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慢悠悠的放下杯子,千呼万唤,终于开口了。
“先谢夫人惦记了。不过我的身子,说不好也没什么不好,说好也不见得多好,总觉得还留了病气,现在回去只怕还得过人,若真那样的话,可怎么得了。再多休养些时日也没什么。”
翠珠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往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就上前对顾青竹劝道:“小姐,您的身子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嘛。夫人今日派了两位姑娘和四位嬷嬷来接小姐回去,府里定然都盼着呢,若小姐再留些时日,将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回了。”
这句话的白话意思就是:别给脸不要脸,人家来请你就回去,要不回,今后可没人请你了。
顾青竹却冷哼一声:“若不回的话也好,有嬷嬷和红渠你们在庄子里陪我,想来我也不会寂寞。”
说完这话,不等李嬷嬷再说什么,顾青竹就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会客的厅,回到她的书房里去。
红渠不敢留下,紧跟顾青竹身后离开,翠珠瞪着李嬷嬷:“怎么回事儿?你让我们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
李嬷嬷无可奈何:“谁知道这位祖宗想什么呢,列为受累了,我,我再去劝劝。”
顾青竹明着拒绝了,翠珠她们也没法子,只能收拾收拾,原路返回。
二楼书房里,顾青竹看着伯府的马车离开庄子,转身就见红渠苦着一张脸:“小姐,她们真回了。回去之后,肯定跟夫人添油加醋的说小姐不好,夫人要是生气了,再不来接您可如何是好?”
顾青竹见她这样,不禁笑了:“放心吧,不出十日,她们还得来。”
红渠完全不懂为什么,顾青竹却不再说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上一世秦氏直到老夫人寿辰的前一天,才派马车过来把她接回去,可这一世,居然提前了两个月,秦氏不可能良心发现,所以必然有原因,至于什么原因,顾青竹只要想想秦氏现在最缺什么,就不难猜到了。
秦氏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忠平伯府四个字,听起来是金光闪闪的,吃穿用度在京城名门里也是数得上名儿的讲究,可这些讲究,哪一样不是建立在一个‘钱’字上。
秦氏自命出身不低,就是命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扶正当了世子夫人,可哪想到管这一个伯府的中馈会那么难,连一根香,一张纸,一床被子都要花钱,伯府的账面上,钱是有的,可是每一份钱都有各自的用处,轻易挪不出来,她巧妇难为无米炊,眼看着积攒了这么些年的家底儿都要拿出来了,不得不想其他法子。
沈氏虽然死了,可她的钱还留着呀。沈家是江南首富,沈氏的嫁妆有多丰厚,秦氏以前是见识过的,偏偏沈氏奸猾,临死之前只把东西都交给自己的儿女,一分钱都没给别人留下。
秦氏又不能明说自己没钱,生怕被伯爷和老夫人说自己不如沈氏。
于是就把心思动到了在庄子里养病的顾青竹身上,李嬷嬷再三保证,一定把顾青竹的钥匙骗到手,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见她得手,每回问她就都只会说丫头看的紧,小姐看的紧……真是废话,要是看的不紧的话,还要她帮什么忙。
秦氏正在厅里想心思,穿着一身素底暗绣银线的家居服,她容貌不算出色,但胜在有一股书卷气,瘦瘦高高的,顾知远总爱把她形容成傲骨寒梅,就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就像寒梅初雪那般雅致动人。
翠珠苦着脸走进来,秦氏放下茶杯,看着她问:“人回来了?”
翠珠闻言,立刻跪下:“没有,奴婢没用,没能将大小姐给请回来。”
秦氏眉峰微蹙:“怎么,她不愿意?”
怎么可能不愿意,这一年里,那丫头至少派了七八回人来府里打听接她回来的时候,眼巴巴等着才对。
翠珠将庄子里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与秦氏听,秦氏气恼,拍案而起:“还反了她!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夫人息怒。”翠珠不敢再劝,只低着头求饶。
秦氏恨得咬牙切齿,王嫂子正好进来,瞧见跪地的翠珠,小声问了问怎么回事,听说大小姐不肯回府,难怪夫人要生气了。
打发翠珠出去,王嫂子凑到秦氏耳边轻言:“夫人,大小姐不回也得回啊。老夫人的寿辰就要到了,崇敬侯府那儿可说了,这回派人来给老夫人贺寿,顺便……”
王嫂子的话没说完,秦氏就给打断了:“用不着你提醒,我自有分寸,嘴巴给我放严点,泄露了半点风声,唯你是问。”
秦氏冷声一句,王嫂子就不敢多言了。躬身退了出去。独留秦氏一人在房里头疼想心思。
十天之后,果真如顾青竹所料,顾家的马车再次前来,这回来了四个丫鬟,八个嬷嬷。
红渠都能感觉的到,这回夫人请大小姐回府的决心有多强烈,心中暗喜,道小姐这回该答应了吧。
未成想,顾青竹依旧拒绝了。甚至连上回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没高兴说,直接两个字甩了出来:不回。
李嬷嬷都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直抓脑袋,就差跑到顾青竹面前摇晃她,看能不能把脑子里进的水给摇晃出来。
可顾青竹却依旧不为所动,每天不改作息,怡然自得。
又过了七八天的样子,顾家又来人了,这回来的是顾家二房的嫂子,也就是顾青竹的婶母宁氏,顾青竹在厅里见她,宁氏寒暄过后,就是长篇大论,说她怎么怎么不顾全大局,怎么怎么不懂事,怎么怎么不应该等等,宁氏是长辈,倒是有资格和顾青竹说这些,因此在她说话的时候,顾青竹没有打断,直到她说完之后,顾青竹让红渠给她上茶润喉。
然后才娓娓道出自己不愿回府的理由:“婶母莫怪我,我虽年纪小,却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庄子里来这么长时间,无非就是夫人容不下我,不想看见我罢了,如今整个京城里,谁不知道我是被顾家厌弃的孩子,送到庄子里自生自灭,我若就那么回去了,外人该怎么看我?我虽没了亲娘,却也不能被这样糟践吧,横竖回去也不受欢迎,不如就在我娘的庄子里待着好了,耳不听心不烦。”
宁氏受秦氏所托来劝顾青竹,却也不是个欺负人的婶母,事实上在她的认知里,秦氏终究是妾,顶了个世子夫人的名号,居然差遣起她来了。
又听顾青竹说的句句在理,心里明白了这孩子的真实想法,叹了一声可怜,劝了几句,就回去给秦氏回话了。宁氏也想让秦氏给顾青竹体面,无缘无故被送来庄子,自然不能无缘无故的回去,宁氏左思右想,干脆回去就和秦氏说了句一劳永逸的话:
青竹那孩子委屈啊,要你这个世子夫人亲自去,得风风光光的接,她才肯回。
秦氏听了之后,当天就在房里摔了好几个茶壶杯子,气的一夜之间,嘴角就生了两个火泡。
顾青竹倒是没想到宁氏会那么和秦氏说,依旧在庄子里候着,没几日的功夫,庄子外头传来了响马鞭的声音,一顶八人大轿搁置在庄子外,秦氏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进门就没头没脑的抱住了顾青竹,做戏做全套,声泪俱下的跟顾青竹哭诉自己有多想她,当初送她来庄子里住,她也是心如刀割云云。
秦氏这情真意切的样子,丝毫没有让顾青竹觉得感动,听来听去,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看来秦氏是真的缺钱啊。
既然秦氏这个世子夫人亲自来了,并且还出动了伯府里唯一一辆八抬大轿,那顾青竹若是再不回去,就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干干脆脆命红渠收拾了东西,跟着秦氏与忠平伯府敲锣打鼓的迎客车队,风风光光的回到了忠平伯府。
秦氏这一趟的动静闹的挺大,也是豁得出,轿子转入忠平伯府所在的安平巷,老远就看见伯府外站满了人,府里从门房到烧火的,凡事府里当差的都事先接到了信儿,站在门口迎接大小姐的归来,顾青竹从轿子帘子往外看了两眼,哪里还会不知道秦氏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她回府,就打着她顾大小姐的旗号,折腾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这样一来,顾青竹虽然得了体面,却也落下了个行径嚣张,劳师动众的印象。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秦氏是想让她一回来就丧失人心,将来在府里说话做事都难响亮,府里随便哪个伺候人的下人怠慢她一些,都够顾青竹苦恼一阵儿的了。
八抬大轿稳稳的停在了忠平伯府门前,红渠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急急忙忙过来给顾青竹掀轿帘子,顾青竹一出轿门,由王嫂子带领的前排奴婢就率先对顾青竹行大礼问候:“恭迎大小姐回府,奴婢们给大小姐请安。”
她们这么一来,后面那些还在犹豫的就只能跟着跪下给顾青竹行叩拜大礼,街头巷尾不知道的,还以为忠平伯府有贵客盈门呢。
顾青竹暗自冷笑,昂首挺胸接受众人的大礼,干脆利落朗声说了一句:“都起来吧,每人赏银二两。”
劳师动众的等候,的确会令人心生不满,可若是等着等着,等到了一小笔横财,那试问谁有功夫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