潜力,那么可以把他们调动到不同的业务或职位上,以增进他们的经验和知识,并检验其领导才能。
要明确的一点是,管理这70%的员工不只是把他们与最差的10%区别开来,也不是要庇护那些表现差的员工,那将是错误的投资决策。其实,区别考评制度要求经理人认真考察这70%的中间人员,分辨出哪些人有提升的潜力,并进行栽培。当然,在这70%的人中,人人都需要被激励,需要有真正被接纳的感觉。你并不希望失去作为中间70%的大多数人,而是愿意提高他们。
对考评结果最差的10%,那将没有二话可说,他们不得不离开。说比做容易多了,解雇员工其实是非常可怕的——我甚至憎恨“解雇”这个词。但是,“如果”你有一支坦诚的员工队伍、有明确的工作期望和科学的工作评价程序——在这里,“如果”是个重要的前提条件,但显然这也应该是每一个人所追求的目标——那么表现最差的10%的员工通常都会有自知之明。当你找到他们的时候,往往不需要开口,他们就会主动要求离开,因为没有人希望待在一个不被别人认可的组织里。考评政策有一个最好的优点,那就是团队中最差的10%的员工在离开之后,常常能找到自己真正归属、真正擅长的公司或者事业,从而获得职业生涯的新生。
区别考评制度并非我自己的发明。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从操场上学到了这一切。
简而言之,这就是区别考评制度发挥作用的基本原理。人们有时会问我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我的答案是,区别考评制度并非我自己的发明。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从操场上学到了这一切。那时,我们要组织一个棒球队,最好的选手往往会被放到显眼的位置上,比如第二垒或者右外场,而运动天赋最差的孩子只能在场外做观众。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那些最好的运动员总是渴望保持自己的主力位置,以享受观众的尊敬和胜利的欢乐。水平中等的孩子则要改进自己的弱项,前进一步,有时候他们做到了,并且提高了整个球队的水平。而那些不能入选的孩子通常会转移到其他的运动、嗜好之中,寻找自己喜爱和擅长的别的项目。不是人人都能够成为伟大的棒球手,也不是每个伟大的棒球手都能够成为著名的医生、计算机程序员、木匠、音乐家或者诗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所擅长的方面,而我也坚信,当我们找到自己最适合做的事情时,将是最快乐、最满足的。
在体育竞技场上是这样,在商业竞技场上也同样如此。
我可以在下面几页中详细解释很多人喜爱区别考评制度的各种原因,可是恰恰相反,我将要列出对这个制度提出的最常见的批评。在这里,我会把对“硬件”因素的区别考评放到一边,因为人们最主要的攻击对象是人员考评方面的“20–70–10”原则。
下面有许多对员工区别考评制度的批评,其中有一些是有道理的,但更多的情况则是无理取闹。请看后面的解释。
区别考评制度是不公平的,因为它总是被公司政治所腐蚀:“20–70–10”原则的结果,就是把那些拍老板马屁的人与不会阿谀奉承的人区别开来。
毫无疑问,的确有这种情况。在一些公司里,区别考评制度被任人唯亲和偏袒照顾的风气腐蚀了。最好的20%是老板的密友和对他点头哈腰的人,最差的10%是那些直言不讳、提出尖刻问题、挑战现状的人,中间的70%则躲躲闪闪、得过且过。这种情况是有的,而且臭名远扬,它证明领导层缺少智慧,或者不够正直,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对于这种丝毫不重视基本价值的体制,我唯一能够说的“好消息”就是,它往往会走上自行毁灭的道路。它会因为不堪重负而崩溃,或者被变革所清洗。只不过,缓慢的自杀对企业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幸运的是,“腐败的区别考评制度”通常是可以避免的,这要依靠坦诚的业绩评估体系——有清晰的期望值、目标和时间表——以及一个稳定可靠的评价流程。实际上,只有当这样的一个体制到位以后,区别考评制度才能得到良好的贯彻。我们将在“员工管理”那一章里对这个体制做更细致的讨论。
区别考评制度是刻薄的、专横的,是最糟糕的运动场——弱小的孩子被当成傻子排斥在外,成为受嘲弄的对象。
这样的抱怨我听过至少100次。这真的把我逼疯了,因为区别考评制度最显著的一个优势就是它的善意和公平——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当区别考评制度发挥作用以后,大家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就能有自知之明。你可以知道,在下一次重要的晋升机会面前,自己有很大的成功机会,或者自己需要在公司内部或外部另寻发展。最开始,某些消息可能很难被人接受,而且是的,“坏”消息经常会伤人。但是很快,就像所有的知识一样,这些信息也会发挥自己的力量——实际上,这是解放你的力量。只有明白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之后,你才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有什么比这种结果更公平的呢?
有趣的是,当人们在演讲会上向我提出这一批评时,我通常会反问他们一个问题。我问大家:“你们在上学的时候是否得到过评分?”很自然,大家都说“是的”。然后,我再问道:“你们认为,这种评分制度过于刻薄了吗?”
“当然不是。”他们通常这样回答。有时候,评分的标准是非常严格的,但孩子们却必须在这种考验中成长起来。评分、评级的好处都是把问题说清楚。有的人在毕业之后当上了宇航员、科学家或者大学教授,另一些人成了销售经理、广告经理,还有一些人成了护士、厨师甚至职业冲浪运动员。实际上,考评引导了我们,把很多需要知道的东西告诉了我们。
那么,为什么我们应该在成年以后停止这种考评、评比呢?是为了免得大家尴尬吗?请不要这样!
我为人太好了,没有办法推行“20–70–10”制度。
通常,对区别考评制度持批评态度的人会断言,作为一种管理体制,区别考评制度没有重视那些给企业增添无形价值的人,比如,它没能带给员工一种“家的感觉”“人性化的感受”,或者创造一种“历史感”。我们都知道,有的公司会长期雇用那些表现不佳的人,主要是因为这些人都很友善。
我完全理解这种心情——人们难以下狠心解雇那些好人。
但事实是,保护表现不佳的员工总是会产生反作用力。首先,他们不能做出足够的贡献,却把每个人能分到的饼变小了,这足以引起企业中的怨恨情绪。这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公平,而一种不公平的文化绝不能帮助公司取得成功,它只会极大地破坏内部的信任和坦诚。
保护表现不佳的员工总是会产生反作用力。最糟糕的事情是保护那些表现不佳的员工反而会使他们自己受到伤害。
其次,最糟糕的事情是保护那些表现不佳的员工反而会使他们自己受到伤害。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们都会被别人“另眼相看”。每当评议的时候,他们都会被含糊地告知,自己的表现很“杰出”,或者“做得不错”,大家会感谢他们对企业的贡献。
最后,当经济形势发生逆转之后,大规模裁员成了必然的选择。那些“友善”而表现不佳的人几乎总是第一批要离开公司的,也总是最感到吃惊的,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他们在企业里的真实表现如何、有哪些缺陷。可怕的事情在于,当这种情况发生时,那些表现差劲的员工往往已经40多岁或者50多岁了,在自己大部分职业生涯中,他们得到的都是赞许。然后突然,在一个从头开始将非常困难的年纪,在毫无准备或计划的情况下,他们被辞掉了,这种打击恐怕让他们永远也恢复不过来。他们感到自己被出卖了,而且也的确有理由这么想。
相反,区别考评制度虽然一开始看起来可能很无情,却可以阻止这种悲剧的发生,因为它实行的基础是真正有意义的业绩标尺。所以,当人们说自己无法推行“20–70–10”原则时,我认为他们绝不是“为人太好了”,而只是太怯懦了。
区别考评制度挑拨人们之间的斗争,削弱了团队精神。
把这个观点告诉乔·托尔 会怎么样呢?
纽约扬基棒球队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好,作为一个团队来说,他们有非常合理、高度透明的考评制度。(不得不承认,对于像我这样的波士顿红袜队的许多球迷而言,那是令人感到沮丧的。)明星们可以得到丰厚的酬劳,不能达到标准的球员只好走人。如果说这还不足以建立一套完全清晰的区别考评制度的话,那么该队另有一记撒手锏——球员们的薪水是公开的!有一些队员可以拿到1 800万美元的年薪,而其他穿同样球衣的队员只能拿全美棒球协会规定的最低年薪——30万美元,其中的区别就毋庸置疑了。
当然,需要所有队员的共同努力,球队才能走向成功。亚历克斯·罗德里格斯可能非常喜欢打出一个痛快的本垒打之后兴奋地奔跑,但是我相信,如果扬基队能够取得胜利,他会感到更加高兴。2004年7月,德里克·杰特成了那一年最抢眼的人,他撞到架子上,眼睛青肿,脸庞都变了形。一时之间,他成了纽约各大报纸的热门人物。然而,当扬基队历经13局的艰苦鏖战,赢得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比赛时,他感觉到自己的伤痛都减轻了很多。
毫无疑问,这两位明星都喜欢由于自身的出色表现而受到奖赏的感觉。但是我敢打赌,当球队获胜后,他们获得的快乐和兴奋会更多。
他们的团队表现还为另外两件事情提供了证明。
第一,杰出的领导能力。乔·托尔显然善于对球队进行区别考评。
第二,扬基队以及其他许多运动队所表现出的凝聚力证明,建立在坦诚的业绩评价和相匹配的奖罚基础上的开放而诚实的管理体制可以给团队建设带来积极影响。因此,区别考评制度并不会削弱团队精神,而是会加强它。
区别考评制度只奖赏那些值得受到奖励的团队成员。
在商业生活中,如果某个公司要公布所有员工的薪水,那可能会天下大乱,而我在这里也并不提倡那样做。然而,人们其实知道自己的同事工作干得怎么样,难道不是吗?所以,当他们发现,自己部门里的工作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干,所有的人却得到了同样的奖励时,他们一定会愤怒,感到自己受了欺骗,并惊讶为什么管理层就看不见明显的事实——在团队里,并不是所有成员都是平等的。
区别考评制度只奖赏那些值得受到奖励的团队成员。顺便说一下,对这样做感到不满的只有表现不佳的人。对其他的任何人来说,这个制度都是公平合理的。一个公平的环境能够提升团队精神。更好的一点是,它可以激发人们在工作中尽其所能,而那正是你所希望的。
区别考评制度只在美国才可能被执行。虽然我也希望采用这一制度,但由于不同于美国的文化价值观,这里的人们不会轻易地接受它。
区别考评制度最早在GE推行的日子里,我就听到过这样的评论。我们的一个经理人认为,“20–70–10”原则不可能在日本顺利落地,因为在他们的文化传统里,相互客气要比坦诚相待更有价值。此后,我又听到了来自许多国家的好几百家公司的言论,都是以民族文化为借口。例如,丹麦的一些经理人曾经告诉我,在他们国家,平均主义的价值观根深蒂固,因此区别考评的观念很难被广泛接受。我们也听到了从法国传来的类似说法。还有,2004年在阿姆斯特丹举行的一次会议上,某位经理人告诉我们,荷兰人的骨子里有太多“加尔文主义的影响”,因此区别考评制度是行不通的。我猜,那位经理人应该相信,全部的奖赏都只能来自天堂,如果你能有幸被选上的话!而在中国,我们得知,区别考评制度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被大家普遍接受,因为在大多数国有企业里还不能够完全做到按能力考评,而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干扰。
但大致来说,我认为我们所听到的所谓文化障碍都仅仅是借口而已。在GE的时候,我们知道,不能只在美国的业务部门推行区别考评制度。首先,我们坚信区别考评制度可以带来显著的效果。其次,我们也非常清楚,只在美国推行该制度将是不公平的,会使员工们感到迷茫,对那些既有美国业务也有全球业务的事业部,以及对那些在世界各地流动工作的人员而言,更是如此。我们很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在自己所有开展业务的地方推行区别考评制度,不管碰到什么样的文化问题,都要予以解决。
接着,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并没有那么多的文化问题阻挠我们的前进。一旦我们引进了区别考评制度,并且建立了相应的有坦诚精神的业绩评价体系,则不论是在日本,还是在美国俄亥俄州,事情都进行得同样顺利。实际上,许多起初对该制度的推行感到怀疑的人,在看到这个制度的诚实、公平以及透明之后,都成为它的热烈拥护者。
一旦我们引进了区别考评制度,并且建立了相应的有坦诚精神的业绩评价体系,则不论是在日本,还是在美国俄亥俄州,事情都进行得同样顺利。
我曾提到过,许多经理人提出“区别考评制度不能在我们的国家里推行”,而这些人自己往往是支持这种做法的。他们之所以“抗拒”这个制度,是因为他们常常“假定”自己的员工会产生抵触。我对他们提出的建议是:慢慢地前进,但在大方向上要坚定不移。他们很快就吃惊地发现,自己并不孤独。因为区别考评制度一旦得到推行,无论在什么样的语言环境里,它都可以产生前进的推动力。
区别考评制度对于最好的20%和最差的10%的人都有好处,因为他们都明白自己将向何处去。但是,这种制度会使中间70%的人失去动力,他们会陷入一种可怕的、不稳定的状态中。
可以说,这种抱怨里也包含了某些真实的成分,中间70%的人确实是考评制度下最难管理的一个类型。而且最大的问题出现在70%的最上层,因为他们知道,同最好的20%的人相比,他们的差距并不大,而与自己同一个“等级”中最差劲的人相比,自己又要优秀得多。因此,的确有这种情况,区别考评制度会产生消极的影响——有时候,在中间70%的人员里,那些比较有能力的人会因此离开公司。
要处理这种棘手的问题,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庞大的中间层次的员工将迫使公司提升自己的管理水平。具体来说,它要求领导者能够更细致地体察员工之间的差别,并提供更始终如一、积极的反馈。还有,它要求公司建立真正有效的员工培训中心。例如,在20世纪70年代,推行区别考评制度以前,我们在纽约的克罗顿维尔设立的培训中心经常成为大杂烩,各个业务部门都把自己表现不佳的员工送到这里来。这个中心就像是设立在提前退休大道上的一个休息站。
“20–70–10”原则的严格推行帮助我们改变了这种现象。我们把克罗顿维尔变成了一个交流平台,把全公司最好的20%的员工和中间70%里最好的员工集中到这里,让他们相互认识和了解,让他们谈论观点、商讨工作方法。来自公司最高管理团队的人也要在每个培训班上做几个小时的交流,这给了我们一个大致的概念,让我们知道区别考评制度在下面的各业务部门是否正得到严格的实行。
虽然划分中间70%的做法可能使某些人变得消极,但对于其他许多人来说,却增加了前进的动力。
另外一个优点是,虽然划分中间70%的做法可能使某些人变得消极,但对于其他许多人来说,却增加了前进的动力。例如,对最好的20%的员工而言,中间70%的庞大人群给了他们巨大的压力。为了保持自己所处的高位,他们需要在每天的工作中开足马力,不断做得更好——那将是多么紧迫的事情啊!终究,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每天有提高,每天能成长。
对中间70%的许多人来说,做得更好也是一种激励。他们有了一个看得见的目标——进入最好的20%。这能够使他们工作更努力,想法更有创造力,更能与别人分享观点——总之,每天争取打一个漂亮仗。这可以使工作更具挑战性,也更有乐趣。
区别考评制度偏向那些积极向上和性格外向的人,轻视了那些害羞和内向的人,并忽略了他们的其他才能。
我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但一般来说,这个世界总是偏爱那些积极向上、性格外向的人。人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应该有这样的印象。在小学、教堂、大学、俱乐部,甚至通常是在家里,这样的印象都会不断得到加强。到你参加工作的时候,如果你仍然害羞、内向、缺乏活力,没关系,要知道在某些专业和岗位上,性格内向的人反而是有优势的。如果你有自知之明,你是可以发现那些机会的。对区别考评制度的这种批评,我经常能够听到,但这种批评并不是针对考评制度的,它所涉及的话题其实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价值观。
我还想补充一句:在商业生活中,积极向上和性格外向的人通常能做得更好。但是,在区别考评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是靠业绩说话的,在这方面人人平等。
如果你希望把最优秀的人才吸引到自己的团队来,就必须勇敢地执行区别考评制度。据我所知,还没有哪一种人事管理制度能做得更好——有更高的透明度、公平性和效率。这个制度并不是完美的,但就像坦诚精神一样,它可以使商业生活变得更清晰,在各方面都运转得更好。
前纽约市市长鲁迪·朱利安尼有一句名言:“要明白你的信仰是什么。”我认为他是对的,因此,在结束本书第一部分的时候,我想谈谈自己的一个信仰。提到这个信仰的原因是,它将是一条纽带,可以把你在此前阅读到的全部内容——使命和价值观、坦诚精神以及区别考评制度——都贯穿起来。
这个信仰就是: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想得到发言权和尊严,而且也应当得到。
所谓“发言权”,我是指人们希望有机会说出他们的思想,拥有自己的观点、看法,获得被倾听的感受,无论他们的国籍、性别、年龄或者文化背景如何。
所谓“尊严”,我是指人们本能地和自发地希望由于自己的工作、努力和个性而得到尊重。
如果你读过上面的内容之后说,“啊,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么很好,我也希望绝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对发言权和尊严的信仰也许不需要这样郑重地声明,因为它已经被人们广泛地接受了,并且其重要性简直可以说不言自明。但是令我自己感到惊讶的是,过去,在谈到“赢”的时候,我无数次地回到这个价值观上面来。
2004年在中国的时候,观众中有一位年轻女性站起来问道,在“只有老板才有发言权”的情况下,又有哪个商业人士能够实践坦诚精神和推行区别考评制度呢?
我在中国的时候,观众中有一位年轻女性站起来问道,在“只有老板才有发言权”的情况下,又有哪个商业人士能够实践坦诚精神和推行区别考评制度呢?
“我们这些在基层工作的人有非常多的想法,但很多人甚至想都不敢想能把它们讲出来,除非自己成为老板。”她说,“如果你是一名企业家,并创办了自己的公司,那是没有问题的,因为一切都是你说了算。但是,还有许多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告诉她,当GE早年在中国开展业务的时候,在我们设立于上海和北京的工厂里,我都曾看到过她刚才描述的那些难处。然而,随着这些工厂的发展和业务的推进,我看到了巨大的进步,那些为GE工作的中国经理人开始学会倾听雇员的意见。我说,自己是有信心的,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管理实践的成熟,一套更有包容性的经营管理方法将会得到传播。
实际上,虽然这位女士在提问的时候显得非常情绪化,但是她的感受是普遍性的,在我访问过的所有国家里,人们对这个话题都有类似的忧虑和关切。
请设想一下,有的人正在管理一家公司或者某个部门,他很少会想到,员工们没有大声说话的机会,或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因为我们这位经理人感觉到周围的人都特别积极,他的时间也被各种强势人物的访问、电话以及字条挤满。可是,这位经理人所得到的是一种被扭曲的感觉。在绝大多数组织里,绝大多数员工都不会说什么话,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能说——或者也没有人来征求过他们的意见。
对我来说,这个事实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变得更明朗的,几乎每次都是在克罗顿维尔培训中心举办的马拉松式的培训课程上。通常,作为公司的CEO,我会被各个业务部门提出的五花八门的具体细节问题所淹没,而所有这些问题原本都应当在他们自己的会议上得到解决。例如,“洗衣机业务正处在困难之中,为什么所有的新设备全都给了电冰箱部门?”或者,“GE90引擎生产线在美国埃文代尔运转得好好的,突然要搬到英国达勒姆去干什么?”
在对付了几个这样的问题之后,我总是会把培训停下来,反问台下的学员们:“为什么你们不向自己的老板提出这些问题?”
答案是:“我不可能提这样的问题,我会被开除的。”
“那为什么你们就敢跟我提呢?”我问。
“因为我们感到在这儿我们是匿名的。”
在这样的意见交换进行了一两年之后,我们认识到,恐怕不得不做一些事情,给自己的企业创建一个更宽松的环境,让各个层级的人们都能够像在克罗顿维尔那样,大胆说出他们的想法。
我反问台下的学员们:“为什么你们不向自己的老板提出这些问题?”
答案是:“我不可能提这样的问题,我会被开除的。”
我们制定了以下的操作办法:世界各地的GE机构都会举行两到三天的讨论会,仿效我们在克罗顿维尔的培训形式,员工们组成30~100人规模的团队,再配备一名外来的辅导员,一起讨论如何改进做事的方法,如何消除妨碍日常工作的官僚作风和其他障碍。老板会在讨论会开始时出席,讲清楚开这个会的积极意义,同时还要做出如下的两项承诺:对于讨论会最后提出的75%的建议,要在现场给出“行”或“不行”的回答;对于剩下的25%的建议,要在30天之内回答。做出承诺之后,老板将会消失,以免影响公开的讨论,直到会议结束他才会回来,以兑现自己的承诺。
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这样的讨论会召开了好几万次,直到它们成为公司生活里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此后,这种讨论会就不再是什么大事了,而是成了GE解决实际问题的一个常用的办法。
在肯塔基的路易斯维尔制冷机工厂,我们的雇员们讨论了更快、更好的喷漆作业程序;在佛蒙特的拉特兰县喷气机引擎工厂,我们的雇员们提出建议,缩短了引擎叶片的制造周期;在辛辛那提的信用卡处理中心,员工们想出了提高清算业务效率的方法……在所有这些地方,业务讨论会都带来了生产力的激增。
因为我们使企业里的每一个头脑都融进了事业中。
在一次讨论会上,有位中年仪表工人告诉我:“25年来,公司一直为我的双手支付报酬,但实际上,公司完全可以用上我的头脑——而且什么钱也不用花。”他的话代表了成千上万人的心声。
最终,都是因为有了上面的业务讨论会,我们才拥有了员工的头脑。事实上,我相信自己在任期间,GE之所以发生了那么深远的变化,这样的讨论会是一个主要的原因。对绝大多数员工来说,“一切由老板说了算”的企业文化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像GE这样庞大的机构,的确需要一些经过系统组织的业务讨论会来打破坚冰,让人们自由表达。但是,要想为你的团队或者企业创造自由交流的气氛,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请大家摸索适合自己的具体方法。
当然,我不是说每一个人的意见都应当被采纳,每一个抱怨都需要被满足,这正是管理者需要判断、决策的内容。显然,有的人比别人有更好的主意,有的人更聪明、更有经验或者更有创造力,然而,每一个人都需要被倾听、被尊重。
人们希望得到发言权和尊严,而企业也将从中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