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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因为自己不在底层生活就对它漠视

黄灯:

我本人的专业是现当代文学研究,做当代作家评论,我明显地感觉到现在很多作家的生活越来越同质化:99%的作家都受过高等教育,而且大都是名牌大学毕业,毕业后马上能够开始所谓的中产阶级生活,有自己交往的圈子、有相应的资源,比如说内部评论的圈子,固定投稿的杂志圈子,各种利益团体很快就能够形成,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整个社会异质化越来越强,转型期激烈的冲突、矛盾,似乎很难进入作家的视野,不同的人群,生活的圈子隔膜得特别厉害,这是我感受特别强烈的一点。我的堂弟是出生5个月就没妈的人,总是生活在最底层,遭受了很多很多伤害……他一个人在外地、没有太多钱,但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买了礼物来看我,这个事情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件。对我来说真的类似鲁迅在日本仙台看了幻灯片那样的意义,从那一周开始我就反省自己在干什么。他知道去关心他的姐姐,可他的姐姐,也就是我自己,是不是有资格坐在非常舒服的房间里面,整天写一些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论文,然后还自以为很高明?

写这个作品,首先是记录自己的一些经验,问问自己敢不敢直面自己的生活,敢不敢直面自己生命真正的价值到底在哪里。你原来那些生活是可以给你换来利益的,但是跟别人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应该说这个坎儿我过了很久很久,过了好多年,直到堂弟来看我的这个偶然事件以后,我才彻底醒悟过来。

何慧丽:

“我出生在秦岭山脚下、黄河岸边”,从小我们那边小孩子写作文都写这两句,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到四十岁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小的时候上过树,捉过知了,也下过河捉鱼。大家知道河里的鱼是很难抓的,但是我总结了一套办法能把它捉住,那就是把鱼赶到沙子里——鱼身上是黏的,在水里特别光滑,但只要把它赶到沙子里就好下手了。我小时候也上过山,秦岭山没有路,有路也是羊肠小道、羊牛踩出的路,经常是在山坡上自己找路、开辟出一条路走下来。我也放过牛,家里有头老黄牛,一村五六十头牛,小孩子必须去放牛,我记得一放学就放牛。

我没有上过幼儿园,六岁开始读一年级,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是在村里面,初一到初三是在镇里面,高一到高三是在县里面。我考上武汉的大学,背着包拿着火车票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终于飞出去了,后来发现坐火车之前的这十多年给了我无穷的滋养。

温铁军:

我跟两位都不一样,我是一个典型的城里人,从小在北京长大,父母都是解放前在北平上学的学生。《北平无战事》里面搞民主运动的学生,他们就是那些人。我母亲是东北大学的流亡学生,又上不了学又挨饿的那种。我父亲当年是辅仁大学的,参加了学生运动,最后上了黑名单跑到解放区去,随着解放北平,进城后就参加了人民大学的组建工作,他们算是人民大学最早的一批教师。

我不仅是一个典型的城里孩子,而且生在学校、长在学校,上的又都是人大附小、人大附中这种当时比较贵族化的学校。按说我应该最中产阶级化,是最不属于农民阶层的人,最不知民间疾苦。但十几岁的时候我赶上了“文化大革命”,还有“上山下乡运动”,因此,我们这一批人,所谓老三届,初中三届毕业生,高中三届毕业生一千多万人都下乡了,这样,十六七岁的我真的进入了“下层社会”生活。

在此之前,我在北京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被大院圈起来,连和北京市民接触的机会都很少。我上中学,老师都说你别说你是北京人,你说句北京话我听听。这种小圈子不是真实的人生。赶上一场社会大变革,这小圈子里的人被全数扫入了下层社会,开始长达十一年的工农兵生活,同时又带着一个“我要自觉地改造自己”的理念。第一年,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是满腿的疮,被跳蚤咬的、不服当地的水土。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改造,就形成了一个基本的认同,即:我们不能因为我们自己不在底层社会中生活就对它漠视。当我自己成为下层社会中一员的时候,当我也学着跟其他人一样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生活有所改善的时候,你就会明白其实大家做人的那点本能到底是什么。

黄灯:

温老师的很多经验对我们来说是陌生的,我是70后出生的,温老师是50后出生的,像我们这些人基本上就是应试教育的产儿,知识全部是从学校得来的,没有办法也没有机会接触现实生活。站在写作者的角度来看,生活资源是一个问题,我刚刚也说了,现在的很多写作者他们的生活是同质化的,这表面上看起来是写作技巧的问题、是创作者的问题,其实在我看来更多的是精神资源出问题了。

温老师从小是在北京长大的,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在青年之后有一段上山下乡的经历,我觉得对您来说,不完全是人生下沉的一个过程,其实也是非常重要的补充。实际上一个人的生活经历更丰富的话,思想上也不会那么极端,还是很有用的。 XvU2/yg7SF0CNm2Q3NmBe8IC3b2bfvgzLxGURITpY63eIo3ONS1oa6auZiykro6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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