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瑜不知道沐二老爷转脸就去找她便宜爹麻烦了,她到了后院以后,先还要拜见沐二夫人。
沐元茂跟她的情况不太一样,她大了以后,因为自身的特殊秘密虽从荣正堂里独立出来,但仍旧住在后院里,她金贵,旁人只以为滇宁王妃不放心她,要就近看顾她,也没多议论什么;沐元茂则是搬到了前院,只是因为这回受了伤,才重新回了沐二夫人处。
既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沐元瑜就不能不先去拜见了。
这位沐二夫人是续弦,比沐二老爷小了有十来岁,同年过半百两鬓已经斑白的沐二老爷相比,她看去要年轻许多,而且相貌极美,身上有一种正当时的成熟妇人风韵,只是现下遭了事,脸色显得晦暗了些。
沐元瑜到时,她正守在儿子旁边,听到通传,方出来到了堂间坐下。
依沐二夫人本心,她的娘家亲戚干了丑事连累了儿子,她自然知道自家并不占理,但为娘的心放在这里,让她看见滇宁王府那边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拉了脸。
沐元瑜行了礼,问候沐元茂的伤势,她张嘴就道:“你问元茂,元茂躺着呢,拜你那个二姐所赐,伤得着实不轻,大夫说了,到底怎么样,暂时还不敢下定论,开了药先吃两天再说。元茂疼得厉害,这一夜都没怎么睡——”
“娘,又不是瑜弟打的我,你说他做什么,我闷得很,难得他来,快让他进来陪我说说话。”
沐二夫人才说了两句,底下更多的抱怨难听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里间就传来了少年的嘶哑嗓音,把她打断了。
“……”
沐元瑜憋了笑,乘此空隙双手上抬,奉上礼单。
沐二夫人叫儿子拆了台,一张憔悴的美人面僵着,不好说什么,只得收了礼单。但没有看,只随手往桌上一搁。
里间沐元茂紧着又催:“瑜弟?”
沐二夫人被催得没好气,冲沐元瑜一挥手:“好了好了,个个都不省心,你要看他,就进去罢!”
话里到底难免有些怨气。
沐元瑜很理解,别管为了什么,儿子挨了打做娘的没有不心疼的,她来这个待遇已经比她想得好不少了,行了礼轻手轻脚地往旁边的次间去。
沐二夫人并没在外等着,看着沐元瑜进去,就抬脚出去了,她还有事要做。
昨天儿子血糊糊地叫抱着回来,她魂都吓飞了,赶着请大夫审下人问究竟,又整整守了儿子一夜,还没来得及找始作俑者的施表妹问罪。
直到这会儿,她终于腾出手来,嘱咐了屋子里留着的下人们好好守着,有事立刻去报她,然后方满面严霜地离去。
里间,厚厚的棉帘一掀开,一股热浪迎面而来。
沐元茂受了伤失血怕冷,里间地下比平时多放了一个火盆,熏笼也从角落移到了床侧,沐元茂半躺着,怀里还抱了一个渔樵耕读的八角铜手炉。
他背后垫了个大迎枕,因为头叫敲破了,不好束发,乌黑的长发散着,额上绑了一圈雪白布条,脸色不大好看,泛着虚弱的青白色,眼下还有两圈阴影,看样子昨夜确实没怎么睡,嘴唇干燥发白。
这是他此刻的状态,至于本身的相貌,就一句话:他跟沐元瑜站在一起,看上去更像女扮男装的那个一定不是沐元瑜。
沐二老爷经过了几年的慎重观察,最终得出了沐元瑜别无所图的结论,其实还是走了眼——沐元瑜穿过来,打头一眼见到这个堂哥就如获至宝。
与她这个少了零件的西贝货不同,沐元茂是个全乎的小少年,沐家三兄弟里,长子次子都是原配所出,长得像沐二老爷一样英武雄壮,独有沐元茂却像娘,他奇妙地承袭了沐二夫人的美貌,天生的骨相柔和,五官精致。
小时候是如此,大了几岁也没怎么变,他散着头发那么倚靠着,简直有几分楚楚可怜。
只是他长得女相,性格并不娘,一开口嘿嘿一笑就从秀美转成了少年的跳脱:“瑜弟,过来坐。”
他制止了丫头要搬绣墩的举动,径自拍拍床侧。
沐元瑜也不跟他见外,快步过去坐下,先打量他头脸,绑着布条看不出什么,再往下看,沐元茂主动把被子掀了:“身上没事,就腿上青了两块,你别听我娘咋咋呼呼的。”
他挤挤眼:“我们家也理亏着,我娘有意嚷得严重些,其实大夫说了,我就是皮肉伤,养两天就好了。”
沐元瑜忙把被子给他盖回去:“行了,没事就好,别敞着,小心着凉。”
她要盖被,人就凑过去了些,沐元茂丢了手炉,顺势包住她的脸一顿揉搓:“瑜弟,一阵不见,我怎么觉着你瘦了,不如以前那么肉嘟嘟的了?”
又捏她下巴晃着端详,惊呼:“真的,你都有下巴了。”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沐元瑜忍了没挣扎,只是翻了个白眼,“三堂哥,我要没下巴才稀罕呢。”
沐元茂哈哈哈笑,总算松了手,转而嘱咐她:“瑜弟,你可不能瘦,我发现你一瘦下来有点娘们兮兮的,这可不好。”
沐元瑜又想翻白眼了,扭头吩咐站在一侧的丫头:“绿琦姐姐,劳你拿面镜子来给你们小爷照照。”
就沐元茂这个长相,好意思笑她娘,她跟他站一处,那点秀气根本显不出来,可爷们了好吗?
绿琦没去拿镜子也没搭腔,只是赔笑站着。
沐元茂长成这个模样,平时少不了要被一些来往的淘小子们笑话,他因此对人说他的长相极为反感,能踩这片逆鳞的只有沐元瑜,她一个丫头可不敢跟着开这个玩笑。
沐元茂也不是平白无故忍着沐元瑜,他心里觉得他跟这个小堂弟实在同病相怜,都倒霉生成一副娘们相,所以别人取笑他要跳,沐元瑜说就没事,他对沐元瑜的提醒也是发自真心来着。
眼见小堂弟不能体会他的苦心,他还摇头晃脑起来:“瑜弟,君子不重则不威,你别觉得我哄你,这可是圣贤书上说的。”又要来掐她的脸,“你看你瘦了,娘们了不说,手感都不好了——”
沐元瑜这回没惯他,迅捷地向后闪过了。
沐元茂遗憾地咂了下舌,倒也没穷追,转转眼珠,冲屋里挥一圈手:“你们都出去,让我们兄弟自在说话。”
自己家里总出不了事,绿琦说一声:“奴婢就在外间候着,三爷和世子有事吩咐一声就得。”
便依令领着另外三个丫头一起掀帘出去了。
闲杂人等一退走,沐元茂就迫不及待地道:“瑜弟,我跟你说,我这回可机智了——”
他就主动细说起自己受伤的缘由来,原来施表妹借住在沐家,她是个嫁过的寡妇,行动上比闺阁姑娘要自由许多,能不时出门上个香看个绣线散个心什么的,近来说是运气好,在一家绣铺里结识了一个通判家的小娘子,两个人很投缘,小娘子不便常出门,就邀了施表妹上门去做客,施表妹因此出门更频了些。表面上看施表妹的行踪很正常,一般上午去下午就回了,那位小娘子也确有其人,沐二夫人便没有多理论。
谁知既是谎言,便总有穿帮的一天。
沐二老爷家长子次子都循祖上风采,尚武,轮到沐元茂却不同,不但长得精细,所擅长的方向也不一样,竟好像有几分读书的本事,他两个哥哥看见书本就打瞌睡,沐元茂竟能在那安稳坐着,清醒着默完五张大字。
这在沐二老爷看来就是读书种子了,怕耽误了小儿子,特地送礼请托把沐元茂送进了本地知府资助开设的一家义学里。义学掌事的先生是个举人,边疆教育资源有限,能以举人给小儿启蒙就是很了不得的手笔了,所以里面闹哄哄很是挤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孩子,那通判家有个儿子正巧也在其中。
沐元茂跟那通判之子不熟,但前一阵子听他跟先生请假,说长姐远嫁,他要在家中帮忙,隔日不能来听课了。
沐元茂听过就算,本没在意,结果回了家过了几日,施表妹来跟沐二夫人说,通判家小娘子约她出门挑绣线,她明日要出个门。
“——瑜弟,我跟你说,真是绝了,她们女人间的事我从不管,府城里好几个通判,我之前都不确定表姐认识的那个小娘子是不是跟我那同窗是一家的,但我当时就是莫名其妙地心里一咯噔,简直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祥预感——”
沐元茂绘声绘色地跟沐元瑜形容着,“我就装没事,问那小娘子姓甚,我娘顺口给我说了,我一听,就是我那同窗家。隔天我就去打听他有几个姐姐,结果就一个。你说这事是不是奇了,人家姐姐都远嫁了,我表姐愣说人家还约她挑绣线,这其中必定有鬼啊!”
“但我又不确定里面到底有什么事,我就想,我先跟着表姐去看一看,弄明白她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撒谎,她在我家住着,要有什么不好,我娘的脸面也跟着难看不是。”
于是下一回也就是前天晚上施表妹又拿着小娘子当借口要出门来提前报备的时候,沐元茂听到耳里,就旷了课跟了出去。
之后的事,他不说沐元瑜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