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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问 题

秘书赵力进来,问:“叶县长,下午的会议参加不?”

“下午的会?什么会?”叶远水问。

“关于冬季矿山安全生产的会。另外还有这正在下的大雪。抗雪工作要布置。鲍县长主持。”赵力答完,叶远水道:“那我就不参加了。我在办公室坐坐,等会儿还得到医院。”

赵力说那我去告诉鲍县长。叶远水点点头,副县长方自达探着头道:“远水县长在嘛,正好有点事。”

方自达年龄不大,在政府班子里,除了左胜男,他是最小的,今年也刚刚才四十一岁。当副县长前,他是副县级的湖东一中校长。再之前,他是南州市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他的空降,也开创了南州市教育系统直接空降干部的先例。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方自达本身就是湖东人,他的老岳父退下来前,任南州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临退时,将女婿调到湖东一中,一是解决了副处级,二也是争一个基层工作的经历。因为这样的背景,方自达在政府班子里,角色十分特殊。大家都知道他在湖东只是一次经过,因此,也不太计较与他争权。他自己也是,一般情况下,按照分工做着工作,平时没事,回到市里,与一班朋友们热闹。

“啊,在!”叶远水走到窗子前,打开窗,冬日的阳光照射进来,办公室里呈现出一片花白。

“远水县长,身子好些了吧?可不能太累了。人不是铁啊,到头来,只有身体是自己的。其余都贡献了。”方自达不抽烟,但却递了支烟给叶远水。

叶远水点了火。

叶远水是湖东有名的烟枪,外面有人称呼他“湖东一号”。这个人不太喝酒,一喝酒脸就发红;然而一拼起酒量来,半斤八两也能扛着。最特别的是烟。据民间消息,叶远水在改行搞行政之前,是不抽烟的。当了官后,随着职务的一步步升高,烟瘾也就越来越大。高峰时,发展到一天三包。中途,他曾不下五次正式宣布戒烟。结果很明朗,全部以失败而告终。五十岁生日时,在外地工作的女儿回湖东,给他下了条死命令:每天的抽烟量必须控制在一包之内,否则,将取消其父亲资格。女儿的话,叶远水还是得听的。苦捱了两个月,在多方通融之下,改为两天三包烟。每天早晨出门前,妻子会执行此项任务。其实,叶远水心里清楚:怎么可能就两天三包?除了自己口袋中的烟之外,他接了多少烟?如果按每支烟缩短五秒生命的话,他至少也被缩短了好几个月了。

既然都缩短了,那就不如……

烟吸了一口,又使劲地咳了下,叶远水才开口说:“刚才不是说有事……”

“啊,是有事。”方自达笑着,“我有个同学,师范时的同学,就在湖东大平镇中心学校。我来这几年,他一直也没找我。最近别的同学说了,想调到一中来。这涉及到编制,我想请远水县长看看,能不能……”

“这……”叶远水抬起头,“教师编制是一刀切啊!你分管教育,应该知道。”

“就是嘛,所以我想,要么就干脆改行吧,到教育局教研室。”方自达显然先已经想好了,调到学校只是一个帽子。

“教研室?这事我记着,等等再说吧。”

“那好。教育那边我已经做好工作了。只等着远水县长同意。”

叶远水点点头。方自达离开后,他关上门,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在政府大楼的三层,靠最西头,而且是一个转角位置。从大楼过道里乍一看,是看不到他办公室的门的。中间还隔着一道全封闭的木门,进去走上十来米,才是县长室。这里安静,只要叶远水愿意,一般情况下,一般人是很难进来的。他闻了闻茶香,又扭了扭脖子,他好像听见颈椎里“嚓嚓“的响声了。这响声让他有一种颈椎要断了的感觉。扭了一百下,颈子似乎舒服些了。他拿起电话,先是打了方自达的办公室,说那事就先定了吧,你跟教育局通个气,编制在全县范围里调剂。

方自达说那就谢谢远水县长了。

叶远水放了电话,方自达不是一个轻易就给人办事的人。他既然提了出来,就必得有办成的信心。都是县长之间,何必弄得……何况作为一县之长,他的工作靠的就是这些副县长们。方自达在市里关系强大,这点也不得不考虑。他来给县长请示,其实是变相的通知。其实事情早已弄好了点,只是要获得更加合法的手续罢了。

赵力进来,放下一摞子文件,看着叶远水正发呆,也没说话,就退出去了。雪在飘着,今年的雪来得早,而且大。叶远水想了想,像这么大的雪,在湖东已经有十几年没下过了。透过窗子,雪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鲍书潮正组织相关部门开会,布置抗雪工作。湖东的干部还是能战斗的,只要政府组织了,就能很快地行动起来,且能见成效。叶远水经常有一种感觉:大部分干部都是想做事的,而且进想做好事。可是,这样那样的环境,往往就制约了干部们做事。特别是乡镇。去年,湖东县开始了乡镇机构改革,将全县四十个乡镇合并成了十八个镇。机构少了,人却没少,这也是历年来机构改革为什么老是不成功的原因。机构改革的关键是人,人不减少,机构减了,就更加人浮于事。每个镇的干部都达到了两百多。

虽然向省政府提交的名单中,只有完全符合定额的八十人。但其余的人,你能怎么办?硬性减,会引起社会事件;劝导,谁会放弃这不冷不热的干部饭碗?去年的改革,全县自动辞职的,三个人。说起来,简直就是一个讽刺,这三个人中,一个长年在外,给一家外企打工;一个在拿了辞职金后两个月后,考研走了,说明白点,就是改革给他交了一笔学费;还有一位更玄乎,办理辞职手续时,人已经在医院里没了呼吸。每个镇两百人,看起来庞大,可是做起事来,却是找不着承办者。大的镇,仅党委政府班子,坐起来就有三十人之年。一项宣传工作,会有五个党委委员分工。这工作怎么做?又怎么能做好?省一级对外宣布乡镇改革成功了,人员减少了多少多少;可县一级知道,人是基本没少,只是少了向上报的数字。省级财政从此按县级上报数字核定人员经费。这样,县级又背上了一笔沉重的包袱。县级还得解决在省里看来早已被改革了的那部分人的人头经费。县级难,镇一级也跟着难。镇长往往到任半年,镇机关一半人还不认识。干部们工作,无非是头个名,或者得个利。现在,名,难说;利呢?也难。提拔的空间越来越小,甚至没有。那就浮着吧,浮着,这已经成为镇级干部最显著的特征。

不能只怪他们啊,叶远水叹了口气。

这半年来,叶远水的时间可以分为三个三分之一。三分之一在上班,三分之一在家里,还有三分之一在医院。胆囊炎和息肉,让他时常疼痛。而颈椎问题,让他难以安静。人一病了,思想就开阔了。早些年,叶远水也是有很大的抱负、很高远的理想的。他拼着命地融入到了官场机器之中,成了一颗只知转动而不知休息的官场铁人。可现在……老病方知人生短啊!叶远水在这半年所思想的,也许比他的前半生还要多。当然不是往空里想,而是往更真实与更沉重的方向想。

想着想着,安静的同时,他竟有些心痛了。

雪从高处落下,再纯洁的雪,到了地上,也会很快融入泥土。在融入的过程中,雪也许就变成了另外的一种物质——纯洁不再,天性消失。 /HL/VWlNLR8w36m+k1g0DXia4mkKxhLlZTRjCDl/DhoOA4ECgGqpyGlXByvDen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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