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觉得自己没什么特长,上一世的时间,大多数都浪费在后宅争斗和讨祈暄欢心这上面,直到去了漠北,见识了别样的世界,才开拓出一项技能,如今想来想去,除了搞阴谋诡计,也就只有给人治病这条能拿的出手了。
并且她喜欢做这个。
比起永无至今的后宅争斗,她现在更愿意做有意义的事情。
只不过,现在她要面临的是,年龄和信任。她今年不过十三岁,谁会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会给人看病?所以想来想去顾青竹想找一间医馆试试。
她是顾家的嫡长女,只要还未出嫁,在府里就是秦氏也管不了她,顾青竹要出门,自然谁也阻拦不了的。她换上小公子的装束,红渠则扮成小厮模样,跟在顾青竹身后。
红渠一开始以为自家小姐是想逛逛街,在城外庄子里住了那么长时间,都快忘了京城的街道长什么样子了。
可逛着逛着,红渠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因为她家小姐逛来逛去,要么是医馆,要么是药铺,终于在她们逛到第五间医馆的时候,红渠把顾青竹给拉住了:“小姐,咱们怎么尽往医馆药铺里钻?”
顾青竹摊手:“本来就是找医馆药铺。”
“小姐是哪里受伤了吗?”红渠紧张的问顾青竹,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顾青竹用手里的折扇把红渠的手给按下:“我好得很。是我忽然对医术很感兴趣,想找家最大的医馆看一看,学一学。”
红渠咋舌:“小姐要行医?”
“未尝不可啊。”顾青竹随口答道。
主仆俩走进这家医馆,医馆外白底黑字写着‘仁恩堂’三个字,与先前所去的那四家不同,这家医馆看起来没什么人,铺子倒是挺大,左边是诊病大堂,右边是抓药的,店里只有一个打瞌睡的老先生,还有一个在药铺柜台后面捣药的伙计。
伙计抬眼看了看顾青竹和红渠,没有迎出来,只问了声:“公子是抓药还是看病啊?”
顾青竹来到柜台旁,见他分类的药材整齐,配方也没什么问题,便知不是一般的伙计,至少是个通医理的,这一点就和之前看的那四家很不一样,那四家医馆客似云来,伙计们殷勤周到,但看的出来,一般的伙计就跟茶寮的伙计差不多,对医理一窍不通。
“我……看病。”
顾青竹随口一说。
那伙计抬眼瞥了瞥她,就敛下目光,继续捣药,边捣边说:“小公子是来寻我们开心的,这里是医馆,不是茶楼,快快回去吧。”
显然一眼就看出顾青竹没病。
顾青竹将这医馆左右环顾一圈,就见那看病区的老先生,从她们进门开始就在那儿打盹儿,说了这几句话,也没能将他吵醒,目光落在他手边一只打开的药箱上,一套银晃晃的,从小到大排列的片儿刀吸引了顾青竹的注意,这种刀她一点都不陌生,是专门用来剔骨的,有些外伤很严重,若不把骨头上的腐败或碎骨处剔除干净,伤口就容易供脓,在军中,两军交战,各种各样的伤顾青竹都见过,剔骨刀用的次数多了,技术自然就好了。
这也是和刚才她走的那四间医馆最大不同的地方。这间医馆的老先生,看来是个外伤圣手。
正纳闷之际,从外头涌进来一堆人,穿的是一色青的短打,额头束着统一的飘带,看着像是某个书院的学子,其中两个人手里还攥着马鞭,一个少年被抬了进来,看脸色该是疼晕过去了,一只脚从膝盖往下,外翻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显然腿骨断了。
“快快快,别睡了,起来救人。”
一个虎背熊腰的少年声大如钟,打盹儿的老先生再能睡也给喊醒了,瞧见那晕死过去的少年,叫抬着他的人把他放到一旁的木板床上,解了他的鞋,剪了裤腿儿,里面的形状简直惨不忍睹,白骨都刺出肉皮外了,血淋淋的。
“哟,怎么伤成这样?”老先生一边检视伤口一边问。
一个身姿颀长的少年站出来回答:“我们今儿在外打马球,一时疏忽,铁棍子抽错了地儿,他从跑着的马背上摔下来,撞在石墩子上了。”
顾青竹见那少年回答的有条不紊,次次序序,丝毫不见慌乱,他身量颇高,容貌俊秀,举手投足都透着股世家子弟的风范。
老先生查看完了伤口,正要让人去拿药箱,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已然替他把药箱拿了过来,老先生一愣神儿,手里就给塞了一把合适的片儿刀,这刀正是他想拿的那把,也是割开皮肉取碎骨第一步要用的刀,那小公子是碰巧拿了这把吗?
先前他打瞌睡前,就是在处理这些工具,用烈酒擦拭过,透气儿之时打盹儿睡了过去,所以现在可以直接使用,伸手要去拿纱棉止血,可手一伸,纱棉就到了手里,还是那小公子递来的。
贺绍景从刚才开始,目光就时不时的瞥向那个站在执刀老先生旁边的小姑娘,虽然穿了男装,但他一眼就看出是个姑娘,五官秀美,有种江南烟雨的朦胧气质,一双眼睛生的特别漂亮,看她对药箱十分熟悉的样子,想来该是老先生的亲人或是弟子吧。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先生用刀的地方,那血淋淋的剜肉画面,她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凝眉思索的样子很正经,正经的不像个孩子。老先生想要用什么,她仿佛都能未卜先知,不等老先生开口,就把东西送来。
受伤的韩腾是他书院里的同窗,一起在外面打马球,却出了这样的事儿,怕耽误病情,才送到这家口碑不错的医馆来,没想到会见到这么有趣的姑娘。
“差不离了,我给他上个夹板,骨头有些断裂,这段时间千万别下地行走,告诉我他住的地儿,我两天去给他换趟药。”
老先生事无巨细的交代注意事项,交代完了之后,外面就来了一辆马车把伤者给接出去了,听他们离开时的对话,马车该是那个世家子弟家里的,顾青竹探头看了一眼,看见了‘崇敬侯府’的字样,顾玉瑶上一世嫁的就是崇敬侯府的次子贺平舟,贺平舟顾青竹见过,不是这人,难道是贺平舟的兄长,崇敬侯府的世子吗?
顾青竹已经很小心了,但手上却依然沾上血迹,正低头擦拭,红渠看见那么多血,早就眼晕,靠坐在一旁不敢看。
老先生将顾青竹上下打量:“哪家儿的小公子来我这里耍了?家里开医馆的?会看病?来我这儿干什么的?”
一连四个问题,让顾青竹都不知道回答哪一个了,擦了手以后,将帕子收入衣袖,顾青竹对老先生深深一揖:“我不是来玩耍的,家里也不是开医馆的,但我懂点医术,来您这儿是找活儿来的。”
四个问题全都对号答了出来。
药铺柜台后的伙计给老先生端来一盆清水,让他净手,老先生将顾青竹从上看到下:“就小公子这打扮,不像是缺钱要来找活儿的样子啊。”
“我不缺钱。”顾青竹难得一笑:“甚至如果你们缺钱,我还能给你们钱。我就是想在医馆给人治病,我学过不少医书,治病的本事还可以的。”
若是没有刚才的事情,顾青竹说这些,老先生只会当个笑话来听,但经历了刚才,再听顾青竹这话,就不得不信了。若没点真本事,怎么可能对刮骨的疗法那么熟悉呢。而且,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外行看起来,是她跟着他的动作在给东西,实际上,有两步他差点迂回,是靠她递出的东西稍微提点了一番,才把这个救治的过程简化了许多,并且让受伤的人少点痛苦。
老先生犹豫片刻后,对顾青竹问:“小公子看起来颇通医理,只不知师从何处?”
顾青竹想了想,自己医术是跟军中一个老军医学的,老军医好像从未提过自己的师门。所以顾青竹自然不知道了。
“家师是个游方道姑,并未留下师门,游居我府一年余载,授我医术,算是饭钱。”
顾青竹尽量让自己把瞎话说的真实一点。
这世间多的是能人异士,顾青竹说的在老先生听来,虽不尽真实,却也自有一番道理,在他看来,这个小娃娃是自觉医术了得,小小年纪就想悬壶济世了。
不由觉得好笑,对顾青竹问:“那小公子是想以什么身份待在我的医馆里给人治病?”
顾青竹想了想,正经答道:“我这个年纪说是大夫自然没人信的,便说是老先生的徒弟,可以吗?”
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老先生与店里的伙计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知所措,这小公子说的这样一本正经,看来是认真的了。却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对顾青竹说要考虑考虑,说是考虑,其实也就是试试顾青竹的诚心罢了,如果真的不肯收她的话,就不是这种说法了。
顾青竹与他们约定,十日后再携礼上门拜访,今日不多耽搁,回家去了。
她和红渠是走着出门的,并未有车马,自然也要走回府里去,正巧遇上了从翰林院回府的顾知远,顾青竹老远就看见他穿着一身翰林学士的官袍,从轿子上下来。他比记忆中要年轻许多,白皙的面皮为他加分不少,顾青竹对他可没什么好感。
顾知远往台阶上走了两步才看见蹒跚而至的顾青竹,上下打量一圈后才凝眉问:“穿成这样出门,像什么样子?”
顾青竹只觉得好笑。顾知远总是喜欢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太爱凭感觉说话做事了,以至于十几二十年都只能在翰林院原地踏步,难以再进一层。
对于这个近一年没见面,刚一见面就迫不及待训斥她的父亲,顾青竹可没什么好顾忌的。
走上台阶,好整以暇道:“昨晚我梦见母亲托梦给我,说她生前受疾病缠身,苦不堪言,若我有孝心的话,便去做那悬壶济世之人,所以,我今儿就穿成这样出门,找医馆学医去。”
顾青竹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纵然顾知远会写几篇酸诗,一时也很难理解顾青竹话里的意思。又是托梦,又是缠身,最后结论是去医馆学医,什么跟什么!
愣了好一会儿,顾知远才把眉头蹙的更深:“什么学医不学医的,你是什么身份,学那下九流的东西做什么,简直胡闹。”大女儿昨天回来的阵仗,顾知远早已从秦氏那里得知了,心中对她本就不满,今日又听她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心中更气。
顾青竹对顾知远的怒火却像是毫无所觉,据理力争:“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怎么会是下九流呢。我若是会医术的话,母亲何至于这么早就去世?反正父亲准许也罢,不准也罢,我肯定是要学的。”
顾知远听顾青竹提及亡妻,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学医去。摸了摸鼻子,眼神有点闪烁,顾知远不跟顾青竹争辩了,掀了衣摆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府。
顾青竹慢悠悠的走在他身后,看着他转入通往主院的小径,顾青竹才冷哼一声,分道往琼华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