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差不多有一刻钟的时间,李妈妈才从里面走出来,领着她进了旁边的一间耳房。
这耳房里有风炉有桌椅,是间茶房。
“怎么?找我有事?”
刘妈妈笑得格外奉承,道:“可不是,自打上次您跟我提起的那事,我就留了心。这不,前儿回了趟娘家,在我娘家妹妹那儿发现了一个妙人儿。”
李妈妈人多事忙,倒是忘了和刘妈妈提过什么事了。
直到看到刘妈妈那意有所指的笑,她才想起前阵子她和府里几个婆子坐在一处吃酒,吃到最后几个婆子都醉了,就剩下她和刘婆子两个人。她吃酒吃得上了头,就忍不住和对方唠了两句烦心事,她自己都忘了这茬,万万没想到刘婆子竟放在心上。
李妈妈几不可查地拢了拢眉,有一种被觊觎的不耐,语气也冷了下来:“什么妙人让刘妈妈你竟这般如获至宝?”
刘妈妈只顾沉浸在欣喜中,根本没注意到李妈妈冷淡的态度,“真是妙人,我拿自己性命打保票。说句大胆的话,这偌大的王府里,我就没见过比这人更妙的人儿。”
李妈妈本是想将之随意打发了,被刘妈妈这么一说,倒是起了好奇心。
“长得很水灵?”
刘妈妈笑得暧昧:“不光如此。”
“那比起留春馆——”
“不比她差!”刘妈妈拍了拍胸脯,道:“反正老姐姐你若是信我,就见上一见吧,若是连您都看不中,下次我再不出现在您面前。”
刘妈妈这人虽有点这样的那样的小毛病,但总体来说并不是一个喜欢吹嘘之人。能让她做出这种姿态的,莫真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李妈妈搁在心里想了想,道:“那行,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见了,刚好下面给小郡主挑了几个奶口,你明儿将人掺进去,领到府里来看看。”
刘妈妈欣喜一拍巴掌,“行,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给办妥当了。人我都没领回来,怕被人抓住了手脚,特意安顿在了外面。”
听到这话,李妈妈倒是对刘妈妈的谨慎有了几分欣赏之意,又交代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而刘妈妈乐滋滋地出了思懿院,从后门又出了王府。
一大早天刚放晓,刘妈妈便来客栈里接瑶娘了。
先带着她去吃了顿好的,临行前又交代了一遍进府后该注意的事项以及规矩,才领着瑶娘来到晋王府。
晋王府还是一如瑶娘记忆中那般气派宏大,威严肃穆。
两人从西边侧门入了府,一路上经过重重院落,瑶娘目不斜视,刘妈妈见了心中更是喜欢,觉得这小妇人真是个乖顺听话的。
上面人就喜欢下面人听话乖顺,这样的人才好摆布。
到了一处花厅,里面已经有五六个年青的小妇人正在等候。她们个个皮肤白皙,体态丰腴,一看就是刚生产没多久的。
瑶娘也是刚生产没多久,却并不像这几个小妇人那般浑圆。她比以前胖了一些,却是胖得正好,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还是细细的,更显得身段玲珑有致像个饱满的葫芦。
瑶娘方一走进来,就迎来的众人的瞩目,是因为她容貌出挑,也是因为她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个会做奶娘的,倒像……
大抵也知道这王府里规矩大,这几个小妇人只是抬头看了几眼,就又垂下头去。刘妈妈对瑶娘使了个眼色,瑶娘便去了她们中间站着了。
思懿院正房里,晋王妃才刚起。
一排数个身穿蓝色比甲的丫头手捧着铜盆、水壶、面巾、茶盏等物,立在黄花梨雕灵芝如意月洞门拔步床外面。
晋王妃有头晕症,每日醒后得坐上好一会儿才能起身。她惯是个规矩大的,思懿院的丫鬟婆子们规矩都极好,捧着这么重的东西站着,手臂腿脚都不带打颤的。
紫烟扶起她,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松软的靠枕,让她靠坐着,才端来一碗参茶服侍她喝下。喝了些放了红枣的参茶,晋王妃总算是舒服多了,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怎么老奴总觉得刘良医开的这药方,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周妈妈在一旁道。
周妈妈五十多岁的模样,圆胖脸,肤色白净。身穿靛青色褙子与青灰色的马面裙,一头乌发挽了个独髻在脑后,以一支再简单不过的金簪子固定,十分干净利落又不失体面。
她是晋王妃的奶嬷嬷,打小就在晋王妃身边侍候,待到晋王妃出嫁之时,又跟着陪嫁了过来,所以在晋王妃跟前可是独一份的体面。
晋王妃蹙着柳眉,面上满是倦怠,“刘良医的药还是有用的,只是我身子不争气,这头晕症总是好不了。”
“之前王妃本已经好多了,搁老奴看就是被留春馆那边给妨碍的。王爷也是,竟弄了这么个狐媚子回来……”
晋王妃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旁边丫头手中托盘里,又在另一个丫头捧着的唾盂中将口中的茶给吐了,紫烟拿起一块儿洁白的帕子帮她拭了拭嘴角,她这才开口道:“好了,奶娘别说了。”
她语气平淡,并没有谴责之意,可周妈妈却当即噤了声。
丫头们鱼贯上来服侍晋王妃漱口净面,又涂上润肤的面脂,这才依次退了出去。
紫烟将晋王妃从床上扶了起来。
晋王妃来到妆台前坐下,紫烟拿起犀角梳给她通头。一下一下的梳着,要梳上一百遍才够数。
如今这屋里也就只剩下晋王妃的心腹之人,有些话自然可以说了。
晋王妃这才道:“奶娘,你以后要管住些自己的嘴,主子哪里是你能非议的。你是我奶娘,我倒没什么,可你别忘了这府里真正的主子是谁。”
自然是晋王。
可不是能容许一个下人非议的,哪怕此人是王妃的奶嬷嬷。
周妈妈讪讪的,“老奴知道了。可老奴就是替您气不过,您说那留春馆有什么好,那样一个从烟花柳地出来的女人,竟然也敢故意和您做对……”
一提这事,周妈妈又有些愤愤不平了。
周妈妈这人什么都好,就一点嘴太碎,其实她对别人也不是这样的,也就是晋王妃是她奶大的,她几乎是把晋王妃当自己女儿看,才格外替其不忿。
晋王妃出身高贵,亲姑姑是贵妃,本身又是徐国公府的嫡小姐,从小也算是泡在福窝儿里长大。她容貌不俗,打小又有才女之名,按理说这般出身还如此多才,算是天之骄女了。
可惜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晋王妃万般皆好,唯独有一样不美的就是她从小有体弱不足之症,身子稍显弱了些。
不过这样的出身,什么样的太医请不来,什么样的珍稀药材寻不到,倒也将她养大成人,直至之后嫁给晋王做了王妃。
这晋州虽是边塞之地,但架不住晋王乃是亲王之尊。晋州是晋王的封地,封地中一切好物都是先紧着王府,京中徐国公府那边时不时也送东西来,更不用说还有宫里来的赏,所以晋王妃养尊处优的日子从没打过折,甚至比在国公府时更好。
可就这么精养细调着,晋王妃的身子却一直不见起色,她与晋王大婚也有七年之久,就没传出过好消息。
对此,以前还能归咎于晋王在府中待的时候少,一年之中有大半是在边城,回了府后也是十分忙碌,极少宿在后院。可去年开春的时候,晋王竟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
这女人就是胡侧妃了。
胡侧妃从一进府就是盛宠无双,素来寡淡晋王竟跟着了魔似的连连宿在留春馆。而胡侧妃的肚子也争气,进府没多久就有了,生下晋王第一个子嗣,也就是小郡主。
而胡侧妃也母凭女贵,一跃被封了侧妃。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没有,也就没有了。可你有,别人无,且胡侧妃素来是个张扬的性子,可不就是招了人恨。
周妈妈就恨死胡侧妃了,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觉得都因为她是个狐媚子,勾得晋王劲儿尽往她身上使,王妃才会一直诞不下嫡子。
周妈妈说得咬牙切齿,晋王妃不怒,反倒笑了起来。
她凤眼柳眉,身子羸弱,本是面色苍白,一看便有弱不禁风之嫌,可笑起来却似三月春花绽放,美不胜收。
笑完,见周妈妈还是一脸郁结的模样,不免笑着安慰她:“好了,奶娘。我这身子你也是知道的,哪能受得住生产之苦。她若是有本事生儿子尽管去生,生下了本妃抱过来养就是。”
周妈妈有些不赞同这种态度,道:“王妃,您别嫌老奴嘴碎。你是王妃之尊,这府里的嫡长子还是要出自您肚子才好。抱来的终究是抱来的,怎么能和亲生的比。”
这些话周妈妈对晋王妃说过不下很多次,可她似乎从没有放在心里。
晋王妃望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她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奶娘,这事我心中自有主张,你就别操心了。”
周妈妈倒不想操心,可是能行吗?可她也看出自己王妃的不悦,想着自打大婚后王爷对王妃的冷淡,也不敢在晋王妃心口上捅刀子,只能在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又说:“给小郡主找的奶口已经到府里了,正在和云阁的花厅里候着,王妃要不要去看看?”
“我听李妈妈说,好像下面找了个不错的人儿,既是如此,等用了早膳,我就去看看吧。”
“这李婆子也是个嘴快的。”
一旁的紫烟笑嘻嘻地接口:“是奴婢跟王妃说的,奴婢也想为娘娘分忧,才会忍不住多了句嘴。”
李妈妈是紫烟的娘,两人都是晋王妃的心腹,只是李妈妈是管事妈妈,管着后宅中许多杂事,寻常并不在晋王妃身边贴身服侍。
“知道你们娘俩对王妃忠心。”
一通闲话,晋王妃用过早膳后,便带着人往和云阁去了。
和云阁里,瑶娘已经站了半个多时辰。
她的腰开始泛酸,腿也开始打颤,而其他人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见这花厅里除了几个人,也没有下人看着她们,便不免有人心生侥幸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打算歇歇脚。去了一个,紧接着两个三个都去了,只剩下瑶娘一个人还傻站在哪儿。
瑶娘看看坐在那边揉腿揉腰的几个小妇人,再看她们都盯着自己的眼神。也知道人家都坐着,自己却站着太不合群,便也走了过去。
年轻的小媳妇们嘴都碎,坐在一起话就多。你跟我搭一句,我跟你回一句,又见还是没人过来,便不免聊开了。
瑶娘惯是个不多话的,也就听着她们说。
听着听着,也就知道了不少事。
知道她们都是和府里牵着关系,大多都是府里某个下人拐着弯的亲戚。其实想想也是,在王府里当差可是好活计,不用干重活,每个月工钱多,又不用签死契,可不是只有有关系的才能进来。
倒是有两个小妇人没说话,瑶娘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她们身上。
正确的说应该是放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因为上辈子她就是被这个人设计了,才丢了奶娘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